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靖翔以為自己誤闖進中古世紀某某公主的書房;雖然,這只是一間檢察官辦公室角落一隅,卻華麗得讓人瞠目。
有別于以往他所看過的檢察官辦公室,眼前這里,沒有被堆積如山的案件淹沒的凌亂,而是張干淨整齊的桌面;雕工精致的紅檜桌取代千篇一律的OA辦公家具;桌上是仿維多利亞時期的緞布面台燈;貼著桌沿收攏的是一張同樣雕工華美的高背椅;其後的立燈、鏤雕書架……件件都是一看即知價值千金的名品,活像怕人不知道自己身價非凡似地招搖。
如果這是他未來共事長官的風格……姜靖翔開始後悔從花蓮請調上台北的決定。
「你是誰?站在我辦公室外面做什麼?」鬼鬼祟祟,非奸即盜。
「呃?」身後忽然響起嬌滴滴的質問,姜靖翔先是一愣,回頭——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襲粉紅套裝、嬌美俏麗的現代都會女性。
幸好不是真的穿著蕾絲華服的中古世紀公主,他暗想,旋即被自己這樣的想法一逞笑。
帥哥!看見對方的臉孔,施逸倫登時雙眸一亮!
不過是去一趟化妝室的光景,她辦公室外頭就站了個這麼帥的男人——如果說地院的趙法官是木村拓哉,眼前這個人就是最近正當紅的明道。頸子仰起的角度告訴她眼前男子應該有一八吧。
而對方莫名的一笑更是讓施逸倫感到驚艷,好感指數一下拉高到八十五分。
噢!老天,他笑起來更帥了,一口白牙亮閃閃的,毫無煙垢、檳榔殘留的跡象……蘇、蘇蘇,垂涎三尺!
她看他的眼神活像廚師打量砧板上的肉塊。姜靖翔皺眉,臉上的笑容因為眼前女子過分投入的注視而僵凝。
「妳是——」
「人家先說。」不等對方說完,施逸倫搶白︰「你抽煙嗎?」
「不。」雖然疑惑,姜靖翔還是答了。
「很好。」加一分。
「吃檳榔?」再問。
他搖頭。
再加一分。「身高一八?」
「一百七十九.五。」
「四舍五入就是一八了。」說話實在,再加一分。
姜靖翔啼笑皆非。「這些問題跟我來這——」
「人家還沒問完,讓人家問完嘛。」
商量的語氣摻著七分撒嬌,姜靖翔糾眉,听不習慣,卻無法拒絕地點了頭。
「有沒有女朋友?」
他失笑。「沒有。」
「結婚了?」
「單身。」她沒看過他的人事資料嗎?
按照正常程序,調派的公文應早在半個月前就送到她這張華麗的辦公桌上才對。
哦,這世界真是美麗!這空氣真是清新!對方的回答讓施逸倫頓覺飄飄欲仙,整個人幾乎怏飄飛起來。
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美目綻放喜悅的光采。
螓首左右輕甩了下,烏黑亮麗的直發如瀑般劃出流暢的弧線後,柔順服貼在挺直的背脊,營造出女主角出場必有的夢幻形象,櫻唇緩緩揚起左右各十五度的完美微笑。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問。「是要告發犯罪?還是想跟我談案子?我不曾在法庭上見過你,你是哪家事務所的律師?」
「都不是,我是——」
不會吧?精心雕琢的甜笑倏地一僵,警戒地看看四周。「你是被告?」
不會吧?長得這麼出色的人竟然是被告。「如果你是被告,押你來的法警呢?難道你是中途逃出來,想綁我作人質的?不可能吧?」放眼望去,長廊上人來人往,這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施檢。」姜靖翔終于成功搶白。
愣住。「你、你知道我?」
「施檢……」不耐的口氣減弱八分。「很抱歉嚇到妳,但我想妳誤會了。我不是犯人、不是律師,也不是當事人。」
「那、那你是什麼人?」
這問題早在一開始時就應該問了不是嗎?姜靖翔在心里暗嘆。
