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快來看,我們上電視了!」
烈陽下,破舊的鐵皮小屋前再度聚集了男男女女,如往常般全圍在村里唯一的電視機前,個個神色興奮。
「咦,胡仔啊,有你耶上其中一名年輕人指著電視,對蹲在一旁吃便當的胡仔男狂叫。
只見胡仔男面不改色繼續扒飯,在興奮的眾村人中安靜得有些突兀。
「嘿,我也上電視了!」巷口阿財驚喜喊道,直指著電視畫面閃過的一個小黑點。
「亂講,那個明明就是我啦!」巷尾的阿全搶著糾正。
眾人七嘴八舌一陣混亂,每個人都堅信在電視上看到自己出現,並且嘲笑其它不上相的村人。
「哈哈,胡仔啊,這個記者說我們救難隊沒有良心耶!」某村人對著還在吃便當的胡仔男說道,臉上全是笑意,絲毫沒有「被罵」的自覺,其它村人也跟著大笑。
胡仔男還在吃便當,不發一語。
「胡仔啊,不要再吃了啦,先過來看。」
胡仔男停下筷子,抬頭看向眼前這群愛看熱鬧成性的村人,終于開口︰「喂,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找什麼民意代表去向比較高層的機關反應啊?」
村人全都定住,停止嘻笑,不約而同轉頭望向胡仔男。
「就算有,又怎樣?」果然是一群樂天派。
「他們就會派更高層的救難隊來找人,到時候要如何阻止他們入山?」胡仔男提出他的疑慮。
「高層?高層又怎樣?我們也有高層啊。」
村人同仇敵愾,一副準備迎戰的態勢。
但還是有人搞不清狀況。「我們有嗎?誰?」
「元婆婆啊!」
有元婆婆在,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元婆婆向來都是村人們的最高意見指針,也是事務仲裁者,有絕對的分量決定村里的大小事情。
「什麼高層?你們是嫌我年紀還不夠大嗎?」元婆婆的聲音出現在眾人的雜聲中。
「啊,元婆婆,妳也是來看電視的嗎?剛才我們都有上電視哦,那個記者還把我們統統罵了一頓呢。」村人趕緊報告最新消息。
「被罵還笑得這麼開心,你們是不是平常被我罵得還不夠啊?」元婆婆板著臉甽道。
「對啊,跟我們元婆婆比,那個記者罵人的功力還差遠了,一點都不夠看。」村人自豪褒獎元婆婆,要論罵人,元婆婆也絕對是屬于最「高層」的。
元婆婆嘀咕兩句,不再和村人抬杠,轉身就要走人,但又被村人熱情地攔住。
「婆婆啊,您現在要上山去看阿夜少爺嗎?」
「是啊,有什麼東西要我帶上去的嗎?!」
「有啊有啊。村人們手忙腳亂地獻出一、兩袋備好的物品,照例請元婆婆帶上山去,以表達他們對阿夜少爺的默默關心。
「欸,元婆婆,阿夜少爺和那個女記者現在怎麼樣了?」
總算有人開口問了眾人關心的重點。
「想知道?」元婆婆銳利的視線一掃,所有村人皆點頭如搗蒜。睨了眼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新聞畫面,她冷冷地道︰「那麼——你們就先做好你們該做的,想辦法阻止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他們,听到沒?」
元婆婆一聲令下,豈有沒听到的道理?
夜火杓,是個凡事皆以守護阿夜少爺為最高生活指導原則的奇特村落,而夜火村村民,皆奉行不悖。
「是,我們絕對會想辦法的!」
☆★☆
「這個辦法行不通的啦!」
一聲嬌細的女音傳來,似在刻意提醒什麼。但許哲嗣的視線仍固執地定在電視百幕上,完全不想發表任何想法。
林玉婉兩手插在腰際上,微慍地看著許哲嗣。她雖然不是FNN當家的新聞主播,可好歹也是有名氣的夜線新聞主播,在台內,不管熟與不熟,每個人看到她多少?會笑著和她攀談幾句,唯獨許哲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次都當她是透明人似」,對她冷冷淡淡,完全不買她的帳。
「我是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說服總經理,但是依我看,就算我們新聞做得再八,恐怕也是沒有什麼用,這麼多天了,那個生銹的 銅碗』還是沒有消息,恐怕」經凶多吉少了。」林玉婉故意大聲說道。
許哲嗣和童晚向來是搭檔,為對方擔心是理所當然,但她每次只要看到許哲嗣,她就忍不住想以言語激他。
許哲嗣冷冷地轉頭看她,總算有了響應。
「該生銹的是妳這個 鐵碗』,而不是童晚。」他冷嘲回去。
「我是玉,不是鐵!」林玉婉不平地糾正強調道。
在新聞台內,同事們喜歡戲稱她和童晚是「雙碗姊妹花」,老愛拿她們兩人的名字開玩笑,說她們一個是玉做的,一個是銅做的。
林玉婉當然是有優越感的。
第一,「玉」感覺就比「銅」高貴許多。第二,她是夜線新聞主播,而童晚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論名字、論職位,她都是贏家。
可唯獨在面對許哲嗣這個攝影記者時,她就會有種莫名的挫敗感。
「如果妳只是想來提醒我玉和鐵的差別,那麼很抱歉,我現在很忙沒空。」他繼續看他的電視新聞。
「許哲嗣!」
林玉婉氣結。向來,她都不曾把童晚放在眼里,因為就現實競爭來看,她唯一的對手就只有一線的當家主播,可是因為許哲嗣的態度,讓她越來越在意童晚,即使現在童晚失蹤了,她仍然擺月兌不了她的陰影。她真的快氣死了!
