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流暢的鋼琴演奏曲在室內繚繞,音響的聲量調節得恰到好處,讓人能夠沉浸在悅耳的音符之中,思緒卻不會受到干擾。
一大片的落地窗外,一整排盆栽的葉片被冷風吹得顫動不止。
寒流來襲的一月,路人穿戴的圍巾、毛線手套,以及說話時呵出的白霧熱氣,全都充滿了冬天的氣氛。
相對于外頭的寒冷,落地窗里的室內卻是溫暖宜人。
空氣中,飄散著咖啡的氣味,那醇郁而獨特的香氣,讓人打從心窩里暖和起來,有種被幸福包圍的感覺。
不過,此刻有幸在這間名為「陽光,請進」的咖啡館里享受這種幸福的,就只有四個人——坐在櫃台邊悠閑地翻看雜志的梁韻韻;站在吧台後煮咖啡的紀語甜;正在擦拭餐盤的工讀生小惠;以及坐在落地窗邊的惟一一位客人。
「小惠,咖啡好了。」紀語甜輕聲一喚,那細柔的嗓音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甜甜軟軟的。
「好。」小惠立刻走到吧台邊,以托盤端起那杯咖啡。
在送上咖啡的時候,小惠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客人幾眼,幾乎能確定他是第一次光顧的新客人。
她之所以能這麼肯定,是因為像他這麼英俊出色的男人,要是她曾經見過,一定會印象深刻才對。
這個男人大約三十歲,有著一張不輸本土任何一位男明星的臉孔,那一身質感極佳的西裝,襯得他更加英挺出眾。
雖然還不知道他的職業與身份,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小職員,反而有著高階主管的架式。
即使他只是沉默地坐著,但旁人依舊能感覺得到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充滿自信的魅力。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這樣的男人最是迷人了。
「先生,您的咖啡。」小惠微笑著將那杯咖啡送上桌。
「謝謝。」
蕭之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那香醇的咖啡氣味,讓他暗暗贊賞不已。
他一邊享用著熱騰騰的咖啡,一邊朝落地窗外投去一瞥,接著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再過五分鐘就三點,他等的人應該快到了。
他放下咖啡杯,從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翻看,這是他等會兒要和客戶踫面洽談的資料。
當店內的音響正開始撥放下一首鋼琴演奏曲的時候,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從門口傳來,表示有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小惠輕快的招呼聲響起。
蕭之硯抬頭一看,來的人並不是他正在等待的客戶,不過他卻忍不住多看了對方一眼,因為那男人手中的花實在太引人注目了。
那是一大束包裝精美的香水百合,頗具份量的花束,幾乎快將捧著花的男人給壓垮了。
送這麼一大束花,大概是要追求咖啡館里的某個女孩吧?
但不管到底如何,都與他無關,他並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並沒有轉頭去看熱鬧。
他將注意力拉回桌面的那份文件,不過由于咖啡館里並不嘈雜,所以他們對話的聲音,還是無可避免地傳進他的耳里。
「語甜,」張君甫捧著那束香水百合走向吧台。「送給你。」
原本以為一大束花可以換得佳人的一抹笑容,豈料紀語甜卻像見到鬼似的,一臉驚恐地倒退三步。
她的反應,令張君甫既錯愕又不解。
「怎……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回答他的,是幾個連續的大噴嚏。
「啊?」怎麼會這樣?張君甫呆愣地杵在原地。
紀語甜吸了吸鼻子,朝他歉然一笑。
「張先生,不好意思,我對花粉過敏。」
「嗄?過敏?」張君甫一陣尷尬,手中的花頓時變成燙手山芋。「那……那……這花……」
「這花就給我好了!」梁韻韻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她從櫃台邊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將那一大束香水百合捧進自己的懷里。
「可以吧?」雖然花已落入手中,梁韻韻還是意思、意思地問一下。
「當然可以。」有人願意接收那束燙手山芋,張君甫是求之不得。
「那就謝嘍!」梁韻韻捧著那一大束花,開開心心地回到櫃台邊。
她迅速算了算,一共有二十四朵香水百合,店里一共有八桌,正好每一桌的花瓶里可以插上三朵。
真是太好了!梁韻韻露出一臉「賺到了」的模樣。
唉,不是她愛貪小便宜,而是身為這間咖啡館的老板,像這種不用花自己半毛錢就可以讓店里更高雅、更有氣氛的「好康」機會,她當然不能錯過嘍!
