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是紀嫣兒有生以來過的最痛苦的,從「澄園」沖回家門後,她每天都處在大難將至的緊張感中。
第一天,她如驚弓之鳥,疑神疑鬼的就怕東方宇會找上紀府揭發自己的身分。
第二天,余悸猶存的可怕,讓她對家人托辭病況加重,徹底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床都不下一步,哪怕兄長紀崇如何哄她都不理,最後兄長送來好些精致茶點給她解悶。
第三天,春日的苦口婆心讓他戰戰兢兢的出府,拚命燒香求菩薩保佑,而且對每個擦身而過的人都充滿錯覺,以為大街小巷都知道了這件事,個個都在笑話她。
第四天,開始迷信開運法,從一早睜開眼下床的第一步,都算好方位才願踏出,連吃飯睡覺都挑吉時,隨時口念佛號,務求驅邪避凶,大吉大利。
第五天,連過了風平浪靜的幾天,膽子稍微恢復了,不再動輒滿口經文,也開始認真擬定一張進香謝神的計劃表。
第六天,兄長紀崇再度送來更多上等的胭脂水粉與綾羅綢緞,還有好些珠翠寶釵及各種干果零嘴哄她開心,樂得她又待上一整天不出房門。
第七天,伊天沐的來訪讓她興奮極了,而且干果零嘴沒吃完,胭脂水粉也沒試完,還有各式綢緞得合計做哪些衣裳羅裙好,因此進香的謝神計劃只好小小延誤一下。
第八天,同上!
第九天,依然!
第十天,照舊!
第十一天……
「小姐,大白天的則老窩在房間里跟猴子還有小狽玩,你先前立下的進香還願大計呢?」春日看著趴在臥榻上的主子,拿著糕點逗弄關在籠里的「擋災」和「去邪」,開懷的模樣,完全不似十日前從後門跑回家時,那副惶恐又驚悸的神色。
「哎呀,人家有進行啦,那個土地廟去了好幾次,連日數拜快連晚上都夢到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請我到廟里去做客咧!」她隨口漫應,專注的精神完全放在眼前那被關住的一猴一犬(可憐的「擋災」、「去邪」,從和東方宇太過親近後,便遭到了主人囚禁的命運,還三不五時拿來整頓開心一下)。
「誰要你對土地廟連日數拜呀,你當初說的玉皇大帝、媽祖娘娘、地藏王菩薩、降龍羅漢,還有什麼關公廟呢?怎麼都沒見你去真心參拜!」成天只會抱著猴子跟狗玩,春日實在再也看不下去。
「心誠則靈嘛,老要拘泥形式,人家神明才沒像你那麼小心眼,只會計較拜了沒!」反正十天過了都沒事,證明她的身分根本沒暴露,那還怕什麼!就像很多人的通病,只要月兌險後平安大吉,患難時許下的宏願早拋九霄雲外。
「那還得心誠才能靈耶,我實在看不到你誠在哪,而且看你這樣子,別說不拘形式,不拘形象更是徹底。」春日冷眼睨她很投水平的趴相,雙腿的後腳跟還一抬一點的晃著。
「春日,你好吵喔,不要老這麼……哇哈──」嫣兒嘟嚷一揮手,突又拍手大笑。「你看‘擋災’笨死了,臭猴子,想吃我手中這塊糕點是不是,偏不給你,哼!」她隨手一拋,糕點揚飛,底下的櫻桃小嘴接個正著,籠子里的「擋災」跳腳的吱叫。
「就只會跟只猴子囂張!」春日看得連連搖頭。
「這就很……唔……了不起了。」她拍著手上的餅屑,吃了滿口糕點,兩頰塞得鼓鼓。
「真了不起就去對那個東方四少囂張,別只會欺負狗跟猴子。」
「喂,別跟我用激將法,本小姐不受激,只要能跟那個瘟神遠離,吃齋念佛我都干,關在房里算什麼!」她坐起身提出另一個籠子里的「去邪」,乖巧溫和的狗兒向來是她捧著玩的最愛。
