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雨柔把完脈,再看看他的眼、舌後,起身開口道︰「國公爺這咳嗽之癥未有舌淡紅、苔薄白的初起之癥,而是舌質紅、苔黃,還有陣發性的痙攣性咳嗽,咳末有聲如雞啼,是否入夜後,痰多而粘,還有嘔吐?」
她怎麼會知道?國公爺夫妻錯愕的互看一眼,國公夫人用力點點頭,「是啊,是如此!」
暗雨柔語氣平靜,「此為百咳急癥,常見發于孩童,但大人也曾有過病例,主要是素體不足,內隱伏痰,風邪由口鼻而入,再侵襲肺部所成。」
接著,她要求看看先前太醫開的藥方,國公夫人連忙要丫鬟拿過來。
暗雨柔一拿到手,仔細看了看,太醫開的藥單都是潤肺斂陰或補益脾胃的藥材,但這是用于氣陰虧耗者,但她把的脈象看來,並不適用。
柄公夫人見她能說出丈夫入夜後的病況,就知她的醫術不凡,早早就讓丫鬟去備來文房四寶,此時,傅雨柔在桌前坐下,拿起筆沾墨,很快的寫下藥方,桑白應、黃芩、冬瓜子、川貝……
她停筆,將藥方交給國公夫人,「此藥清肺瀉熱、主治痰火肺熱型痙咳,早晚兩次喂藥,連續服藥三至五天應會好轉。」
柄公夫人立即轉給丫鬟,要她速速去抓藥。
丫鬟一離開,就見另一名丫鬟快步進房,喘著氣道︰「夫人,太後要先離開了,好像是宮中有事。」
「唉呀,我身為女主人,肯定得去送送。」國公夫人急急說了這句話,連忙步出房間,不一會兒,她尷尬的回來,「太後早一步走了,好在,她知道是國公爺身子不適,沒有見怪,離開前,還留了話要我別放心上。」
暗雨柔倒覺得太後這一趟是特意過來看看自己的,因為謀求權勢的太後怎麼會將寶貴的時間耗在花宴上?但太後離開,她也想走了,她對著國公爺夫婦一福,「今日雨柔非主角,卻受矚目,夫人辦花宴的心思及用心全被忽略了,雨柔實在惶恐,為不想再模糊焦點,雨柔想先行告辭。」
柄公夫人詫異的看著她,對她的好感更增幾分,她親切的握著她的手,「你是個貼心的可人兒,我懂了,等國公爺的病好了,我再邀你過府賞花。」
「雨柔在這里先謝謝了。」
于是,不等花宴結束,傅雨柔帶著丫鬟先乘坐馬車返回相爺府。
暗雨柔一回到相府,就听到梅城桓回府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直覺的就往齊氏跟淳淳那里去,沒想到也未見到人。
淳淳說︰「父親回來說他只是回府沐浴,換個衣裳又要進宮了。」
這個人怎麼像陀螺轉不停?身上還有毒未解,還一連五天沒扎針了,毒性仍會跑的呀,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傅雨柔急急的又往蘭苑而去,沒想到,一到門口,守衛的小廝說︰「相爺已經離開了。」
來不及了……她懊惱的輕咬著下唇,轉身經過院落的回廊花徑,打算返回銀松齋,只是,走著走著,心口益發沉重的失落感又是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腳步陡地一頓,她突然感到害怕,自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見他是因為她想他了?不、不要!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雨柔?怎麼回來了,花宴結束了?」
梅城桓低沉的嗓音陡起,她一抬頭,竟見他正好步出銀松齋大門,也一眼撞進他那雙驚艷的黑眸。
梅城桓正屏息凝睇眼前的天仙美人,她平時已是相貌出色,今日淡掃娥眉,妝點頭飾,整個人瑩瑩如玉,多了一抹華貴,美得更教人屏息。「你真美。」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看得臉紅心跳,這毫無掩飾的贊美,讓她臉上的酡紅更深一層,「謝謝,你——我以為你進宮去了?」
「本來該走了,但看了祖母跟淳淳後,想到多日沒看到你,明知道你應該還在寧國公府,還是忍不住到銀松齋看看。」其實回來沐浴也是借口,不然,宮中也有他專屬的寢室,他只是想回來見見她,卻忙到忘了今日就是賞花宴。
他目光溫柔,她不知該回答什麼,也漸漸不自在起來。
「看到你就好了,我得進宮了。」他見她困窘,便想越過她要離開,沒想到,一只小手驀地扯住他的袖子。
「等等,先讓我替你扎針吧,你有幾天沒針灸了,解毒的速度會變慢,身體的復原得耗上更多時日的。」
他看著她,一想到她如此在乎他的健康,只覺心中暖甜,沒有猶豫的點頭。
兩人相偕走進銀松齋,一進入寢房,他徑行月兌去上衣,躺臥在床榻上。
房內靜謐無聲,她洗淨雙手,備妥銀針,在床榻坐下。
梅城桓合上眼眸,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覺自己特別喜歡這個獨處的時刻,他靜靜躺著,感受著她的手輕輕的按壓、輕輕的下針,不管是在過去無數個寂靜黑夜,還是此刻無聲的上午,總有一種特殊的平靜,讓他身心靈都放松了。
相較之下,傅雨柔卻開始期待他的毒能早一點解完,她知道自己不對勁了,她竟得努力再努力的逼自己別去看他的臉,一再壓抑紊亂不听話的心跳,還有隱隱發燙的想爬上粉頰的紅潮。
終于,治療結束,梅城桓穿上衣服,向她道謝後說︰「明天我應該可以陪你到處走走,看看哪里適合開醫館。」
「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找。」
「京城你又不熟。」
「我日後就要在這里定居,自己走走看看,也熟悉熟悉。」她怎敢跟他有再多的接觸,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心頭加速淪陷的情感令她害怕了,但,他已有妻有妾,不會屬于她一個人的。
他抿緊薄唇,見她一再推拒,他又火了,「你就這麼討厭我的陪伴?還是怕我會對你怎麼樣?」在她眼里,他是禽獸嗎?!
