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洋過海來嫁你 第五章

民國十六年二月上海

當代的中國,正處于極度混亂的內戰局勢中。

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展開的北伐行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看情勢,在江浙一帶的孫傳芳是撐不了多久了,上海商業界莫不尋求觀望態勢,減緩投資,以免政局驟變,造成損失。

「我看,革命軍攻進上海恐怕指日可待了。」郁孟霆坐在商行的專屬辦公桌前,若有所思的說。一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似的。

「最近戰況吃緊,近日內可能就會攻進上海了。」龍翔正色說道,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臉。「而且,大哥回來了。」

「龍威?」孟霆驚訝的問。「是前來打探日本方面的行動嗎?」乘著中國內亂時刻,日本官方似有蠢蠢欲動的跡象,他想龍威該因此而回上海吧!

「不完全是,听說是要清理幫內的「家務」。」龍翔稍作停頓,繼續說道;「還有……他主動問起了玫瑰的事。」

「喔!」郁孟霆警覺的問。「你告訴他了嗎?」

「我只告訴他在哪兒可找到她,其余的沒說。」

郁孟霆一直相信龍威心中仍有著強烈的掛念,只是他知不知道玫瑰……

「我們還是先和龍威會合再說吧!」郁孟霆起身取下披風外套和帽子。

當他們走出商行正準備搭車時,突然街角一陣騷動,人聲鼎沸,遠處隱約听見轟隆的一聲巨響。

「怎麼回事?」郁孟霆隨手拉住從他身旁倉皇跑過的年經人。

「又開打了!這回國民革命軍恐怕真要攻進城來了,雙方人馬正在城外交戰著,先生還是不要出門比較安全。」說完就急忙躲避去了,一刻也不多留。

「怎麼這麼快?比我們預計的還早,我們動作必須快點。」郁孟霆和龍翔坐進車內,直住和龍威的會合處駛去。

途中郁孟霆突然想起在城郊聖母堂教書的梅,便囑咐司機先駛往城郊。

「龍翔,你先去會龍威,我去一趟聖母堂,我擔心梅……」郁孟霆已在心里許下千萬種假設──只求她千萬別在街上閑逛。

「太危險了,孟霆!梅也許在家里,而且聖母堂靠近公共租界,不會被波及的,你這樣貿然跑去,反而危險……」龍翔在郁孟霆眼中看見了堅決──這是一個男人對摯愛的女人所付出的決定,他知道自己是無法阻止的。「好吧!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會的。」郁孟霆輕應了一聲。

郁孟霆直沖入聖母堂的課堂室,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但此時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他緊張得幾乎可以听見自己鼓動的心跳聲,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轉身走出教堂,正巧踫上郁牧師。

「孟霆?」郁牧師有些驚訝。

「郁牧師,人呢?所有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先前接到革命軍攻城的消息,已經讓他們先回去了……孟霆!」

不等牧師話說完,郁孟霆已轉身沖出聖母堂,只留下匆匆一句話。「你自己保重,我先去找梅了!」

早有預感她會在街上。他壓低帽檐快步穿梭在上海街頭,炮擊聲越來越接近。

突然,一顆飛彈在郁孟霆附近五十公尺處爆開。頓時塵土飛揚,耳膜轟轟作響。

他疾步走向附近的郁紡布莊,敲了門,就被一陣昏眩攫獲。

「少爺!」布莊掌櫃見郁孟霆倚在門邊,連忙將他扶進屋內的地下室。

沒多久,郁孟霆逐漸醒轉,他甩甩頭,企圖甩掉惱人的頭疼。「怎麼回事?我昏迷多久了?」他想要起身。

「少爺,您別亂動呀!您剛才被那洋炮震昏了,現在不好請大夫,您先躺著別動。」掌櫃的可急了。

不行呀!我不能失去梅──這是郁孟霆此刻唯一的念頭。

郁孟霆此刻再次認清自己的感情,那不單只是一分想要呵護、疼愛梅的感情,而是渴望擁著她、守護她一輩子的愛呀!

是的,他愛她,自始至終都愛著她──從偷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情,他的愛只為她付出。但是現在,梅到底在哪里?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郁孟霆心中千千萬萬次呼喊。猛坐起來,一陣劇烈的頭痛。

「少爺,您別忘呀!您的頭受傷了,我才剛包扎好,您就等停戰再走……要不然這樣,我馬上去看看外頭的狀況,您千萬別亂動呀!」掌櫃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郁孟霆模模自己的額頭,還好只是被碎片劃傷。他走出地下室。

「如何?」他開口問掌櫃,後者正貼著窗戶往外看。

「好像是暫時停了,可是較遠處還有零星的槍聲。」

「謝謝,我該走了!記得將店門關好。」郁孟霆拉高披風就往對街走去,留下想喊又不敢喊太大聲的掌櫃干著急。

沿著滿目瘡痍的上海街頭,到處可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尸體。郁孟霆沿著路走、順著街找……

天啊!拜托別讓我看到梅倒在某個角落──

千萬別呀!

