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笛失憶備忘錄 第二章

原尚一邊講電話一邊走出電梯,走廊那頭有個五十出頭的女人站在那兒,憔悴的臉色,尚算整潔的衣裳,看見他,她的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原尚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完便切斷通話,他向女人點點頭,「你好,霍太太。」

「原先生……」

「進屋再說。」

指紋掃描後,輸入一串密碼,「 噠」一聲,門開了。原尚推開門,「請進。」

女人走進去,站在巨大的客廳里,她有些局促。

「請坐,喝點兒什麼?」

「不用麻煩了,原先生。」女人剛坐下連忙又站起來。

原尚倒了杯橙汁放在茶幾上,微笑著看著女人,「等了很久吧?下次來之前您可以先打電話和我聯系,我們約好時間您就不用白等了。請說吧,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女人的嘴唇嚅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有話您就直說吧,我能幫的話一定幫您。」

「原先生,我知道過去已經麻煩你那麼多了,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真的不想再來麻煩您,我們家小離已經給您……」

原尚擺擺手,「就說您的事情吧!您需要我幫您什麼請盡避直說,跟我您不用客套。」

「我……我想向您借點兒錢。」

「多少?」原尚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抽出支票簿。

「一……一百萬。」

正欲簽字的筆頓住了,原尚抬起頭,微微詫異地看著女人,女人漲紅了臉,緊張地看著他,雙手在膝蓋上神經質地顫抖著。

「我不明白,霍太太,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為什麼您突然需要這麼大一筆錢?」他溫和地看著她,說出來的話語也輕柔無比。

女人不敢看他的眼楮,雙手在膝蓋上絞扭成團,「我丈夫他賭錢輸了……」

俊眉微挑,他放下筆,向後靠進沙發里,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工作呢?他有沒有認真在做?」

「上個月就沒在做了……」女人的頭垂得快要貼近胸口。

「他有沒有喝酒?」

女人點點頭。

「有沒有打小韋和你?」

女人再點點頭。

原尚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他心中已經拿定主意,「霍太太,您有沒有考慮過讓小韋出國念書?我希望你和小韋能夠暫時換個環境,我可以為你們安排好一切,只要您同意,您丈夫那邊不用擔心,我會擺平他。」

霍太太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著原尚,雙目里垂下感激的淚水。「您為何要對我們這麼好?」

「您同意嗎?」

霍太太怎麼會不同意?她這輩子始終過得很不幸,對于丈夫她早就死心了,惟一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兒子身上,對于女兒她早已顧不上愧疚了,所以當年她才會作出那個決定,但是每每面對原尚,她總是感到由衷地慚愧。和這個男人高尚無私的品格相比,她覺得自己就像地上卑微的螻蟻一般。

原尚開了支票,撕下來,但是沒有交給霍太太,「這張支票讓您丈夫親自來找我要,您就這樣跟他說,明白嗎?」

霍太太含著熱淚和感激離去,原尚坐在沙發上獨自沉思著,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贖罪,只是為了贖他所犯下無可挽回的罪罷了。

「原尚原尚,我有喜歡的人了。」十六歲的黎離臉蛋紅通通地跑來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喜訊,她的頭發已經及肩,雖然從來不曾費心去打理,但是烏溜溜的像絲緞般散發出迷人的光澤,她看起來絲毫不像個女孩子,倒像個美少年。

她的體格,她的舉止,她的言談,哪里有一絲一毫女生的特征?也難怪和她做朋友一學期,他始終將她當做男生,直到親眼目睹黎離走進女廁所。

「我怎麼知道你以為我是男的?你白痴啊你,男女都分不清楚!而且你又沒問,怪你自己!」當他質問時,黎離居然還理直氣壯。

原尚拿她能有什麼轍?

而他才剛剛能夠開始將她當女生看時,她居然又來投下原子彈︰她有喜歡的人了!

