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兒娘子 第二章

一直忙到將近四更,倚香樓才結束一天的工作,柳憶意也終于能上床休息,但還不到晌午,她就已經醒過來了。

稍事梳洗後,她便走出自己的房間,在晚上開始營業前,她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像是每天食材的進貨、核算昨天的帳目、巡視環境整潔與否、盯看姑娘們練習新的歌舞、甚至還要替姑娘挑選新的衣裳和首飾等等。

「意姐兒早啊!」雖然已經不早了,但是樓里的下人還是這樣招呼。

「早。」她應了聲,繼續往帳房走去。這個時候府里除了少部分人外,大部分的人都還在夢鄉中,偌大的倚香樓里感覺起來還真有點冷清。

她輕輕打了個呵欠,轉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奇怪,好象有什事該做而她卻想不起來……

對了!

她叫住走過去的七八。「昨天那個姓仇的男人走了沒?」

「意姐兒,還沒呢!」

「什麼?!」本來還有點睡意的,听到這句話,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昨晚他沒叫酒菜、沒找姑娘,光只要了一個房間就已經讓她少了許多進帳,沒想到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沒有離開,白佔著一個房間,雖然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什客人,但是說不定有個萬一呢!如果有客人來要房間,他又還不走,她不就又要損失一筆收入了

不行,她怎算都賠本,得想個辦法才行。

「七八你去看著,如果他醒了的話,馬上通知我。」

「我知道了。」

交代完後,柳憶意便走到帳房里,開始她一天的工作。

不知隔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

「意姐兒,他醒了。」是七八的聲音。

「我知道了。」她放下手中的毛筆站起身來。

「意姐兒,這邊。」七八做了個手勢,告訴她方向。

「行了,你去忙吧。」自己一個人往七八說的方向去。

柳憶意一面用手檢查自己的發絲是否服貼整齊,一面思索著見到他後,她該怎開口。

就在出神之際,像是撞到一堵牆似的,讓她整個人倒退三步。「唉喲——是誰那不長眼啊!」

柳憶意模模被撞痛的額頭定楮一看,才發現她撞上的人,也就是她要找的人。

「原來是仇爺。」就算心里對他有諸多埋怨,但平常的習慣使然,一見到客人她便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昨晚睡得還好嗎?」

「嗯。」這是他近一個月來,睡得最舒服的一天了。

「仇爺肚子餓了嗎?要不要我差人替您準備飯菜?」最好多吃一點,這樣她才能多賺一點。

「不用了。」養足了精神,他也該離開了。

「仇爺,請留步。」柳憶意叫住欲從她身邊離去的仇放。

「還有什麼事?」他挑起一眉,靜待柳憶意說出用意。雖然昨天身心疲憊,但是他還沒累到忘記眼前這個女人有多煩人。

「仇爺對我們倚香樓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沒有。」

「還是我們倚香樓里哪個人得罪仇爺了?」

「沒有。」

「那就是我這個鴇娘看起來很討人厭?」她努力在眼眶里擠出一些淚花。

「沒有。」他的耐性已經漸漸降到谷底了。

「既然沒有,為什麼仇爺見到我就急著想離開?難道……難道,我就長得這不入仇爺的眼?」她拿起錦帕按按自己的眼楮。

「沒有。」他最怕女人哭了,從小到大他始終弄不清楚,為什麼女人身體里有那多水,隨時想哭就會從眼楮里掉下一大串淚珠來。

「您不必再說了,我知道您心里真正的意思,您一定希望我趕快消失在您眼前對不對?」柳憶意低下頭,不住拿帕子按在眼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惹仇爺您生氣,但是這張臉是父母給的,我想改也改不了啊!」

「我沒有討厭妳,妳不要想太多了。」他的眉頭已經快糾結成一座山了。

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卻又想到她只是個嬌弱的女人,除了男女之防外,又不知該如何拿捏力道,最後還是縮回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待在原地瞅著她。