***

槍聲好像沒有了。

梅覺得身體重得很──被壓得全身發麻。

梅根本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郁牧師十萬火急的宣布停課,她正想散步回家時,剛好踫上了去接她的石氏父子。

瞧他們父子慌慌張張的說什麼就要攻進來了,她也不明就里的跟著胡亂緊張起來。街上的人開始恐慌的奔竄,槍聲不斷,梅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等混亂的局面。

一陣兵荒馬亂,石先生告訴她可能回不了家了,必須先找個隱密的地方躲一陣子才行,于是他們閃進一條胡同內並蹲在角落,石先生將黃包車倒立起來,用車篷覆蓋住窩在底下的三人……槍聲持續不斷……終至逐漸靜默……

梅覺得全身被壓得不能動彈,正想挪動身體時,听見石仔的叫聲。

「爹!你怎麼了?爹!」

梅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

「石先生!石先生!」頓時,梅發現自己一身雪白的旗袍早已染成鮮紅。「你怎麼了?。」

「中槍了!爹中槍了!流了好多血!」石仔哭喊著。

梅害怕極了,怎麼辦?看著自己一身的鮮紅。

鎮定──此時不是害怕的時候,梅‧里斯!你要是昏倒了,石仔可怎麼辦?

梅當機立斷地攙起石先生,並命令道︰「石仔,快!把黃包車倒轉回來。」

石仔照做了,還好他人雖小力氣卻不小。

「來!幫忙把你爹扶上去。」他們二人合力把這麼個大男人硬是拖上車去。

接下來,當然就是要趕快去醫院才行。但問題是她只坐過黃包車,可從不曾「拉」過,不曉得自己行不行?

但緊要關頭,不行也得行!

「石仔,我來拉車,你在後頭撐著,我怕重心不穩車子翻倒了。」梅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或是緊張。

「好,沒問題!我們走吧!」

梅拉起車子的兩條橫杠,準備上路時才發現腳踝似乎扭傷了,雖然疼得很,可是,人命關天,自己的一點傷算什麼呢?

石家父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現在中槍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忍著疼一跛一跛地在橫尸遍野的街道上困難地行走著,拉黃包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梅早已汗流挾背、喘氣不已。

「石仔,跟上沒?」梅不時轉頭詢問。

「在後頭跟著呢!」

銀姨和語聆現在不曉得怎漾了?孟霆呢?應該待在商行吧!只要他們不出門,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梅覺得鼻頭酸酸的,她渴望見到他們──見到孟霆。

她從來沒有想過戰爭是如此可怕,每個人的生命都變得如此的渺小,她怕極了失去親人的感覺,真的怕極了。

汗水模糊了她雙眼,刺痛得張不開。

天色已晚,平日繁華熱鬧的景象早已不在,如今呈現的只是一片空城般的死寂……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

腳步聲?

這腳步聲不是她的。

慢慢地,街角出現了一個模糊高大的身影,熟悉如──

是孟霆嗎?怎麼剛剛還在想他,現在就出現在眼前……不可能!一定是海市蜃樓的景象,要不!就是她快死了,听說人快死時會看到自己最親愛的人……

「梅?」那高大的黑影朝她狂奔而來。

完了!連聲音都真實得要命,自己可能真的快要魂歸西天了。

「梅!」孟霆已經沖到面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牢緊得不願放開。對她的擔心受怕,都幻化成纏綿繾綣的忘形擁抱。「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孟?」梅眨了眨酸澀的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抬起手習慣性的撫了撫孟霆凌亂的頭發,氣若游絲的說︰「是你……孟霆……救……救命……」

看到孟霆後的安全感與信賴,使支撐梅的最後一絲意志力徹底的瓦解,整個人隨即松懈地攤進郁孟霆的懷里。

***

誰?誰在說話?誰在叫媽咪?誰在叫我的名字?是誰?

梅覺得頭痛欲裂、口干舌燥,身體里如烈火燃燒般的炙熱。「……」她的聲音喑啞微弱。

頓時,床邊不知打哪兒冒出這麼多人……她將目光瀏覽一遍,最後定在孟霆身上,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安心。

喝了水後,她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當梅再度醒來時,整個房間悄悄的,室內泛著溫馨的暈黃燈光。梅輕輕拉開棉被,終于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專屬于她的──鵝黃色四柱銅床上。

怎麼回事?全身疲憊,好像作了場好長、好長的噩夢,夢到戰爭,夢到血、夢到孟霆……

孟霆!

他正靠在窗邊的沙發上熟睡著。

哦!他真是個漂亮的男人;陽剛的五官輪廓,俊逸中又帶點霸氣。這男人連睡覺都蹙著眉,全身滿是防備。

他怎麼不回房睡呢?

梅下床時才發現腳踝上了藥,滿疼的。她微跛地走近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他。

他的頭受傷了!梅撥開他額前的發絲,輕掠額上的繃帶。怎麼受傷的?什麼時候的事呢?梅自問著。

然後,她接觸到一雙炯炯有神的熾熱黑眸。

他什麼時候醒的?梅迅速抽回手,顫聲道︰「你受傷了?」

「你現在覺得如何?」郁孟霆急切的問著。

「我?怎麼了?」梅還搞不清楚狀況。

「你發燒了,過來我看看。」他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拭了拭她的額溫。「不錯!你抵抗力還滿強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梅微嘟著嘴。

「什麼問題?」這男人有世界絕差的記憶嗎?

