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陽光更張狂了,曬得人頭昏眼花,後宮嬪妃進出寢宮,都可見到宮女拿著大宮扇在後面幫忙遮著毒辣的陽光,有時還得一下接一下的扇著風。
陽光灼灼,美人們能待在寢宮就待在寢宮,再喝碗冰鎮蓮子湯消消暑氣,偶爾則一塊窩在某個寢宮,聊著某人的愚蠢行為。
像是刻意學蘭貴妃神態的時月紗受皇上恩寵半年,裝蘭貴妃裝過火了,還以為自己真是蘭貴妃,最後讓皇上給打入冷宮了還不認分,竟厚著臉皮天天守在御書房外,裝可憐要耍苦肉計。
「這事連勇毅侯也看不下去,硬是差人要她回府一趟,叫她安分點,但就本宮所知,她連一次也沒回去,繼續要黏著皇上呢。」夏皇後如此說。
「皇上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再裝可憐也沒用。」誠貴妃也嗤聲道。
的確,時月紗是挺可憐的,但她絕沒有裝可憐。
這會兒炎熱的大太陽底下,就見她一會兒出現在御書房外,待了好一會兒又不見,但一張粉女敕白晰的俏臉早已曬黑,只是她的心境似乎已調整得不錯,居然還能厚臉皮的主動跟齊聿、秦公公交談。
「皇上今日可好?!」
「很好。」畢竟是主子,兩人還是恭敬的回了話。「辛苦你們了,謝謝你們替我照顧他、守護他。」時月紗笑意嫣然,讓兩人也只能回以一笑。雖然他們實在搞不明白她哪里來的樂觀、堅持,與銅牆鐵壁般的臉皮?
也因為太佩服了,秦公公還很貼心的備了冰鎮蓮子湯給她飲用。此舉真有點不知死活,但皇上並未因此賞他白眼,于是他膽子就又大了那麼一點點,在給皇上準備點心時,也悄悄的多備了一份給她。
然後,椅子出現了,「坐著好吃東西嘛。」秦公公低聲說。
再接著,小桌子出現了,「老端著,手會酸啊。」秦公公如此說。
但有些事,秦公公還得靠齊聿幫忙,他武功強、耳力好,最適合示警,所以每當有朝臣過來時,桌椅就會迅速的消失在御書房外,被藏到花圃後方,不然畫面總是難看嘛。
這一天,出乎兩人意料的,在時月紗日日站定的位置上方,竟在一夜之間多了一棵移植過來的大樹,枝繁葉茂,恰恰為她遮蔽了炎熱的日光。
這會不會太扯?齊聿目瞪口呆之後,一回神就瞪向嘴巴大張、仰頭愣住的秦公公。
但看了大樹也傻眼的秦公公,卻急急的沖進御書房,跪下磕頭先,「這……那棵樹絕不是奴才做的,真的不是啊。」
「下去吧。」靳成熙搖頭,他也相信秦公公沒那個熊心豹子膽,而且也猜到是誰下的命令了,只是他還不想去面對她。
這段日子,時月紗來來回回,他早已差了齊聿暗中跟蹤幾回,發現她離開他這里後,大都是往他母妃孫太妃那里去的。
想到第一次時月紗能打扮成小太監混進御書房,就是母妃幫的忙,而這次她這麼殷勤的往母妃那里跑,也是想再求母妃幫忙吧。御書房前的那棵大樹,或許就是她向母妃求來的。
然後,這一日,齊聿來報,「蘭妃出宮了,臣的人跟過去,知道她返回勇毅侯府,但待了不到一刻鐘就又返回皇宮,現在正在孫太妃的誠心殿里。」她還真是忙呢。他冷笑,「知道了。」這一日,靳成熙在用完晚膳後,即前往誠心殿。
罷在燈火通明的大殿坐下後,他遣去閑雜人等,開門見山的道︰「母妃,蘭妃心機極深,誰也不知道她是存什麼心來接近你,今日她回了勇毅侯府,卻是匆匆來去,一回宮又往你這里來,她在忙什麼?究竟圖什麼?」