她搖搖頭,「爺想太多了,只是,爺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又何必將時間花在我的身上?」
「你一定要把我推得這麼遠就是?」
他不是不明白她在拒絕他,但他真的不值得她托付真心嗎?他繃著一張俊顏,轉身離開。
幾個時辰後,鄭芷彤等一行人回府,時間已是午膳過後,她立刻要殺去齊氏院子,卻在中途就遇到從齊氏院子走出來的傅雨柔。
瞧鄭芷彤眼冒怒火,傅雨柔不由得有些後悔,早知道多待在祖母那里一會兒,但老人家有午後小憩的習慣,她不好叨擾太久。
「柔妹妹,你不懂規矩也要懂得問人啊,怎麼可以先返回府,你不把姊姊放在眼里就算了,皇太後還沒走呢,要是皇太後問罪,殃及相府,你能負責?」鄭芷彤如潑婦似的呱啦呱啦罵個沒完沒了,罵到她都喘氣兒,正想到亭台坐下來,叫丫鬟端杯茶來解解渴時——
「皇太後離開時,妹妹仍在國公府替身子不適的國公爺看病,姊姊擔心的情形絕不會發生。」傅雨柔說完這句話,身子一福,轉身離開。
鄭芷彤楞楞的看著她的身影,慢半拍的才听懂她的話,所以,她剛剛像潑婦罵街的狂罵,傅雨柔連打斷也沒有,是將她當瘋子看嗎?!
第二日,幼帝頭戴冠冕,著一襲黃緞彩繡龍袍,高坐金鑾殿上,滿朝文武大臣分站兩旁,大殿中央,兩名朝臣分屬太後黨與保皇派,正為了越北城蝗蟲災害,田地收成欠佳,減收官糧一事爭得面紅耳赤。
「皇上要允了越北城,那其他城也各覓借口,要求比照辦理,國庫空虛,又當如何?」
「越北城的百姓連吃都有問題,如何湊出官糧上繳?這不是逼百姓去死?」
餅往,在大朝殿上,對立的兩方根本沒有機會唇槍舌劍,站在幼皇下方的梅城桓早就霸氣回應,以嚇死人不償命的威勢壓死太後黨,但怪的是今日他卻靜立不蕭景佑見兩個臣子愈吼愈大聲,簡直要打起架來了,但他所倚賴的相爺卻是擰眉抿唇,也不知在想什麼。
羅靖磊忍不住以手肘輕敲他腰側,吸引他注意後,再挑挑眉,「你不該說些什麼?」他以眼示意站在大殿中央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
梅城桓抿抿薄唇,先是狠瞪兩個不識相的朝臣,讓他們嚇得閉嘴後,他這才走上前,朝幼帝拱手一禮,直言,「啟稟皇上,此事不難解決,越北城遇蝗災,自當減收官糧,但河業、雲州、東昀三城收成良好,酌增稅收,一減一增,國庫稅收無虞。」
蕭景佑眼楮一亮,連忙點頭,「如此甚好,就依相爺所言。」
但太後黨怎肯就此罷休,上前一站,拱手要再報,梅城桓闊步走到他面前,直接瞠視著他,「杜大人還有意見?」
他黑眸如寒玉,杜大人還想說什麼,但見相爺一雙黑眸更為凌厲,還見殺意,嚇得他抖了一子,喉頭干澀到怎麼都開不了口。
梅城桓一個轉身,再次向皇上拱手,「皇上,杜大人沒意見,可以退朝了。」
幼皇楞了一下,連忙點頭,在眾卿恭送下,退出金鑾殿,只是當他回到議事的偏殿,一如過往,要與幾名輔國大臣商議國事時,竟然只有羅靖磊前來,「皇上,相爺說他家中有要事,今日暫時無法與皇上議事,請皇上原諒。」
「呃——好。」
此時的梅城桓早已坐上馬車,出了宮門,直奔相府。
相府大門前,已停妥一輛馬車。
暗雨柔在丫鬟的陪伴下,正準備上馬車,卻看到前方有一輛馬車飛快駛來,駕車的還是鄧風跟段宇,那車內定然是——
馬車一停,車簾被拉開,就見到一襲雲雁細錦黑袍的梅城桓探出身,伸手向她,「上車,我陪你去找地點。」
她直覺想推辭,但一想到事情多如牛毛的他仍努力的騰出時間來陪自己,她的心不由得一軟,伸出手,讓他拉著上了馬車。
她在他對面坐下後,馬車隨即答答而行。
「你怎麼會回來?我以為昨日——」她輕咬著下唇,怎麼又開口問了?她過去從不是那麼好奇的人啊。
他抿抿唇,看著這張美麗動人的臉龐,「我能怎麼辦?遇上你這生命中的克星,我的耐性與容忍度顯然也超乎我自己的預期。」