他的震驚一定表現得很明顯,因為黎離「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掌拍歪他的腦袋,「傻啦?還不恭喜我?我終于找到我的白馬王子了!」

原尚呆呆地歪著頭,心里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塊,從前胸涼到後心。

沒多久他就見到了黎離喜歡的那個男生,魁梧如魔鬼終結者的體格,胸肌一塊塊從緊繃的T恤里彈出來。

黎離對著那男生不停地流口水,像只小貓一樣在男人身旁蹭來蹭去,原尚的眼楮不知朝哪里擺。

「這是我最好的哥們!」黎離如此豪邁地介紹原尚給她的情哥哥認識。

健美男的手握得他生疼。

原尚開始鍛煉身體,還請了私人教練專門指導。

「小尚在干什麼呀?」連早出晚歸的原爸爸都發覺兒子奇怪的轉變。

「好像是在健身吧?買了一屋子的器械。」

「發生什麼事了?」以前最討厭健身的兒子居然如此興師動眾。

「誰知道?只要是好事不就行了?」

「小尚你胃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原爸爸看著兒子面前的早餐,十分詫異。

「教練說我首先必須吃胖才能鍛煉肌肉,先走了,父親。」

「少爺平時都做些什麼?」原爸爸問管家。

「少爺每天五點半起床,先跑步兩個小時,然後游泳,然後再進健身房,早餐後騎車去上學……」

「騎車?」原爸爸的眉頭擰了起來。

避家手心捂住嘴巴,糟糕,說溜嘴了。

「騎車多危險,不是讓他坐車去上學嗎?」

「少爺想順便鍛煉腿部和月復部的肌肉,所以……」

原爸爸堅決不同意,于是原尚將山地車停在離家半公里處,每天坐車出門,取車騎著去上學,下課後騎車回家,司機在停車處等候。

就這樣過了半年,他長高了,結實了,但是還是長不出黎離男朋友那種肌肉。他也有結實的胸肌,也有六塊月復肌,也有三頭肌,但卻不是那種夸張的肌肉。

「原少爺,其實您這種身材是最完美了……」健美教練企圖說服他。

「你被解雇了!」原尚氣得將啞鈴摔出幾米遠,他要那種倒三角的身材,他要黎離喜歡的那種身材,他只想變成黎離喜歡的類型,因為他已經喜歡上自己的哥們喜歡到無法自拔了。

夏天到了,兩個班級一起上游泳課,三班的尖子生多半是白斬雞,六班的垃圾生則多是黑黝黝的,包括黎離,她簡直被夏陽曬得像個黑炭。

整個游泳池的女生都在對著原尚的魔鬼身體流口水,只有黎離肆無忌憚地打擊他︰「原尚,你太瘦了,像男人嗎?你要多鍛煉身體知不知道?不要只顧念書,念成書呆子有什麼用?」

她所謂的男人都該有阿諾‧施瓦辛格的體魄。

「啊!」有女生假裝暈水,倒向原尚身上。

「啊喲喲,小心小心!」黎離好心攙扶,被賞白眼一頓,原尚已經徑直游走,黎離趕緊追上去,「喂喂,也不等我,真不夠哥們意思……啊!啊!救命啊!」黎離大呼小叫,在水里沉浮,原尚立刻返身朝她游來,「啊喲啊喲!」本來是裝的,沒想到真抽筋了,黎離沉下水,咕咚咕咚地直喝水。

辣塊媽媽的,這次陰溝里翻船了。

被救上岸的黎離沒臉見原尚,躺在地上埋怨︰「有沒有搞錯,你的游泳還是我教的,今天居然要你救我?」

「哪只腳?」原尚忙著給她壓腳,滿池的人全都瞪著眼珠子看著他們兩個。

「啊喲啊喲,你輕點兒行不行?想把我的腿卸下來嗎?啊啊啊,好痛好痛,放手啊你!」黎離拳打腳踢,突然發覺原來的文弱書生變得力大無窮,居然踢月兌不了他的鉗制。

「你吃菠菜了?」她好奇地問。

原尚沒听懂她莫名其妙的問題。

「大力水手啊!大力水手吃菠菜,嘟嘟!」黎離比劃大力水手的樣子,「力大無窮!」

原尚被逗笑了,「還痛嗎?」

嗯,被他按摩過的地方好舒服,黎離的眼珠轉了轉,「背後好像也抽筋了。」她翻過身示意他繼續。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原大少爺乖乖地幫她馬殺雞。