「吃齋念佛!」春日嗤聲。「大話說得震天價響,連拜神都沒幾分熱度,還想學人家茹素禮佛呢,你小心呀,誓言沒完成,報應會來!」
「那就來吧,對不對,‘去邪’!」她高舉狗兒,晃過來又晃過去,完全不理會春日的話,只是舉著小狽奔到這頭又奔到那頭,直嚷嚷。「來吧──來吧──報應有種來吧──」「去邪」汪汪叫著,主人快樂喊著,天真的一人一犬玩得不亦樂乎。
「隨你去自生自滅!」春日氣到無力,干脆踱到一旁忙自個兒的事。
「嘖,‘去邪’呀,我跟你說春日最愛神經兮兮了,本小姐自生自滅以前呀,保證她會先被自己的緊張給嚇死,哈!」嫣兒將鼻尖抵著「去邪」小犬,故意大聲說著,還快樂的摟著愛犬,哼著小調轉圈漫舞,展現她的太平悠哉。
「嫣兒小姐──」門外紀夫人身邊的隨身侍女敲門高喚。「老爺和夫人請三小姐到大廳,好象東方四少來了,有事要找小姐。」
候在門外的婢女只听到房里傳來乒乓震天響的聲音,好象有人撞倒家具接著捧成一團,瞬間,尖叫聲、猴跳腳、狗哀鳴,聲聲交織,不難想象里面是一團如何的亂!
※※※
「春日,完了、完了,怎麼辦──他一定是來揭穿我的──」光要踏出房門,紀嫣兒就不曉得軟了幾次腳,全靠忠心的丫鬟攙扶。
「冷靜,先別自亂陣腳,你說過在黑暗中東方四少並不曉得你是誰。」春日拍拍主子的臉,要她鎮定下來。
嫣兒連連點頭。「對,他不曉得、不曉得──他應該不曉得──」紀嫣兒深呼吸,隨又不確定哭著聲。「他大概不曉得吧!」
「他絕對不曉得──」春日回她一記吼,一副要震醒她的模樣。「記住,就算他十指全指向你,甚至把證據都拿出來了,你也一定要拚命堅持三個字,大聲說──不、是、我!」
「有……有用嗎?」嫣兒茫然傻問。
「沒用也得有用!」春日逐字切齒,像要把字敲進主人腦中,拚命提點。「而且邊說還要用力搖頭,神情也要激動,好象你受了什麼天大的冤枉,知道嗎,死都不要承認!」
「可……可是……」
「沒有可是──」她悍然截斷主子的猶疑,「從現在就告訴自己,十天前你沒有到」澄園「、沒有見過東方宇,當然就更沒有什麼他會不會來揭穿你的事,知道嗎?」
「好,十天前我沒有到過‘澄園’、沒有見過東方宇、沒有……」她不解抓頭。「那我十天前在干麼?」
「隨便啦,畫圖、撫琴、刺繡、戲鳥、戲猴、戲狗都行,只要別說你出過門就好。」幸好那天紀嫣兒是偷溜的,府中沒人知道她出去過。
「好、好……畫圖、撫琴、刺繡……還戲什麼……」嫣兒扳著手指數。
「小姐──」春日受不了大叫。「別像背書似的照本宣科行不行!你平日的敏捷反應呢?聰明機智、佯腔做勢、虛偽假象都死光啦,不要一對上東方四少每戰必亡好不好!」
「誰對上那個死爛豹每戰必亡,他是什麼東西,能影響我紀三小姐嗎──」嫣兒怒駁回吼。
「好!」春日一拍手。「就是這股氣勢,維持下去。現在問你十天前有沒有去過‘澄園’、見過東方宇?」當場來個測驗。
「當然沒有!」她一甩頭,揚著鼻子傲聲道。「十天前我在家吃齋念佛修禪心、晨起冥思悟真理、撫琴作畫練詩詞、齊身修性養氣質,哪有時間踏出大門半步,更不用講見過任何人。」
「完美,太好了!」春日鼓掌。「假得讓人作嘔,這才像你,走吧!」當下在前頭領路。
「哼!」嫣兒抬頭挺胸的磊落舉步,門外刺眼的陽光讓她才踏出一小步便絆到門檻。」啊──」慘叫之後,是她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重重摔到地上。