「你怎麼受傷的?」

「沒什麼,只是太怕失去你,擔心你會被吞噬在戰火之中,害怕看到你躺在某個街角……」他緊褸著她。感受她溫熱的嬌軀在他懷中的真實感。他只要想到當時全身是血的梅,奮力地拉著黃包車,想挽救那位車夫的景況,就心疼至極。

孟霆顯然傷得不輕,答非所問。但這番話卻是真真切切地說進梅的心靈深處。

「我也是……」梅一把攬住他的頸項,憶起那場可怕的殺戮。「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耍殺來殺去?不都是中國人嗎?為什麼要彼此仇恨呢?我當時好害怕,不曉得該往哪里躲,到處都是槍聲,後來,石仔他們帶我躲進一條胡同里……對了!石仔他們呢?。」

「石仔受驚過度,現在在客房休息。」孟霆以手輕撫她的背。

「那就好……」梅喃喃自語,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那──他爹呢?我記得他流了好多血又壓在我身上,他現在人呢?有請大夫來看他嗎?」

孟霆看著她,慢慢的說︰「他已經去世了,當我發現你時,他就已經死了。」

梅忍不住抽泣起來,孟霆將她的頭緊壓在胸前。

「不!怎……怎麼會這樣?」梅的淚水像決堤般的濡濕了郁孟霆的襯衫。「這麼好的一個人,他是為了保護我和石仔才中槍的……他用身體護著我們……那──石仔知道了嗎?」

「嗯!他是個挺堅強的孩子,很冷靜的就接受了這個惡耗。」他拭去梅臉頰上的淚。抱著她輕輕的搖晃,溫柔低喃著安撫的話語。

「你知道嗎?小時候傷心時,爹地也是這樣安慰我的,可是,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良久,梅終于開口道。

「喂!丫頭,我可不是你爹地,因為──你爹地是不會這樣的──」

郁孟霆突然傾身攫獲她的唇,充滿霸氣與佔有。而她的唇也如他想像般的柔軟、誘人。

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只能瞪大了眼看他。而郁孟霆也沒有閉上眼楮,只是凝視著她,眼光熾熱得似乎燃燒著兩團火焰。

「你在做什麼?」他放開時,梅愣愣地問道。

「很明顯的──吻你。」郁孟霆迷醉的盯著她被吻得紅腫誘人的雙唇。

「我是說──為什麼?」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什麼都不懂似的。

「沒什麼,只是要告訴你,不是只有你爹地會疼惜你、愛你、安慰你。我對雷十分敬重,但我不是他,不能給你父愛。」郁孟霆露出一抹性感的笑。「我要以丈夫對妻子的愛來愛你。」

「可是,我們並不是夫妻呀!」梅愣愣的說,還沉醉在剛才的震撼中。

郁孟霆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梅的唇上,他想再次品嘗那已屬于他的甜蜜。

他俯身向她,梅則在半途迎上了他。她的唇正如記憶中一樣甜美,他溫柔地吸吮著她的唇瓣,沉浸在無邊的纏綿中。這一吻盡將二十年來的愛戀傾瀉而出。梅在他的親吻挑逗下,像漫步雲端地飄飄然,整個人緊攀著他。

她的心跳好急,而他的也是,難言的燥熱蔓延到全身。梅閉著眼享受這美妙的一刻,纏在他頸項的手不自覺地玩弄起他的發尾,此舉立即強烈地撼動著他男性的本能。這簡直在考驗他的抑制力。

郁孟霆連忙撤退,喘氣地凝視著梅。

她顯然不知道如何接吻,卻能輕易就挑起了他的欲念。望著她一臉迷醉的模樣,他要定她了。

「現在就是了。」郁孟霆啞聲說,並琢吻梅的翹睫毛。

「是什麼?」她痴痴的問,顯然記性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她的腦袋無法一次思考太多事情,更別說在她的腦袋還處于「混沌」的狀態下。

「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他喜歡她搞不清楚狀況時的表情。

「我有答應嗎?」梅的腦袋還無法順利運轉。

「當然!你以行動證明了。」他笑得有點賴皮。「在中國,一個女人的初吻通常是獻給丈夫的,而你剛才將初吻獻給了我,我想賴都賴不掉了。」天曉得,他迷上了逗她的樂趣。

「別忘了,你現在是在中國,而你也渴望成為中國人,不是嗎?」

梅順從的點點頭,覺得他的話似乎頗為合理。

天啊!哪天怎麼被賣掉都不知道,郁孟霆嘆氣地想。

就在梅「答應」郁孟霆求婚的同時,感謝上帝!她的大腦終于可以思考了,而她唯一清楚的念頭是──

這自大的男人,到底是誰賴誰呀!

***

聞名中外的十里洋場。

全上海最歌舞繁華、紙醉金迷的地方,「夜上海」、「小巴黎」……等各賭場、夜總會林立。盡避現今時局戰亂,但仍有不少富豪商賈及權貴穿梭其中。

而各夜總會、歌舞廳也有所謂的「當家紅牌」來藉以招攬這些多金勢大的貴客們,殊不知若獲得某位「重量級大爺」的垂青,也就等于同時確保了該歌廳的「不受侵犯」,因此,除了賺進大把鈔票外,「鞏固後台」也成為各家競爭的目標。

在這些鶯鶯燕燕中,首推「百樂門夜總會」的招牌紅星──玫瑰小姐,最受喜愛與歡迎。眾家大爺除了被她如黃鶯出谷般的細膩嗓音所迷醉外,更為她神秘美艷的氣質所傾倒。

後台化妝室內,所有的歌星全都在為上台前做最後的打點,亂成一團,只除了一個人外──

飽瑰身穿旗袍、頭梳高髻,坐在專屬于她的化妝間,身旁擺滿了來自各方愛慕者的禮物與祝賀花籃,但這些對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她緊緊凝視鏡中的自己──精雕細琢的五官、白皙透紅的肌膚──這張她看了二十五年的臉孔,如今竟是如此陌生得可憐。

這些年來的歌唱生涯,早已讓她看盡了這世間一切的真真假假;權力世界的爾虞我詐,也使她磨練出冷眼旁觀的無波心境,但听說他回來了,可能嗎?可能嗎?

平靜已久的心湖,無端又泛起陣陣撻漪。

玫瑰拿起眉筆輕輕替自己補妝,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忍不住深深地打量自己──他還會認得她嗎?會嗎?