「實在很不好意思。」紀語甜仍是一臉的歉然,「張先生,下次別再這麼破費了。」
「不,害你打噴嚏,該感到不好意思的人是我。還有,你不必這麼客氣,直接叫我君甫就可以了。」
君甫?紀語甜臉上的微笑頓時變得有些僵硬,實在是無法叫出口,只好保持沉默。
看出她的尷尬與為難,張君甫有一絲失望。不過,他很快地又打起精神,再接再厲地展開追求大計。
「語甜,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知道有一間意大利餐廳的料理很不錯,一起去嘗嘗吧!」
「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沒有空。」紀語甜臉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眼底卻掠過一絲無奈。
「那明天……」
「明天不行,後天、大後天也不方便。」
「這樣啊……」張君甫垮下了肩。
就算他再怎麼遲鈍,也看得出來她所說的「沒空」、「不行」、「不方便」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理由是她根本不想和他約會。
紀語甜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浮現幾分罪惡感。
「張先生,這個世上一定有更好、更適合你的女人,你……」
「你就是我心目中最好、最適合我的女人了!」張君甫有些激動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可是……」紀語甜蹙起眉心,一臉的為難。「可是,我不是已經說過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听見他這麼宣稱,紀語甜的眉心蹙得更緊了,正想說些什麼,張君甫卻已搶先一步開口。
「既然這幾天你都沒空,那我過一陣子再來約你吧!我先走了,不妨礙你們做生意。」
說完之後,不等紀語甜有任何反應,張君甫就已匆匆轉身離開,像是怕听見她的拒絕似的。
***
看著張君甫的背影從落地窗外消失,紀語甜不禁長嘆了口氣。
「他還真是不屈不撓啊!」梁韻韻一臉的佩服。
「就是啊!」小惠點頭附和,「這已經是他這個禮拜以來第三次無功而返,而今天也才禮拜三而已!」
「唉,別說了。」紀語甜再度無奈地嘆了口氣。
「說不定他會天天來報到哩!」梁韻韻的眼珠子一轉,笑問︰「語甜,如果他集滿十次,你會不會考慮送他一次啊?」
「你在說什麼呀?」紀語甜實在不懂她又在異想天開些什麼。
「就是如果他集滿十次‘杠龜’,你就送他一次‘安慰獎’,出去和他約會一次呀!」
「什麼跟什麼呀!我已經很煩惱了,你還在這里瞎攪和,真是的!」紀語甜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梁韻韻忍不住噗哧一笑。
「好好好,我不瞎攪和,不過你也不能怪張君甫,誰叫你長得這麼甜美可人,也難怪他會對你這麼死心眼。」
她可不是在說客套話。紀語甜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呢!
身材嬌小的紀語甜,有著一張精致甜美的臉蛋,雖然不是那種令人眼楮一亮的嬌艷大美女,但卻是另一種更耐看的甜淨可人。
尤其她那細致的眉毛和水汪汪的眸子,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煞是嬌俏迷人,而她那即使不上妝也白里透紅的膚質,更是讓人羨慕極了!
