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陰暗,狂風吹起,卷起滿地落葉。
她終于听見夢里的聲音,是那一臉落腮胡的中年男人,但她仍看不清那半掩的容貌。
「雲小姐,麗谷的地形圖繪制好了嗎?鳳小姐請你趕快交出來。」
落腮胡男人笑了,詭譎而奸狡,讓她感到極端害怕。
「再不交出來,鳳小姐說,別怪她不顧念手足之情。」
天更黑了,無星無月,顯得淒涼而悲哀。
她看見自己踩著抖顫步伐,緊握手中的地形圖,緩步往議事廳的方向前去。在悲哀中,她的嘴角卻有著淡淡笑意。
她要自首,要向閻河坦白她是楚家莊的人;她希望可以留在麗谷之中,她希望可以看著他,就算一輩子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也甘願留在這里。
抱歉、愧疚、不安、惶恐,議室廳外的她,緊握著手中的地形圖,在猶豫許久之後,故意賜起腳邊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閻河、閻晨、展劍峰同一時間沖出議事廳,她轉身欲逃,才三步路,她就被閻河的人馬團團圍住。
閻河的暴戾之色在黑夜中張揚,她攤軟在地上,放開了手中的地形圖。閻河拾起地形圖,憤怒地狂吼。
一把把利劍都指向倒坐在地上的她,她全身顫抖,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她想留在這里,她在這里五年了,比過去的十三年還活得有意義,這里才是她的家。
兩名閻河的手下將軟倒在地的她架了起來,閻河一個跨步,來到她面前。
雲霧縹緲,一陣陣冷風呼呼吹來,畫面一轉,她突然從她身上抽離,然後她看見了置身這件事外的自己。
她看著眼前的她,那股無助與想說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架住她的其中一人就是那個留著一臉落腮胡的男人,她想驚呼,無奈在黑霧飄浮之中,她完全叫不出聲來。
她想叫她小心點——那個和她分明有著同樣面貌、同樣名字的楚天雲;只是,她無法、也無能為力。
這時,她看見落腮胡男人趁著閻河只專注在手上的地形圖時,將一把匕首塞進她被抓在背後的右手掌里,然後以極為貼進她身側的掩護,在她的背後推了一把。
她無法控制地往前傾倒,手中握著的匕首就這麼直直地朝閻河刺了過去!她眼露驚慌,微搖著頭,她甚至連閻河的衣衫都沒有踫到,雙手就被落腮胡男人再次反轉至背後,同時奪下她手中的匕首。
喀嗤一聲,她听見骨頭斷裂聲,還有她的抽氣聲,一把亮晃晃的劍,同時架在她脖子上。
那個落腮胡男人為什麼讓她感到那樣的面熟?明明看不見他的容貌,但是那樣的眼神卻似曾相識!她在心里驚呼,是那個搶匪!把她掐死的搶匪!
「大膽小林,是誰派你來的……」
閻晨的話還沒問完,她就看見了自己原被抓在背後的雙手因落腮胡男人的推動而在瞬間抹上了架在脖子上的刀。
看似自刎,其實是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劍抹過她的脖子,她雙眼睜得極大,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就像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夜色太濃,他們急于質問她,以致忽略了落腮胡男人的這個小動作。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破口大罵︰「閻河!你這個大笨蛋!你沒看見那個落腮胡男人嗎?小林不是畏罪自刎,她是被滅口的!她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
可惜她的叫罵沒有聲音。
風呼呼地吹,最後灌入她耳里的,是閻河那威冷的嗓音。
「潑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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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天雲再次睜開雙眼,晨曦微光中,她看見學長那雙帶著笑意的暖暖眼神,就像她每次沖動做錯事,學長總以無比的耐心模著她的頭,然後輕聲說句沒關系,包容著她的莽撞。
只是,她真的愛學長嗎?還是傾慕多一點?學長一直是她的偶像,她跟學長在一起,總是戰戰兢兢,就怕自己太粗魯會嚇跑學長。
學長還好嗎?學長有沒有因為她不在了而想念她?她若回去了,學長是不是還會一樣照顧她?