「玫瑰,你準備好了嗎?」夜總會的大老板正親自鞠躬哈腰地詢問。

「羞不多了。」玫瑰強捺住內心的激蕩,臉上掛著慣有的冷傲與自持。

「是這樣的,日本的佐藤先生和莊天雷莊大爺今天又來捧你的場了,我想在你演唱後,是否能過去和他們打聲招呼。」老板拭了拭額頭沁出的汗珠。

他了解玫瑰的「原則」,但這兩位大爺實在惹不起。「他們已經提過好幾次了,今天你就破例賞光一下吧!」他哀求道。

「既然以往我沒賞光過,今兒個又何須破例呢?」玫瑰淡淡的說。

「唉!現在時局不定,生意頗受影響,難得他們仍然固定前來捧場,我的好玫瑰呀!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也好對他們有個交代。」老板搬出哀兵政策。

玫瑰也不想讓老板難做人。「好吧!我會去敬個酒,但僅此而已。」她斬釘截鐵的說。

老板如得特赦般地點頭。「當然,當然!絕對沒有問題!」

玫瑰重重嘆了一口氣,台前傳來她的名字,如鬼魅催魂般的緊喚著她──登台、演唱、登台……日復一日……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今晚演唱的正是她在夜總會走紅的名曲──「思君情淚」,而她的情、她的淚六年前就已看破了、流盡了。

渾渾噩噩結束了一曲,她突然有種如獵物般被盯上的感覺,環顧台下的捧場者,不是他們,這種被盯著的感覺絕不是來自他們……是──那麼地令人不安卻又期待的……

「玫瑰小姐,你肯賞光真是我無上的光榮。」佐藤趨前向她,不安分的手順勢溜上玫瑰的香肩,一雙細長的賊眼,色迷迷的上下打量著。

「承蒙佐藤桑的關照,玫瑰敬您一杯……」玫瑰一飲而盡。

「好!」佐藤和莊天雷齊飲,莊天雷並開口道︰「我是否也有這個榮幸?」

「當然!」玫瑰露出職業性的甜笑,又快飲一杯。

莊天雷算是洪幫里的重量級人物,曾經威赫一時,後來為了鞏固名利,處心積慮掃除異己,更不惜和日本人攀關系、打交道,玫瑰懷疑當年突襲事件正是莊天雷的計謀,這些年來,她一直不放棄地暗中調查原委,絕不能再讓龍威身陷危險中……

龍威!

這個名字竄過玫瑰的心頭,令她一顫,那種被緊盯著的感覺又回來了。

「玫瑰小姐今晚是否有空,我請吃宵夜。」佐藤的手又開始不規矩起來。沿著玫瑰細膩白皙的粉肩滑至腰際,玫瑰巧妙地旋身向後,使得佐藤的魔掌突地落了空,一個重心不穩,和掛著滿臉虛笑欲獻殷勤的莊天雷撞了個正著。

「對不起,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玫瑰優推但堅決的表明立場,匆匆丟下一抹傾倒眾生的笑容後,便逕往後台走去。

只留下一臉「愛恨交織」的佐藤、莊天雷和夜總會老板。

此時,莊天雷眼中更閃過一抹激賞與貪婪的神色。

玫瑰站在夜總會後門,望向空蕩蕩的街道。

今晚夜寒星稀,無邊的靜寂似乎潛藏著什麼……說不上來,但她突然想一個人散步回去,迎著對面襲來的冷風,玫瑰拉攏穿上的斗篷,漫步往街的另一頭走去……直覺地──

有人跟蹤她!

玫瑰全身的神經立刻繃到最高點。

戰事吃緊,整個上海灘豈一個「亂」字可以形容,像她這漾看以嬌弱的女子只身走在夜晚的街道,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覬覦。

她停下腳步轉身回頭──街道依舊空無一人。

她拉高領子繼續往前走。嗄──

又來了!

她百分之百確定是有人跟蹤。玫瑰逐漸加快步伐,但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她滿腔的怒火也隨之升高──一定是那位佐藤還不死心。

玫瑰隱忍的怒氣,全在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時爆發出來。

「日本豬!」

她旋身正準備給對方一記麻辣的巴掌,突然間,使勁的右掌停駐在半空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牢牢地定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威……」

「你的辣性子依舊沒改。」

龍威嗓音低沉,一襲黑色的裝扮,宛如從天而降的死神,全身充滿危險的氣息。

「真的是你?」她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你……好嗎?」龍威低沉地問,強抑住內心的激蕩。

玫瑰點點頭地回答。她眨眨眼想更清楚地看看龍威的臉。已經六年了,眼前的龍威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沉穩與內斂,也比以往更增添了一股懾人的氣勢。

「龍翔告訴我你在「百樂門」時,我還不相信!」龍威輕撫在她耳邊微發的秀發,依然這般柔軟細滑得令他悸動不已。

當年活潑外向的純真少女,如今已是個成熟美麗的風韻女子,甚至還是紅遍全上海的知名女歌星,這是他所認識的玫瑰嗎?龍威一陣心痛,昔日為伊斬情緣,此愛無處訴相思,只盼望她得以平常、幸福才狠心送她離開身邊、斷絕一切音訊。甚至在孟霆及龍翔面前也不吐露,但如今……

「為什麼?」龍威粗嗄的問,手指沿著她臉頰漂亮的弧度來到下巴,如此孰悉……

「沒有為什麼。」玫瑰低頭轉身,企圖躲開他逼視的眼神。

龍威板過她的身子,語氣急切的說︰「為什麼要這般自甘墮落?為什麼要去讓那些日本人糟蹋?」

龍威因氣憤而顯得激動,他恨不得殺了那些膽敢對玫瑰動手動腳的家伙,他不準任何人踫她一下!