只不過,說也奇怪,像她這麼一個標致的小美女,活了二十四歲,除了學生時代談了一兩場無疾而終的純純戀愛之外,現在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論及婚嫁的男朋友。
本來嘛!在這個年代,女人到了三十歲才結婚也不算什麼,可偏偏紀家的幾個長輩們並不這麼想。
以他們傳統的觀念,女孩子到了二十四歲,早已可以嫁人了,但是紀語甜的身邊卻沒有一個護花使者,簡直急煞了他們幾個老人家。
為了早日將她「銷」出去,紀語甜的阿姨四處去物色好對象,說好听一點是介紹她認識朋友,但說穿了就是相親。
罷才那個張君甫,就是紀語甜上周末才剛相過親的對象。
梁韻韻之所以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那是因為他們相親的地點就在這間「陽光,請進」咖啡館里,她全程待在櫃台邊旁觀,當然再清楚不過了。
「對了,你什麼時候‘突然’對花粉過敏,認識你這麼久了,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梁韻韻打趣地問,眼底閃著促狹的光芒。
「呃……我這是‘選擇性’過敏。」
也就是說,她可以自由選擇什麼時候會對花粉過敏。
「哪有這種過敏法?」梁韻韻笑道,「我看你是為了不讓他繼續送花給你,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是啊!我可是用心良苦呢。」
「明明沒有過敏還要硬打出幾個噴嚏,還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那幾個噴嚏還真打得有模有樣哩!」
要不是她早就知道紀語甜根本沒有對花粉過敏的毛病,說不定就連她也會被那幾個噴嚏給唬過去呢!
「我也沒辦法呀!我可不希望他再這麼破費了。」
「既然你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為什麼不直接和他講清楚、說明白?」梁韻韻疑惑地問。
「我有啊!我不但講得很清楚,也說得很明白了。」
「既然如此,他怎麼還不放棄?」小惠忍不住插嘴問道。
「因為他說,只要我還沒有對象,他就絕不放棄。」紀語甜說著,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啊?原來他這麼痴情。」小惠一臉的贊嘆。
「他的痴情對我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我可不想欠這種感情債。」紀語甜無奈地說道。
「說的也是。」梁韻韻建議道,「既然如此,你干脆就狠一點,下一次他再來的話,你就和他翻臉,狠狠地罵他,將他趕走,只要讓他多踫幾根硬釘子,他自然就會知難而退了。」
「這樣不好吧!何必因為當不成情人,就和人家撕破臉呢?這樣太不給他留面子了!」
「唉,你就是這麼心軟,他才會不死心,看來真的得等到你有對象之後,他才會放棄了。」
「唉……也只能這樣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呢?」紀語甜已算不清自己今天到底嘆了幾次氣。
「語甜姐,為什麼你不試著和張先生交往看看呢?」小惠好奇地問。
「就是呀!為什麼呢?」梁韻韻也感到不解。
說起來,張君甫的條件也不算差,剛滿三十歲的他,是一家貿易公司的中階主管,一個月的月薪也有五萬元左右,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再說,他長得也不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材雖稱不上高大,但是配上嬌小的她也足夠了呀!
「嗄?」沒料到她們會突然這麼問,紀語甜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梁韻韻和小惠同聲追問。
「因為……」紀語甜咬了咬唇,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哎呀……反正就是這樣嘛!」
「什麼叫做‘反正就是這樣’?別想這樣含混過關,快點從實招來!」
她那吞吞吐吐、另有隱情的模樣,徹底挑起了梁韻韻的好奇心,非要逼問出答案不可!
「你再不說,我就要去告訴張君甫,說你根本沒對花粉過敏!」為了得到答案,梁韻韻不惜撂下威脅。
紀語甜被逼急了,只好坦白招供。
「因為他的名字啦!」
此話一出,不僅梁韻韻和小惠全愣住了,就連「旁听」的蕭之硯,也不禁感到一絲詫異。
因為名字?這是什麼怪理由?