「學長。」她喊著,喉嚨發痛。
「小林,你醒了嗎?」溫和的嗓音叫著她。
她眨動眼睫,像是撥開濃霧,稍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學長,是杜濤。在此刻,她真的將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你是杜濤?」像是要確認似的,她呢喃說著。
「我是杜濤。你若醒了,就該吃藥。」杜濤眉眼間難得地堆起皺褶。
「我醒了嗎?」她擰眉,眼淚不自覺地一直掉。
「小林,你哪里不舒服?」杜濤拿出隨身手巾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記憶回籠,拚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她猛然從床上坐起。「閻河要結婚了是不是?」
「結婚?」杜濤不懂她的用詞。
「成親。他要跟方婉菁成親了,是嗎?」她吼著,以為力道十足,卻是氣若游絲,杜濤得貼靠極近才能听清楚她說的話。
看在杜濤眼里,她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那口氣似乎要喘不過來,好幾次他都找不到她的脈搏,以為她就要死去。
他只好下了一記針,扎在她心口上,幫她提上一口氣。這算是回光返照嗎?身為大夫的他,也無法確定了。
昨日,他獨自出谷入城采買一些治傷風的藥草,因為谷中多人染上了風寒,回程經過這里時,正巧遇上心急如焚的老夫婦。
看多了生死,早該如入定的老僧;然而這一夜他卻無法成眠,時時守在她床邊,直到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還有在夢中不停的囈語。
她頻頻喊著閻河的名字,帶著深深的眷戀,又有著濃濃的不安及愧疚。沒想到她竟知道閻河要成親的事。
「杜濤,你告訴我實話,我求你。」她握住杜濤的手腕,好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那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沙啞的聲調,讓杜濤無法再瞞她。「是的,大爺今日午時就要迎娶三小姐入門。」
這場喜事從閻河點頭到成親拜堂,只有短短五日。閻晨為怕閻河反悔,以過年前只有這個黃道吉日當藉口,若錯過這個吉日,就要等到初春過後的三月天。
「那現在什麼時候了?」她急問,心跳得極快,幾乎喘不過氣來。
「辰時剛過。」
她來到這時代後才知道時辰的算法。她在心中默算,子、丑、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
辰時剛過就表示現在是巳時,再來即是午時。意思是︰再過兩個小時,閻河就要跟方婉菁拜堂;方婉菁那個瘋女人就要變成閻河的老婆了。
「我要去見閻河,我一定要見閻河。」她眼淚直掉,那是無法克制的悲傷。
這一點都不像豪爽樂觀的她,因為生病讓她脆弱、因為夢里的她那股深深的遺憾。
「小林,你現在不能動,你病得很重。」杜濤勸著,眉心的皺褶再也不是無情無緒。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讓我在死前見閻河最後一面。」沒有杜濤的協助,以她現在虛弱的狀況,根本連下床都難。
「我是大夫,你不該為難我的。無論如何,我不能看著你去冒險。」
杜濤反握住伴在他手腕上的冰涼小手。
她喘了幾口氣,握緊杜濤有力的大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我早晚都要回去的。」
「我信。你跟之前的小林雖然長相一樣,但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杜濤眼里有著不舍。眼前的女人充滿熱情,舍身救人,卻落得如此下場。
杜濤的相信讓她振奮起精神,她努力止住掉不停的眼淚。「杜濤,你知道嗎?我剛剛看見小林了,就是楚天雲,而那也是我自己。她到死前都還沒有讓閻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須替她說出來,否則就算我回去了,也不會甘願的。」
