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月看著牆上的鐘,一顆心懸掛著。
自從他住進她的小套房後就不曾晚歸,就算公司有事,也一定會在十點前回家。
她搞不懂自己在擔什麼心,明知他和死黨聚會,可是他離開前的模樣,擺明著就是在生氣。
他只是她的親戚,不是她男朋友,她若打手機去追問他什麼時候回家,那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抱單身主義,有虔誠的宗教信仰很好,但她不希望他吃齋念佛。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若出家當和尚,那嬸嬸一定會很難過,畢竟萬家就只有他這麼一個獨生子。
她的好意他不明白,卻還要跟她發脾氣,她越想越委屈,嘴里罵著臭道士,干脆不要回來算了。
直到半夜,她還在床上翻來轉去無法入睡,心想他都不會打個手機給她嗎?不知道她會擔心嗎?
當她听見大門鑰匙轉動的聲音時已是凌晨兩點,整個空間只留下電視櫃旁的小夜燈,她原本打算假裝睡覺,但想想還是氣不過地從床上跳起來。
萬毅元一打開大門,黑暗中帶著柔黃光影下,她頂著一頭微卷的長發,眼神是帶著控訴的不滿。
他一進門,她就聞到他渾身的酒味。「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本來不想回來,後來……」他仍是不放心她,終究打敗自己的心,在幫兄弟們找到飯店住宿之後,就坐計程車趕了回來。
「不想回來你干什麼回來!你連通電話都不打!」她揚高音調,明明不想激動的,可是等了一夜的情緒,讓她仍然激動了起來。
「我已經跟你說過要跟他們聚餐了,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他失去平常該有的內斂及沉穩,酒精綁架了他的理智。
「可是你又沒說你幾點會回來,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我該怎麼辦?」她沒察覺自己的控訴已經超過朋友的界線。
「你會擔心我嗎?」
「當然會擔心!你干什麼喝這麼多酒?」她以手掌揮揮鼻頭前的空氣。「真是臭死了!」
他腳下微亂,單手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好久沒聚在一起,心情好就多喝了兩杯。」
「我以為你不會喝酒。」看他腳步不穩,拋一手摟住他的腰。
「有哪個男人不會喝酒?」他順勢將手臂環上她肩膀,讓身體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
「可是你偏偏不像正常的男人。」她吃力地扶著他,將他扶往已經打開的沙發床上。
「我不正常?」他揚眉,整個人靠坐到沙發背上,她則盤腿坐在他面前。
「你都不交女朋友,哪里正常了?」
她那嗆辣的怒火嗆得他莫名其妙。「你在生什麼氣?我不交女朋友,為什麼你要生氣?」該生氣的人應該是他吧?
「氣你干什麼不吃完飯再走,連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明知我不想交女朋友,你為什麼還要暗地耍花招?」他的口氣也很糟糕,這一點都不像是他。他不敢奢求她的愛,可是被她明著推給別的女人,他的心還是會痛。
「我也是為你好嘛,我不想看你一輩子當孤獨老人,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也想幫你找到春天嘛。」她理直氣壯的反駁。
「為我好?你到底想要幫我什麼?」他的情感給了一個無法回報他的女人,而這女人卻要幫他介紹女朋友,這世間還真是處處充滿諷刺。
「幫你找到桃花。你不能封閉自己,你還這麼年輕,絕對不能當和尚啦!」
「我不需要桃花!」他一口拒絕。「我也不會當和尚!」
「為什麼不需要?」她不懂嘛。
「你呢?你花了十年的時間談一場戀愛,最後什麼都沒有,還差點賠上自己的一條命,你覺得談感情值得嗎?」
早就知道他的嘴壞,說出來的話這麼刻薄,但她的心仍是被他的話給刺痛了。「值得呀,至少我愛過,我知道愛情的滋味,哪像你連戀愛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酒喝多了,為什麼要提起她的傷心事?偏偏提起了,他就不得不問清楚。「那你還有勇氣再談一次戀愛嗎?」
「現在是我在問你,你干什麼扯到我頭上?」她臉色一凝,有著難堪。
「等你有勇氣了,再來問我這個問題。」他雙眼一閉,干脆讓他醉死算了。
她不肯死心,執意想得到答案,因為他惹毛了她。她雙手按上他的肩,搖晃他的肩膀。
「臭道士!你別給我裝醉。每個人都需要談戀愛的,你要不要說一說你是經過感情的創傷?還是受到什麼刺激?或許我可以幫助你。」
時間是催情的力量,才跟她同居住在一起兩個多月,他的心就已沉淪到無法自拔。愛她卻不敢擁有她,對他而言,這是活生生的煎熬。
他張開眼,眼神放肆而囂張,逼近她一步,雙手也扣上她的肩膀。「你真想知道?」
她看著他,忽然害怕知道他即將說出口的答案,可是她那該死的好奇心,卻又想知道。
她放下雙手,矛盾之下,勇敢地迎向他挑戰似的眼神。
「我當然想知道。我掏心掏肺的對待你,什麼都告訴你,你知道我的全部,我卻對你的事一無所知,這種感覺真的很令人討厭,好像……」
「你閉嘴,你听我說!」他低吼。
說就說吧,這樣她就不會再當個討人厭的媒人婆,這樣他的心就可以自由,至少他答應白少安的事得做到。
或許她會一腳把他踢開,但他對她的心意還是不變,照顧她、守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被他這麼一吼,她果真乖乖閉嘴,心跳莫名地咚咚響。
「其實我……我早就愛上了你,比白少安還要早,還要早……」
***
答案是這麼的令杜小月震驚。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喝醉酒的人逼問答案?她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結果他倒頭就睡,完全像是沒事人,但那答案卻在她心湖掀起巨大的漣漪。
她想問他什麼時候愛上她?