「唔,嗯,啊……」黎離發出舒服的聲音,太陽照在原尚身上,他的額頭上滴下汗水,俊臉通紅。

「哼,」有人冷冷地看著他們兩個,「真是奇怪的組合,看了就不順眼!」

「真是丟我們三班的臉!」

「就是!」

因為無法寬容待人,狹隘的心腸開始醞釀壞水。

棒天下午,第一節課間休息時,黎離闖進三班的教室。她當門而立雙目紅腫怒發沖冠。「黃天翔!黃天映,給我滾出來!」

「喲喲喲,看見沒,有只瘋狗跑來狂吠了呢!」黃氏兩兄弟涼涼地嘲諷道。

「禽獸!」黎離咬牙切齒地撲過去,和黃天翔扭打在一起,黃天映連忙上前幫忙,拿腳用力踹黎離,教室里亂作一團,有人跑去報告老師。黎離打得紅了眼,黃天映看了害怕起來,要將她從哥哥身上拉開,黎離絲毫不理會黃天映,一意狠狠地揍黃天翔,拳腳牙齒爪子全使上了,打得黃天翔嗷嗷直叫娘。

原尚從小食部買水回來,遠遠就看見本班門口人山人海,擠進教室只看見黃天映在踢黎離。「干什麼?」他大吼著推開黃天映,「黎離,黎離,住手!」他抱住黎離的後腰用力將她拽離黃天翔,黃天翔已經鼻青臉腫,唇鼻鮮血直流,「媽呀媽呀」地痛哭,黃天映見哥哥被打得那麼慘,想要上前揍黎離,被原尚一腳踹開,摔翻了三四張桌椅,四下一片驚叫。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打死這兩個王八羔子!」黎離在他的手臂里掙扎,力大無窮。

「你給我冷靜下來!」原尚大吼著緊緊抓住黎離,「在學校里打架,你腦子燒壞了?想被退學嗎?黎離!黎離!發生什麼事了?」

黎離哇地哭出來,「小白……小白被殺掉了!就是這兩個畜生,有人看見他們兩個把小白吊在樹上,折磨它……拿火燒它……我已經幫小白找到願意領養它的人了,沒想到……」黎離說不下去了,伏在原尚懷里號啕大哭。

「是你們做的嗎?」原尚逼視黃氏兄弟,目光陰冷。

「你听她胡說八道!空口無憑,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

「我親眼看見的,休想抵賴。」有人出來作證。

「廣播找人,廣播找人,一年三班的黃天翔、黃天映,一年六班的黎離,速到教導處!」

「你慘了你!」黃天翔面目全非,還在對著黎離獰笑。

這次換原尚一腳踹過去。

「你打我?」黃天翔不敢相信斯文的原尚會打人。

原尚俯,一把揪起黃天翔的衣領,字字如冰似劍刺進他的耳朵里︰「你少得意,這次會慘的人,絕對是你,不是她,給我听明白了!」

打架的結果是黎離被停學一周,黃氏兄弟分別記過警告。

天下著大雨,狹窄的巷道兩邊布滿簡易的樓房,雨水和著陰溝里翻出的髒水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橫流。嘩,一桶髒水從不知哪個窗戶里倒出來,原尚忙不迭地躲避,卻一腳踏進水塘里;丁鈴鈴,身後自行車鈴聲狂響,從他身邊飛騎而過,又濺起髒水一串,弄髒了筆挺的褲腳。

這里就是黎離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相信在這個繁華的都市里居然還有如此貧窮的一面。他已經在巷子里來回走了兩趟都沒有找到黎離的家,巷子里的門牌形同虛設,甚至有的都沒有。

「小伙子,你找誰啊?」雜貨店的老板在他第三次路過時叫住他。

「請問黎離家在哪里,您知道嗎?」

「黎離?知道知道,你朝前走,第三個弄堂轉彎進去,再朝前走,有個糞池,你向右轉,再……」老板熱情地講了一大堆,然後好奇地問︰「你是黎離的同學嗎?」

「我是她的朋友。」

老板的神情好像在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黎離的朋友?

