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陽光照在唐翎的臉上,天亮了?!
她倏地彈坐起身,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內衫,再看著屏風後方冷掉的洗澡水,她揉揉眼楮,這幾日真的太累了,她怎麼記不起自己有進到浴桶洗澡?
她下床梳洗,穿妥衣服後,正準備去替韓元殊備早膳,才發現桌上竟然有張紙條,她拿起一看,一字字念著,「這幾天不必替我準備三餐,我會外出。」
叩叩叩—敲門聲陡起,門隨即拉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一襲翠綠衣裙的李鳳芝。
「唐姑娘,你知道韓公子去哪兒嗎?他不在房里。」她巧笑倩兮的問,身後的丫鬟手上還端著湯盅。
「他要出去幾天。」她直覺的吸氣聞香,那盅湯香氣濃郁,好像是雞湯。
李鳳芝輕咬下唇,媚眼如絲的她僅僅淡掃娥眉,卻仍美得令人驚艷,「好吧,」她轉身就走,但停頓一步,又回頭道︰「唐姑娘與韓公子真的沒有任何關系?」
這問題,好多人問過唐翎,尤其是那些作風大膽的鶯鶯燕燕,「我們是朋友。」
她勾起嘴角一笑,「明白了。」
唐翎看著她妖妖嬈嬈的轉身走人,卻不知她明白了什麼?只是,俊美如神只的韓元殊就像一塊上等肉品,這些美人都搶著吃,但好在,韓元殊一點也不想大享艷福,冷眼嚇人……老實說,她很開心,卻又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麼?
不要想了,趕快學好十道菜,她才能回慈幼莊園,做菜給娘吃,還有,嘴刁的韓元殊一定也會想吃的……
想到他一口一口喂她吃面,她的心好像怦怦跳快了些,她連忙搖搖頭,快步往廚房走去。
接下來幾天,唐翎心無旁騖的不斷練習,終于,揉 的面皮過關、內餡的調味也不成問題,兩天後,就正式制作。
把包好的餃子放進蒸籠蒸熟,片刻後,一籠一籠的擺放長桌,翡翠色、粉櫻色、粉紫色、金黃色的餃子一顆顆的像珠寶般晶瑩剔透,美得教人都舍不得入口。
暗老在眾人頻咽口水的注視下嘗鮮,「皮薄彈牙、內餡鮮甜,小小年紀,本事真不小,你娘要我教你這娃兒十道菜,第一道老子就找最難的,還以為你得花個兩、三個月才能學會,現下看來你大有可為,老子低估你了,哈哈哈……」
暗老脾氣古怪,難得贊美人。
但此等贊美,也讓一些同在習藝的廚子學徒眼紅,傅老從不吝收徒,有錢的付學費跟食材費,沒錢的,干活兒來抵,他教得大方從不藏私。
只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偌大廚房里,多的是學了一年半載卻連熬個雞湯都做不來,埋怨自己沒天賦的更多。
然而,唐翎像開竅似的,一天天的愈學愈快。
「老母雞斬後汆燙,再加上瘦肉,去油的火腿,一起放入冷水鍋,以大火煮沸,最後以中火熬四個時辰。」
暗老如往常的教,但唐翎才試四回,就能端出一鍋色澤金黃卻又清澈可見的熱騰騰湯品。
暗老見此湯看來清澈,喝起來卻是味濃香厚,與自己親手熬煮的毫不遜色,「這道湯,老子當年可整整學了半年,果然,你就像你娘說的,有底子,不同凡響啊。」
她很開心,看來更是神采奕奕,想也沒想的就沖出廚房,要跟韓元殊分享她的喜悅。
「啊—他還沒回來呢!」他若回來,一定會來找她討吃的……只是她才緩下腳步,卻看到韓元殊的房間透著明亮的燈光,她嘴角一揚,快步奔向前,興高采烈的打開房門,「你回來了,韓元殊。」她看到他時,開心得
一雙澄淨眸子熠熠發亮。
「難得!我以為你又要三更半夜才回房。」韓元殊從椅子上起身,指著桌上的兩只小小青色瓷瓶,「這是我差人買來的藥膏,涂上去,肌肉酸疼就去了大半,一夜過後,就無酸痛感。」這是他要暗衛進宮向太醫要來的,是皇室使用的鎮痛玉膏,價值不菲。
「這麼神奇?其實我娘也給我不少這類藥膏,但這回出來,我忘了帶。」她拿起打開,聞了一下味道,「好清香的味兒。」她涂了一些在握刀的手腕上,馬上感受到涼意,她眼楮更亮了,「好舒服,謝謝,這算是過意不去而送來謝我的禮物嗎?因為我天天準備你的膳食。」
他眉頭一蹙,是過意不去嗎?不對,只是怕她手酸煮出來的食物也差了些,沒錯!就是如此。他淡淡地道︰「東西你拿了也涂了,我餓了。」
「好,我馬上去廚房。」
她興高采烈的轉身出了房間,臉上笑容沒消失過。
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習慣看到他,但這幾天她從廚房回到房里,見隔壁的房間黑漆漆的,她胸口都悶悶的,還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會不會就此離開?她只知道他是京城人氏,可京城並不小……但他回來了!回來了!