這是在訴說委屈還是在示愛?駕車的鄧風跟段宇互視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這幾日,他們早就從潘伯彥那里得知主子對傅雨柔的心意,當然,他們也被潘伯彥罵得很慘,說他們連通風報信都不會,害他還傻傻的去向主子坦白對傅雨柔心馬車行駛在京城熱鬧的大街小巷,梅城桓跟傅雨柔也不時的下車,尋找開醫館的地點。
夏日艷陽高高掛,連風都是灼熱的,但他們每到一個地方看房子,不是奴僕替傅雨柔撐傘遮陽,而是梅城桓,如此張揚的表現,可以預見,相爺寵傅姨娘的事跡很快又要添一樁,傳遍京城了。
「其實不必這樣,我沒那麼嬌女敕。」
暗雨柔很不自在,這長長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酒家、茶館、絲綢坊、林林總總各式店家,有不少人听聞相爺陪著她出來逛大街,都跑出來看他們。
「在我眼里,你就是。」他可沒忘記他在露天浴池看到的粉女敕玉肌,雖然,暫時他沒機會「享用」,但一定要好好呵護的。
只是,花了好幾個時辰四處走動,中間還在茶樓、餐館休息用餐,傅雨柔一直沒有看到中意的房子。
他不知道她心里其實早有最佳地點,于是,當馬車再度在街道上轆轆而行,轉到一條熟悉的靜巷後,她主動開口,「我想看看那棟宅子。」
那是于家舊宅。
梅城桓讓馬車停下來,扶著她下馬車後,步上台階,斑駁大門的銅環早已銹蝕,段宇跟鄧風在梅城桓的眼神示意下,推開木門。
「這是于家舊宅,並非人去樓空,而是——」梅城桓看著這棟已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宅第,也同感唏噓,「當年于家人上百口人全數遭難,後來皇上雖然查出來,于家人與我梅家一樣,都因被祺貴妃視為眼中釘,而趁機除根,但于家往日榮華已成過往雲煙。」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于家的沒落。
兩人走在院落里,她忍不住看他一眼,其實,他與她有著同樣的境遇,但他比她幸運的是,他的祖母與皇室有族親關系才幸免于難,她卻是孑然一身……
「我們走到這里就好。」他突然開口,同時,也停下腳步。
她定眼一看,也是,雖然有鄧風跟段宇走在前方替他們拉掉蛛網或割掉過高的雜草,但整座院落還是髒亂了些,她點點頭。
他們隨即往回走,他跟她提及,于家僅剩一名年邁的遠房表親,目前這宅子就掛在他的名下,「只是,這地方不會太大?」
「不會,庫存藥材、晾曬藥材都需要大的地方,我煉制藥丸也需要地方,而且,除了準備一些病患可能得留下觀察的房間外,等一切都上軌道,我還要將爹從南城接來一起生活呢。」
她將一切都想好了,可有想到他的位置?
他笑了笑,「听來,這地方還真的不會太大了。」
她嫣然一笑。
「既然你中意,房子的事,我就派人先去處理,只是——」他看了早已站到大門旁,不時向他使眼色的鄧風,還有,段宇也忍不住搖搖頭。
「不過什麼?」傅雨柔也看到他們怪異的行為。
「我是不信,不過,相信的人也不在少數,因為于家冤死不少人,這里又多年無人入住,就有一些繪聲繪影的鬧鬼傳言。」
「不做虧心事,夜半就不怕鬼敲門。」何況,若真有魂魄能見,她定然熱淚盈眶,歡欣相見。
他看她氣色有些不好,不由得伸手撫模她的臉,「你先回府休息吧,出來一天了,別太累了。」
她粉臉一紅,連忙拉下他的手,「這里又不在府里,也沒有外人在,爺不必演戲。」
他勾起嘴角一笑,「我沒在演戲。」
她有些受寵若驚,心里有些甜,但又有些擔心,就怕就此沉淪下去。
梅城桓大方的握著她的小手走過大門,不意外的,外頭兩邊街上,早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老百姓。
這下子,傅雨柔更不能甩開他的手了。
在眾目睽睽下,他體貼的扶她上了馬車,他凝睇她的眼神是那麼專注、那麼溫柔,直到他也坐上馬車後,她竟然膽小到只敢閉眼假寐,怎麼都不敢再對上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