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床上的人睜開眼,體內冷熱交加像要斷筋錯骨的劇痛已過去,這種輾轉的折磨他已忍了好幾回,厘著昏沉時,閃掠腦海的片段畫面。
他看向支著顱側睡著的蘭飛,一旁空了的藥碗,朦朧記憶中,似乎喝了兩次藥,最後一次喚醒他的聲音,帶著命令與……低哄。
哄!好一段時間沒感覺到了,從小到大,周遭關切的、嚴正的都有,但柔哄的要多過嚴厲的,大家對他和姊姊是滿滿的關愛,因此當他作下這個決定以來,得到的,是獨自承受全部的後果!
看著她,柔緞的白發下,一張清靈、美麗的面容,和傳說中的容顏、性格分毫不差。像看到入神,有瞬間莫英東瞳色變了,他忙閉眸平抑激昂的心緒。
「與你為敵,非我所願,但是,我別無選擇。」
再次看向蘭飛,莫英東的神態及眼眸已經恢復平靜、堅毅,孤身承受萬般痛苦至此,他已沒有回頭的路。
「這里……」漫步在群山環繞的樹林內,蘭飛訝看四周,不解自己為何置身在此。
陽光溫暖、明媚的山徑林木,四周的景色有著熟悉,一時想不起,只是她應該在北方,而且是在「沼綠古城」內,怎麼會來到這?
前方枝葉垂擋,隨手拂開,驟然映入眼前的,是一座被群山樹林圍繞的湖畔,泉水倒映湖邊蒼翠,澄澈清綠。
「那是──彎月湖──」第一次和月帝相遇的湖畔?!
蘭飛嚇得連退數步,冷汗瞬即淌下,第一個反應──馬上轉身飛奔,但──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界影術」應已失效,而她人在深北之地,月帝遠在「銀月古都」,就算是「月夢術」,也要相近到一定距離才行!
「現在……到底是夢?還是……真?!」
瞬間四周山青綠意,優美環繞的景象不再宜人,而是暗藏危機的嚇人!
這里是深北方,無論「月夢術」或「界影術」都已對她失效,就算月帝有「魂神之軀」,以「銀月古都」和「北北地境」的距離,月帝的力量不可能到這來!
冷靜下來,或許她中了妖魔的術法?喜歡窺人內心弱點,再玩點術法騙人的妖魔多得是;雖然這種術法向來對星宮神將以上的人起不了作用,但以她目前失去半軀的特別狀況,很難說會不會不小心被魔氣幻象所欺!
會不會是逃月兌的「鏡魅」?難道她現在迷失在鏡相中嗎?但是──
她非但感覺不到邪氣,甚至四周的氣息很像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月暉清氣!
當冷汗再次淌滑下時,耳邊忽傳來讓蘭飛徹底嚇縮膽子的聲音。
「見朕,讓你這麼害怕?」
「呃──」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一股微微的氣息撩過頸項!
「不能確定自己置身何處嗎?」冷冷怒笑的聲,再次道︰「看看自己的手腕來確定如何?」
蘭飛頓感到右手腕一陣悸麻,她拉起衣袖,月帝烙在她月復下的金蛇,已竄到她手腕上來!能驅使烙印的金蛇,這表示──
月帝──來了?!
這個認知才撞入她腦中,恐慌一起,隨即「叩」的一記重擊傳來,蘭飛頭痛醒的坐起!