「他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勁嗎?張君甫,這名字不難听呀!」梁韻韻百思不解地問。
「哎呀,你不懂啦!」紀語甜的臉上浮現兩抹尷尬困窘的紅暈。
「我的確是不懂,難道他這名字的筆劃是大凶嗎?」
「不是啦!」見她們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模樣,紀語甜只好乖乖地投降招供。「是因為……他和我爸同名啦!」
「嗄?!」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梁韻韻錯愕地瞪著紀語甜,懷疑是自己听錯了,要不就是她在開玩笑。
呆了幾秒鐘之後,梁韻韻忍不住捧月復大笑。
「哈哈哈,我真服了你,這也可以當成拒絕人家的理由。」
被她這麼一笑,紀語甜白皙的臉蛋瞬間紅燙似火。
討厭!她就知道會被取笑,所以才不想說的嘛!
她瞪著笑得前僕後仰的梁韻韻,說道︰「你自己想想看嘛!如果你對著老公叫你爸的名字,那多奇怪啊!」
她爸叫做紀君甫,和張「君甫」不但同音也同字,要她對著一個男人親匿地叫「君甫」,那簡直別扭極了,哪還會產生什麼羅曼蒂克的感覺?
「呃——」梁韻韻止住了笑,仔細想了想,好像真的蠻怪的。
「那如果他去改名呢?」小惠突發奇想地問道,「如果他改了名字,你是不是就會考慮接受他?」
「不可能的。」紀語甜肯定地說。
她之所以不接受張君甫的追求,不光是因為令她尷尬的名字問題,更因為她對他並沒有任何動心的感覺。
「可是,如果你這次相親又沒有結果,你阿姨會不會馬上再替你物色下一個對像?」梁韻韻問。
「唉,一定會的。」紀語甜嘆了口氣,「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在北部天高皇帝遠的,不會被我爸催婚,沒想到我阿姨竟然比我爸還急。」
她家其實並不在北部,而是在南部,一個山明水秀,適合她爸居住卻不適合年輕人工作的地方。
自從她在T市念完書之後,就留在T市工作,而同樣居住在T市的阿姨便理所當然地負起就近照顧她的責任。
可能是因為她媽媽去世的關系,她阿姨對她格外的關心,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阿姨竟然將全部的精力全放在為她物色對像上,好像打定主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嫁出去似的。
算起來,張君甫已經是她這兩個月以來的第三個相親對象了!
其實前兩個男人的條件也不算差,可她偏偏就是不來電,而在她明確地婉拒了對方之後,他們也很有風度地不再來糾纏。
真是的,為什麼張君甫不像他們一樣知難而退呢?
紀語甜愈想愈頭疼,她可不希望張君甫真的像梁韻韻說的一樣,抱持著「集滿十次送一次」的想法!
「唉,希望下一次的相親對象,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不然的話,她一面得應付張君甫的追求,一面還得和阿姨物色的對象相親,她總有一天會瘋掉!
「那可得靠愛神來幫幫忙嘍!」梁韻韻笑道。
「就怕這麼冷的天氣,愛神自顧自地跑去冬眠了,沒空理會我。算啦!也只能看著辦嘍!」
紀語甜無奈地聳聳肩後,轉身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上要供應的餐點。
愛神也會冬眠嗎?蕭之硯因她有趣的說法而揚起一抹微笑。
不知道那個名叫紀語甜的女孩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和她朋友說的一樣甜美可人?
由于他始終沒有回頭,所以並不知道她的長相,不過她的聲音卻是令他印象深刻。
那甜甜軟軟的嗓音,令他直覺地聯想到棉花糖,而且還是粉紅色的那種,和她的名字「語甜」倒是十分符合。
一想到名字,蕭之硯唇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因為名字而拒絕一個男人的追求,這種理由他倒是頭一回听見。不過不可否認的,追求者的名字和父親的名字一樣,還真是個尷尬的情況。
叮鈴鈴——清脆的鈴鐺聲再度響起,打斷了蕭之硯的思緒。
「歡迎光臨。」小惠立刻拿了份一迎上去。
蕭之硯抬頭一看,來的正是他在等待的人,他抬手打了個招呼,將心思拉回桌面的文件上,不再去猜測那甜美聲音的主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