他看著她飛也似的快樂背影,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那一天,看著她疲累熟睡,莫名的憐惜在他心里悄悄萌芽,他知道他一定哪根筋出問題,才會逼自己離開唐心樓幾天,讓她不必為他準備三餐,在心底,他就是不喜歡她這麼累……
只是,人在外頭,卻又將她的事放在心上,多了牽絆,就怕她不小心弄傷自己,或是寧願睡也不吃,或是在浴桶里睡整晚……
他想著念著,倒沒想到看到她見到自己如此喜形于色,他莫名的也感到快樂。
「韓元殊嘴巴很刁啊,這幾日在外肯定沒吃飽,我得多煮些……」
唐翎腳步輕快的往廚房走去,腦海想的是她要煮道細女敕清蒸的白魚、腌泡醉蝦……想過一道又一道菜肴,不知怎的,她的一顆心就像泡在糖水里甜滋滋的。
只是,回到廚房做菜,她想做幾道賞心悅目的好菜卻不順利—「這個爐灶我要用。」
「抱歉,這條魚是我的,客人已經點了。」
「這水我要用,你自己去打水吧。」
她走到哪里、要用什麼,都有人阻擋,低聲的要讓她移開或不能使用食材。
其實,韓元殊不在的這陣子,她莫名的遭到排擠,這幾日讓傅老贊美,她感受更深。這樣的情況在她學藝生涯中已經發生多回了,因為,她總是比別人努力,也比別人早一步看到學藝成果,所以,有人妒嫉、冷嘲熱諷,甚至處處找碴,但她都以平常心看待,自己勤勞點,多跑幾趟,或是另找地方練習,一切總會過去的。
暗老將廚子學徒伙計的小動作看在眼里,卻沒吭聲,皇帝老子有後宮三千爭寵,廚房里也有爭功諉過,恃強凌弱的戲碼,學藝也得學人際相處,弱肉強食,誰來哭訴抱大腿都不干他的事兒。
暗老繼續叉腰教著另一名學徒,不久,就听他怒吼一句,「油溫都沒控制好,手要這麼翻炒……」
月光下,唐翎提著三層雕花漆盒踏進韓元殊的房里,將三菜一湯,連同晶瑩的白米飯一一擺上桌。
「可以吃了。」她一抬頭,就發現韓元殊直勾勾的看著她,「怎麼了?」
他蹙眉,她以為他眼瞎,沒看到她左手兩根手指都裹著紗布嗎?!
她一見他的黑眸掃向她的手指,笑了笑,「沒事,只是不小心切到手。」
「以你的工夫,閉著眼也切不到手。」他冷冷的瞪著她,說的很肯定。
「真的是不小心啦。」她很認真的說著,但在那雙凌厲黑眸定視下,她愈來愈心虛,不自覺的退後、再退後,將左手藏到身後。
沒想到,他竟起身走近她,粗魯的將她的手拉到他身前,迅速的扯下紗布。
她痛呼一聲,「痛。」她齜牙咧嘴的想收回手,但他扣著手腕不放。
這一看,黑眸倏地一眯,兩指上有一道血口,該是同一刀,雖然已經沒在流血,但仍看得出切得頗深。「不小心?!」
語氣里的冷峻令她的心「咚」地漏跳一拍,她慌亂解釋,「呃—有人不小心跌了一下,撞了我一下,我正在切—干什麼?干什麼?去哪里?」
這可是天天要做好料給他吃的一雙巧手,竟然有人膽敢傷害?!