想問他為什麼會愛上她?
結果,她什麼都問不出口。
他應該只是在開玩笑,更是在捉弄她。如果她跟他認真,那她一定會被他用尖酸又刻薄的話語給取笑。
她的外表倔強好勝,內心卻是脆弱膽小,就如同他所說的,她花了這麼多年談一場戀愛,到頭來不僅成了一場空,還難堪到讓她無法面對。
值得嗎?
一場戀愛,花了她十年的時間,讓她變成風中殘燭,干扁如年邁的老嫗,她的心空蕩蕩,還差點為感情死掉。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甚至可以隔著衣櫃听見屬于他的濃濁呼吸聲,以及彌漫在空間中的酒精味道。
他那愛的宣言果真成了魔咒,悄悄控制了她的心思,讓她的寂寞更寂寥、孤獨更孤獨。
她閉著眼,不知經過多久才深沉入睡。
***
夏天的野溪邊,金陽在水面跳躍。
水花無預警地潑灑上她臉頰,她看著眼前調皮的男人,笑問︰「少安,你很討厭,你干什麼潑我水?」
她坐在石頭上,雙腳泡進清涼的溪水里,水深及小腿肚。原本因為愛困而眯上的雙眼,被水這麼一潑,睡意瞬間消失大半。
「誰讓你快睡著了。」白少安雙手還掬起一把清水。
「很舒服嘛,這蟬聲唧唧就像催眠曲。」她伸了個懶腰,一臉舒暢。
「別睡嘛,你听我說。」白少安輕聲哄著。
她努力睜開雙眼,無奈眼楮被水霧花了,她揉揉眼睫,卻仍然看不清白少安的神情。「都是你害的啦,害我眼楮進了水。」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請你原諒我。」白少安的話里有著幾絲愁緒。
她的眼底仍是模糊一片。「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不怪我了嗎?」
「算了啦,都過去了。」
「小月,你來看我好嗎?」
「我現在不就在看你嗎?」她不懂。
白少安唇角有著淡淡的微笑。「你來看我,我才能安心的離開。」
「我不懂……」她急問︰「你說什麼?」
「道士是個好男人……」
倏地,寒風吹起、烏雲罩日,白少安的話漸行漸遠,她的腳底竄起寒意,讓她連忙縮起雙腳。
「小月,你在干什麼?」那是不解的低吼聲。
她的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努力靠近熱力來源,就像那燦爛的金陽。
「我好冷嘛。」
「那你也別壓在我身上。」萬毅元氣喘吁吁,故意說︰「你好重。」
「我哪里重?我現在已經瘦到只剩四十二公斤。」她揉開眼中的水花,看見的卻是萬毅元那張俊美的臉龐。
萬毅元全身僵硬如石頭,那撲鼻而來的女人香,讓他在春天低溫的半夜里卻是全身燥熱、汗水直流。
是他喝了酒,他很明確確定,他乖乖睡在自己的沙發床上,並沒有控制不住地偷跑到她床上。
她又沒喝酒,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在半夜模到他床上,等他發現身體被壓住時,在渾渾噩噩之間,她已經如八爪章魚般地纏在他身上。
發現是萬毅元,杜小月並沒有受到驚嚇,反而有著尋求慰藉的渴望。
「小月,我是誰?」他似乎听見她喃喃喊著少安的名字。
「你是小萬啦。」她霧濕的眼里,直勾勾凝視著他那壓抑又痛苦的黑眸。
幸好她喊對了名字,這讓萬毅元著實松了口氣,可是因為宿醉,讓他的頭像是被卡車壓過,兩邊太陽穴痛得厲害。
「知道我是小萬,還不趕快放開我?」他想推開她,他不能在她脆弱無依時佔她便宜,但她全身顫抖得厲害,讓他無法狠心推開。
「我……」她猶豫著,雙手仍緊抱著他的脖子,沒有松開的意思,夢中的記憶閃進她的腦海。「我夢見少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