「我姓姜,姜靖翔,今天起擔任妳的書記官。我相信人事調度的公文應該在半個月前就送到妳桌上了,施檢。」
啊?咦!嗯……「難怪最近沒看到小田,原來是調走了啊。」她低吟。
小田?不用問,姜靖翔猜想那應該是上一任書記官。
但連搭檔的書記官調走都不知道,這實在太夸張了。
「今天起請多指教,施檢。」
「咦!啊!」回過神,花了十幾秒理解對方的話,施逸倫漾起甜笑。「哎喲,叫人家逸倫就好了,施檢、施檢的,像在驗尸一樣,听起來就覺得恐怖。你叫我逸倫就好了,靖翔。」
第一次見面就直呼名字,姜靖翔不大習慣地挑了眉。
啊,連挑眉的動作都這麼好看……帥哥當前,施逸倫眼楮冒出兩顆紅心,眨啊眨的,卯足全力放電。
姜靖翔迅速後退一步,巧妙躲開美麗女檢官雙臂勾摟他手臂的動作。
眨眨小鹿斑比似的圓眼,似是疑惑。「怎麼了嗎?」
「嗯……不,沒什麼。」姜靖翔保留地說,施逸倫的眼神清純得讓人無法跟「性騷擾」三個字聯想在一起。
也許,是她天性熱情吧?他想。
「以後請多指教了,施檢。」
「哎喲,都說叫人家逸倫就好了……」嬌聲嗔斥,嬌美的心型臉蛋上淨是愉悅的笑容。
唔!姜靖翔突然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
「沒事、沒事。」因為上司的逼近,他又退了一步;但男人的天性還是讓他忍不住打量起站在眼前的美女、他未來的長官。
再看看她奢靡浮華有如凡爾賽宮一隅的辦公室——
當初請調上台北的決定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他忍不住質疑起來。
攬鏡畫眉映桃花。
頭發,托Matrix護發液的福,烏黑柔亮,沒有一根敢不合群地搞分叉斷裂。
雙眉,眉筆精工細繪出兩片縴柔的柳葉;眼部妝點Lancome的晴彩系列眼影,加上睫毛夾、睫毛膏的輔助,點綴一雙杏眸晶亮靈動;AnnaSui的星燦唇彩豐潤她的唇瓣,有如蜜桃般的水女敕,足以挑起異性一親芳澤的欲念。
完美到不行。施逸倫顧影自憐——不,是攬鏡自照,細看鏡中粉紅翻領衫、搭配白色雪紡裙的自己,在花了近十分鐘的時間之後,終于做出這五個字的結論。
合上立鏡的門——這面鏡子可是她從米蘭帶回來的,鑄鐵的邊框及拉門式的設計是她看中的主因。
逐漸朝自己接近的腳步聲引她回神,暗暗計算對方開門進她辦公室所需花費的時間,適時地旋身,好制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嬌態。
一百八十度的輕轉下,雪紡紗裙舞出優雅的波紋,如瀑長發藉由離心力,劃出迷人的弧線,最後垂落左胸。
回眸一笑——僵住。
映入眼中的,不是她酷似明道的俊帥書記官,而是四十有二、禿頭啤酒肚的陳姓同事。
「呃……早安,陳檢。」一大早就這麼傷眼,嗚嗚……
「早安,逸倫。」陳福強笑咪咪地回應。
深吸口氣,收拾悲憤的心情。「是啊。」
陳福強咳嗽清清喉嚨。
「我有這個榮幸請妳吃早、早餐嗎?」他問,一雙眼不時落在身材曼妙的女同事身上。
「真抱歉。」微笑淺揚,軟軟的嗓音輕吐︰「我已經在家吃過了。」
遭逢挫折,陳福強深吸口氣,再接再厲,「那……中午一起吃飯?」
誰來救救她?「抱歉,我中午有事。」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逼近她,再問︰「那、那晚上——」
強調走氣質路線的美女檢官額角青筋暗冒,防備地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晚上也沒——」
「施檢。」僵持不下的兩人旁邊冒出第三個人的聲音。
這世上有什麼比「及時雨」更美妙的呢!
