「楊名建設」人事處外,各子爭艷,單手拿著鏡子,補粉的補粉、整理儀容的整理儀容,每個人都在等待傳喚。
這種有如上台前緊張、戒慎、仔細裝扮的模樣,根本不像等面試,就是參加選美還差不多。
原本楊名建設一年徵才一次,並且選在每年七月初舉行,但這次不同,時到九月,人事處再度發出徵才公告——徵求秘書兩名。
即使過了求職旺季,社會上失業的人仍然不少,當這項消息一放出,應徵求職的信件與詢問電話頓時有如雪片般不斷飛來,忙壞了人事處所有的員工,苦了他們得加班。
因為想應徵的人實在太多了!
「楊名建設」為「楊門企業」的關系企業之一,而听說楊名建設的總經理就是楊門企業的創始人楊承疇的二兒子楊沖。這次的秘書徵選,也包括了總經理秘書一職。
在百業蕭條之際,楊名建設仍然穩健的經營,在建築這門愈來愈難賺的行業佔有一席之地,公司資產雄厚,加上未來主子又可能是大老板的兒子,有可能「麻雀變鳳凰」……多麼美妙的遠景呀!
盡避經過嚴苛的筆試一再篩選,初次面試的人仍然足足有一百位,競爭之激烈,簡直比研究所還難考。
經過兩度面試,一路過關斬將,終於只剩二十名,而且清一色都是女生,人事處會同秘書長挑選得更加嚴苛。而最後一試,楊沖親自撥空做面試,因為徵選進來的秘書有可能跟著他工作,他可不想找一個面目可憎的秘書來虐待自己。
前兩回,面試的主考官有五個,這回的主考官只有秘書長與楊沖兩個,楊沖負責問答,秘書長只觀察不出聲,但她可以決定新秘書的職務,人事處經理只在一旁提供資料兼記錄。
杜鵑一走進面試的小會議室,立刻吸引了楊沖的目光。
盡避今天之前已經見識過十九個形色不同的美麗女人,眼楮已經看得有點麻痹,但是一看到她,是男人都會眼楮一亮。
有人美,但美得無神、無個性;有人美,美在裝扮、美在刻意造作;有人美,是天生美,但神韻不足;有人美,美在率性、美在自然,卻少了女人味。可是,她美,美在樣樣皆足。
自然而微卷的長發蓬松地散在肩後,鵝蛋形的臉配上白皙的肌膚,彷若吹彈可破,圓亮的烏瞳、挺立的俏鼻、不大不小的紅唇,組合在無暇的臉上,便輕易成就出一張不靠妝彩也明艷動人的容顏,她身形修長,一身鮮紅色的套裝,更突顯出她的嬌與媚,逼得人不敢直視。
貌嬌顏美,身形修長有致,顧盼流轉間輕易便能懾人心神,打一照面,楊沖就看愣了好一會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杜鵑小姐?」先確認身分。
「我是。」最後一關面試,總共二十人參選,不過她一人姓杜,不巧她排最後一名,除了她,還有誰?
連聲音都很好听哪,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唇瓣微啟,清亮的嗓音令人神情一爽,順便拋給他一抹笑,楊沖差點看呆了。
他趕緊回神,看她的履歷表。
「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體重五十二公斤……×大資管系畢業,至今三年,工作經歷……無?」楊沖疑惑地抬起頭。畢業三年,沒工作過?!
「是。」她下頜一點,無比從容與坦然。
「為什麼?」正常人不會三年沒工作吧?
「一定要有工作經驗,才能來這里應徵秘書?」她反問。求才條件上似乎沒注明這一條。
她以問制問的態度讓楊沖覺得有趣,基本上,他是面試主考官,為什麼應試者好像很不把他的問題當問題?
「那麼,你的專長是?」咳,雖然很公式化,但他一定要問這句。
「我想,履歷表上應該寫得很清楚,如果面試時還要花時間問同樣的問題,那麼,下次貴公司徵才的時候,或許該免填專長,以免浪費時間。」她不疾不徐地道,意思就是︰主考官的廢話太多了。
一旁不太說話的秘書長皺起了眉。
被人暗貶多話,楊沖卻一點火氣也沒有,甚至差點笑出來,將履歷表丟到桌上,他往後靠,勾起一抹「有意思」的笑容,直視著她。
這女人有趣,又大膽!
「杜小姐為什麼想來應徵這份工作?」
「當然是為了當秘書。」真是廢話。如果不想當秘書,誰會無聊到來這里接受嚴格的筆試和面試啊!
