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城門邊,丁兒戲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
那座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古城門,已傾倒成一座土石堆,城里到處都是斷垣殘壁和流離失所的人群,這就是那座熙來攘往、充滿買賣商販的繁榮小城?﹗
「小娘,這里怎了?」小傻願偎靠在丁兒戲和阿徒之間,戰戰兢兢地瞪視眼前的一片混亂。
「地牛也來過這里了。」回答的人是阿徒。
「那怎辦?」小腦袋緊張地左右張望。「等一下那個地牛會不會又跟著咱們回家去啊?」
「有我在,別怕。」阿徒摟住小傻願安撫道。
望著街道旁,那一間間全倒半倒的屋舍,丁兒戲真的驚愕極了。
由于她和聚哥哥居住的木屋並沒有因為這次地動而倒塌,所以她壓根兒就沒料到這次地動所帶來的災害會如此巨大,會造成這多人無家可歸。真的好可憐……
「快,咱們進城去瞧瞧。」
眼眶熱熱的,她終究還是抑制不了眼里泉涌的淚水。
沿著城里最大的主街道前行,丁兒戲發現商販和店家明顯減少許多,走過大半條街,連個可以歇腳吃東西的地方都沒有。
「啊,是賣肉餅的大叔!」
忽地,小傻願指著前方朝他們奔來的人影大叫一聲。
「臭小子,連冥紙你都敢偷!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改行回去賣肉餅。」李二五揪住一位手里正捧著一迭冥紙的小男孩,惡聲惡狀。
「對不起,我必須燒點錢給我爹娘,我以後一定還你,一定--」
「啥,還我?你還我冥紙不等于咒我早死嗎?你這死小子--」李二五咒罵道,完全不理會小男孩的哀求。
這次地動城里死了不少人,他只不過想乘機發發死人財,竟也會踫上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兒。
「喂,老板,沒想到上回你沒打死我,果然改行賣起冥紙來了。」阿徒阻在拉扯的兩個人面前,朝李二五扮了扮鬼臉。
「你……」李二五怔住,一時間沒有認出阿徒。
「大叔,你現在不賣肉餅了嗎?傻願想吃肉餅。」
「你……」李二五回頭看看小傻願,又看看她身旁的丁兒戲,猛地想起這︰「是妳們!」那對殺價不眨眼的母女檔二人組!
「你先放了他,你這樣揪著衣領他無法呼吸。」丁兒戲拉住小男孩的手臂,示意李二五放手。
「想管閑事?我看妳恐怕是管不起吧﹗」李二五勢利地瞟著丁兒戲,以她之前買肉餅時的「小器行徑」,他猜想她根本也不可能替這個小男孩還錢。「哼,不過如果妳想買冥紙的話,我倒是可以便宜賣妳,如何?」
「呸呸,你觸的這是哪門子的楣頭呀!我們家又沒有人死掉,你干啥賣咱們紙錢?」
阿徒生氣地跳上前理論,被丁兒戲一把攔住。
「我買,包括他手上的這些。」她指了指小男孩。
「妳想買多少?」
「全部。」
「全部?!」阿徒和李二五同時驚叫。
「師娘,你買那多冥紙做什?」
「買多少無所謂,重點是--妳有銀子付嗎?」李二五冷哼。
「銀子?這里夠買你全部了吧!」二話不說,丁兒戲突然從懷里掏出一錠閃亮亮的金元寶,李二五頓時看傻了眼。
「夠、當然夠。」這錠金元寶不只可以買他一車冥紙,恐怕連他堆在家里的那些全數買去都還有得找呢!
順利接收一車的冥紙後,丁兒戲轉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小男孩,輕聲說道︰「喏,這車冥紙送給你,要記得燒給你爹娘哦!」
「可太……太多了,燒不完……」小男孩挺老實的。
丁兒戲苦澀地扯扯嘴角,不由得想起爹娘去世後,她一個人彷徨無助的情景。
「我……我可以送一些給隔壁王家的老婆婆嗎?」小男孩嚅囁道。「她很可憐……」
「只要是有需要的人,你都可以送他們。」
「真的?隔壁的阿秀也可以?」
「當然。」丁兒戲模模小男孩的頭,轉身對阿徒說道︰「你用咱們的驢子幫他把這車冥紙載回家去吧!」
「妳當真?」小師娘會不會熱心過了頭呀!