「為什麼?」玫瑰喃喃自語。

這些年來,他如願地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快速竄升到洪幫堂主跟前的得意助手,而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更「貼近」他。不要成為他的牽絆。

這全是為了他!但──她能說嗎?

不!當然不能,她不能再次暴露自己的脆弱,她必須讓他知道自己是堅強的。

最後,她以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冷靜語氣說道︰「為了生活。」

「你說謊!」龍威望進她的眼眸深處。他太了解玫瑰了,以她剛烈的性格是不可能就此屈服于現實的。「你爹娘呢?他們絕不容許你這麼做的。」

「──他們死了。」她強忍著硬咽的語氣說。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他幾乎是用吼的,該死!她的脾氣非得這麼頑固嗎?

「找你?」玫瑰隱忍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滑出眼眶。「就在你剛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就在你差點為我而喪命的時候?就在你將我送回上海的時候?」她越講越激動。

「小玫──」龍威低吼一聲,這是他對她專有的匿稱。

「不要憐憫我!拜托,永遠不要!」

玫瑰推開他的手,迅速逃離了他的視線。

她不要讓他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

包不願像當年一樣以淚水來軟化他。

但──泛濫的淚水依舊無聲無息的爬滿了她的雙頰……

面對玫瑰的掩面而逃,龍威一時錯愕得不知所措,他想追上去,腳卻偏偏像被定著似的。

六年了,六年的相思……當初是他狠狠地傷了她,不是嗎?現在他有什麼權利要求她再回去?可是──

小玫,你可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得已呀!龍威的心湖只為一個人攪動;龍威一生真摯的情意只為一個人付出,而那人──正是你啊!

但他能告訴她嗎?像他這種時時刻刻徘徊在刀口上的危險人物,怎麼能帶給她安定與幸福呢?

痴望著那漸去漸遠的倩影,龍威十分痛恨自己,一個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的男人,算什麼男子漢!

夜空下,飄來細雨綿綿。清冷的街,一位硬錚錚的鐵漢子就這麼垂下兩行悲傷情淚……

***

柄民革命軍正式攻下上海了。

全中國持續籠罩在內戰的陰影中,雖然統一在即,但仍有少數的軍閥不願放棄最後的纏斗。

全上海的企業界呈現一片低迷之氣,就在此刻,一則令人跌破眼鏡的消息──郁孟霆要結婚了。

什麼時局了?偏挑在這節骨眼結婚?上海商界對這項消息全都半信半疑,但郁孟霆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也早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呀!

不過郁孟霆本人根本沒去理會這些驚奇與錯愕。

安葬了石仔的父親之後,郁孟霆和梅都一致要求石仔留下來,他已沒有任何親人了,況且石仔的父親也是為了保護梅才中槍身亡的,于情于理,他們都有責任照顧石仔。

但是,石仔是個倔強的孩子,寧願憑自身的能力養活自己,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施舍,他堅決求去的態度使得眾人皆拿他沒轍,這小子果如其名,脾氣硬得像石頭。

一天夜里,石仔決定偷偷離開郁宅。才開房門,就見語聆拿著枕頭窩在房門口──難道她知道他預備離開?一個四歲女娃?

語聆睜著水汪汪的藍眸,輕輕地拉扯石仔的衣角。

「小聆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年僅八、九歲的石仔竟深深被這個小女娃所感動──從爹爹去世以來,他一直沒哭過,為什麼她會認為他在哭?

難道她看穿了他內心深處的寂寞與傷痛?

「不要走,小聆陪你。」

言聆輕輕環著石仔,而石仔就這麼呆望著宛如「洋女圭女圭」般的小聆許久許久……

于是,他留下來──同時也在心中暗自發誓,將來勢必要傾注他的生命來保護語聆。並成為一個可靠又有作為的人。

就像郁孟霆一樣。

***

梅乘著大伙兒忙亂之際,藉機潛到外面透透氣。

這些日子局勢重蕩,又連續發生些事情,讓她心情頗為煩悶。雖說結婚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梅心中實在存有著不安與不確定的感覺,她想去聖母堂找穎竹談談,此刻她真的需要一份肯定的建言。

可能是戰亂之故,一切情勢還不定,聖母堂大門深鎖著,梅只好無功而返。

走到異常寂靜的街道上,偶有三兩行人過往,他們也都是形色匆匆。能像梅如此安定自若地閑走著的人已沒有了,而梅也不想再攔黃包車,因為那會教她心酸,想起石仔他爹的犧牲……

戰爭?這教科書上的名詞,若非身歷其境,永遠感受不到它的可怕與無情,多少家庭因而破碎了,這些發動戰爭的人,難道他們都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看到沿街尚有許多未及處理的尸體橫豎著,乏人認領,更有人不以為意的跨過……

梅真的好難過,她痛恨戰爭……因為那是殘酷的、沒有道理的。

「來人呀,強盜啊!那個混帳東西搶了我的金鍛子呀!那可是我唯一剩下的──」突然前頭一片混亂,頻頻傳來叫喊聲。

怎麼回事?梅還沒搞清楚時,就被人使勁一撞,根本沒看清來人,那人就飛也似地狂奔離去。

「快呀!快追!他往那邊跑了!」

梅驚魂未定,又被一群喊打喊殺的人潮給沖撞得魂不附體,拚命地往後踉蹌,卻在後腦勺一陣疼痛之後,整個人昏了過去──

當梅漸漸有了些知覺時,只感到嘴唇間濕濕潤潤的,一顆頭好像臥在一處溫暖而厚實的臂彎里,身子也有著柔細舒服的觸感……這是哪里?又是怎麼回事呢?