「總經理的秘書?」楊沖強調。
杜鵑笑得假假的。「如果總經理有本事當我的上司,我當然也就願意當總經理秘書。」
杜鵑講得這麼直接,面試的三個人臉上頓時產生三種反應。
秘書長滿臉黑線條,人事處經理直皺眉,認為她太自大,只有楊沖不但沒生氣,還哈哈大笑。
「很好,我喜歡有話直說的人。」他眼神別有深意地再細細打量她姣好的面容與身段。
杜鵑聳聳肩,一派輕松與自然,不畏懼他的凝視,也無意對自己的話多做解釋,與之前十九位應徵者的討好、戰戰兢兢、乖順……硬是不同。
「如果你被錄取了,總經理的要求,你都會做到嗎7」楊沖又問。
「第一,等總經理真的成為我的上司再說。第二,工作時間內、工作範圍內,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應該都可以做到。」杜鵑很有條理的回答。
「這麼多條件?」
「這是基本工作權,你該不會連這些都投听過吧?」連勞基法都規定超過工時要給予加班費或補假,她不過是按照勞基法規定要求而己,算起來,她可是守法的好公民哩。
「你有沒有男朋友?」楊沖忽然問。
「有男朋友不能來當秘書?!」她照例不正面回答。
楊沖卻放聲大笑。
有個性!他當場決定,他就要她當他的秘書了。
***
「听說沖又要換秘書了。」
「是。」如果時間無誤,今天是面試的最後一天,明天起,就會有新的秘書到公司報到。
「你比沖早進公司,覺得沖在公司的表現如何?」埋首公文的那個男人再丟出一個問題。
「適合公關部。」坐在沙發里,以Notebook寫出差報告的男人,回答得更是言簡意賅。
坐在大辦公椅上的男人終於抬起頭。
「展,你這是變相在批評我家父親大人識人不明?」畢竟沖從財務部經理榮升成總經理是父親大人親自提議、批準,進而生效的。
「不,只是可惜有人不能發揮所長。」面對這種戲謔的挑釁,男人依然不動如山,語氣平淡、氣定神閑,繼續敲動鍵盤。
「噗——」楊韜極力忍住笑。
能把笑語講得這麼一本正經的人實在不簡單,他生平僅見——展浩臣一個。
「你這趟回去,沖就成了你的上司。」憋住笑,楊韜認真地提醒。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說過,特助並不听命於楊名建設的任何主管,直接對總公司負責。」展浩臣淡淡提醒。
「原則上是如此,但在管理階級上,總經理是楊名建設的最高管理者,仍然算是你的上司。」
展浩臣無可無不可地頷首,算是認同對面男人的話。
「展,你不回公司嗎?」
「等你看完這份報告,我就回去。」在自己預定時間內寫完報告,存檔、連線,立刻發e-mail給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過目。
楊韜才要開口,桌上的液晶螢幕就顯示出新e-mail的速件標示,他一點開,頓時哭笑不得。
寄件人,就坐在對面而已,開個文件資料有必要用傳的嗎?哎,想來是有必要的,因為「展特助」已經這麼做了。楊韜迅速瀏覽完畢。
「你的表現,可能會讓沖視你為眼中釘。」展太優秀了,幸好他大學時就慧眼識英雄的將這個學弟延攬入家族企業體系,否則難保今天展浩臣不會成為別家公司的戰將。
展浩臣只挑了下眉,對他的提醒不以為意。
「你派我到楊名建設,目的不就是這個?」
呃……好一針見血。楊韜只能承認。
「我只是希望沖能收收心,專心在事業上。」面對一個比你冷靜、比你精明又一絲不苟的人時,最大的認知就是千萬別以為你能瞞得過他任何事。「沖與淢同樣是我的弟弟,雖然沖與我不同母親,但不代表我對他的手足之情會比減少,淢做事一向有分寸、不受別人拘束,我並不擔心他,但是沖不同,他散漫慣了,又定不下來,如果這兩年不能讓他在家族企業里有所表現,那麼將來他很難領導任何一家公司。」楊韜語重心長。
楊韜的父親楊承疇,也是一手領導楊門企業崛起的人,事業成績單交得漂亮,感情生活也多彩多姿。楊承疇天生風流,但能被他承認與安置在自宅的妻子僅有三個,他也只肯讓她們生養他的孩子,楊沖是元配所生,楊韜和楊淢則為二老婆所生,三老婆則生下三個女兒。
雖然男女有別,但楊承疇並不偏疼任何一個孩子,為了事業能長遠久存,對繼承人選他也有一套標準,他不要求每個兒子都是經商天才,若真沒有天分,他會給予足夠的財富,任其自由發展。
目前,大兒子楊韜讓他最放心。其實現在楊門企業的總決策者已經是楊韜,名義上為楊承疇只是為了避免爭議而已,二兒子楊沖明顯能力不足,而楊淢則是最不听話的三兒子,常常陽奉陰違,令楊承疇頭痛。
「激將法因人而異,有時不見得能收效。」展浩臣保留地道。
他當然明白楊韜的用意,但是據他側面了解,加上前幾件開發案與建築案的接觸,楊沖對他的敵意,反而比對商場上的競爭者還要多。
「我知道,但總要一試。」放展在楊名建設,除了刺激沖更努力外,也是為了預防公司營運下跌。