「皇上終于來了,母妃日盼夜盼,不知道等了多久呢。」孫太妃答非所間,但專注打量兒子的眼神里有著深深的心疼。
瞧瞧,前些日子有蘭妃在身邊,他看來意氣飛揚,笑容也多了,現在臉上線條又變得剛硬、渾身冷颼颼的了。
「母妃想見兒臣,只要差人過來,兒臣再忙也會撥空前來。只是蘭妃」孫太妃揮手打斷他的話,「皇上需要時間沉澱,這點我了解,至于那娃兒……想不到竟讓你誤會這麼深?唉,她就是希望我別干涉,想要靠自己讓皇上看到她的誠意,但瞧她一張小臉都快曬成黑炭了,若非她天天來母妃這里,我讓老宮女們替她冰敷、上點消紅的藥膏,那張美人臉可就毀了。」說到這里,她對兒子的狠心實在無法認同。
「她是真的對皇上有情有意,那棵平空出現的大樹,相信皇上也猜出來了,正是我命人在一夜間移栽過去的,為此她還很尷尬,怕你會亂想,以為是她要求的。她是如此在乎你的感受,而你卻……」
「她只是矯情,耍心機無非就是想博得母妃的好感,讓你替她說話,母妃別讓她的演技給騙了。」他語氣中仍挾帶怒火。
「皇上多想了,放眼後宮嬪妃都知道我不管事已有多年,也不愛與人來往,所以大家會去對夏太後、夏皇後輸誠,也不會往我這里來。」她握住他的手,「但紗兒不同,她似乎很了解母妃,執意來陪伴外,不管是與皇上未有進展前還是正蒙聖寵時,甚至到現在被冷落了,她仍固定前來相陪,未曾間斷。」這靳成熙就不知道了,即使在兩人那麼相好時,她也不曾提及此事,後來即便兩人相偕來看母妃,待的時間也不長。
一來他國事繁忙,二來他屬于自己的時間有限,還得撥冗去看兩個女兒,是以母妃善解人意,總要兩人好好把握休息的時間,沒多贅言。
孫太妃見兒子沉默了,又接著道︰「她跟皇上在蘭貴妃忌日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問了她,她啥也沒說,也不要我問皇上。她說,那會讓你更難過,她不希望你難過。」靳成熙抿緊了薄唇,仍沒開口。
孫太妃看著他繃緊的俊顏。兒子是她生的,她明白他那執拗個性若是自己沒想通,要釋懷談何容易?「看看時間,待會兒她應會過來,皇上可以先回下,相信就能看出她對母妃是真心還是矯情?也可察言觀色,看她是否如皇上心中所想,對皇上的感情全是虛偽作假。」
「母妃心中似乎早有定見?」他終于開口。
「嗯,我喜歡她,從第一次見面就有這種感覺,沒有理由的打從心里就是喜歡她,即使明知她是勇毅侯的女兒,也覺得像是認識她好久好久了。」
「所以上一次,母妃才會幫忙她進御書房?」這件事,他從未跟母妃談過。
「是,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在看到你們終于相好時,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快樂,怎知我心中大石才落地不久,就……」她忍不住的搖搖頭,不說了。
這是為什麼?靳成熙也想知道答案。時月紗這段日子的[表演」,是否只是為了想重回他身邊,好繼續愚弄他?還是……她是真的想愛他?
這一想,他的心頭微微抽緊,腦海中浮現她堅毅佇立在烈陽下的縴細身影,來回咀嚼母妃的話後,他不免自問︰可能嗎?他可以相信她嗎?