想他這個令黑道聞風喪膽,白道又愛又恨、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也有手足無措的一天,這要是傳了出去,他在江湖上的威名就毀于一旦了。

「您不用再安慰我了,我雖然只是個卑賤的娘,但是這一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柳憶意肩膀抽動得更厲害了,在用力按著眼楮的同時,還偷偷抬眼瞥了仇放一眼,見他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讓她心里更覺得好笑,沒想到他外表看起來那凶狠,原來只是只紙老虎而已。

「妳……妳不要哭了,妳要怎樣才相信我說的話?」仇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尷尬的站在原地。

「如果仇爺不討厭我,那就留下來吃個飯吧,我親自下廚做幾樣小菜,再陪仇爺喝幾杯,您說這樣可好?」听到最想听的一句話,她立刻抬起頭來,眨著故作無辜的大眼看著他。

「好、好吧!」只要別讓她繼續哭下去,叫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那我先叫人帶仇爺到偏廳坐一下,我馬上就去張羅酒菜,一會兒就來。」她立刻收起眼淚,露出笑容,往廚房的方向去。

看著柳憶意遠去的背影,仇放心里突然浮現不祥的預感,似乎自己上了賊船,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卻硬生生打了個冷戰……

事實證明,仇放的預感是對的,在他進入倚香樓之前,他身上還有不少前不久抓到江洋大盜時所得來的賞金,但當他走出倚香樓時,原本可以讓他逍逍遙遙過上大半年的錢,竟然少到讓他連過完這個月都有問題。

「什麼,我還要付五百兩引我的房錢昨天不是已經結清了嗎?」吃飽喝足正準備離去時,仇放被叫住。

「仇爺,那是昨天的房錢,這五百兩是飯錢,不一樣的。」柳憶意還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樣,一點也沒有把他的詫異和質疑看在眼里。

「是妳要我留下來陪妳吃飯的。」要不是她使出那種手段,他也不會留下來吃這頓飯。

「話是這說沒有錯,但是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再說這里里外外都要用錢,如果每個客人都要我請客的話,你說我這倚香樓還經營得下去嗎?」

「好、好吧!」吃了人家的東西,本來就應該付錢,這點良心他還有的。「但是這個價錢也太夸張了吧?」只不過是幾道菜加上幾壇酒,需要花到那多錢嗎?就連在京城最有名的謫仙居擺上百人酒席,也用不了那多錢。

「香酥乳鴿五十兩、清蒸黃魚六十兩、鮮燴時蔬四十兩、白玉豆腐湯五十兩、脆香龍珠八十兩、百里香一壇十兩、共兩壇……」

「這樣不過三百兩,剩下的兩百兩是什麼?」

「是啊,酒菜是三百兩,但是我意姐兒親自下場陪仇爺,這陪酒錢自然不能太寒傖,就隨便算個兩百兩了。」

「妳不過幫我倒了幾杯酒,就要兩百兩?」他到底是上了怎樣的賊船黑店啊?

「仇爺有所不知,我雖然是個鴇娘,但平時是絕不下海陪客的,要不是今天遇到仇爺您,別人出再多的錢要我坐下來陪他單獨喝幾杯,我也是不做的。」她一臉理直氣壯。

一時之間仇放無話可說,原本吃飯付錢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吃霸王餐不是他的個性,上妓院酒樓找姑娘陪酒付鏝,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這種錢更不能欠。

只是在完全沒有預警下要他付那多錢,就算他再怎視富貴如浮雲,心里也難以接受。

見仇放沒有說話,柳憶意又幽幽開口︰「仇爺怎了?手頭不方便嗎?從我們這兒出去往東走幾步就有間當鋪,那兒的朝奉還挺公道的,仇爺可以考慮看看。」

「不用了。」見她的態度從剛剛的奉承,到現在有些鄙夷的樣子,仇放也不想再多說什麼,拿出懷里的銀票往桌上一丟。「這些夠了吧!」就當花錢買一個教訓,教訓他越是溫柔漂亮的女人就越要小心,不要隨隨便便就被人家的眼淚騙了。

一見到銀票,柳憶意的眼楮射出光芒,連忙從桌上拿起來仔細數了一下。「夠了夠了,仇爺還需要什麼嗎?」

「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吧?」見她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仇放也不禁咋舌,她未免也變得太快了吧?