這些,展浩臣當然也明白,所以不再多說。
「如果這件案子沒問題,請你盡快批下來,我先回公司。」收起Notebook,展浩臣站起身。
「我知道,揚名建設就麻煩你了。」楊韜送他到門口,頓住。「展,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今天選的秘書,不只為沖,也為你。」楊韜笑笑地道。
「我?」展浩臣警覺。
「你這個特助工作得太辛苦,讓我這個老板深深覺得愧疚,所以決定替你找一名助手來分擔你的工作。」
「不需要。」展浩臣皺眉,直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有需要。」楊韜強調地點點頭。「展,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累壞你。不說私人交情,在公事上我也有許多需要仰仗你的地方,要整合楊門企業並不是一件小堡程,我不希望你累倒。」
「不會的。」展浩臣淡淡回道。
「我相信。」楊韜又笑了。光他這幾個月在楊名建設交出的成績單,楊韜更深信自己沒看措人。「不過,給我一點點小薄面,別讓沖太難看。」
「我盡量。」展浩臣已經走到電梯門口。
楊韜伸手按住鈕。「展,還記得大安區那件案子嗎?」他似不經意地又提道。
「記得,有問題嗎?」
楊韜搖頭。「沒有,只不過你奪得太漂亮,讓某個人很不高興。」
「你擔心那個輸不起的丁老大真會找大安幫替他雪恥?」展浩臣眉頭一挑。
「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當那人還明著嗆聲的時候。
在商場上,太過直接就容易得罪人,尤其當失敗的對手為人不怎麼光明磊落的時候,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失去分寸的事。
「我有分寸,你不必擔心,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處理。」展浩臣舉步走進電梯里,忽然又轉身看他。「『學長』,你不會在暗地里做什麼事吧?」
展洽臣精銳的眼光透過鏡片注視著一臉無害的楊韜。學長不是無聊的人,會提起,表示一定有他的用意。
「沒有,我保證。」楊韜做發誓狀。「除了替你找一名助理之外,我絕沒有做什麼其他事。」
展浩臣蹙著眉又看了他一眼,才放過他。
「如果沒其他事,我先回去了。」瞄了眼按住電梯鈕的那只手,可以放了吧?
「下班之前,我會把報告的結果傳回給你。」楊韜總算放手。
「嗯。」展浩臣點點頭,電梯門闔上,載著他下樓。
楊韜也轉回自己的辦公室。
家大業大的後遺癥,就是繼承問題絕對會變成一大麻煩,他並不介意如大娘所願,將公司整個交給沖弟,前提是沖弟的能力必須得到認可。
想來想去,還是淢弟最幸福。
楊淢從小就叛逆成性,所以父親對他的寄望自然也不太高,但其實表面叛逆的楊淢心思之縝密、思慮之深遠,有時候連他這個做大哥的都自嘆弗如,偏偏楊淢就是不肯表現出來。
幸好,他早早就相中展浩臣,訓練成副手,否則現在恐怕連抽個三分鐘喝口咖啡都是奢想。
身為上司,能有一個擅於攻城掠地的屬下,實在是件很令人欣慰的事,有展在,他不必擔心楊名建設會出什麼紕漏。但公事上沒問題,不代表其他方面不會出紕漏。
丁氏建築向來不是什麼正派的公司,兩家面對面搶生意的結果,丁氏輸了,但也揚聲一定會報復,據他側面了解,丁氏與大安幫程老有些交情,難保丁老大不會鼓動大安幫找展的麻煩。
再怎麼說,展也是因為楊名才惹上麻煩,於公於私,這件事他都不能置之不理,幸好,他早已安排好,保證硬脾氣的展絕不會察覺。
現在,向煒介紹的人應該到沖身邊了吧?楊韜才想著,桌上的私人專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立刻接起。
「楊韜。」
「我是高潔幽。」對方也一本正經地報上名字。
楊韜臉上露出一抹笑。
「向煒的未婚妻,有事嗎?」
「是你有事先找我,別裝得一副太平的模樣。」高潔幽沒好氣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過來,楊韜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情。
「是、是,敢問高小姐可有事指教,小弟在這里無限惶恐候教。」稍微有一點腦袋的男人,絕對不會想惹高潔幽。
「楊韜先生,看來你很喜歡耍嘴皮呢,或許……我該請我們旭日的大老板親自跟你談談,包括委托內容、酬勞問題,這樣你可能會認真一點。」高潔幽甜甜地回道。
哼!耙跟本姑娘耍嘴皮,讓昕整死你!