「快去快回,我和傻願先去衙府前等你。」
「衙府?你去那里做什?」
「剛才我听見有人提到那里正在募款放糧,我想過去瞧一瞧。」
阿徒有些為難。「可我說小師娘呀,師父的脾氣妳也是知道的,萬一我和你走散或怎了,我可是會被師父剝皮的。」
「不會的,我和小娘就在衙府前等你,保證絕不亂跑。」小傻願煞有介事地交代道︰「你等一下記得來找我們哦!」
「那--妳們別亂跑,我馬上回來!」阿徒將驢子連同推車綁好,急急忙帶著一車的冥紙護送小男孩回家。
丁兒戲心有所感地目送兩人消失在街道彼端後,才牽起小傻願開始詢問前去衙府的路。
「小娘呀,你說那只地牛為什那壞?都要把別人的房子弄壞,還害別人的爹娘死掉,牠實在太壞了!」小傻願氣鼓鼓的,也覺得剛才那位小扮非常可憐。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丁兒戲幽嘆一聲,道。「還好咱們現在身上有些錢,可以拿出來幫忙他們,傻願覺得如何呢?」
「他們好可憐,被壞地牛欺負,咱們一定要幫他們。」
「但這一來,傻願就會少吃很多好吃的東西了,可以嗎?」她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頭發。
小傻願吞吞口水,心里雖然有些掙扎,可討厭地牛的心情仍然戰勝一切。
「沒關系,傻願好久不吃好吃的也無所謂,咱們還是把錢拿出來吧!」
「傻願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丁兒戲感動說道。傻願年紀還這小便懂得這想,實在很窩心。
「對了,小娘,那天爹爹不是不見一會兒,就可以拿來好多好多的銀子嗎?咱們是不是要回去請爹爹再拿出更多的銀子來幫忙這些人呢?」
「咦,傻願說得有道理哦!」她回去肯定要同聚哥哥說說看。
「走走,咱們快去捐錢。」
得意一笑,傻願蹦蹦跳跳地拉著丁兒戲朝衙府方向前進,殊料,才剛拐過街角,突然兩位彪形大漢沖了出來,一人一個摀住她們的嘴,將她們拖進狹巷里。
「不準動、不準叫,把錢拿出來。」
丁兒戲瞪大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她們又遇上了搶匪,而且這次還是兩個紅發深目的異邦人。
「這妞身上的東西還真多。」才隨便搜了兩下子,便已在她身上搜出一袋金元寶和一只看來有些價值的錦盒,以及一把鑰匙。
「我們剛才已經都听到了,妳爹那里顯然還有不少。說,要怎連絡你爹?」
昂責挾持傻願的壯漢以不甚標準的漢語問道,只見小傻願兩腳猛踢,不斷搖頭。
「這小妞兒看來挺蠻的,咱們還是先把她們帶走再說吧。」在掙扎的拉扯中,一張折迭整齊的紙張忽然從丁兒戲袖口飄了出來。
「喂,有東西掉出來了。」壯漢一手扣抱著小傻願,一手撿起那張紙攤看。
「爹爹--」小傻願一聲呼嚕叫喊,立即引起兩名壯漢注意。
「看來這張紙里有玄機。」
才一攤開,紙上赫然出現一名男子的畫像。
丁兒戲眼睜睜地看著從未離過身的司空聚畫像就這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那是她的護身符呀!
「我想到了,剛才不是有個小表和她們在一起嗎?咱們先藏好她們兩個,回頭再拿這張畫像找那個小表去通風報信,如何?」
「好辦法,果然還是大哥你聰明。」
「那當然,咱們就等著發財吧!」
***
他完了!死定了!等著回去被剝皮吧!
阿徒騎著驢子沒命地在山間小路中奔馳,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八條腿,可以跑得再快些。
他在送完冥紙後趕到衙府前,即被一名彪形大漢給強行架走,接著便拿到一張師父的畫像,並且被勒令回來通知師父必須拿錢去贖師娘和小傻願回來。
這次他真的完了,連九命怪貓都難解他的圍了。
不管了,就算沒命也還是得通知師父,否則就是師娘和小傻願沒命了!
跌沖下驢背,阿徒踉踉蹌蹌地奔進木屋里,抓了人就是一陣沒命的吼。
「師父、師父,不好了,師娘被無恥之徒抓走了,他們要錢--要很多很多錢,可能是想要那些被您藏在山里的錢,師父--」
「就告訴你要放機靈點,怎還會出這種差錯呢?」
「那是因為--」咦,不是師父的聲音!