「早安,靖翔!」回應聲中滿是興奮感激。
如此熱情的招呼弄愣了姜靖翔,一時間,難以注意到辦公室內的氣氛詭譎。
「早。陳檢也早。」
「早……」陳福強的表情浮上一層被人發現的惱怒。「逸倫,那我先回辦公室,改天再來找妳。」
最好是別再來了,本小姐拒絕非帥哥且兼具豬哥色心人種的邀請。
雖然心里這樣想,口中軟嗲的聲音卻吐出溫和有禮的回應︰
「隨時歡迎。」心口不一的火候已達出神入化之境。
送走同僚,施逸倫吐出憋在心頭的氣,再看向新任下屬,沮喪的美目瞬間燦亮,閃動生機盎然的神采。
英俊王子救落難公主——雖是老掉牙的橋段,卻是歷久彌新的經典。
此刻,公主正凝視著俊帥頑長的王子,試圖用她想將對方拆吃入月復——不,是感激莫名的眼神,打動王子芳心。
可惜王子並沒有太多的感動,且已全心投入公事,正說明著今天待辦的案件。
「十點半的訴訟庭是遺棄罪的案子,告訴人是被告十四歲的女兒,法定代理人是自小哀養她長大的外祖母,另外——」
「是王法官的庭吧?」施逸倫問,同時分心想著王法官的個人資料︰四十七歲,已婚,一子三女——沒興趣。
「嗯。」
「那……」美目一轉,巧笑倩兮。「你吃早餐了嗎?」
話鋒急轉至不相關的問題,姜靖翔愣了下,終于抬頭。
「吃過早餐了嗎?」等不到回應,她又問。
「吃過了。」這跟案子有什麼關系?
「我還沒有。」今天為了想早點見到他、讓他看見自己美美的模樣,她花了很多時間妝扮,也難得地準時上班,所以到現在還沒時間吃東西。
為君衣帶漸寬終不悔……瞧,她用情之深啊。
「所以?」
美女上司的手勾上他手臂,甜甜一笑。「陪我去吃早餐好嗎?」
「呃?」
「難道你忍心看我空月復上班?」黛眉微斂,淨露楚楚可憐的嬌態。
可惜姜靖翔無心也無意欣賞她的嬌態,滿腦子只有案件,希望上司能為這對生活困頓的祖孫伸張正義、討回公道。
「妳先確認待會訴訟庭需要呈交法官的資料是否齊全,我去幫妳買早餐。」
說完,趁上司果愣的空檔,姜靖翔成功抽回手臂,退離。
離開時,他暗吁一口氣,大有解月兌之感。
啊?雙手圈起的領域,幾十秒鐘前還抱摟住帥哥的一只臂膀,如今只剩虛無的空氣——
望著辦公室大門,施逸倫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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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
姜靖翔半帶發泄地一把將卷宗丟向桌面,層層卷宗交迭出此起彼落的聲響,把坐在隔壁埋首苦讀的林品尚嚇了一跳。
很難得的,林品尚放下手邊密密麻麻的刑法分則,關心起初來乍到的新同事。「怎麼了?」
抱怨是謠言的溫床,姜靖翔皺眉,不認為有公開評論上司的必要。「沒事。」
「施檢又不在了?」
林品尚理所當然的說法與表情令他一愣。「你怎麼知道?」
嘖!林品尚晃晃筆桿,擺出一副「天機唯有神仙知」的高人嘴臉。
「現在才十點半,施檢不在是常有的事。以前小田在你這個位置上時也是閑得發慌。她習慣下午才進來。」
「她每天早上都有庭?」他怎麼不知道?