梅勉強地睜開雙眼,仔細而真實地看到──一對關切擔憂的眸子。

這一驚,可嚇醒了梅不少的意識。她發現自己的頭確實正俯臥在一名男子的胸懷中,身體覆蓋著一條棉絨的毯子,而唇上的濕濡是來自一支沾著水的棉棒,那正由這個男人的手執著。

天!梅欲奮力而起,但整個人卻又不听使喚地癱下。

「你醒了!先別亂動,慢慢來,我扶你──」這男人攙起梅的身子,讓她成坐臥狀,但仍舊躺靠在他的胸膛上。語氣謙和有禮且極具耐性,這聲音──似曾相識。

「你剛醒來,還虛得很,這樣有沒有讓你舒適些,「五月」?」語氣穩健而儒雅。

五月?他叫我五月?

梅定楮一看,果然是他──渡邊緒夫!

「你……我怎麼會在這兒?」梅至今仍感迷糊,頭有些疼。

「你被一大堆的人擠推撞到牆上而暈了過去,正巧我路過。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想吐的感覺?」他細心說明一切,又充滿憂慮地問。既然人已醒,應該不會是腦震蕩了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現在很好,謝謝你,我又欠了你一次。」梅感激地說。

「何必如此客套呢?相逢自是有緣,而且我也說過我們必會再見面的,只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會面。」

渡邊緒夫說話一直都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除了眼神散發著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熾熱外。仿佛像個久經戰禍而能臨危不亂的將領,儼然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不過那看來並非暴戾之氣,反而顯得睿智、冷靜又──斯文。總之,悔覺得他的內心比外表要復雜許多。

「你怎會一個人走在上海街頭,難道不知目前局勢混亂,隨時都有可能引起暴動的,你這樣簡直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郁孟霆竟然罔顧你的安危。太不像話了!怎麼說你也還是他的客人,不是嗎?」他有些激動地說。

渡邊緒夫對于「五月」可能遭受的危險顯得有點忿恨不平,一方面卻又松了口氣,因為外界盛傳郁孟霆結婚的消息,新娘身份至今成謎,他本以為……不過,現在他知道不是「五月」。想郁孟霆怎可能在這戰亂中放心地讓新娘子獨自一人出游呢?所以……渡邊可以感覺到內心一股難言的喜悅在孳長著。

孟霆!他若知道她又偷溜出來不知是何表情?想必是極端震怒吧!他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急著找她?梅想著。

結婚?孟霆會不會只是在哄她?因為當時她確實情緒甚是低潮,還哭泣不已。

「是我不好,是我乘機跑出來想散散心的,孟霆他並不知道。」梅心中縱有再多的不確定,她仍本能地護著孟霆。

「沒事就好。」渡邊再拉了拉梅身上稍微下滑的毯子。「有什麼事心煩,說出來會覺得舒服些的,就把我當成朋友如何?」溫文儒雅的談吐,若不是那對銳利的鷹眼。他該是位飽讀詩書的斯文人。

梅笑著搖搖頭,這種事教她如何啟齒?何況對方又只是位會過兩次面的陌生朋友。

「好吧!你不說也沒關系,待你好些了,我願意權充向導帶你四處走走。」渡邊一心期待。

「這怎麼好意思?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況且我也必須回去,免得家人著急。」梅努力撐起身子,避免太倚偎渡邊。

「家人?你不是只做客嗎?你家人也來了嗎?」渡邊有些緊張,其實憑他的智慧,他早能料想到「五月」的身分,只是他不願意去承認,他寧可相信她真的只是純粹在郁家做客。

「喔!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自從我父親去世後,他們都視我為家人,令我很感動。」其實結婚不就是將兩家合為一家了嗎?所以他們自然都是我的家人,梅這麼想著。

「你如果不放心,我可派人悄個信去即可,再說我與郁孟霆多少有此交情,他最近忙著籌備婚禮之事。由我這個朋友代為照應你也是應該的呀!」他禮貌而喜悅地提出邀請。殊不知這堪稱震驚全上海的世紀婚禮,沒了新娘又當如何?顯然他並不知情。

仰望著這一對誠摯的深眸,此刻除了款款柔情外,竟找不到那股懾人的凌厲。削瘦的雙頰,致使那並非特別明顯的鼻梁變得直挺有神。前額高聳、開闊,配上一副金框眼鏡,隱約有股學者的風範,連那雙眉看來都頗為秀氣,向後梳理的黑發,整齊干淨地服貼著,更散出一股奕奕的神采。

他的樣子雖不是特別健碩高大,但比起一般日本人,甚至是多數的中國人而言,已是屬于出類拔萃之例的了,而這打從醒來就一直倚靠的胸膛也……

除了爹地、孟霆外,梅從未如此倚偎在另一個男人的胸膛上,何況此人與她僅有兩面之緣而已。

一時之間,梅感到全身燥熱而不自在。

「渡邊先生,我很感激你兩次的及時搭救,但我想既然身為客人,就不該令主人過分擔心,你說是不是?」在他溫柔體貼的注視下,悔感到心旌一片蕩漾。「或許,有一天我會正式邀請你,向你致謝,但現在請讓我回去好嗎?」這是一分極為特殊的情愫,曾經在孟霆身上她也感受到,梅覺得害怕,這必須用理智制止的。