阿徒眨眨眼,這才看清眼前被他緊抓衣襟的男子不是師父,而是耿天游。正在納悶的當下,他忽覺背脊一涼,一道無形的殺人視線才隱隱從他後方射來。
「你說他們要錢?」
「師……師父。」阿徒縮著脖子轉過身,幾乎不敢抬眼對上那道冷冽視線。他拿出那張被當成信物的畫像,雙手微顫地遞給司空聚。「不知道為什,他們顯然知道師父您能弄來許多錢,所以才……才……」
「我知道了,她們在哪里?」
「在……城里。」
「廢話!」耿天游翻翻白眼,忍不住敲他一記後腦勺。
「他們要您在城門邊等著,自然會有人出來帶路。」阿徒緊張道。「他們還鄭重強調,只準師父一個人去,而且不準報官,否則師娘和傻願她們就--」
「這等廢話就不必轉述了。」司空聚皺起眉頭,耐心宣告用罄地走出屋外,直接朝通往山下的小徑而去。
「師父,您現在就要下山了嗎?」阿徒追上前。「您不去挖那些金元寶出來嗎?」
「沒有這個必要。」
「沒……沒必要?」阿徒心一驚。怎會沒必要呢?「可這攸關師娘和傻願的命呵,師父呀--」
「少唆,我知道該怎做!」
完了,師父肯定是氣昏了頭,竟然兩手空空赴約!這下師娘和傻願死定了啦!
「師父--師父呀!」牽了還在氣喘吁吁的驢子,阿徒慌忙跟在司空聚身後。
「您腳受傷了,要不要騎驢子下山可能會比較快些?」
「你要他騎驢子還不如叫他去死。」耿天游又從後頭敲了阿徒一記後腦勺。「而且瞧瞧你這頭笨驢,累成這樣還追得上心急如焚的阿聚嗎?」
「師父心急如焚?」阿徒搔搔頭。「奇怪,我怎看不出來?」
「笨呀、他連吼你、罵你這等平常事都給忘了,你說他心里急不急?」
「說得也是,師父他竟然沒有罵我耶!」太稀奇了!
「所以嘍--」耿天游搖搖頭,笑了笑。「咱們還是走快點吧﹗追不上一個雙腿受傷的人,你不覺得挺可恥的嗎?」
***
「我告訴你別再白費力氣了。」
窄小又昏暗的房里,丁兒戲明顯無力的嗓音幽幽傳來。
她好渴,好想喝水!偏偏這兩個人執意等到司空聚來贖她後,要喝要拉再隨便她。
「怪了,怎可能打不開呢?」壯漢甲拿著錦盒,就著窗邊微弱的光亮埋首奮戰。
「就跟你說了,那是我娘留給我做紀念的,不值什錢。」丁兒戲不死心地企圖說服他將錦盒還給她。
「鎖得這牢固,怎可能不值錢?」壯漢不相信,執意要將它打開。他將錦盒丟給她,並替她松綁道︰「妳來開﹗」
丁兒戲接過錦盒和鑰匙,心里也有些緊張。事實上,她也從沒打開過這個錦盒,也根本不知道里頭放了些什,她只知道娘提過,這只寶貝錦盒可以在遇上無法解決的麻煩時,為他們指點明路。
難道現在就是這只錦盒在發揮它的效用,準備解救她們月兌困了嗎?
懷著戒慎恭敬的心情,丁兒戲緩緩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內,半晌--
奇怪,沒反應!
她試圖轉了轉鑰匙,依然沒反應。打不開?怎可能!
「行不行呀?它到底是不是妳的東西?怎連你都打不開?」壯漢粗聲粗氣,急得很。
「我再試一次……」
正當丁兒戲覺得納悶,努力想再試一次時,木門突然被一把推了開來。
「人帶來了。」壯漢乙吆喝著進屋。
听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丁兒戲果然看見那抹頎長的身影。
「聚哥哥!」
「爹爹!」
丁兒戲和小傻願兩人異口同聲,感動地望向單槍匹馬前來的司空聚。
「你們要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放人!」司空聚冷沉的嗓音在狹屋內回蕩,頗具威脅作用。
「帶來了?在哪兒?」原本待在屋內的壯漢甲環顧四周一圈,根本連個屁都沒瞧見。
司空聚從懷里抽出一張圖紙,臉上不見任何表情道︰「我沒有你們想要的那些錢,不過我這里有一項更值錢的東西。」
「什?」
「傳說中的波斯珍寶,你們應該听過吧﹗」
兩名異邦人同時雙眼發亮,不可置信。「你說的可是那傳說中,因為亡國而逃來中國的波斯王子所攜帶的那批波斯珍寶?」關于那批珍寶,只要是長年行走西域諸國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呀!