「當然當然,仇爺慢走,下次記得再來啊!」目的已經達到,大概他身上也榨不出更多的東西了,不如就見好就收,也省得浪費她的時間。

直到踏出倚香樓後,仇放才松了一口氣,只要還在那女人的勢力範圍內,不知道她還會編出什麼名堂來向他要銀子。

但他又馬上後悔了,方才為了逞一時之氣,把身上的銀票都拿出去,那些銀票算一算也有六七百兩,這下好了,他身上只剩下一些碎銀子,在他抓到下一個懸賞犯人前,他都得勒緊褲帶過日子了。

唉……

「意姐兒,意姐兒……」

連聲的叫喚終于把柳憶意從神游當中叫回來。「什麼事?」

「陳公子又鬧事了。」

「我知道了。」

看著柳憶意的背影,七八搔搔頭,這一陣子當家的真的有些奇怪,平常發發呆也就算了,沒想到開門做生意時,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連剛剛跟她說有人鬧事,她也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要是平常的她,一听到這樣的事情,早就裙于一提趕過去了,因為人受傷事小,砸壞東西可是要再花錢買的。

避他的,反正她心里想什麼,他從來沒弄懂過,還是趕快跟上去才是。

一進到廳里,便看到柳憶意什麼也不做,只是涼涼坐在一旁,看著陳金生大肆咆哮。

「老子在這里等那久了,蝴蝶姑娘怎還不過來,隨便叫幾個庸脂俗粉就想打發我嗎?意姐兒,妳這個鴇娘是怎當的?難道這就是妳的待客之道。」

這陣子他迷上倚香樓的當家花魁蝴蝶,幾乎每天都會上門來想見她,但是既然被稱為花魁,就不是隨便可以見到的,客人除了得出得起錢外,還必須有一定的身分地位,再加上蝴蝶心情好才行,若是她今天不想見客,那花再多的錢也是沒有用的。

「陳公子,蝴蝶姑娘今天身體欠安,所以不見客,剛剛就已經跟您說過了,如花、似玉也不錯,就讓她們陪陪您。」像是無視于陳金生的怒氣,柳憶意不慍不火的說。

「哼!這種貨色怎配得上我高貴的地位!妳還是趕快叫蝴蝶出來陪老子喝杯酒,否則就是不給我面子。」

「陳公子,若是蝴蝶可以見客的話,我絕對會讓她來陪您,但是她這幾天染了風寒,實在起不了身,再說如花、似玉也很好,陪陳公子您綽綽有余了。」

「妳說這話什麼意思,妳說我只值這種貨色?」听到柳憶意略帶諷刺的話,讓陳金生更是怒不可遏,大手一揮,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下。「妳馬上給我叫蝴蝶出來,要不然我就把這里給砸了。」

一旁的如花、似玉早被這陣仗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七八也趕緊去叫其它人過來,省得等一下發生什麼事。

但柳憶意還是一臉平靜,連一絲絲懼意都沒有露出。

「陳公子,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果您一定要見蝴蝶的話,就請您改天再來。」

「妳不叫她出來是不是……好,給我砸。」陳金生使了個眼色,他的手下便撩起袖子,只等陳金生一聲令下就可以開始動作。

「如花、似玉,咱們走。」她終于有了動作,接著從椅子上站起身。「既然陳公子想練練身體,動動手腳,就讓他好好活絡活絡一下筋骨好了。七八,你在門外候著,陳公子砸了什麼東西給我好好記下來,這樣我才好幫陳公子結帳,記得,那個花瓶是漢朝古董,一個價值三千二百七十三兩,還有那張椅子,是千年檜木精制而成,一張要五百六十七兩,不過陳公子是常客,零頭就不用算了。」