「我認輸。」楊韜立刻舉白旗投降。別說方韋昕,光她是向煒的未婚妻,他就得罪不起了,更何況他現在是有求於人。「潔幽,你就大人大量,別為難我了,說一下你特地撥空打電話給我的目的好嗎?」
「這還差不多。」高潔幽總算滿意。「楊家大哥,關於你的事,我已經做了安排,不過,需要你幫一點小忙。」
「請說。」很恭敬的語氣。
「簡簡單單……就是這樣。」嘰哩咕哩,高潔幽很快說完。
「沒問題。」楊韜全力配合。「不過……你的人真能通過徵試的重重關卡?」不能走後門、不能想投機,要從那麼多人之中月兌穎而出,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瞧不起我的人!」等於瞧不起她,殺無赦!
「不敢、不敢。」為求保命,求饒要緊。
「反正你只要安排最後一項工作就好,其他的事你就不必擔心了。」這是總結,高潔幽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爽快俐落。「好了,我要打電話給別人了,有事再聯絡,再見。」完畢,收線。
楊韜啼笑皆非地掛上話筒。
斑潔幽身手不凡,連掛電話的速度都比常人快,奇怪了,向煒可不是那種小男人,怎麼能容忍得了她不讓須眉的大女人個性?
***
一個面試,能辦得比選美大會更像選美大會,這種陣仗,楊家三兄弟里,大概也只有楊沖才弄得出來。
罷從南部出差三天回來,先回楊韜那里做報告,再回公司,展浩臣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就看見十幾名女子從電梯內走出來。
還不到下班時間,那麼這些人應該是今天參加「選美」的主角。
展浩臣沒好奇地多打量,將車子開向慣常停放的位置,卻發現車位上停了一輛紅色轎車。
才思量著,一抹鮮紅色的倩影像火焰一般,瞬間跳進他的視線範圍。
車里,他腳踩著煞車暫停著,那抹紅色身影就這麼大剌剌地走過他面前,順手用遙控器打開車鎖,又轉眼向他,眯眼凝望了半隱在車窗里的他一會兒,然後拋給他一抹嬌艷的微笑。
展浩臣也眯起眼。
那抹笑里,絕對有挑釁的意味。
她沒走向她的車,反而腳步一轉,紅裙微一飄蕩,像一抹火焰朝他襲來。
她就站在車外,笑睇著他,讓他不得不搖下車窗,發出冷淡的問候。
「有事?」
「沒什麼大事。」她笑得更加燦爛了。
那為什麼她還不離開?他攢起眉。
「只不過……您的車暫停在這兒,擋住了出路,讓我的車——」她又輕輕柔柔地開口了,縴手指向一樣火紅的轎車。「沒法開出來呢!」
懊死!展浩臣冷靜自制的眼里閃過一抹狼狽,他居然看她看呆了!
手上排檔迅速向後打,依著後照鏡,他純熟的向後退,讓出一條路。
「謝謝。」她甜甜地道謝,翩然轉回自己的車里,引擎一熱,她快速又流暢地離開車位,俐落的車身停在他旁邊。
「還有事?」他又攢起眉。初打照面的弱勢令他非常不高興,面色也更加冷凝。
「你臉上有撲粉嗎?」她無匣頭地問,臉上甜笑依舊。
「沒有。」大男人怎麼會沒事撲粉?
「那……沾到膠水?」她又問,非常疑惑的語氣。
「沒有。」
她蹙了下眉,笑容漸隱。
「你得了顏面神經僵化癥?」這種語氣絕對是哀悼。
「沒有。」他皺眉。有這種病嗎?
「那為什麼你一張臉硬得像布袋戲里的木偶,一點表情都沒有?」她低嚷,真是困惑極了。
展浩臣听得差點當場「變臉」。
她問了半天,就只是因為他臉上沒表情?她腦袋瓜里在想什麼?
「我想,這與你無關。」很自制的沒變臉,語氣一樣平淡。
她皺了皺眉。這人真的讓她很想「惹」……嘿嘿。
「在楊名建設里,你的職稱是?」她很正經地問。
「展浩臣。」他不羅唆地直接報上名。
她微偏了下臉,再度揚開一抹嬌艷的笑。
「那麼……幸會了,展特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