韓元殊胸口冒火,自豪的冷靜徹底崩潰,一言不發的拉著她就往廚房走,遇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讓路,因為那張俊顏上有著清楚可見的殺意,好不嚇人。
韓元殊一陣颶風似的拖著唐翎踏進廚房門檻後,怒聲開口,「是誰傷到她?」
他那雙狠戾冷眸,還有全身散發出來的威勢讓空氣變得凝滯,每個人莫名的感到背脊發寒,心驚肉跳。
除了傅老,彷佛泰山崩于前,也不干他的事兒,仍繼續用力翻炒他的菜。
韓元殊凌厲的黑眸一一掃過每一張臉孔,只要他的目光一過,每個人都嚇得臉色發白,直到他的眼神掃到一名恨不得能藏身在他人身後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臉害怕,全身簌簌發抖。
韓元殊記得他,當唐翎重復揉 面團時,他總給她一個嘲弄的眼神。
瞬間,他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欺近,其他人尚未反應過來,一聲慘叫已起,「啊—我的手!」
孫彰哀號著跌坐地上,恐懼的看著左手兩根指頭已被齊齊切斷,鮮血直流。
眾人也嚇傻了,沒人看到韓元殊何時拿到刀,又是何時欺近孫彰身邊,切了他的手指。
「天啊,快止血!」還是唐翎先反應過來,她急急的跑到一個木櫃前要拿藥箱,但她伸出的手突然被人扣住,她回頭一看,就見韓元殊冷冷的站在她身後。
她急著要甩開他的手,「放手!你怎能傷了孫叔的手,手可是廚師的生命啊!」
「他傷害你時,可有這麼想?」他嚴峻反問,手也不願意放。
她頓時語塞。
另一名廚子已經拿了藥箱過去替孫彰處理傷口,孫彰頭垂得低低的,嗚嗚的哭著,是傷口太痛,也是沒臉見人,他的確是故意跌一跤害唐翎切傷自己的。
「要是誰敢再傷害翎兒,我定當加倍—不,百倍奉還!」韓元殊話語里的血腥之意,讓每個人都嚇呆了,包括怔住的唐翎。
只有傅老還在往熱鍋里豪氣的灑鹽巴,最後再將一把青白蔥花往鍋里送,起鍋!
韓元殊早已經拉著唐翎的手走出廚房,回到她的房間,就見她特別的安靜,「你嚇到了?」
她直覺的搖頭否認,卻莫名的熱淚盈眶。
「你快哭了。」他口氣極差,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而且,這股氣還是往自己身上燒的!他做錯了嗎?她為什麼要哭?
唐翎眼眶熱熱,鼻頭酸酸澀澀,喉頭更像是被什麼梗住—她不是被他的以暴制暴嚇到哭,而是,從來沒有人這麼護衛著她,即使是她娘,也只叮嚀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出外習藝,她總是一個人,會遇到好人,也會遇上一些合不來的人,在背後嘲諷、中傷排擠,甚至做出一些害她受傷的事,但不管酸甜苦辣,她都得獨自品嘗,哭完了再將淚擦干,繼續堅強的苦練廚藝……
她吸了吸鼻子,將眼淚逼回眼底,雖然感動于他的護衛,但小臉上難得的浮現肅色,「請你別再做剛剛的事,太殘忍了,我更不想要有人因我受傷。」
「取決于你,你沒受傷就不會有人受傷!」他俊臉上盡是陰霾,頓一下,還是忍不住又道︰「你做事得瞻前顧後,免得又被暗算!」
「那不就分神了?!做什麼事都應該全神貫注、盡心盡力,不然,別人何必給你機會?」她想也沒想的就反駁。
他劍眉擰起,沒好氣的瞪著她。
她尷尬的咬著下唇,吞吞吐吐的說︰「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並沒有,我只是擔心你手受傷,我就得餓肚子。」他粗魯的打斷她的話,轉身往房門口走去,「我回房吃東西。」
「欸—」她一呆,看著他跨出門檻的背影,好無言。
她感動得正要涕泗縱橫了,怎麼一大盆冰水就往她頭上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