※※※
「小姐,來,先喝口水,別緊張。」接近大廳的門外,春日邊搖著扇子,邊整理著她拉亂的發絲,一旁還跟著被抓來隨侍茶水的小丫頭。
「我……我臉上的妝……還有衣裳……」
「沒有、沒有,完整無缺,剛剛那一摔只是把勇氣摔掉了,可是腦袋沒壞,只要記住罷才的應對,就什麼事都不會有。」春日拿出絹帕替她擦擦額上的汗。
「真的……嗎?」她唇青臉白冒冷汗。
「當然,只要你深呼吸,多點勇氣、少點害怕,有點智能,去掉茫然,一切就更完美了。」趕緊再從腰際掏出有備無患的胭脂,替主人多打點紅潤。
「好,智能……勇氣……」她喃喃自語地將茶杯遞給一旁的小丫頭,一咬牙,便像要慷慨就義的壯士般,毅然往前飆去。
然而一杵在廳門口,她就躊躇的想打退堂鼓了,幸賴忠心的春日拚命在旁為她打出勇氣的手勢,嫣兒深吸口氣後便要敲門,廳門卻被猛然打開,砰地一聲,其中一扇門板很準的正面迎擊拍上她。
「小姐──」一旁的春日驚聲大叫,尤其剛才那一絆已摔成茫然,再加這一下會不會變笨呀!
「乖女,爹沒見到你站在門外。」為首走出的紀老爺聲音很錯愕。
暈眩的紀嫣兒只看到黑色漩渦里有好多星星,還有好幾道熟悉的聲音陸續加進來,最後她倒進了一個臂彎中。
「乖女,要不要緊?」
「女兒呀,還好吧?」
頭暈、鼻子痛,她閉緊跟,怎麼爹和娘的聲音听來很緊張。
「小妹,你無聲無息站在門後干麼,嚇人呀!」
討厭,大哥的聲音轉來總是一副找碴樣!
「紀兄,嫣兒可能來不及敲門,瞧她還痛著呢,別說了。」
咦,這個聲音……
「天沐哥,你也來了!」她微睜開眼簾,就看到伊天沐那憂慮懸在上方的臉是如此靠近她,不禁芳心怦然了。難道現在是天沐哥抱住她,哇,昏死都甘願了。
「東方兄,看來你跟我這老妹八字沖犯,才會每見面就出狀況,不過也幸好你接住她,不然這一摔,可不得了!」
東方兄?!她膛然眨大雙眼,就見到那張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性面龐,正凝鎖著她,而她……竟靠在他懷中──。
「嫣兒──」眾人最後一聲叫喊,伴隨著昏厥過去的她。
※※※
「小姐、小姐,可以了,老爺、夫人和大夫都離開了。」春日低喚的聲音在主人耳旁叫著。
樓閣里,床榻上的紀嫣兒悄悄微睜右邊的眼眸,隨即呼嚕跳起,大大的擦過額上的汗,吁了口氣,「逃過一劫,以後知道了,像這種事不用面對、不用說話,直接昏倒就行了。」她彈著手指,對自己的因禍得福樂極了。
「那是誤打誤撞,總不能每次都用這種方法吧。」春日拿著扇子在旁替主人搧著。
「誰管那麼多,至少暫時躲過。」嫣兒吐著舌頭,拉著領子,天燥加緊張越顯煩悶。」你什麼時候發現我醒來了。」
「東方四少抱你進屋時,就發現你瞇著眼偷瞧。」那個時候眾人跟在後面,唯有近身的春日發現主人細小的動作。
「說到這我才氣,人家大哥說要送我回房,他假好心爭個什麼勁呀!」嫣兒是越想越火。「不然也有天沐哥會送!」害她失掉一個靠近心上人的機會。
春日沈吟。「我總覺得……東方四少好象……對你有意思。」因為紀老爺遣人去請大夫時,紀夫人覺得讓一個男子抱女兒回房不妥,便要由兒子接手,沒想到那個東方四少二話不說地抱起懷中人,神情擺明不需他人代勞。
「惡!」嫣兒馬上吐著舌頭。「少來了,只要是女人他都有意思,不然你以為他名震花街柳巷的四少之名是傳假的呀!」光想上回的「澄園」之行,被一群鶯鶯燕燕當同類,嫣兒就更嘔!
