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Chapter 8 Thomas

不知是否已經成為一種規律,十八歲在我們這些人的一生中似乎總是作為轉折點而存在著——Steve十八歲開始正式涉足幫會協助父親挑大梁,我在十八歲那年正式接替Steve成為幫會的當家,而桀則在這個年紀離開我們只身回到13號街開始單獨面對那里的一切。

我不能說這個決定是完全正確的,但是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卻是必然。而且,Steve和我都很清楚如果想讓桀能夠真正地獨當一面,他就必須盡早離開我們,並且在一個並不是很安穩的地方自己闖蕩。

13號街是個最好的地點,它有著城里所有已經確定了屬主的地盤所沒有的一切——Jang氏幫會殘余會眾的抵觸和Martin與鎮長的虎視眈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對桀最好的歷練。

所以即使心里依舊有些顧慮,我還是同意讓桀去了;因為就像Steve說的,這件事情絲毫耽誤不得。

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打點桀到13號街的起居,由于不能被人發現他與Simen家有所聯系,所以安排起來稍微有些費勁。

Steve卻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桀離開之後的第四天才打電話來約我去他那里喝茶,順便詢問事情的進展。

我大概跟他聊了幾句,剛剛說到正題就突然听見一聲極其細微的槍響,反射性地偏開頭卻仍舊被子彈打中了左肩;灼熱的疼痛瞬間在肩頭蔓延,伴隨著火藥和皮肉被高溫燒焦的氣味,填充了所有的意識。

但我很快反應過來,就著子彈的沖力倒向牆邊;同時迅速朝著子彈過來的方向望過去,在倒地的瞬間捕捉到院外大約200米遠的一棵榕樹上一閃而過的身影——是個女人,太遠了說不準年紀,但是一頭金紅的頭發很顯眼。

我總覺得好象在那里見過那頭發的顏色——火紅的顏色,偏偏鍍上一層純金的色澤。印象中……我似乎跟某個女人說過,說過她這樣的發色很特別,很討人喜歡,但是那一刻我卻始終沒有想起來那個女人是誰。

我在牆邊待了大約十分鐘,在確定那個襲擊我的女人已經不再把槍口對著我的時候才爬到桌邊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已經很久不用保鏢了,門房太遠,負責打掃的女工又不在,所以我得自己止血,免得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就流光了一半的血。

救護車到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半小時——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時鐘剛剛敲過十四下。可是再接著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只覺得眼前昏暗暗一片,腦子里像被灌進不少糨糊,耳邊是無邊無際的嘈雜。

我好象做了一個夢,夢見很多人——父親、Martin、Steve、John、Shakira還有桀。

案親站在窗前,背對著我,頭頂騰起一陣陣的煙圈,Steve在大聲爭辯著什麼,不遠處半掩的門口是幼時的我小心探出的半個腦袋。

我記不太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記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John、Shakira和桀是怎麼闖進那畫面的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片混亂。

我覺得頭很痛,肩膀上像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壓著,很重,動一動還很痛。我很想擺月兌那種痛苦,忍不住用力掙扎了一下,眼前突然就有光線闖了進來,很亮,有些刺眼。

「見鬼!」我低咒一聲,下意識地眨了眨眼楮適應眼前的光線。周圍的景象跟著我的動作晃動了一陣,接著定了下來,待在它們該待的地方。

「Tommy,覺得怎麼樣?」Steve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就在身邊不遠。我側過頭,看見他坐在離我床邊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穿著他那身純黑的長袍,眼里泛著那種難得一見的深黑色的專注。

「應該還不用你來主持葬禮。」舒了一口氣,我把全身的重量扔回床里——這床挺硬,醫院的床就是睡得不舒服,最多再躺兩個鐘頭我一定要去辦出院手續。

「那我這一身豈不是白穿了?」听見我這麼說,他輕輕挑了挑唇角,口氣听來有些失望,眸子跟著閃了閃,恢復了平日高貴而輕佻的顏色。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槍可以借你。」我哼了一聲,有些費勁地往上挪了挪。Steve順手替我將枕頭塞在身後,讓我可以靠著枕頭坐起身。

