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裝卡門 第二章

「電腦公司告電腦公司那個案子明天下午開庭嘍,你知道吧?那些鬼資料跑去哪里……」

沒人答話。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又去做自己的事。

「昨天那個案子你打得不錯,那家伙也真夠黑心,居然睜著眼楮說瞎話!哼!幸好法官明察秋毫……」

還是沒人答話。

她終于嘆口氣,走到他面前晃晃手指道︰

「是不是要我敲鑼打鼓你才醒得過來?」

「啊?」他抬頭,一臉茫然。「什麼?」

「你既然這麼想她,為什麼不到美國去找她?」

「想誰?」

「廢話!還用我說嗎?」

必寧夜眨眨眼楮,全然失神。

「嘿!我看你這次真的中箭落馬了,我沒看過你這麼嚴重。」

「什麼嚴重?什麼中箭落馬?」他終于回神,蹙起眉揮揮手。「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我胡說?哼哼,我要是真的胡說就好了!」高北夜撇撇嘴,斜著眼楮瞪他。

「真搞不懂你耶!人家在的時候,你天天罵她;現在她不在了,你卻連魂魄也跟著人家去了。」

「你太閑了嗎?我付你薪水來這里嚼舌根的啊?」

「唷!擺起老板的架子了!」高北夜笑了笑,極為有趣地看著他。「你這招對我不管用,因為這個星期我打的官司可比你多得多,現在我才是搖錢樹。」

「少在這里胡說八道了,快快賺錢去!」關寧夜揉揉眼楮,剛剛發呆太久,竟然久得連眼楮都發酸了。

「誰胡說八道?我跟你說真的!風瀲灩一到美國,你整個人都失了神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我沒失神。我只是累了。」

「整整累了一個多星期?」

「你煩不煩?」

「煩啊!我煩透了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高北夜嘆口氣。「你幫幫忙行個好,就算不做事,也別擋著我做事。去美國吧!冷小姐一定知道她的聯絡方式。」

「我不用去美國,什麼地方也不用去!你到底做不做事?」

斑北夜吐吐舌頭扮個鬼臉。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喔!萬一她到了美國,突然嫁作他人婦,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高北夜!」

「做事做事,做事嘍!」高北夜唱著歌,笑嘻嘻地走開了。

必寧夜翻翻白眼,看著高北夜一蹦一跳的背影,實在有幾分無奈。他是紳士到家了,偏偏北夜這同父異母的妹妹卻不怎麼優雅風度,真搞不懂同樣的血統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什麼失魂落魄?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他哪有失魂落魄?他只是累了……

這整個星期都過得厭煩透了!

打不完的官司、看不盡的人心險惡,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壞人?

以前怎麼也從來不覺得累、不覺得日子過得無聊呢?

「你又發呆了。」在辦公室另一頭的高北夜笑嘻嘻地開口。

「你住口!」

「我是好心……」

必寧夜受不了地起身。

「我出去走走,懶得听你胡說八道!」

「好啊好啊!仔細想想啊,到手的愛情可別輕易放過。」

必寧夜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小心我開除你!」

「我怕極了!」高北夜做個瑟縮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再不走,他的好脾氣可能很快用光。關寧夜嘆口氣,懶洋洋地離開辦公室。只是走到了門口,看著室外陰霾的天氣,簡直比他的心情還要陰森了。

去哪里呢?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竟然想不出自己該去什麼地方。

***

四個月前……

遠遠的,听到她們的對談。

其實不是蓄意,只不過那女子聲音太大,想不听見也很難。

「……我為什麼需要律師?我要律師做什麼?哼!他們想整我,沒那麼簡單!泵娘我行得正坐得穩!怕誰來著?」

「是是是,我知道你行得正坐得穩,但這次情況不同,萬一他們開除你的軍籍怎麼辦?現在不先做打算,萬一你被勒令不榮譽退伍,會連一毛錢遣散金也拿不到,那豈不是啞巴吃黃連?」

他本想上前招呼,但繼而一想,不妨看看這位委托人性格如何,于是便往她們身後的椅子上一坐,索性听個痛快。

「哼!勒令我退伍?誰敢勒令我退伍?」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你的膽子就是這麼小!」