原尚告別雜貨店老板,好不容易才找到黎離家。一個樓梯上去似乎有許多人家,原尚不知道黎離住哪家,只好在下面叫︰「黎離!黎離!」

「原尚?」黎離從窗口探出頭來,看見是他,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原尚拾級而上,髒水順著台階流下來,他的羊皮皮鞋算是徹底毀了,他也不在意,只是笑著仰頭看著黎離道,「你這里可真難找啊!」

「難找你還來?」

「擔心你,你又沒電話,索性過來看看,你還好吧?」

「還能怎樣,不就這樣。坐吧!」

原尚坐在黎離拖過來的圓凳上,環顧四周,家徒四壁,牆壁因為梅雨天而長了大片霉斑。

「不好意思停水了,沒水給你喝。」黎離撓撓頭發,有點兒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給你帶了樣東西過來。」原尚把手提袋遞給黎離。

「這是什麼?」袋子里有個純白的木盒子,盒子上畫著小天使,十分精致。

「小白的骨灰。」

黎離一下愣住了,轉頭看著原尚,眼楮里開始積蓄淚水。

「我想,你可能會想要它……」

黎離點點頭,抹了把眼淚。

「黃天翔和他弟弟都轉學了。」

「哦!」

黎離將木盒子小心地收起來,「原尚,」她靠在破舊的衣櫥上看著他,目光堅定而明亮,「如果以後我有錢了,一定要為這些流浪的小動物做些事情。」

多年後,她的願望終于成真,只是,她已經忘記了在那個小屋里傾听她的夢想的男孩。

手機響起,打斷沙發上人的回憶。

是黎離的電話。「喂,原尚,是我,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朋友說他很想認識你。」

「哪里?」

「東魅。」

「一會見,BYE。」

黎離的每個朋友都想見他,他已經習慣了。

半小時後,原尚和黎離及她新認識的肌肉男面對面。

這麼多年下來,他始終也未能練成那種身材,早就認命地放棄了,他的身體拒絕變成那種形狀他也沒有辦法,只是黎離固執地喜歡著肌肉的品味始終未變。

「一路上听了許多你的事情,見面才知道黎離一點兒都沒有夸張,原尚,你做黎離的秘書實在是太可惜了,有沒有興趣到我公司來做事?」肌肉男笑著道。

「你要死了,居然敢當著我的面挖牆角!」黎離死命掐他的手臂,氣呼呼地道。

肌肉男大笑,「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誰不知道原尚是你的命根子,比身體里的血液還重要。」