「謝謝,不過我的手現在可只能拿得動水果刀。」他的笑容又大了些,從不知道什麼人送來的果籃里挑了個隻果出來動手削皮。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腦子里飛快地記起昏迷之前的一切——槍、女人、金紅色的頭發——都是些聯系不上的線頭。

Steve努力保持著隻果皮的完整性,中途抬眼看了我一次,快削完的時候才再度開口,問︰「知不知道是誰干的?」

「Martin。」我看著從他手里一截一截往下延伸的隻果皮,回答得毫不遲疑。

「真聰明。」他成功的讓隻果皮保持以一根的姿態落進垃圾桶里,轉手把隻果遞給我,「你中的可是2000美元一顆的純金琺瑯彈頭,你想不是他誰會有這麼大的手筆。」

「Shit!難怪我疼得這麼厲害。」我罵了一句,試著活動一下被三角帶固定住的左肩,徒勞無功的結果告訴我Steve說得沒錯。

「那東西打穿了你的鎖骨,醫生幾乎挖空了骨髓才把它完全清除——要全部好起來最少也得三個月吧,三個月後能不能自由活動還得看你自己。」

我看看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隻果,含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那麼這次他一定得好好賠償我。」

我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吃完隻果就讓Steve叫人給我辦了出院手續。Steve跟著我回家——他難得有機會可以這樣正大光明地住下來而不用擔心被人懷疑他是否與幫會有著什麼這樣或那樣的關系。

但是我卻沒有急著去找Martin,因為這次的中槍事件已經提高了警察對我和幫會的注意力——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找Martin的晦氣,免得他乘機擺我的道。更何況以Martin的老奸巨滑,不可能僅憑一兩顆子彈就承認是他找我的麻煩,把自己送上門來讓我下刀子。所以,我必須有了十足的證據才好光明正大地去跟他交涉,畢竟我和他現在還處在和平共處的階段,以目前的情況誰也扛不起主動挑起戰端的責任。

于是接下來的兩個月,我依照Steve的吩咐乖乖待在家里養傷;幫會的事情暫時全部交給他打理,自己只負責一件事,就是安排手下去查那個有著一頭金紅色頭發的女人。

然而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金紅色頭發的女人好像從來就不曾在城里出現過似的,我完全查不到她的一點消息。更糟糕的是,我的傷勢比我想象中要嚴重,過了兩個月我依舊不能自由活動,左臂只能前後擺動45°左右,情況比當年Steve的手還要糟。不過好在我傷的是左手,並不妨礙我拿槍,否則在眾多的問題之外,我就還得面對來自幫會內部的壓力。

雨季就在這個時候降臨了,城里整日整夜的下雨,到處都是一副「煙雨朦朧」的景象。Steve在某天突然泛起了「詩意」,領了一幫唱詩班的孩子去自己的花園里體會「風雨替花愁」的意境。家里就剩下了我一個人,拖著條不能隨意活動的胳膊窩在有些陰冷的書房里,顯得有些淒涼。

酒吧街的堂主Moon在這個時候給我來了電話,說是有了金紅色頭發女人的消息,我當即換上衣服去了老啤酒街——Martin在那兒新開了間意大利咖啡吧,Moon告訴我他就是在那兒發現了那個女人的蹤跡。

我不能開車,所以打電話叫來了原先的保鏢Chou。他負責原先9號街上改贓車的車庫,那兒現在已經變成了擁有正牌營業執照的汽車修理廠。

Chou在大約20分鐘之後到達,帶了兩個人,大概是怕我這樣直接跑去Martin的地盤會有危險。我們又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在路上,到達老啤酒街的時候剛好是下午3點。