冷雲霓無奈地嘆口氣。

「好,就算我膽子小好嗎?跟律師見個面不會要人命,你就當保險——」

「保險要錢耶!保險費貴得要命……」

「關律師本來就是我公司長期委任的律師,這筆費用——」

「不準說!」

女子的聲音非常嚴厲,讓關寧夜愣了一下。

冷雲霓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听得出來有些生氣。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這筆錢讓我公司報帳有什麼不可以?我年底還可以節稅。」

「發票你愛拿去做什麼做什麼,愛怎麼報帳怎麼報帳,但是律師費我自己付。哼!少算一毛錢我都叫他滾蛋!」

「你喔!難怪人家叫你瘋子,我看你不該叫瘋子,該叫‘番子’!」

「你別讓我當盤子就行了,管他什麼瘋子番子……喂!現在律師都這麼沒時間觀念嗎?他再不來我可要走了,哪有人教金主等的?」

冷雲霓忍不住笑起來。

「拜托你,這樣就叫金主?人家還不知道願不願意接你的案子。」

「不願意接還叫我來干嘛?!」

必寧夜挑挑眉,這女子跟他想像中的軍人可完全不同。他起身,朝冷雲霓笑了笑。

「冷小姐。

「啊,關律師。」冷雲霓也微笑起身,為他們介紹。「做說,這位是鼎鼎大名的關寧夜律師。關律師,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風瀲灩。」

風瀲灩沒起身,只半抬著頭斜睨了他一眼,從鼻子里哼出氣來。

「關律師你好啊!好大的架子,跟客戶約會還遲到。」

「抱歉,我的確來晚了。」他極有風度地微笑致歉。

「哼!」

「瀲灩!」

「連哼也不能哼啊!」風瀲灩厭惡地撇撇嘴,一身火紅艷麗的打扮看起來風塵味至極,如果沒人說,誰都不相信她會是空軍軍官,而且還是個中隊的隊長。

冷雲霓瞪著風瀲灩道︰

「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把關律師嚇走,我老早跟他說過你這牛脾氣,人家風度好得很,是個難得的紳士。」

「這年頭還有紳士?!」風瀲灩夸張地哈了一聲。「該送去博物館展覽嘍’」

「瀲灩——」

「像風小姐這樣的人才也是少見得很,更何況風小姐屬于國家財產,一般來說……」關寧夜優雅地吸口水。「都是先展覽國寶。」

風瀲灩噗的一聲,到口的咖啡全噴了出來,正好噴在關寧夜臉上。

「關律師!」冷雲霓尖叫起來。關寧夜雪白色、瓖著金色袖扣的襯衫立時髒污了一片。

風瀲灩笑得不可遏抑,前仰後翻地嚷︰

「哈!這就是愛耍嘴皮子的下場!炳哈!活該!」

必寧夜取下噴上了咖啡的金絲邊眼鏡,好整以暇地掏出白色手帕慢慢擦著。

「風小姐笑起來口氣好大……」

風瀲灩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優雅無比地微笑繼續。

「想來打個呵欠,台北市的空氣污染指數就要節節上升…

冷雲霓跟風瀲灩愣了一下,之後一個笑得紅了臉,一個氣得紅了臉。

冷雲霓很快起身,她知道關寧夜不需要她的擔心,恐怕她該擔心的是風瀲灩會不會讓關寧夜給氣得發心髒病。

「呵呵,你們慢慢談,我公司還有事……」

風瀲灩氣得牙癢癢,偏偏一時想不出更毒的話來回敬眼前這位快絕種的「紳士」。

「走走走!晚一點我打電話叫你出來收尸!」

冷雲霓笑著離開了,放下心中大石,她相信這兩位一定能相處「愉快」。

必寧夜擦完眼鏡,接著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白襯衫。咖啡色的污漬難清理得很哪,這訂做的好襯衫恐怕要報銷了。

風瀲灩瞪著他,好半晌才蹙著眉罵了一句︰

「媽的,你是不是男人?還要擦多久?」

「我是你的律師。」關寧夜淡淡提醒。「一般來說很少有委托人辱罵律師。」

「哈!我听起來像在辱罵嗎?」風瀲灩江湖氣十足地哼道︰「如果這樣就叫辱罵,我勸你趁早收山回家,別當律師了。」

必寧夜沒理她,徑自慢條斯理地擦著衣服,道︰

「這麼說吧,不管官司打贏還是打輸,我都是要收錢的。」

風瀲灩腦筋轉不過來,這家伙是個神經病,自顧自的說些什麼玩意兒?