杜濤思量著。前幾日,閻河在病榻上同樣擔憂著楚天雲的安危,雖然逞強地表示只是想確認楚天雲的死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閻河是真的很在乎楚天雲。
「只是,大爺要跟三小姐成親了,你還是別白費苦心,走這一遭又何苦呢?」杜濤本以為自己已看破七情六欲,甚至是生死,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讓他為她的心痛而心痛、為她的感傷而感傷。
「你放心,我快死了,我不會干擾到閻河成親,閻河也不可能為了我而不跟方婉菁拜堂,你說是不是?」
杜濤思量著。
見杜濤猶豫,她繼續道︰「我只是想見閻河最後一面。我不想再抱著遺憾離開。杜濤……」她哀求著,氣息越來越弱。「我是閻河的相好,他要成親,我總得去祝福他。我還想告訴他,小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在麗谷五年,她從沒有想過要殺他的。」
在听聞閻河要成親的當下,她活下去的動力全數崩坍,要不是那一場似真似假的夢境,她早該死去或者已經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
杜濤沒法讓閻河來見她,大喜之日,他沒有辦法從喜筵上帶著閻河這個新郎倌來;因為閻河這一來,勢必會延遲拜堂的時辰,他不能在這個當口破壞方婉菁的姻緣。
他不舍她的苦苦哀求,他不該心軟,但還是心軟了;或許閻河真的能救她一命,他只好賭上一賭。「我帶你去。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撐下去。」
「嗯,我一定會撐下去,至少把該說的話都說完。」她笑了,用虛軟的手背抹去眼睫上的淚珠。
杜濤先讓大嬸來為她穿上保暖的冬衣,接著再月兌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將她密密實實包裹住。
他是騎馬來的,一時之間,他也無法弄到一輛馬車,因此他只好將她打橫抱在懷里,單手飛身跨上馬鞍,將她緊緊護在胸前。
「小林,凡事不要強求,一切自有天定。」杜濤揮動韁繩,不急不躁,並沒有讓馬兒狂奔,就怕馬兒的震動讓已經只剩下微弱氣息的她,會一命歸陰。
「嗯。」她枕在杜濤胸口,雙手懷抱住杜濤腰際,眼前的風景往後倒退,她無力的只能閉上雙眼。
杜濤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就跟學長一樣的溫文和善,之前她一直幻想,若可以和這個俊帥的古代醫生談一場跨時空戀情,就算只是短暫,也必定是永恆的記憶。
此刻,她懷抱著杜濤,卻是一點遐思都沒有,她滿腦子只有閻河,還有那一場真實的夢境——那個前世的楚天雲透過這個方式來告訴她,關于那些她來不及說出的秘密。
「杜濤,快一點。」
「不行,你負荷不了的。」
山路蜿蜒,林木蔽天。
她曾經想過麗谷之外是怎樣的風景,如今她卻已無心欣賞,一心只想要快點趕到閻河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森林越發幽暗,路已不是路,只是僅容一馬的羊腸小徑,且小徑還被荒草給半掩沒。
「還要多久?」她怕自己撐不下去,要不是杜濤將她摟得死緊,她早就無力乘坐在馬上。
「快了。小林,你一定要撐下去。」杜濤在她耳邊叮嚀,稍稍加快馬兒奔跑的速度。
胸口如同被大石壓住,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吸進那微薄的空氣。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意志已經昏沉,直到那敲鑼打鼓的喜樂聲傳入耳中,才讓她從昏厥中驚醒。
眼前被暴雨摧殘的殘破景象依舊沭目驚心,房屋半傾、田園充斥泥濘、溪河上滿布大石及斷木,但這些都沒有眼前的大紅燈籠及那刺艷的雙紅喜字讓她來得震撅。
雙眼被刺痛著,她終于相信閻河要跟方婉菁成親的事實。
她胸口好痛!為何會這麼痛?是她的痛抑或是小林的?不該這麼痛的,她才和閻河相識不久,談不上刻骨銘心的愛,可是她真的痛到無法呼吸了!
懷中的嬌軀緩緩放開雙手,斜倒在杜濤懷中。
「小林!」杜濤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