「怎麼可能。施檢從來不在早上出庭。」不像他的長官,對于半夜把他從被窩里挖起來這種事始終玩得不亦樂乎。「她爬不起來,遲到早退更是常見;甚至,她是能不出庭就不出庭,我們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姜靖翔皺眉。
打扮花稍、偏好流行,喜歡把辦公室布置得金碧輝煌,這些,他都可以視為個人的自由而予以尊重;但是遲到早退——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
這樣,跟他在花蓮地檢署有什麼不同?這樣的調遷不過就是從一個閑差換到另一個閑差,都是閑坐領高薪。
「我很羨慕你哪。」想到這就覺得自己命苦,滿月復心酸誰人知啊。「哪像我上頭那個,常常三更半夜把我叫到命案現場,打擾了好夢不說,醒來就是為了看活生生、血淋淋的命案,你都不知道那有多痛苦。」
姜靖翔垂下視線。「我寧可那樣。」坐領干薪不是他的專長。
沉浸在自己苦命的阿信生涯中,林品尚壓根沒听見同僚的低語。
「書記官生涯原是夢——不,應該說我希望、巴望、渴望它只是一場夢,醒來後發現自己是檢察官而不是書記官。」愈想愈覺得心理不平衡。「為什麼是像她那種人——私立大學法律系畢業,在校成績也沒有多好,書也沒我念得多,還是個女人……不,是不是女人還有待商榷;雖然外表是女人,但這世上有哪個女人听見命案兩個字會眼楮一亮的?不不,我拒絕承認她是女人,她只是個偽裝成女人的男人,要不然怎麼會才剛出院就來上班,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時間……」呱呱呱呱,一旦打開名為「積怨」的話匣子,抱怨的話就像黃河潰堤,滔滔得不能自已。
「何檢是很優秀的檢察宮。」
托新聞媒體的福,「美女檢官承辦販毒集團案件因公受傷」的消息列入今年十大社會熱門話題之一,傳得沸沸揚揚。「何夭夭」這個名字只差沒被過度渲染,取代花木蘭成為二十一世紀巾幗英雄的代名詞。
「不不不,你錯了。」林品尚食指左右搖晃各十五度。「她只知道壓榨下屬——看我就知道了,我甚至沒有時間準備檢察官考試。再這樣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考上檢察官,完成我的理想,為民申冤!」愈想愈不甘心。
姜靖翔打量眼前長吁短嘆的同事。按照目前這種工作態度來看,他實在不認為若他如願考上檢察官之後,能為民申冤到哪去。
最多,又是一名浪費國家公帑的冗員,坐領干薪,不事生產,這是他的結論;但基于先來後到的職場禮儀,他只能在心里暗想,沉默應對仍在背後放箭、中傷自己長官的林品尚。
「像你多好。」批評到此告一段落,換上欣羨。「你今年也有參加司法官考試的打算吧?」
「嗯。」他是有打算,但並不表示他就不會認真工作。
看不出他想法的林品尚繼續道︰
「小田也是。就是在你之前,在施檢手下做事的書記官。他閑得可以每天看書、準備司法考試,他今年鐵定考上;而我,還不知道要在書記官這位置坐多久。唉,真想辭職專心應考,可是又舍不得放棄這麼高的薪水……」碎碎念、碎碎念,林品尚自怨自艾的話足以累積成老太婆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鈴……內線電話響起,打斷林品尚一發不可收拾的感言。
「是,我是……好的,我馬上過去。」掛好電話,一臉憂怨地睞了姜靖翔一眼。「你看,我才剛說,現在又要去命案現場……」想到不久後會看到什麼畫面,林品尚的臉色逐漸轉白。
罷何檢說了,是件分尸案……
嗚嗚……他最怕的就是那種腥風血雨的場面,為什麼他會跟到一個老是承辦命案的檢察官?