安靜喝水的原尚轉頭看了肌肉男一眼,正好迎上肌肉男投來的目光,如果他先前不是很能肯定那句玩笑話里的別意,那麼這個目光肯定了他的猜測︰黎離的男朋友對他心存戒備。

「原尚,紀安願意為我們協會捐款一萬,很棒吧?」黎離很興奮。

原尚笑了笑,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目光交會,一個電閃雷鳴,一個雲淡風輕。

「米米沒生氣吧?」少根筋的黎離在擔心其他事情。

「生氣了。」

「啊!我讓你去陪她吃飯就是要讓她消氣,你干什麼去了你?」黎離生氣地道。

「騙你的。」

「哦……」黎離放下心來。

「今天是米米的生日。」原尚提醒她。

「啊!我忘了!」黎離又是一驚。

「已經幫你送了禮物。」

「原尚……」黎離好感動,「有了你我什麼都不愁……」

「嗯咳!」紀安在旁邊咳嗽。

「我還是早點兒回去比較好,怎麼說都是米米的生日。」黎離站起身,「原尚,要不要搭車?」

「不了,我再坐一會兒,你們先走。」

「那好,晚安。」黎離挽著紀安的手臂走出去,隨口告訴紀安,「原尚討厭開車,我讓他去考車牌,他死活不肯。」

「為什麼?男人應該都喜歡開車才是。」紀安是做汽車代理的,以讓全天下人人手一車為己任,「改天我來說服他。」

「算了吧你,我都不行,你啊……」黎離聳聳肩。

「他以前是不是出過車禍?一般出過車禍的人都會討厭開車,有心理陰影。」

「少來,你以為拍電影?」

原尚目送他們離去,隔著玻璃,天開始飄起毛毛細雨,興致好的客人在露天堅持坐著喝茶,一張張放松的臉龐,只有他的心是緊繃的。

思緒朝著十六歲那年溯游而去……

十六歲的原尚在郵筒邊徘徊,他已經猶豫了好幾個小時了,手里的信封被汗濕一角。

明知她只將他當哥們看,明知她與男友感情如漆似膠,畢業前他還是想向她表白心意。他在信中寫道︰如果你願意回應我的心情,畢業典禮之後我在鳳凰樹下等你。

「小伙子,你寄是不寄?」郵差來收信,忍不住催促他。

「啊,哦,好。」原尚將信投入郵筒,好像將一顆心給一起投了進去。

「情書吧?」郵差大伯笑眯眯地問。

汗水從額頭滑落,原尚突然後悔了,「大叔,我不寄了,你可以還給我嗎?」

「晚了晚了,不行不行。」

萬一被拒絕的話怎麼辦?萬一因此連朋友都做不成怎麼辦?那麼多的萬一令他害怕極了,他是真的後悔了。黎離喜歡的是別人,他這樣豈不是令她為難?不行不行!但是郵差大伯說什麼都不肯把信還給他,拖著郵袋上車而去,帶走原尚忐忑不安的心。

畢業典禮的早晨,原爸爸看見兒子,嚇了一大跳。「小尚,你怎麼回事?」

「我一夜沒睡。」原尚有氣無力,兩輪黑眼圈,他是擔心黎離的回應而擔心得一夜睡不著,「我走了。」

「小尚是怎麼了?」原爸爸問原媽媽。

「戀愛了吧?」

「胡鬧,小孩子懂什麼愛不愛的,念書要緊。」

畢業生排隊魚貫而入禮堂,原尚朝六班那邊張望,和黎離的目光一交會,全身好像觸電般抖了一下。收回視線,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賊,整個典禮期間,他再不敢朝黎離那邊看一眼。

原尚忍不住猜想典禮結束後黎離的回應,想得心怦怦亂跳,台上校長的講話他一個字都沒听進去,只是如坐針氈,心如油煎,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各班依次退場,黎離他們班級先走,等到原尚走出禮堂,黎離已經不在外頭。

她是不是已經先到鳳凰樹下等他去了?

鳳凰樹下盡是被隔夜的雨打落的花瓣,血紅而寂寞。樹下沒有人。

原尚倚在樹下,胸腔里一顆心熱得像地心的岩漿般沸騰。他等啊等,等啊等,終于等到黎離出現,風吹起她黑亮的短發,她走在阿諾身旁,挽著阿諾的手臂,就像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嗨!在等人嗎?」

岩漿瞬間冷卻成了岩石,硬邦邦地卡在喉嚨口,他眼睜睜看著那對相愛的人攜手離去,垂下頭,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

天開始飄雨,毛毛細雨下,鳳凰花開得正盛,火紅連著火紅。

「畢業典禮那天晚上你跑哪去了?大伙想出去聚餐,黎離朝你家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說你沒有回來。」米米有次問原尚,原尚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買單。」他揚起手。