「會是這樣嗎?」春日深刻記得,當東方宇抱起紀嫣兒時,那眸中的神情是疼惜的佔有,一個純為玩女人的浪蕩子會有這樣的表情嗎?
「誰理他是不是這樣,別犯到我就好。」嫣兒跳下床倒杯涼茶潤喉。「哼,現在大哥、天沐哥和那個東方爛人都在樹蔭下的涼亭中喝茶聊天,只有我要在這繼續裝病,有夠不甘心!」她努努嘴。「對了,那個東方爛豹到底來干麼,為什麼要找我?」
「諾!」春日下巴頂向桌案上那些堆棧的木盒。「他知道你愛吃干果零嘴,特別送來這些精致小點,還有‘雲繡坊’的上等織錦。」
「嘩,這個桂花糕、豆沙小餅看起來好可口喔。」不用說紀嫣兒馬上打開吃了那一盒,且挑起來就投進嘴里。「喲,他四少爺哪條筋不對,送來這些東西,不過這點心的口感跟日前大哥送的那些好象喔。」
「當然,同一個人送的!」
「嘎!」嫣兒差點兒被嘴里的食物給噎到。「全是東方宇送的!包括那些珠寶飾品、胭脂水粉和綾羅綢緞。」她一直以為是大哥和爹娘為逗她開心送的。
「沒錯,全是東方四少送的。」
「他費心送這些東西做什麼?」嫣兒詫然。
「對呀!他費心送這些東西做什麼?」是該和小姐好好討論了。
嫣兒蹙眉思索,想得連彎彎柳眉都平成一條線後,終于豁然拍桌。「我知道了!東方家真的很有錢耶,我不過落水生病,就送這麼大手筆的賠罪禮,不愧是天下第一世家。」
「小姐──」春日只差沒翻白眼。「你是被門板撞呆了,還是那門口一絆腦力退化了,誰會為了賠罪連續送這麼大的貴重禮,我看老爺夫人想要撮合你和──」「我不要听!」紀嫣兒扯出更高的尖嗓,摀著耳猛搖頭。「我不管爹娘怎麼想,紀家不會和東方家有任何關系的,我只心儀天沐哥,爹、娘還有大哥明明都知道的,為什麼他們老要說不適合,沒人當一回事──為什麼──」「小姐……」春日看著趴到桌上啜泣的紀嫣兒,一時也語塞了。紀家上下確實都知道紀嫣兒對伊天沐的傾心,紀家兩老是持觀看態度,可是身為伊天沐好友、又疼小妹的紀崇卻徹底反對,因為兩人的個性、環境根本格格不入。
紀崇就曾對自家妹子說過︰「伊天沐嚴謹而內斂,走鑣生涯更讓他大多時間是在外奮斗,因此需要的妻子是個堅強且擅于持家,好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女子。」而紀嫣兒無論如何朝這方面學習邁進,都不可能月兌離得了本性,而且事關一輩子的婚姻幸福,紀崇根本不可能由得老妹踫運氣玩,更何況由頭至尾全是她的一廂情願。
于是長子的從中做梗與斷然否定,更讓紀家兩老完全不考慮愛女和伊天沐的可能,為此紀嫣兒和兄長足足嘔氣三個月不說話。
「小姐,別難過了,這事都還沒成定局,只是我們猜想,搞不好真是陪罪禮!」春日在旁安慰傷心的主子。「不過,你到底心儀天沐少爺哪一點?」
「那還需要說嗎,他像個英雄嘛!無論長相、氣概、個性都很像。」紀嫣兒毫不猶豫道。
「還有呢?」這一點春日听了不下百回,但是除了這些沒其它了嗎?