哀怨地合上某某法學宗師所寫的刑法名著,林品尚緩緩起身。
這時,他急驚風似的長官已經因為等得不耐煩,親自殺到書記官專屬的辦公室外,連門都沒進,當場表演獅子吼︰
「快一點!我到門口等你!」聲落,人已沖向地檢署大門。
「是……」好哀怨,分尸案哩……
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姜靖翔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最近媒體曝光率急速竄升的美女檢察官,先是驚訝她艷光四射的外表,而後更錯愕于她風馳電掣的行動力。
他才听見她的聲音、瞥見她一眼、呆愣一下,就已經听不到她的馬蹄——不,是高跟鞋踩地的腳步聲。
速度之快,迥異于還在座位上收拾公事包準備出勤的林品尚。
抱持能拖多久是多久的理念,林品尚的動作慢得堪比七旬老叟。
臨走前,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回頭——
「對了,還沒問你,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台大?政大?還是中興?」
「花中。」
「啊?什麼?花中大學?」在台灣嗎?好怪的校名。
「花蓮高中。」姜靖翔冷冷地說,短短的交談已夠他了解林品尚對這話會作何反應。
丙不其然,台大畢業的精英臉上馬上出現一抹僵硬。
「花、花蓮高中?」
「我只有高中畢業。」他重申,揚起客套的微笑。「我相信台大畢業的你一定很清楚司法人員考試規則,書記官只需高中學歷就有資格報考。」
「呃、呃呃,是、是這樣沒錯。」
「還有任何問題嗎?」
「沒、沒……」林品尚應道,沾了一鼻子灰,一臉尷尬地離開辦公室。
才高中畢業?他這個台大畢業生竟然跟個高中畢業生是同事?!
不、不,這怎麼可以!說出去實在太丟人了!
所以,他今年一定要考上檢察官,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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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莫名其妙冒出打噴嚏的自然反應,施逸倫差點打破她堅持已久的氣質優雅路線。
還好、還好,現在四周沒多少人,離她最近的又是大學時代認識的好姐妹,沒有形象幻滅之虞,不怕不怕。
「突然打噴嚏,呴,有人在背後說妳壞話哦。」
「臭葉秋。」玉手揮去好姐妹的揣測。「少胡說八道了,妳當我是三歲小孩啊?你們寫小說的老愛騙人。」
「切!是哪個家伙老打電話找我,問我最近有沒有新書上市,又老是催我稿、追著我要小說看的?」葉秋斜眼瞟向對桌手帕交。「最好妳以後都不要來找我借小說。」
「別這樣嘛……」俏臀趕緊移坐到葉秋身邊,螓首倚上人家肩頭,使盡撒嬌之能事。「人家是說笑,不要這麼無情嘛。我知道秋秋最好了,人美心地好、見義勇為、行俠仗義,看見小狽狗落水會拿小石頭丟牠,還有——」
「謝謝妳哦,下回看見妳落難,我會記得用石頭丟妳,讓妳好好品嘗落阱下石的滋味。」
這家伙——葉秋開始後悔當年見義勇為,出手救了遭不良少年包圍騷擾的她,還因此結下難解的孽緣。
「人家最喜歡妳寫的小說了,尤其是小何那一本,寫得真好!」世界真是小呵,昔日的救命恩人、今日的好姐妹,竟然是同僚的直屬學妹。
「這麼說,妳只要我寫的書,這些都不需要了?」抱起提袋放在桌上,透明提袋里是一迭剛出爐的言情小說。
「哇啊!席絹、于晴、沈亞……還有這些、那些,和這些!是她們的新書耶!我最愛看她們的小說了!」一聲尖呼,施逸倫環臂抱住提袋往自己懷里圈,可憐的葉秋眼睜睜看著自己個把月來的心血被推至一旁,打入冷宮。
這女人……扭斷檢察官的脖子會被判得比較重嗎?她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噢!我愛死妳了,秋。」
「我一點都不想被妳愛。」葉秋臭著臉拿回送她的樣書。
中途被人攔截。「妳干嘛?」
「有了舊人忘新人,去找妳的言情名家,少來理我這個剛出道的新人。反正我寫作功力不足、火候不夠,不入妳施大檢察官的法眼。」去!她的反應真讓人想罵髒話。
檢察官學人家看什麼言情小說!最近熱門的CSI還比較適合她,葉秋心里暗想,完全忘記自己才是那個听見律師老公要到上海出差,不但沒去送行、沒陪同出差以免老公在上海包二女乃,還交代他要買齊CSI一到四季DVD回來送她的影集迷。
「別這樣啦。」喔哦,不小心刺傷姐妹淘身為創作者的小小自尊心了。
雖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計較的,但葉秋的表情告訴她,如果不好好安撫,下回就別想看最新的言情小說。
可是在她看來——新人嘛,總是要歷練一段時間才會發跡的嘛,尤其現在又是諸子百家爭鳴的時代。
漫漫書海,不分類型,台灣光是一年的出版量就多達三萬八千多本,平均每個月有逼近四千本的新書上市,消費者的荷包有限,出版品的種類、數量龐大,言情小說也只是其中一條支流,能怪她們這些讀者嗎?