「你神經啊?打輸了我還要給錢?」

「你罵我,我一樣幫你打官司。」關寧夜抬起眼楮,斯文有禮地繼續道︰「你不罵我,我也一樣幫你打官司,但心情可能好一點。」

「然後?」

「心情好一點,打贏官司的機會大一點。」

「X的狗屁!」

必寧夜搖搖頭,風瀲灩的教養實在是……真難以想像她跟冷雲霓居然會是好同學兼死黨。

「我是看在雲霓的面子才來的,我才不稀罕你幫我打官司!」風瀲灩說著,呼地起身。關寧夜看著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就我看來,你被勒令退伍的機率很高。」

「去你的!你少恐嚇我!」

必寧夜仍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風瀲灩考慮了三秒鐘,終于還是坐下來。她恨恨地瞪著他。

「好!你他X的我跟你賭這一把!看看你們這些吸血蟲到底能成什麼事!」

***

吸血蟲……他搖搖頭,這句話很多人只敢在律師的背後說,可沒听過當著律師面前說的。起碼,他從沒听過。

從那天開始,他認識了風瀲灩。美得很驚人、脾氣超火爆、講話又特粗俗的女子。

他沒見過比風瀲灩更常說髒話的女人,她說髒話又快又急,聲音又亮又響,常常教人瞠目結舌。怎麼長得這樣美艷動人,說起話來卻教人有想捂上她嘴巴的沖動?

第一次見面,他們就開始斗嘴,也不知道為什麼,風瀲灩似乎就是能引發出他性格中最惡劣的那一面。

風瀲灩有原住民血統,標準的美人胚子,大大的眼楮、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看起來活月兌月兌像是閣樓雜志里搔首弄姿的女主角。她不說話的時候,冷艷得驚人,但只要她一開口,十句話里總夾著兩句三字經。她的身材極端的好,豐胸細腰,婀娜動人,走起路來風姿綽約,嫵媚嬌艷。

風瀲灩知道自己美,她也不吝于展示自己的美。她的穿著冶艷,打扮起來帶著幾分風塵味,叼著煙、迷蒙著雙眼,那神態像極了電影里的艷麗舞女。

應該說風瀲灩不但像極了電影里的艷麗舞女,事實上她自己就是個晚上在酒吧里大跳艷舞的鋼管女郎——

如果風瀲灩只是個鋼管女郎,或許不會如此令人心動。

艷麗的女人很多,但那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喜歡大家閨秀,就算不是大家閨秀,起碼也要小家碧玉。偏偏風瀲灩跟那兩個形容詞完全沒有關系。

極為美艷的、夜里跳著艷舞的風瀲灩,同時還是個空軍軍官,官拜上尉,另外還有個職稱叫︰飛行中隊隊長。

問起為什麼當艷舞女郎,風瀲灩叼著煙,一臉不耐煩地道︰我缺錢!

缺錢這個答案對風瀲灩來說,已經構成一切。

她愛錢,倒是與她外表十分吻合,火辣的、艷麗的拜金女郎。只是那麼愛錢的風瀲灩卻投身軍旅,實在教人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這句話他沒問,因為大概能想像出答案,風瀲灩鐵定叼著煙,側著頭罵道︰你他X的姑娘喜歡,你管得著?

這就是火辣辣的風瀲灩。想起她活靈活現的表情,他忍不住搖頭,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微笑?

第一次到月兌衣舞吧看她跳舞,表面上看來他從容不迫、目不斜視,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甚至是不以為然的表情;事實卻是風瀲灩的舞的確有勾魂懾魄之能,讓他大開眼界,而且教人難以把持!

他從來不知道竟然有這樣的舞姿!

他在社會上打滾也夠久了,當上律師,三教九流的場面全都見過,道上兄弟為了感謝他,帶他去見識的陣仗也不少,但從來沒有任何場面能跟風瀲灩的舞相比!他的心髒狂跳、眼楮像是有了自己的主張……而且他口渴……

看一個女子跳舞,竟能讓人感到口渴!

第一次陪風瀲灩回軍隊,她一身戎裝,看來英姿颯爽、氣概凜然。他完全無法將兩個渾然不同的形象聯合在一起,完全無法理解這樣不同的兩種面孔,怎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

軍隊里的人見到風瀲灩,總恭敬地敬禮,極有元氣地喊著︰隊長好!