穿上外套走出東魅,雨變大了,濕濕的地板倒映出滿目霓虹。

「吱——」刺耳的剎車聲伴隨著一聲尖叫,原尚轉過頭,一個穿著黃色雨衣的身影仿佛慢動作般被拋上半空,啪!落地。

血,緩緩地從頭部流出來,融入雨水里。

四周都是奔走的人,來來往往驚恐不安,他站在原地,瞳孔急劇收縮,面白如紙,搖搖欲墜。

「先生!先生!您怎麼了?」有人扶住他,在他耳邊大吼,救護車的聲音震耳欲聾。

原尚回過神來。「沒事……我沒事,謝謝你。」他的聲音虛弱得仿佛瀕死的人。

他從噩夢里驚醒,雙目圓睜,滿頭大汗。

嘟嘟嘟。電話在響,他探手去接電話,才發覺手腳虛軟得好似浮在雲端。

「少爺,公司下禮拜三周年慶,老爺問您來不來?」管家在電話那頭小心詢問。

「我不來了,麻煩你轉告他。」

「那夫人生日您回來嗎?」

「我沒忘記,她在嗎?我想跟她講電話。」

「夫人,少爺想跟您講話。」

「喂?小尚。」溫柔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原尚突然淚濕了雙眸,「小尚?小尚?怎麼不說話?你在哭嗎?發生什麼事了?」

淚水沿著臉頰滑落脖頸,他抱著電話,弓著身體,好像需要慰藉的嬰兒般蜷縮在床上。

「我沒事……」

「我可憐的孩子……」原媽媽忍不住哭起來,「你不要這麼折磨自己好不好?算媽媽求你了……你回家來好不好?你爸爸他……自從你離開家,你爸爸的白頭發一下多了好多……」

「我沒事,真的,你們不用擔心我,我在這里一切都很好……」

叮咚叮咚!門鈴在響。

「有人來了,不和您說了,保重身體,您生日我一定回來,再見。」

原尚擦掉眼淚去應門,意外地看見米米站在門外。

「嗨!我路過順便上來看看你,方便嗎?」

「請進,隨便坐,我去換衣服。」

原尚進臥室換了衣服出來,見米米看著他,便問︰「怎麼了?」

「你的眼楮紅紅的。」

「最近電腦看得太多,有點兒發炎。」

米米一笑,沒戳穿他。

原尚泡了牡丹花茶出來,米米喝著喝著突然嘆了口氣,她看著原尚道︰「原尚,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很難不讓女人心動的男人?你看,你記得我最喜歡喝牡丹花茶,連我每杯茶要兩塊糖你都會幫我加好,而你這樣細心體貼卻對我絲毫沒有意思,對一個女人而言是不是罪過?」

原尚一下愣住了。

米米繼續道︰「即使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黎離卻還忍不住時時怦然心動,猜測你對我是否有點兒意思,換做其他女人,你要她們怎麼想?你說你的溫柔是不是罪過?我可是忍了很久忍不住了才對你說這種話的,你若是再這樣的話,我可難保自己會忍耐不住誘惑愛上你哦!」

「對不起,我不知道……」

米米搖搖頭,「你知道黎離新交男朋友了吧?」

原尚點頭。

「這是第幾個了?第五個!你想一直看著她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這幾年你為她做得還不夠嗎?難道還不夠你贖清你的罪過嗎?你想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心愛的女人在身邊,卻什麼都不能做,眼睜睜看著她跟其他男人一個個交往,當她失戀時你還要負責安慰她,你到底想忍受這種折磨到什麼時候?那件事情不全是你的錯,為何你要將所有罪過全部扛到自己肩頭上?」

原尚垂下頭,痛苦遍布英俊的臉龐,「米米,如果你將我當朋友的話,就請不要再說了。」

「你自己呢?為了她,你連自己的幸福都放棄了,若是有一日她恢復記憶的話,若是她恨你的話,你怎麼辦?」

「那也是我應得的。」

「若是她真的愛上其他人,跟其他人結婚,你怎麼辦?」

「我會祝福她。」

「原尚,雖然知道說了也白說,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說,拜托你,請讓自己幸福一點兒吧!你放開她吧,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值得你愛的女人。」

幸福?幸福是什麼?他早就不奢望幸福了,在他毀掉黎離的幸福之後,他早已對幸福不抱任何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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