她竟然從床邊的椅上摔下來,蘭飛四處張望,她還在「沼綠古城」內,昨夜一整夜都在照顧莫英東。
床上已無莫英東的人,他好了?隨即發現自己跌在一張毯子上,看來是半夜有人替她蓋上。大窗外,寒風卷掃,細雪漫飄,床邊的爐火依然旺盛的散出溫暖熱度。剛才……是夢?!純粹只是一場夢?可能是因為太害怕月帝……不,是擔心,而夜有所夢吧!蘭飛拂拭額上的汗,伸了伸懶腰,隨即感覺到頸邊有點微微的異樣感。
「不會……吧!」她沖到一邊的大鏡前,發現自己頸上有一道紅印,像吻痕,不禁震住!馬上再拉起右手腕的衣袖檢查,並沒看到金蛇。
「別緊張、別嚇自己,這單純只是一場夢,跟月帝無關!」深呼吸的以合理的解釋說服自己,這紅印是側了太久的頸子,壓出來的痕印。
「喲,你醒了,要吃東西嗎?」莫英東替她端著早餐進來。「那是……」似乎見到一道金色閃光掠過她的手背再竄入衣袖內。
他才開口,蘭飛忽地沖來,一把揪過他的衣領,再把他甩到房中最陰暗的角落,管他日光、月光,陰暗是聖君之輩,最不會踫觸到的地方。
「喂,對一個傷病罷愈的病人,你也太粗魯了!」力道好像要掄他撞牆一樣。
蘭飛逼到他眼前,一手撐在他臉旁,一派雌威嚇嚇。
「我向來尊重每個人的癖好,哪怕是這種威逼無助少年的樂趣,看在一路同行的情誼,我也願意屈就。但是我現在太虛弱,可能滿足不了你。」想起她在「荒漠鬼蜃」幻化出的南印城中,對著一位鬼蜃化出的胖老板豪邁威逼,被困在牆上的莫英東頓覺自己好像是一朵風中小花。
「再胡說下去,我扁到你絕對要躺三個月才能接好骨頭。」蘭飛拳頭在他眼前威晃,接著陰惻問︰「你……看到什麼?」
「看到什麼?」莫英東不解她的意思。
蘭飛深呼吸,眼珠子溜溜四周,確定真的沒有異樣與狀況。
「本聖使目前情況特別,對特殊的……人、事、物,感應上較……沒那麼利落,你身上力量挺……特別的,或許感應強一點,老實說,你剛剛是不是看到、還是感覺到什麼?」
「呃!」莫英東搖頭。「我只感覺到北方的雪和其它地方不大一樣。」純白的雪,向來有著潔靜的清聖,但這里的雪帶有一種迷幻,侵入人心的魔力。
「這是當然,北方是上古時期妖魔盤踞最深也葬送最多的地方,很多地方都還充滿謎團與封印,無法徹底淨化。」這些不是她的重點。「我是問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很奇怪的……東西,還是……奇怪的感覺?」
「包不包括你?」一大清早的,最怪異的就她了,忽然把人壓到牆角,一臉陰險的靠過來。
「臭小子,本聖使照顧你一天一夜,懂得感恩吧!」
「我打算回報恩情了,接下來不再與你同行。」莫英東很認分的道︰「既然藍層獵魔者和兩位神官要找回傳說中的『鏡煙』,我便在此靜待結果。」
白雪映燦著陽光的逐影,照進窗內,為悠坐桌邊品茗的少年,在那頭茶灰色的長發上,渡飾一層淺暈淡輝,更透雅逸。
堤懷撕著面包屑喂在桌上跳啄的數只小鳥,也彎腰拍撫著吃完東西後在腳邊穿梭的小家伙們。
「沼綠」的城主夫人原就喜愛小動物,在堡內養了不少小動物,連在山中剛出生就失去親人的小猛禽都被帶回來照顧。這段時間以來,一群被疏于照顧的小貓、小狽還有剛會走的山貓、小豹們,全靠在堤懷腳邊磨蹭,小鳥們則停棲在桌上跳躍啄食。
世間英俊或靈秀逸美的人不少,但眼前的人擁有一種豁然一亮,讓人難以描述的儀態,渾然天成的秀逸,無不透出月兌俗的清韻,卻又帶著一股優雅英姿。
就像走在山徑中,對周遭景色已不再多有想法,卻在一個轉彎,驟然入眼的山靈水秀再次觸動心中的驚嘆。
莫英東來到堤懷眼前,以單膝之儀跪下。