許哲嗣又看她,眼底明顯不耐。
「妳是想找人吵架嗎?」
「我不想找人吵架,我只想和你好好說句話,可以嗎?」
許哲嗣眉尾一挑,兩手交迭在胸前,一副勉強賣帳的模樣。「好,妳想跟我說竹麼?我听著。」
林玉婉撇撇嘴。「我……我覺得你對我有偏見。」
「我沒有。」
「你就有!」
「妳果然是來找我吵架的。」
他將注意力又轉回電視上,決定結束談話。
「我沒有要找你吵架,我也是很關心 銅碗』的,只是……」
「只是,我看不出妳的誠心。」他毫不客氣地指出。
林玉婉臉色一陣青白,受辱似地大喊︰「許哲嗣,你太過分了!」
她轉身氣憤離去,辦公室其它同事偷瞄著,卻都沒有吭聲。反正林玉婉被許哲嗣氣到跳腳的畫面,他們已經司空見慣。
許哲嗣定定看著林玉婉離去的背影,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在他眼中,女主播都是一個樣,沒有誰是特別的,他向來也不愛跟女主播打交道。
記得他的前幾任搭檔,順利從記者爬上女主播的位置後,皆成功釣上企業家第二代小開或政治世家的權貴之子,並在順利飛上枝頭當鳳凰後,辭職回家做少女乃女乃,享受榮華富貴。
他不是不恥這樣的行為,畢竟那是某些女人的目標,只是相較之下,童晚的熱忱便顯得真誠許多——盡避她常會有令人錯愕的舉止演出,但他都願意配合她追新聞的腳步,跟著她上山下海跑獨家。
收斂目光回到電視畫面上,許哲嗣一顆心又沉了下來。
童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就這麼斷了音訊?
他實在不願意承認童晚發生意外死在山里的可能性,但這麼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真的擔心……
童晚,妳到底在哪里?
☆★☆
「這里是哪里?我們要去哪里?」
「……」
「我們要去看螢火蟲嗎?」
「……」
「媽媽……」
好熱哦,太陽曬得她好不舒服,媽媽說過,白天是看不到螢火蟲的,可是晚上又會有魔鬼出來……
「媽媽,小晚的腳好酸……」
陽光好刺眼,小童晚抬起頭,怎麼都看不清媽媽的臉,記得的,仍是那雙牽著她的溫暖雙手……
「媽媽……」
童晚睜開眼,坐起身,滿身是汗。
望向一室的黑暗,一時間,她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茫然。
「妳還好嗎?」
伏夜沈穩安定的嗓音在暗夜中響起,接著,溫暖的光亮點燃,蘊染包圍著她。
「阿夜……」
她怔怔望著靠近她的伏夜,還未從夢意中抽離。
「現在幾點了?」
才問出口,童晚即驚覺自己的問話有多愚蠢。這里根本沒有時鐘,他怎麼會知道時間呢?
童晚從床邊的背包里拿出手表。「十二點半了。」她有些傻氣地對著伏夜報出時間,根本忘了時間對他言或許不具任何意義。
伏夜笑,點點頭,模了模她的頭發。
「對不起,吵醒了你。」她囁嚅道,覺得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還沒睡著。」他輕輕將她的發絲塞至她耳後。「妳流了好多汗,熱不熱?」
「我想出去吹吹風,可是外面好黑。」她有所顧忌地偷瞄屋外一眼。「你可以陪我嗎?」
伏夜體貼地答應了,但仍細心提醒她要小心,別又從樹屋摔下去。
當他陪她坐在樹屋下,看著天上的星星,一早受一陣陣拂面而來的沁涼夜風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
「妳剛才夢到媽媽了?」他听見她在睡夢中的呼喚。
「好象是。」
伏夜皺起眉。「為什麼是』好象』?」
「因為我看不清她的臉。」她淡淡地說道,並沒有特別的情緒。對于母親,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也談不上其它的感覺了。
「就算看不清楚臉,可還是會有感覺,感覺是不會變的。」伏夜坐在她身旁,聲音低沉輕柔。
童晚頓覺眼眶一熱,淚水隱隱打轉。但她又極力想掩飾欲哭的沖動,遂反問道「那你呢?你見過你的媽媽嗎?」
伏夜望著星空認真思索著,他的沈默令童晚內疚了起來。
她真笨,為什麼又問他這麼糟的問題?他從小在深山里長大,除了黑叔和元婆婆之外,止目定是沒有其它親人的,她為什麼要問他這種問題?