「這張藏寶圖是我在無意間獲得的,可信度相當高,只要你們毫發無傷地放了我妻子,它就是你們的了,如何?」
「不可以,聚哥哥!」丁兒戲急得大喊。「那是你最重要的寶貝呀﹗你花了這多年時間尋找它,你不要管我,真的﹗說什都不能把藏寶圖給他們--」
「如果你有了什萬一,我有這張藏寶圖又有何用?」
司空聚定定地凝望她,眼底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深情。
「不行,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她大喊。
「我從不做後悔的事。」他仍然篤定。
「不要再唆了!」兩名壯漢已失去耐心。「妳丈夫都已經表明了妳比那些金銀珠寶還重要,妳該偷笑才是了。」
「我……我……」雖然感動于司空聚為了她,甘願放棄那個曾經在他生命里佔著非常重要位置的珍寶,可丁兒戲還是急哭了。
「千萬不要覺得可惜,身外之物不值得妳為它落淚。」
司空聚將藏寶圖交出的同時,亦將丁兒戲和傻願摟進懷中。
「要知道在我心里,妳才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可以取代妳,懂嗎?」
丁兒戲緩緩點了點頭,早已泛濫的淚水更加奔流。
要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這個曾經是聚哥哥親口所說,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多年無法抹去的疼,如今都已不藥而愈……她真的好感動!也明白聚哥哥是真正接納了她的人,同時也接納了她的心--
一手牽著小傻願,一手挽著司空聚走出大街,丁兒戲覺得自己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過只可惜了那張藏寶圖……
「剛才多虧了妳的『依依不舍』,讓那兩個蠢蛋對那張廢紙更是視如珍寶。」
待他們踏上回家之路時,司空聚輕輕附在她耳邊,說出了剛才差點讓他笑出來的重大秘密。
「嗄?你的意思是……」
「狡免有三窟的道理听過沒有?」他眼帶笑意道。
「難道……那張圖是假的?」連她都被騙了。
「不多備幾份混人耳目,我司空聚能在外撐到今天嗎?」他大笑。
「真是,害我剛才哭得那慘。」
「不哭慘一點,怎會有說服力呢?」不過他倒是非常心疼她的淚水。
「那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
「妳覺得呢?」他故弄玄虛。
丁兒戲偏頭想了想,朝他露出一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靨。「我相信你肯定是真心的﹗」
「妳果然是獨一無二的丁兒戲,我的妻子。」眾目睽睽下,司空聚在她頰上印上一吻。
「那我呢?爹爹。」小傻願怯生生地拉了拉司空聚的衣角,也想同他親近。
「妳認為呢?」他彎身抱起小傻願的動作讓丁兒戲嚇了一跳。
小傻願歪著脖子認真想了一想,然後天真一笑。「傻願當然是爹娘獨一無二的乖女兒。」
丁兒戲倚靠向司空聚上,一臉幸福地說道︰「娘說得沒錯,我們絕對是難得一見的良緣,絕對是--」所以那個錦盒打不打得開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相信今後他們一家人絕對都能平安度過每個難關。
「爹爹、小娘,你們瞧,那里為什排了長長的人?」
小傻願一手摟著司空聚的脖子,一手遙指著街尾方向長長的人龍。
「難道是在排隊等待發放救糧?」
沿著街道前行,三人逐漸接近人龍的最前端,驀地,丁兒戲驚呼道︰「聚哥哥你瞧,是……是無上大師耶!」
她指向小店前懸掛的黑色旗幟。
「他怎會來這里?真是太巧了。」
司空聚擰起眉。「妳該不會是想……」
「咱們也排隊進去好好答謝他一番,好不好?」丁兒戲一臉乞求與盼望。畢竟,她能成為聚哥哥的妻子,也全賴了當年無上大師的一席話呀!
實在拗不過妻子一臉的期盼,司空聚有些無奈地嘆口氣,妥協道︰「只要妳不嫌累,我無所謂。」
「太好了,咱們趕快也排隊吧!無上大師可是很難見上一面的。」
頹倒的建築古物,長長的算命人龍,全都浸染在金黃色的夕陽斜照中,屬于他們一家人的愛,才要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