「英東謝過界賢者出手相救,保全英東身分。」他知道自己瞞不住眼前的人。
「我並不真的清楚你的來歷,原本你的復雜,讓我想解決你,但是你體內有那兩人所給的印記,再加上『日出之形』的求情,這才是我出手救你的原因。」
「無論如何,英東謝過賢者大人援手。」莫英東在他示意下起身,如非早清楚眼前的人已有幾世紀的年歲,那清新的少年模樣,簡直像不染塵俗般。「界賢者果然如我所听聞的。」
「听聞。」堤懷看著飛到手指上的小鳥,自嘲似的道︰「書上寫的界賢者,是美化過的傳說,溫柔、慈悲與力量,帶給當時需要希望的百姓一則聖人降世的心靈寄托。當和平來臨又何需『賢者』,它不過是歷史中的名詞。」
「我所听聞的人界賢者,非由書上得到,而是由他人親口轉述;真正的界賢者,擁有最月兌俗的氣質,和最……世俗的言行,連魔都……為您所欺騙,非常的令人一見難忘!」
堤懷笑起。「人類呀,是集狡猾、單純和復雜于一身的生物,幾百年所見所聞,也許,妖魔反而是最坦率的,至少他們遵于自己的天性,毫不遮掩。」
小鳥飛離後,堤懷起身看向他,綠瞳炯炯犀睿。
「記住,我的原意是解決你,因為你體內的氣,一言一行都影響重大,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未來真有需要,就算無惡行之事,解決你,本賢者不會猶豫。」
莫英東淡笑頷首。「英東清楚。」
淡紫的雙瞳看著彷佛印著海景波動的邃藍天際,風起雲涌,偶見雲朵抽絲紛飛,伴隨著風回再如浪花卷揚。
未幾,雲絲一散,蔚藍便斂,晴空染上淡霜似的一層冰白,天際好似裹上一層燎原冰霜,隨又暈開,隨著風的徐送,再堆棧出漸層藍空與雲朵,陽光熾烈穿透白雲,刺眼得恍如位處荒漠!
「不見大海卻倒映大海和冰原的天際,風拂來又夾雜著沙漠的異空,『北北地境』的天空果然是出名的海蜃天景。」站在古城屋頂上的蘭飛凝望沉吟。
遠古時期,北方是妖魔盤踞生成和死傷最多的,四周環境演化出的魔影幻蜃,哪怕至今依然深受影響,「荒漠鬼蜃」和眼前的天際異景都是最好的例子。
「北方大地在數千年前,超過一半都是大海,歷經演變,陸地開始生成,但部分轉為沙漠,再過去的陸地,二百年前可都還是一片大海呢!」
蘭飛想著記憶中所听聞和了解的北方大地,屬性上,這邊的任務大多是冬或秋,她就算曾來過,也極少來到「北北地境」這麼深北方。這次的北方任務,她只能憑印象和以往的擒魔經驗來推估。
「不過現在這種天際一日多變的海蜃異景應該跟先前的『異象界變』有關。」得等「異象界變」帶來的紊亂波流過了,才會平定下來。
「蘭飛大人。」忽然身後傳來杰可的叫喚聲。
只是「異象界變」的影響可能常達半年至一年,短期十天到三十天的也有,只是這多半會引發另一波極強的界光再次出現,才會平息這種余波亂象。
「蘭飛大人,屬下剛收到『光城聖院』的文令。」縱然前上司對他的叫喚沒響應也沒轉身,但杰可依然領著數名屬下,小心翼翼靠近。「大司聖對您身在北方相當關心與震撼。」
嗯,封魔畫作毀了,「鏡魅」跑了,「七光虹箭」的力量每流失一分,被封印的「黑魍古魔」魔力就多恢復一分,危機已迫在眉睫,還是盡快找到「天穹罣氣」才是重要的。
「大司聖有令,請蘭飛大人回『光城聖院』。」數名屬下在杰可揮手指示下,快速從兩邊要包抄上。「蘭飛大人──」
只見眼前的人,才眨眼一瞬,白發已在屋頂外,對方竟躍起的從高空跳下,杰可和屬下沖到屋頂邊緣探頭,前上司的身形已完全消失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