「Thomas。」看到我下車,Moon從路邊的一間啤酒坊里走出來,手上端著個德國產的老式啤酒杯,不注意看還以為他是個大白天到處混酒喝的酒鬼。

「人呢?」我往四下看看,朝著蹲在街對面看報紙的Moon的手下輕輕點了點頭。

「在Martin的咖啡吧里,就在吧台邊,戴著頂鴨舌帽,穿黑色皮夾克,一副男人裝扮。」

我了解地點點頭,從口袋里模出一根煙。Chou替我點上,接著跟著我過街去Martin的咖啡吧,臨走前吩咐另外兩個人隔五分鐘跟著進來,其他人在外面留守。

Martin的咖啡吧不愧是意大利式的風格,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意式咖啡濃重卻甘苦的香味——英國人還是很欣賞這種味道的,所以店里的客人上了有六七成。

我讓Chou走在前面,以免那女人認出我來打草驚蛇,可是我們進去之後卻並沒有馬上看見Moon所說的那個男裝打扮的女人,吧台前只有一個個頭不高的年輕人正在往咖啡壺里擠檸檬汁,看上去有些古怪。

「可能去了後場。」我低聲對Chou說著,突然一個身影在不遠處的角落晃了一下,定楮一看正是Martin。

「啊,Thomas!什麼風把你吹來了?」Martin也在同一時刻看見了我,眼神閃了閃,臉上卻很快掛上了微笑。

我頓了一下,也笑了笑︰「一直待在家里養傷,你開店也沒來道賀。剛剛到這附近辦點事,順便過來看看,也嘗嘗地道的意大利咖啡。」

「那就該由我來請客了。」他大笑著站起來,把我讓到他的座位前。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通往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戴鴨舌帽穿黑色皮夾克的女人走了出來。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看見我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接著便轉身想要逃跑,卻還是慢了一拍——Chou先她一步竄了過去,一只手扯住她的左臂,另一只手順勢摘掉了她頭上的鴨舌帽。

金紅色的頭發在瞬間鋪散下來,絢爛的色彩驀地點亮了我記憶中的一個名字——Shakira……

微一愣神的工夫,Chou已經將她扭到我們面前,Martin貌似不解地看著我︰「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笑笑,揚了揚眉梢看看四周,「不過我們最好換個地方。」

Martin看看我,良久起身領著我們朝後場走去;一邊走一邊不忘對著周圍的客人微笑,告訴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Martin帶著我們來到後場的一間休息室,他的大塊頭保鏢緊緊跟著,不時用警惕的眼神看向我們。

Chou也緊盯著他,當然手上也沒有放松——金紅色頭發的女人雖然一直在掙扎,卻始終沒有逃離他的掌握。

「現在可以說了嗎,Thomas,你這樣究竟是什麼意思?」Martin把兩只手插在腰上,微微聳動的眉心藏著隨時可能發作的怒火。

我並不吃他這一套,卻也沒有必要跟他這麼耗著,所以直截了當地問他認不認得這個頭發顏色很像Shakira的女人。

「她是我的養女,最近剛從倫敦回來。」Martin頓了一下才回答,原本插在腰間的雙手撩開西裝的衣擺插進了褲子口袋里,「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動作引起了Chou的注意,他推著那女人向前走了兩步,站在我和Martin中間。他的兩個手下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神色看起來微微有些緊張,大概是因為剛剛在前廳沒有找到我們。

我收斂起笑意,從西裝內袋里掏出用保鮮袋裝著的、醫生從我鎖骨里挖出來的琺瑯彈頭︰「沒什麼問題,只是既然你認得她,那我就不得不懷疑是你授意她來暗殺我的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Martin看著我,卻沒有去看我手上拿的是什麼。

「琺瑯彈頭。」我把保鮮袋送到他眼前,「城里所有的軍火買賣都在你手上,這麼昂貴的子彈……我想問除了在你這里之外還有什麼地方能弄到。」

「倫敦、伯明翰……哪兒都有。」Martin微微扭動一下脖子,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手從褲子口袋里抽出來,握著塊老式的懷表在手中把玩。

「那麼槍呢?」我抿了抿嘴,Chou立刻伸手在女人懷里掏出一柄銀色槍柄的手槍,「沙漠之鷹,射程超過200碼,這顆子彈應該就是從這支槍里打出來的吧,而這支槍……我想應該是你最近一批貨里的一支。」