當面對的是種類豐富卻不知味道如何的菜肴,一般人總是會先選自己偏愛的口味,行有余力再去嘗鮮試新嘛。
「哼哼。」顯然她的撒嬌不被接受,葉秋還是一臉屎臭。
「好嘛好嘛,人家請妳吃一頓飯好不好?」
「哼哼哼哼。」
「外加愛情故事一則?」
「SONOMA的肋眼牛排和妳最近的戀愛八卦?」葉秋開出條件。
「好、好,只要能讓葉大作家滿意,要小女子做什麼都可以。」割地賠款到這地步總行了吧?
「很好。」葉秋滿意地點頭。
其實她並不在意那沒啥斤兩的自尊心。新人嘛,需要經過磨練才能發跡這點她早有心理準備,也有所覺悟,只是——嘖,不趁機污她一頓好料、A點小筆事來听听未免可惜。
能A、能污就別浪費——這是她葉秋奉為圭臬的信條之一。
「牛排改天請,故事可以先說。」逼近她。「從實招來,最近又惹上哪株桃花、哪根名草了?」漂亮女人永遠不乏男人追,情史鐵定比她這個閉門造車的言情小說作者來得豐富。
想也是。她葉秋連老公都是因為搬到隔壁、來個近水樓台才蒙到的。論情史精采度,哪比得上在司法界百草叢中悠游、當年甫上任時還被稱為「台北地檢署漂亮寶貝」的施逸倫。
「沒有幾株能入我眼的。」施逸倫托腮嘆道,言語間暴露自己是外貌協會會員的身分。「妳也知道,司法界多的是一考就考四、五年的法官、檢察官;在考場賓過這麼多年,不禿不胖不心智扭曲也難。而真正年輕有為的,不是已經結婚就是有女朋友;要是還維持單身,那八成是還沒Comeout的同志︰而且……」嬌嘆一聲,「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年錄取的是女性多于男性,要說女人當道愈見強勢,還是現在的男人自甘墮落日漸衰敗?妳知道的,這樣一來就會壓縮到職場戀情的發生率,愈來愈難找到對象了。」
「言下之意是……」葉秋瞇起眼,細眸透出凶光。「這位姐姐,妳剛說要講故事是唬我的?」
「我是沒桃花,可不代表我不能當桃花。」她是有點動了這個念頭,但到目前為止也還只是個念頭而已,會不會付諸行動,還要再觀察一下。
當桃花?有意思。
母夜叉臉換上興味盎然。「快說快說!哪個男人這麼倒楣,呃……是這麼有福氣,讓施姐姐妳甘願淪落變桃花?難不成妳決定倒追之前提過那個司法界木村拓哉的趙法官?」
「不不,他已經有未婚妻了,而且她年紀比我小,人也長得比我漂亮。」
「要不,是哪個青年才俊讓姐姐妳芳心暗許?」
施逸倫神秘一笑,腦海冷不防浮現新來下屬俊帥的酷臉,不自覺的,笑意漸深,只差沒兩眼冒出大大的紅心顯示自己的迷戀。
哇嗚,好個春意盎然的笑容!甜柔的表情連她這個同性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怦然不已。
「快說快說!是哪家公子讓姐姐妳煞上了?」愈來愈好奇。
「就是——」
「打擾了。」男中音寧定地打斷施逸倫的話。
姐妹淘同時抬頭,葉秋先驚呼。
「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我在妳身邊布下的眼線多得超乎妳想象,秋。」孟谷——葉秋的丈夫揚起迷人的笑容說道。
「老媽這個叛徒。」用不著他說,她就知道誰是那只「廖北鴨」了。
「妳答應過我會在家等我接妳去作產檢的。親愛的孟太太。」他提醒,對于妻子的不安分實在感到頭疼。
孟太太?淪為配角的施逸倫看向好姐妹。
「你也知道我長蟲,沒辦法乖乖待在家里太久。親愛的葉先生。」
葉先生?施逸倫再看向突然打斷她們姐妹談心的男人,一會,才認出對方。
孟谷,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新銳律師,專長國內外民事訴訟,沒多久前才離開法律人趨之若騖的寰宇法律事務所。
他們是夫妻?!