從他們臉上看不到鄙夷、看不到揶揄竊笑,但是他們都知道,風瀲灩晚上是個艷舞女郎。他不懂,不明白風瀲灩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講義氣啊!哼,這世界上多得是不講義氣的人,我雖然窮,雖然愛錢,但義氣還是要講的。」

風瀲灩回答他的問題,極為傲慢地,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才是那個貪錢又愛慕虛榮的人。

他實在不懂風瀲灩,盡避風瀲灩的性格看起來實在不難了解,也就是這個「不懂」讓他深陷其中……妖嬈艷麗的舞曲周,竟然像是沒有盡頭!

***

「瀲灩為什麼當軍人?」冷雲霓有趣地望著關寧夜。「你沒問過她嗎?」

必寧夜但笑不語。

「好吧,就算你問了她,我想她也不肯說的。」冷雲霓淡淡一笑。「其實理由很簡單,十幾年前瀲灩愛上了我們學校的教官。」

「教官?」

"女的。」關寧夜的表情讓冷雲霓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從此瀲灩就打定了主意要當個軍人。」

「就這麼簡單?」

「听起來很簡單……」冷雲霓陷入回憶當中,唇角浮出一抹既甜蜜又苦澀的笑容。

十五年前「御‧雪櫻」女子學園……

「喂!你不能進劍道社!」

「為什麼?」

劍道社門外的兩名學姐斜睨她一眼,道︰

「像你這種身份的女孩是不夠格進劍道社的,我們要求很嚴格的唷!」

「學校的簡章上寫著,我可以自由選擇想參加的社團,我哪一點不符合你們的要求?我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這個學校的招上標準啊……真是愈來愈低劣了!」其中一名女孩搖搖頭,嘆口氣說道︰「有錢就能進來,哼!這種低俗暴發戶的女兒居然也能讀我們學校!」

「就是!我還听說她有山地人的血統唷!想想看,山地人耶!」

她氣得握緊拳頭。

「你們說什麼?去你X的!你敢罵我?!」

女孩子們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天哪!你居然罵髒話!好惡心!」

「你們狗眼看人低才惡心!」

「我們劍道社不歡迎你這種人!」

「為什麼?」風瀲灩氣得整張臉脹得通紅,黝黑的膚色顯得更黑了。「為什麼我不能進劍道社?」

「我說了,因為這里不適合你。」

「喂!喂!」

「你別在這里胡攪蠻纏!反正這里不適合你!」

「為什麼A」她不肯死心,決意問個水落石出。

「因為你不適合,因為你只不過是個暴發戶的女兒,如果不是你老爸有錢,捐了一百多萬的書,你根本連進校門的資格也沒有!因為你跟我們格格不入,讓你進劍道社只會污染我們!」

女孩一點也不留情地瞪著她,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全打在她心坎上。

「听說你老爸以前只是個擺地攤賣鞋的吧?哼!你的身份只不過是個賣鞋的!」

「誰教你們這樣講話?」

突然,一名軍裝筆挺,同時又有著姣美面貌的女子走到她們身後,冷冷開口。

「教官……」兩名女孩立刻嚇得面無人色。

「這間學校,就教了你們如此目中無人、如此勢利低俗嗎?」軍裝女子厲聲問道。

女孩子們說不出話來,風瀲灩愣愣地看著那一身軍裝的女子。她記得她,她是這個學校的教官,人學的第一天就看到她站在校門口,威風凜凜地注視著每個人學的學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為什麼吵架?」

「也沒什麼……」兩名女學生吶吶地說著︰「只是劍道社的名額已經滿了,這位同學又硬要加入,所以才……」

「只是這樣?如果只是名額滿了不能加入,為什麼不跟她說清楚而要吵架呢?」

「我們說了啊!是她听不懂!」

教官的眼楮掃過兩名女學生,她不太滿意地冷哼了一聲︰「是嗎?」

「真的是這樣!」

「好,我姑且相信你們。」教官輕輕一揮手,招呼風瀲灩跟她走,臨走時不忘扔下一句話︰「兩位同學,你們最好學學風度禮儀,別繼續這樣目中無人,知道嗎?」

「是的,教官,謝謝教官指導。」

風瀲灩跟在教官身邊,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麼。

女教官回頭溫柔地看著她。

「你叫風瀲灩?對吧。」

「啊……對……」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風瀲灩呆呆地站在那里,教官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金色的陽光中,那深灰藍色軍裝從此留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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