「是英雄就很了不起,還有什麼呀?」
「難道除了他有英雄長相、英雄氣概、英雄個性,就沒有更平實一點的東西嗎?而且真嫁給他,日常陪你過生活的可不是英雄這個名字吧!」
「什麼叫平實一點的東西?」紀嫣兒听得滿臉問號。
「這……」春日第一次正視主人的仰慕情懷真的相當少女夢想,但是這要怎麼點醒呢?「那我問你,為什麼你這麼排斥東方四少?」
「這還需要問嗎──」一說起東方宇,紀嫣兒整個精、氣、神都卯起來了。「十二歲戲弄我,害我當場變成每個人的笑柄;四年後第一次見面就故意整得我落水生病,第二次拿我當煙花女子調戲,還害我差點失身;第三次為了見他,跌了一大跤還被門板打到,只要跟他有關哪一次不連連霉運!」她扳出手指細數樁樁件件。
「或許是踫巧!」春日倒覺得他們兩人的緣分奇妙得太玄了。
「管他是不是踫巧!」嫣兒嗤之以鼻的哼道。「光他那個長相,太俊也太美,活像個小白臉,又像個登徒子,完全符合我討厭的定義,講話飄忽莫測的猜不透,還經常微笑得讓人心底發毛,標準詐包嘴臉。你看吧,長相、氣概、個性,沒一樣我喜歡,而且那個男人是個風流種,全江南都知道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韻事,搞不好私生子都滿街跑了,更不用說那些所謂的紅顏知己一定是三百六十五天還不夠分,要我嫁給那種人,不干!」
「私生子滿街跑,女人還多到三百六十五天不夠分!」春日難以置信。「不可能吧,這樣的男人還有精力四處替朝廷辦案嗎,不早早被天收了!」
「耶,這可難說,搞不好他現在就身帶隱疾,天呀,好可怕!」她花容失色,越說越像見到事實的真相。「真嫁給這樣的人,不到一年我就當寡婦了,哇,我絕對不要!」
「小姐,我看你對東方四少的感覺比對天沐少爺強耶,從沒見你想過嫁天沐少爺以後會過什麼日子,倒對嫁東方四少後會過什麼日子想得好多!」
「一定的嘛,絕對的英雄和不入流的狗熊,嫁前者……」她充滿甜蜜的笑容。
「不用說,一定像書里描寫的幸福美滿,嫁後者……」她露出猙擰的嫌惡。「天天過得生不如死,而且還隨時會有小妾情婦下毒來殺你,反正就是會橫死、慘死、冤死,書中對這種女人多多的浪蕩子描述,多半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天呀,好……可……憐……喔……」此時的紀嫣兒已進入了天人合一的假想情境,只差沒一掬傷心淚。
「嘖、嘖,沒想紀家三小姐除了知書達禮外,連作白日夢的異能都比別人強。」懶洋洋的聲音,輕柔柔的響起。
紀嫣兒和春日愕然轉頭,就見到環胸倚在門口的優雅男子,陽光斜照著他拔塵的修長,漫不經心的笑容映著那淺色衣袍,顯得俊逸無倫。
「東方四少?」紀嫣兒馬上跳到春日身後。
「你、你、你怎麼進來的?」
東方宇走來,房內約兩名女子也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我說你們主僕倆那是什麼反應,見到客人跟見鬼一樣。」紀崇的聲音隨著身形出現。
「大哥!」看到紀崇,嫣兒神情瞬間亮起,猛往他身後瞧。
「天沐有事先走了,不用盼了。」
頓時,她像泄了氣的皮球。「那你們來干麼?」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老來拜訪。
「看你說些什麼話,沒伊天沐我們都不是人啦,關心自家妹子也不行!」
「伊天沐對你這麼重要嗎?」悠然坐往椅上的東方宇微笑道。
「不關你的事!」嫣兒哼道,死怎麼會懂得聖潔偉大的愛情?