還有產檢——巧目移向葉秋的小骯。剛見面時,她還以為是葉秋這段時間吃得太多變胖了,原來是懷孕。
噢!老天,她這手帕交什麼時候結的婚,她怎麼不知道?!連孩子都有了……
這廂,夫妻倆一坐一站,孟谷沉默俯視有如被蛇盯住、坐在椅子上不敢妄動的青蛙太太。
理虧在先,葉秋被瞅得心虛,先認錯︰「好啦好啦,我錯了嘛,不要生氣啦。」
「我有生氣嗎?」迷人的笑容持續發送誘人的燦爛。
真相信他沒生氣才是笨蛋。「我發誓,我真的認錯。」
孟谷彎腰,伸臂摟妻子起身。「抱歉打擾妳們的聚會,不過我必須帶我太太去作產檢,希望妳不要見怪,施檢官。」
「你認識我?」她好驚訝。
「妳與何檢齊名。」只是名目不同,後者是辦案有如拚命三郎出了名;而她,則以散漫不出庭聞名。
不知情的施逸倫小臉綻亮,洋溢興奮。「真的?」
「嗯。」基于對方是妻子友人,孟谷保留地回應,低頭看表,存心轉移話題,「離預約只剩三十分鐘,我們最好現在就出發。」
「好啦。」葉秋不敢再造次,乖乖應道。「逸倫,我們改天再約,別忘了妳還欠我一頓牛排、一個故事。」
「妳也欠我一個解釋。」施逸倫指指她身邊的孟谷。
「收到。」葉秋回她一個「OK」的手勢。
目送兩人離去,施逸倫吁嘆口氣。
為什麼昵?
連言行向來大剌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女性柔美特質的葉秋都結婚了,且老公還是孟谷這個在律師界已小有盛名的精英分子。
而她——家世不差,且是台大法律系畢業,還應屆考上檢察官,外貌也屬上上之姿;照理說,這樣的她應該是萬中選一、讓人趨之若騖的對象。但,為什麼身邊的友人一個個都名花有主了,只有她,到了二十九歲的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不是無人問津,就是問津者相貌平平,入不了她的眼。
不是不期盼愛情。
她敢發誓,打從十六歲晉級豆蔻美少女起,她就滿心期待愛情叩響門扉。不奢望談戀愛到最後必然產生童話般幸福美滿的結果,就算最終以分手收場或是悲劇結束,轟轟烈烈的過程也足夠她一生回味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月下老人老眼昏花,總是綁錯姻緣線;還是邱比特準頭不夠,老是射錯人;能入她眼的,往往不久後就變成她朋友的另一半,交臂失之的次數連自己都算不清楚了,唉……
誰能懂呢?
在檢察宮的光環下,她其實只是一個期盼愛情降臨、比誰都單純的女人。
只是一個——
連初戀都還沒有過的普通女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