Martin沒再說話,接過槍和彈頭仔細查看了一陣,眼神隨之漸漸深邃起來。良久之後抬頭看向他的養女。

「Sara?」

「是我沒錯。」金紅色頭發的女人微微昂首,我這才發現她其實還不能被稱作女人——那樣的年紀,應該是如花的少女。

「我只是想幫您——這家伙是您唯一的對頭了,不是嗎?」名叫Sara的少女有一口濃重的蘇格蘭口音。

Martin像是生了很大的氣似的用意大利語罵了一句髒話,接著突然伸手一把扯住Sara的頭發,將她踢倒在地上,轉而對我說︰「雖然不是我授意的,但是只要是我的人干的我一定負責——你想怎麼了結?」

「我想听你的意見。」我看看跌在地上的Sara,重新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她似乎被踢得不輕,一時半會兒可能還起不來。

Martin看看我,又看看已經仍舊伏在地上的Sara,接著招來那個大塊頭在他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

那大塊頭立刻轉身走了出去,過了不到五分鐘又走了回來;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支針管——就是吸毒的人們常用的那種,里面灌了大約有四個刻度的液體。

Martin看著他進來,半眯著眼楮朝著Sara的方向偏了偏頭。大塊頭了解地點頭,走過去單膝跪在她身邊用一只膝蓋壓住她讓他不能動彈,接著抓住她的右手把針管中的液體從她的靜脈注射進去。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抬眼看向Martin,心里明白剛剛那針管里的液體多半是過量的可卡因。

Martin迎上我的視線,嘴角在腮邊抿出一道皺紋︰「一條命換你一只手,這個交代你還滿意嗎?」

我無話可說,心中卻很懊惱——我原本只是想借此從Martin手上討要老啤酒街,並沒有想要這個女孩命的意思。但是Martin卻先一步要了那女孩的命,這樣既和我扯平了,又多了一柄可以隨時找我麻煩的軟刀子。

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我保持著原有的禮貌跟Martin打了招呼,率先朝門口走去。臨走的時候看見那個大塊頭把Sara的尸體扛出了右邊一個小門,金紅色的頭發毫無生氣地低垂著,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並不同情那個女孩,畢竟是她傷了我,令我的左手幾乎完全殘廢。但是看到那頭絢爛的金紅色,我卻又難免覺得有些惋惜,心頭甚至浮出一種想法︰如果當時她落在我手里,下場一定會比現在好很多。

長舒一口氣,我從咖啡吧推門出來,抬眼望見守在門口的Moon,微微抬了抬唇角。

他看見我出來,也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得知我跟Martin交涉的情況後,把煙頭丟在地上重重地踩熄。

「那個老狐狸。」他低咒一句,看著腳下的煙頭,良久,問我下一步該怎麼做。

「原來怎麼做現在就還怎麼做。」我吸了一口煙,眼楮游移在四周,驀然看見對面街上一個戴寬檐的鴨舌帽、穿與帽子相同材質的西裝馬甲的身影,正與幾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走在一起,搭著肩,看樣子關系處得不錯。

「Martin這回算是挑釁,他清楚,我們也很清楚。但是他把台面上的事做漂亮了,我們也就沒有理由太跟他們過不去。只是做事的時候更加小心點就是了,記得千萬別讓他們找到什麼把柄,或是鑽了什麼空子。」

「好,那我們先走了——這麼多人聚在這里,久了怕會引起警察的注意。」Moon了解地點頭,又跟Chou寒暄了兩句便帶著手下先行離開。

我沖他們擺擺手,與Chou和其他兩個手下一起坐上車,不經意間再度看向對面那條街上那群相談甚歡的年輕人——戴著鴨舌帽的那個正半開玩笑地甩開另一個的手,只是帽檐壓得太低,讓我難以看清他臉上真正的神色。

「13號街的事情……基本上應該擺平了吧……」我低聲念叨著,將煙頭扔出窗外,一轉眼剛好看見先前在咖啡吧里把檸檬汁往咖啡里擠的年輕人從店里走了出來,沿著牆角邊的陰影迅速地拐進一條巷子,半分鐘後又從巷子里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沖著那群人揮揮手,叫了聲「J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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