「既然你如此堅持,這樣吧!你再休息一會兒,待精神恢復得較完全時,我會親自送你回郁家,好不好?」渡邊雖心有不舍,但也絕不強人所難,這是他的原則。

渡邊緒夫果然是位賺謙君子,梅閃動著靈黠的眼楮,頗為欣賞此人的作風。「那就麻煩你了,現在……我想應該可以坐起來了,不必再如此──」梅發覺他擁著她的手臂似乎不準備放開。

「啊!對不起,我忘情了。」他輕輕將梅扶靠在床墊背上。「我從不曾這樣擁抱過一位女子,剛剛……失態了,實在是怕你的頭部再受震動,才……你別在意──」渡邊顯得有點靦腆地說。

「嗯──你……戀愛過嗎?」嗄!梅十分驚訝自己怎會提出這麼不適當的問題,但話已出口──

「是!我曾痴戀過我的小學老師,充滿崇拜的感情,卻不曾真正愛上過任何一位女子。」他頓了頓。「很不可思議是不是?像我這樣的年紀──但我以為愛必須是兩情相悅,彼此都戀著對方,共同付出真心、共同珍惜與寬恕,這樣結了婚,才能相棺愛到永久。」他深情地望著梅說。

原來這才是真愛嗎?梅用心思索著與孟霆之間的愛到底為何?

她喜歡孟霆對她的寵愛,就如同爹地對她一般。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也都能令梅心動但這些是愛嗎?

如果說愛是基于共同的意願,孟霆與她結婚是出于真心,或是出于對爹地的承諾?

結婚後,他們能永遠相愛嗎?

梅心中矛盾地掙扎著,對即將到來的婚禮、對未來,她感到陣陣的恐慌。

「你呢?「五月」──」看梅如同失了魂般。「你還好嗎?是不是頭又疼了?我看看──」渡邊著急地檢視梅的頭部及靠枕是否攏得不當。

「呃,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相愛之後是不是一定要結婚?」梅回了回神,認真地問。

「愛有分很多種,就算是異性之間的相愛也不一定就是愛情,比如父女、母子、師生、朋友之間……所以相愛的兩人必須有共同的體認,才不致造成遺憾!」渡邊看梅如此專注在傾听,笑了,心里真是得意極了。「至于結婚嘛!要看雙方的感情程度,是不是到了願意共同生活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樂與憂愁。那麼結婚自然是組成一個和諧美滿家庭的主要條件了。」渡邊耐心十足地述說己見。柔情似水的眼眸瞬間不離開梅。

然而,梅的心思卻全在孟霆身上。她該不該就此與他結婚?她不要他只為了一份責任而娶她,因為勉強的愛是不會持久的,有一天他會──梅甩了甩頭,不!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五月」,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好好躺著。我去找大夫──」渡邊見梅猛甩頭,急壞了,直怪自己多嘴,何必急于一時對她表達這麼多,只希望她能懂自己的愛慕之意,但……她懂嗎?

「不!我很好,只想靜一靜。」梅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那──好吧!你放心休息,一切由我來安排。」他給她一個很紳士的微笑,並順手攏了攏剛剛甩亂了的頭發。

就在他闔上門時。「渡邊──」梅喊了一聲。

「謝謝你告訴我這番話,我會努力找到我的真愛。」梅心有所感地說。

「我也是!」渡邊肯定地回答她,也同樣地回答自己。

渡邊是個聰明人,這位神秘美麗而特別的「五月」小姐。雖是他一生中所追尋的女子類型,但他看得出來,她早已心有所屬──

***

梅愣傻在房門口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這是完全男性化的房間,由藍白二色融合而成的,陽剛又不失溫暖,如同房屋的主人般擁有俊逸的氣質,明亮耀人。

梅第一次進入郁孟霆的「臥房」,就被它深深吸引,沒想到一個男人的房間會如此的讓人喜歡。

「嘴巴再不閉上,小心蚊子飛進去了。」郁孟霆偷吻了她的紅唇一下。

「只有你這只「大蚊于」會做這等壞事。」梅順口說道,沒注意這話的曖昧性。她環顧整個房間的格局,最後將目光落在內室。

「丫頭!別這樣勾引我,我可不想在結婚前失身。」

梅雙頰緋紅斜睨了他一眼。

梅走近壁爐,目光被整片牆的照片吸引住,怎麼全是她的照片?

還來不及轉身,郁孟霆就已走到她身後,用手臂環住她,說道︰「驚訝嗎?」

孟霆將臉貼近她的發際,吸取她花般的清香。

「你哪來這麼多我的照片?」梅張著不可思議的大眼,滿心狐疑。

孟霆越過她指的一張合照說;「這兩張是向郁牧師要求來的,是你還沒有去英國前所拍。這張是雷抱你和院里的小朋友一起合照,喏!我在這里。」郁孟霆指著角落的一個男孩。

「那,她是孟聆嘍?」梅指著相片中和孟霆手牽手的小女孩,五官簡直跟孟霆一個模子。

「是的,她如果知道你就要當她嫂子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孟霆的語氣有些落寞。

梅按著孟霆的手臂,像是在安慰他。

「我喜歡這張。」梅指著一張孟霆和她的合照。

那張相片是梅從來沒看過的。

相片中,孟霆坐在椅子上,梅則坐在他的腿上,兩只手死摟著他的脖子,圓不溜丟的大眼楮淌著淚水,直瞪著前方,而孟霆臉上則露出一副好玩的笑容。

她愛攀著他脖子的習慣顯然是其來有自。

「以前你只要害怕就會緊摟著我的脖子不放,我看這個習慣到現在都沒改……哇!」郁孟霆突然痛呼一聲,因為梅正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不過,我喜歡。」他附在她耳旁說。熱氣噴在肌膚上,癢酥酥的。

想不到郁孟霆竟能如此正經的說出這麼肉麻的話。這是真情流露嗎?那麼,他是真心願意與她共同生活嘍!