片刻之後,時月紗果真來到誠心殿,出乎靳成熙意料的,她竟然穿著小太監的衣服,臉上皮膚的確曬黑不少,但看來神清氣爽,不見她這陣子被他刻意忽略的失落,只是再仔細看她的眉宇,就隱隱可見淡淡的愁緒。
此刻,她在老宮女的帶領下坐在殿內主廳,位置就正對著獨坐偏廳的他,不過她看不到他,兩人之間除了隔著一段距離,偏廳前還放著一座大型山水刺繡屏風,他透過某塊透明無刺繡的部分可以清楚覷看她的神情變化,而偏廳內並未點燈,故從她那方看過來,僅隱約可見屏風樣貌,其余是一片黑暗。
「不是說了,就大大方方的來,別再喬裝成小太監?」孫太妃坐在時月紗的右手邊,但側對著偏廳,眼角還不時的偷瞟屏風一眼,她這話問得高明,就是要讓皇上知道時月紗對她的貼心。
「不行,我現在夠「紅」了,別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我怎麼能讓大家知道我盡往太妃這里來,讓你跟著我紅呢?」時月紗俏皮的說著反話,其實這「紅」該改成「黑」才是。
孫太妃笑了出來,屏風後的靳成熙卻蹙起眉,凝睇時月紗的黑眸一眨也不眨。接下來,孫太妃又故意問︰「今天還好嗎?又到御書房外站了一整天?」
「沒有,我今天回了勇毅侯府一趟,我爹狠狠念了我一頓。」她吐了吐舌頭,「事實上,宮里的事我爹也听說了,他派人要我回府一趟,但我不想回去,拖了許久,直到我爹發了狠話,說我若再不回去,他就直接到我宮里罵人了。」
「呵呵,勇毅侯脾氣恁大,因為是武人吧,他說了什麼?」
「就是說我笨啊,得寵時更要藏住鋒芒,我卻在蘭貴妃的忌日傻傻闖進她的寢宮……」搖搖頭,她不想談這個,倒是挨罵後,她不忘上回李鳳玉跟她提到的一件事,趁這次出宮她也找勇毅侯問清楚了。「太妃,請你幫我一件事好不好?」
「當然好。」孫太妃點頭。
看吧,露出狐狸尾巴了,話都沒說完就找他母妃幫忙了。靳成忌不屑的想。
「我听人說,睿親王跟鎮國公一家因為一點小事鬧得極不愉快,因此這回我特別跟我爹問清楚來龍去脈,這事……」她一臉嚴肅,「很嚴重,好在我爹沒涉入,不然我可能會很為難。」事實上,這件事勇毅侯本不想講得很明白,是她硬問出來的,又技巧性的說這整件事搞不好是她日後在宮里生存的護身符,他這才松口。「但勇毅侯絕不希望我知道吧?你確定要說嗎?」孫太妃這麼問,無非是要讓兒子听听,時月紗的心並非全向著娘家的。
「出嫁從夫嘛。」時月紗說得理直氣壯,甚至帶了點俏皮,不過接下來,她的神情就變正經了,娓娓道來事情的始末一睿親王拿了知閱省前州府大人一大筆錢,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目的就是要讓前州府大人官復原職,沒想到鎮國公動作更快,早將那個肥缺塞進夏家人脈,自己人既己升官發財了,怎麼肯讓?
睿親王自是不滿,直言自己姓靳,是真正的皇室人,要是連這種事都擺不平,一張老臉日後往哪里擺?因此執意要鎮國公安排的人讓出位置。
但鎮國公大擺權臣威嚴,言明前州府大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才會被撤職,再上位也只是自找麻煩,這看在睿親王眼里,就是趾高氣揚,看不起他了,于是他便也直言在鎮國公提攜的官員里,也是魚龍混雜,但只要送禮送得夠,還不同樣魚躍龍門?
總之,兩人為此心生嫌隙,這陣子見面都不怎麼說話了。
說到這里,時月紗稍喘口氣,喝口水放下杯子,繼續道︰「重點在後面,睿親王在改變不了鎮國公的決定後,找上我爹大吐苦水,還一一點名……」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地方官的名字,「這一些坐上官位的都是曾經拿錢塞給鎮國公買官的,但這些買賣很值錢,他們坐上官位後,就從百姓那里剝削、勒索,更狠的連駐地軍餉也扣起來了。算了算,他們收下來的可遠比送給鎮國公的黃金珠寶還要多。」
連駐地軍餉也扣?!屏風後的靳成熙難以置信的眯起黑眸,再想想她剛剛提及的官員,有多位確實地處偏遠……難怪,天高皇帝遠,鎮國公還真懂得替自己找門路賺錢。
看來,他得速速派人去搜羅那些官員的事證,如此一來,便極有機會能扳倒鎮國公。
孫太妃又看了屏風那方一眼,再看著時月紗道︰「你是希望我把這事轉給皇上知道?」她用力點點頭,「一來,他不會跟我說話,二來,我想我說了他也不信。」孫太妃伸手握住她的,|真難為你了。」
「不會的,三大權臣鉗制皇上已久,說來慚愧,我爹也是其中之一,我暫時勸不了我爹離開夏家一派,但我會努力的。」她很認真的承諾著。
靳成熙的胸口不期然一窒,沒料到她會這麼向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