「嫣兒!」紀崇出聲制止她的無禮。
「大少爺和四少不是在園子里坐嗎,怎麼會想到小姐的院落來了。」春日趕緊上前奉茶,緩和氣氛。
「東方兄關心嫣兒的情況,特別過來看看。」紀崇道。
「四少真是有心人,經常點心藥材的送來,這幾天承你關照,小姐的身體好多了。」春日發揮她玲瓏的應對。
「春日姑娘客氣了,怎麼說我也該負間接責任。」東方宇溫言一笑。
說的好听,間接責任!謗本就是你害的!對眼前這般閑話家常的畫面,紀嫣兒無聊的支著下巴,連問話也隨興漫應,整個心思全飄到伊天沐到底還會留在江南多久。這一陣子為了躲避那個大瘟神東方宇,她都關在家里,現分既然沒暴露,就該想個方法能更接近她的天沐哥,嗯,該怎麼做……
「不知嫣兒小姐最近有沒有去過‘澄園’?」
「有呀!」她心不在焉的回著,沒察覺到身旁的春日已然一僵的身形。
「嫣兒,你什麼時候去過‘澄園’,大哥怎麼不知道?」
「就是前陣子生病嗓子快好的時候嘛!」好討厭喔,可不可以給她獨處的空間不要老煩她!
「嫣兒小姐去‘澄園’找人,可有遇到什麼事?」
「說到這方可惡呢,那個──」新仇舊恨又勾起,她憤然回神一拍桌,卻迎上眼前那雙邃亮沈瞇,充滿狩獵眸光的狡黠之瞳。
「什麼那個?」見妹妹突然停頓,紀崇莫名。
「就是那個……」她吶言手心沁汗,春日一副完蛋的拍著額頭。
「到底哪個?」紀家老大听得滿頭問號。
豹的面具、狐狸的骨性!此時的紀嫣兒彷佛可以見到那面具下的狐狸,正老奸巨猾的笑著,無論豹與狐狸都已開始享受戲弄獵物的過程。
「啊,大少爺還有四少,小姐病才好不久,今日又受了些驚嚇,還無法久聊,小姐是不是頭又暈了?」春日拉拉主人的衣袖。
「對……對呀……」嫣兒趕緊垂首捺額,傾力演出不堪的柔弱,也有一半是真的,因為先前那唇青臉白冒冷汗的征兆全部又出來了!
「紀兄,那就讓嫣兒多休息吧,我們別打擾了,」東方宇率先起身。
「好吧,嫣兒,你多休息!」紀崇感嘆。「從大哥這趟回來,你好象都不停的在休息,連昏倒頻率也多,真不曉得你怎麼把身體弄成這樣!」
你以為我願意呀!頭發垂掩下的嫣兒切齒怒目,也不想想是誰帶回來的人害的!她在春日扶起下才踏出一步,右膝便像被什麼打到般,頓然踉蹌,差點拖累身旁的春日。
「我幫你吧,嫣兒小姐。」東方宇那悠懶的聲調已在旁響起。
嫣兒連拒絕都來不及,手臂便被握住。
「不、不……」見到他咧開的笑容,森惻惻的詭譎,又是那種令她從心底毛起的悚然。「大、大哥……」趕緊求救旁人。
「那就有勞你了,東方兄。」身後的紀崇道。
不消說,紀嫣兒被扶(架)進去內房了。
「小姐!」春日要追上去,卻被紀崇制止。
「春日女乃媽,你扶不了她一輩子,何不讓她斷女乃!」紀崇似笑非笑。
「你們……」春日瞪著他。
※※※
「嫣兒剛才差點兒一跌是你的杰作吧!」正要送東方牢出府的紀崇斜月兌道,剛才那打中嫣兒右膝的暗影可沒逃過他的眼。
東方宇一笑。「我只是扶她一把。」
「喔,扶她一把!」紀崇一副了然扯唇。「我看扶進房里也好好嚇過她了!」
「別誤會,我可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他悠悠地背著手,風揚衣袂,逸雅絕采,淺淺彎起的唇自是難解的笑意。
安慰的笑容!紀崇嗤聲,小狐狸再滑溜也逃不過老狐狸的精明,尤其妹還是頭青澀小狐,怎能逃過東方宇這頭千年老狐。
而房里的紀嫣兒在春日進房時,就見她開始把各處廟里得來的符紙四處張貼,又是經文滿口,因為她腦海里揮不去,那個東方大瘟神扶她進房時,對她綻出的那抹超俊絕倫的笑容,彷佛將人魂魄從深處勾起,啞啞的笑聲又揉著曖昧春意,直瞅得紀嫣兒以為會被一口吞掉時,他已飄然離去,留下呼吸差點顫斷的紀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