梅倚靠著孟霆的肩膀,享受這親密的接觸。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習慣他的擁抱,很自然地,仿佛他寬闊的肩膀和溫暖的胸膛是特地為她而存在的。

「我十五歲那年開始和雷通信,由信中得知你的生活概況,雷常會寄你的相片給我。直到一年前斷了音訊,我就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我想雷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這回他「寄」來的不是你的相片,而是你本人。」

梅的目光始終凝視著相片中自己的一顰一笑,體會著孟霆看這些相片時的感受。

「孟霆,你真的很喜歡我是嗎?」梅鼓足勇氣的問。她不能讓自己在不確定的心理壓力之下進行婚禮。「否則,你又為什麼要與我結婚?」她轉過身面對他,表情極為認真。

郁孟霆先是蹙起眉,然後搖搖頭,刻意露出一抹詭譎難測的笑。「我是不會只因喜歡就結婚的。」

難道他對她連喜歡也構不上嗎?梅覺得好生難過,一顆心像強行被剝落般,淚水又要涌上眼眶了。「那你──你……」語氣開始有些硬咽。

郁孟霆緊緊地擁著她,端起她的臉。「當然是因為──愛!」

兩潭清澈誠摯瞳眸中,泛著款款柔情向外逐漸擴散……教梅不由自主地走入……

「你真的願意和我生活一輩子嗎?」梅仰著臉喃喃地間。

「不!不是一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郁孟霆仿佛融進梅的深眸里,痴迷地說。

「你可真貪心哪!」梅嬌嗔地塢著他的嘴。

「這怎能說是貪心呢?應該是三生注定,要不然你也不會飛越千里來與我重逢,成為我的新娘啊!」郁孟霆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爹地在臨終前堅持要我來上海找你──因為他早就把我「出賣」了。」梅笑著說。

「什麼「出賣」,別說得這麼難听,是「許配」,你的中文要再加強。」郁孟霆偷香了她脖子一下,他愛听她軟軟的英國腔中文。

「不行!我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我只認識你四個月,而且是被你連拐帶騙才答應要嫁你的……」

「我已經認識你二十年了,梅,這就夠了……」他將臉深埋在她頸窩,喃喃的說。

梅轉身摟住他的腰,並靠在他溫暖且即將專屬于她的胸膛說︰「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只是個混血兒,娶了我,只怕要使你在上海的聲譽蒙羞了。」

「我不在乎!」郁孟霆捧起她的雙頰,小心地審視著──她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以後我不許你再說這些話!」

郁孟霆以唇封住了她即將月兌口而出的話語。她是他摯愛的女人,打從誤偷她的那一刻起,深刻的愛戀。早就已烙印在他生命之中,無法抹滅。

梅是個善良、有氣度的好女孩,值得他傾注一生的呵護,而自己當年得以月兌離在碼頭的那種偷搶拐騙的潦倒生活,也全在遇到梅的那一刻起──她是他的女人。命申注定的。

這一吻逐漸由款款柔情,轉為熾熱的激情,郁孟霆試探性的將舌伸入她的口中,不可遏抑的熱情在兩人之間迅速擴散開來,梅在他的挑逗下覺得整個人飄飄然,那種漫步雲端的感覺又出現了,卻更為強烈、更令她昏眩。

直到郁孟霆猛然打住,梅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與他擁抱得難分難解。

待兩人的呼吸緩和之後,郁孟霆摟著梅在沙發上坐下,柔聲道︰「你的腳才剛好,不要站太久。」

「謬論!」梅輕笑著。但也習慣這樣被他摟坐著。

「我想將這間臥室整裝成新房,你想要怎樣的感覺呢?我的小新娘!」他琢吻她嬌俏的鼻尖。

「我覺得這個房間挺好的,不需要重新裝潢,我喜歡這種感覺。」

「這太男性化了吧?」

「我現在住的就是那種溫馨浪漫的房間,又何必需要同樣的呢?況且,我之所以喜歡這個房間是因為它有「郁孟霆」的風格,有「郁孟霆」的氣質,也有「郁孟霆」的生活點滴,可以藉由這一切去認識過去的你呀!」梅從沒想過會和男人公開討論新房的問題,盡避這個人是她未來的丈夫,她還是會臉紅心跳。

「等我們結婚之後,你那間就用不上了。」郁孟霆微蹙眉頭。怎麼?這丫頭還準備婚後偶爾回房「度假」不成?

「留著總有用的嘛!」梅笑看他似乎越來越憤怒的表情。「萬一哪天我們吵架或鬧翻了,我還有個地方睡。」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堅決的說。

「你是說不管我做了什麼事,都不會對我生氣?既使我質疑你的話或任何決定?」就像現在,梅在心里暗自加一句。

「我是說不會對你發脾氣,並不代表不會生氣,但我可能會重重的處罰你,就像現在──」

郁孟霆給了她深情的一記長吻。

梅微微喘息的說道︰「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有點發脾氣的味道。」

郁孟霆大笑了起來,展現他慣有的迷人笑容,說道;「丫頭,你是在考驗我嗎?」又偷吻了她一下。

靶謝爹地讓她遇上了郁孟霆。

他必定會是個體貼的好丈夫,而自己也將努力成為一個好妻子。

梅在心里感動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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