「我想我曾經見過——」半晌,伏夜收回目光,凝視她道。「因為我有感覺,我有曾經與父母親相處過的感覺,盡避印象很模糊,但它確實存在。」
「是嗎……」童晚喃喃道,想起自己所作過的夢。
她對「她」,沒有什麼特別相處過的感覺,除了記憶中似乎牽過的溫暖雙手之外,就只剩下不安與等待了。
「小晚……」他輕喚她。
童晚整個人驚跳起來。
「怎麼了?」伏夜被她的大動作嚇了一跳,也跟著起身。
童晚怔怔望著他,清澈的視線逐漸水霧起來。
他見到她眼底的淚光。「我嚇到妳了?」。
她搖頭,但淚水卻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不斷滑落。
「別哭……」
伸手輕輕撫去她的淚,伏夜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他心疼地攬她入懷,以堅實的雙臂緊緊將她環抱住。
她好嬌小,而且感覺好脆弱,彷佛他稍稍一用力就會粉碎似的。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差別?
還是,這是他與她的差別?
從他第一眼看到她起,想保護她的念頭和沖動便不曾動搖,他不明白她的過去、她的遭遇,只是不願見她哭得傷心。
如果能一輩子守護著她……
「阿夜,你知道嗎……」童晚倚在他懷中,感受他溫暖的心跳,覺得似乎有個東西正一點一滴將她心里某個等待的角落逐漸填滿。「除了我夢到的那個人,還有育幼院的那些媽媽們之外,從來沒有人叫我小晚,你是第一個。」
「妳不喜歡?」否則何以哭得傷心?
童晚連忙搖頭,仰起小臉面對他,漾起一抹微笑。
「你讓我喊你阿夜,所以我也允許你叫我小晚,你說這樣好不好?」
「好。」
他微笑,她也跟著笑了。
而看著她噙笑的嘴角,伏夜依循他最真實的念頭,俯在她紅唇上印下他的吻。
輕輕的、柔柔的,像微風拂過一般……
但童晚卻感覺恍若被雷擊中一般,心跳加速。
「你為什麼現在親我?」她傻氣地問道。親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她自己不也偷親過他?可……「你又沒有幫我換藥,為什麼親我?」
「因為我想親妳。」
「真的?」她以為他只有在幫她換完藥才會安慰性地親她呢!童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再確定。「那麼剛才在你眼中看到的是誰?」
「小晚。」
「不是小豬、小鹿、或小白兔?」
聞言,伏夜朗笑出聲,他抱著她,輕啄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後又吻上她的唇瓣,故意逗她。「本來我還不確定,不過現在我確定了,我看到的是妳沒錯!」
童晚心里有絲竊喜,原來偷偷品嘗幸福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那——你親我和親牠們的感覺,有沒有不一樣?」她又問,像是上了癮。
「當然不一樣。」
「真的?哪里不一樣?」
伏夜凝望著她。「我親妳比較有感覺。」
「喔?」果然好誠實。
「妳呢?妳有感覺嗎?」
好大膽的問話呵!童晚頓時臉紅語塞。該怎麼回答呢?回答有或沒有,好象都很奇怪。
伏夜忍不住又笑了。「星星在飛?妳的感覺好奇怪,妳頭暈嗎?」他突然覺得她此刻傻愣的模樣很可愛。
「難道你沒看見?」
「我只看見妳。」
伏夜執著于對她的感覺,但童晚卻堅持她看見星星在飛。
她揉揉雙眼,十分認真。「不對,我真的看見星星在飛,不信你看。」她指向他身後的點點光亮。
伏夜旋過身,果然看見樹叢間一閃一閃的金黃亮光。
「嗯,的確是有好多星星在飛。」他順著她的話,忽然想起什麼,微笑道︰「妳想不想看更多的星星?」
「什麼意思?」
伏夜像個準備獻寶的大孩子般,朝她神秘一笑,然後牽起她的手,不待她有任何反應,已領著她朝黑暗的林間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