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非常的熱。
熱火從頭頂一層層罩下來,也從腳底板一層層燒上去。
「連府」兩個燙金大字,高高掛在雕梁畫棟的屋宇上,跟大日頭的光芒相互輝映。
一群人不畏酷暑的大排長龍,精神抖擻,不顧額上的汗水淋灕,用著袖尾把汗一抹,繼續挺腰直背地排隊。
這是長安城里的大事。
連府正在舉辦一年一度的招聘丫鬟、奴婢、僕役、奴才等基礎僕佣的大事。只見父親帶著小兒子,母親牽著小女兒;或獨自一人的少年;或成群結伴的姑娘家。
大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能被管事的大爺給挑中,從此一圓進入連府上工的美夢。
在長安城中,連府已有百年根基,是喊得出名號的大戶人家;從連府第二代官拜尚書之位後,便富貴亨通、財星高照,無論在士農工商各行各業的領域,都有優越的成就;尤其連府由原本的書香門第,到如今成就雄霸一方的財勢,更為其增添傳奇性。
市井相傳,能進入連府工作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不但工資給得高,逢年過節還有紅包可拿;在連府里的下人,可能比一般人家吃得好、穿得暖。
長長的人龍,沿著連府的宅第綿延著,可能一整天也無法應試完成。可是沒辦法呀,就看誰好運、誰運不好,好運的一眼被相中,運不好的只能回家吃自己。
只听人群外傳來竊竊私語︰
「連府每年怎麼都缺這麼多人?」一個老婦人問著另一個老婦人。
「听說連老爺每年都送適婚的丫鬟回家成親去,免得阻礙到丫鬟的姻緣。」
「那下人呢?」
「听說那些家丁若有好的去處,連老爺也會成全,不會刁難,更會致送一些銀兩,讓他們有更好的發展,所以每年固定要送走一些,再找一些人進來。」
「原來是這樣!」原先提問題的老婦人這才恍然大悟。
少年白燦燦的牙,迎著陽光微微笑著。
他排在隊伍里,耳邊听著隊伍外老婦人的對話;他用手背拭掉汗水,心里咕噥著,這天還真熱,看看長龍,還剩幾個就輪到他了。
總管大爺像在挑肉揀菜般,用那雙閱人無數的老眼,直盯著應試者,左看看右瞧瞧。
這挑人沒有什麼標準,全憑總管大爺洪全的喜惡,五十開外年紀的他,是連府的總管家,坐擁了僕佣們的生殺大權。
終于輪到了少年,他深深地對著洪全一鞠躬,咧嘴一笑。
少年頭戴方布巾,身上穿的是松垮的舊衫,東一塊西一塊的補釘,讓他更顯寒酸。
「叫什麼名?」洪全盯著少年瞧。
「小石頭。」他沒有扭捏,暗沉的膚色,讓他有種樸實的單純。
洪全皺了皺額頭,「姓什麼?」
「大爺,我從小無父無母,小石頭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小石頭笑的時候,頰邊兩個酒窩,像湖里泛起的漣漪,讓洪全看傻了眼,差點就回不了魂。怎麼有男孩子笑起來這樣的好看?!
洪全暗暗在喉嚨里咳了兩聲,恢復一點大爺該有的氣勢。
「這麼說,是孤兒嘍?」
「是的!」小石頭恭敬地立正站好。
洪全又問︰「今年幾歲?」
小石頭模模後腦勺,不確定地回答︰「應該有十八了吧。」
「不像呀!」雖然有寬松的布衫遮住小石頭瘦瘦弱弱的體形,但洪全還是一眼就能瞧出他尚未發育的樣子。
「哪里不像?」小石頭緊張起來。
「我是說你不像十八,頂多十六,瞧你那副皮包上骨頭的樣子。」洪全心里盤算著,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僕佣,可以用在什麼地方使喚?
「大爺,小的瘦歸瘦,但是手腳靈活,做起事來絕對不馬虎,我會認認真真的工作,絕對不會偷懶的!」小石頭急了,就怕洪全不用他。
看他衣服雖然穿得破舊,人倒長得挺干淨,加上口齒清晰,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讓他跑腿打雜也是可行。
大熱天的,洪全沒有耐性多磨蹭,後頭還有很多人在等他應試,他冷著臉說︰
「去旁邊登記名字。」不能給這些下人好臉色看,這是洪全二十年來掌理連府的心得;一旦對這些下人好,有的下人就會忘記自己卑微的身分,爬上主子的頭頂,忘了分寸,這種事在他嚴格的管理下,是絕不容許發生的。
小石頭滿心感激,對著洪全又是鞠躬又是笑容燦燦。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洪全一看到小石頭那對酒窩,就渾身不自在。這孩子跟一般的孩子並沒有兩樣,濃眉大眼,挺鼻薄唇,膚色暗黑,就那對酒窩,長在男孩子臉上,特別的不搭調,但卻又不令人討厭,像是有種魔力,讓人看了就全身舒暢。
「去吧!去吧!」洪全趕蒼蠅似地揮走了他。
小石頭步履穩健地走到一旁的管事面前。
他抬頭看著匾額上連府那兩個被日頭照花的大字,薄唇抿得緊緊的。十八年了,他終于有機會踏進夢想已久的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