「我懂了,意姐兒放心。」

听到柳憶意的話,陳金生原本高舉著椅子就要砸下的手停在半空。

一張椅子要五百兩,那這里有五張椅子下就要兩千五百兩;一個花瓶要三千多兩,兩個不就要六七千兩了。

饒是他有金山銀山,此刻也不敢把手上的椅子往下砸,一張臉漲成豬肝色。

「哈哈,意姐兒妳真愛說笑,既然蝴蝶姑娘今天身體微恙,那我改天再來找她奸了,記得幫我轉告蝴蝶姑娘,要她好好保重身體啊!」

家里老頭最近念他念得厲害,雖然這些錢他還看不在眼里,不過要是給老頭知道了,肯定會把他的耳朵念到長繭。

算了,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而已,只要他有錢,還怕見不到嗎?

好不容易送走這群凶神惡煞,七八崇拜的看著柳憶意。「意姐兒,您真是太厲害了,隨隨便便幾句話就把他們打發走。」

「嗯。」她臉上沒有表情,輕輕應一聲後便走出花廳。

又被拋在身後的七八下禁搔搔腦袋,當家的最近真的怪怪的,要是以前听到這種話,她早就得意的告訴他自己有多厲害,才不會像今天什麼表情都沒有。

柳憶意送走陳金生後回到大廳,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雙腿不由自主的朝那人走過去。

她在他面前坐下來,露出她的招牌笑容。「仇爺,今天的酒菜還滿意吧?」

他和上次出現時有些不一樣,留起落腮胡,臉上還多了一道疤,甚至還戴了個獨眼龍眼罩。

「妳認錯人了。」他瞧都不瞧柳憶意,只是自顧自的喝酒。

「仇爺還是一樣愛說笑,只要來過倚香樓的客人,都知道我意姐兒的眼楮是最厲害的,只要被我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更不可能認錯,仇爺只不過換了個樣子,我還不至于認下出。」

認人可是她讓倚香樓生意蒸蒸日上的訣竅之一,她對自己這項才能可有十成的把握。

「妳這次認錯人了,我不是妳說的那個什麼仇爺。」奇怪,自己明明已經易過容,她怎還能輕易認出她來。

而且都已經跟她說認錯人了,她干嘛不趕快告個罪離去,還在這里瞎纏個什勁兒。

「仇爺是怕我認出您來,又要請您吃飯,才故意換個樣子嗎?其實不用這麻煩,只要您開個口,我保證不煩您。」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喜歡看他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半個月前他離去的樣子,她還歷歷在目呢!

「這次不用妳陪我吃飯,妳還是快走吧!」坐在隔壁桌的目標,已經開始往這個方向望過來,他可沒那個精神再和她抬杠下去。

「您承認了,您就是仇爺,我就說我不會認錯人的。」她不過拐個彎,果然就讓他露出馬腳了。

「妳……」發現自己又掉進她話里的陷阱,仇放不禁語塞,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無暇顧及柳憶意。

棒壁桌的幾個客人一听到「仇」這個姓,原本摟著姑娘飲酒狂歡的動作立刻停下來,相視對看一眼。

「仇爺?」其中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說。

「仇放?」另一個伙伴立刻警覺的想到。

「那個專抓犯人領賞金的仇放?「

「被盯上了,快閃。」此話一出,顧不得懷里溫香暖玉的姑娘,立刻把桌子一翻,把其它的客人嚇了一跳,趁一陣混亂之際,拿起各自的武器準備奪門而出。

「糟糕,被識破了。」見目標有了動作,仇放也趕緊站起身準備追出去。

「等等。」

準備追出去的仇放,卻被柳憶意拉住衣袖。「您還沒付錢呢!」

沒有多問多少錢,仇放掏出懷里的銀子往桌上一扔就要追出去,可準備施展輕功的身子卻被一股力量拉住。「快放開我。」

「看來隔壁那桌客人是您的朋友,您就連他們的帳一起算了吧!而且他們打破了碗筷,薄瓷丹青金邊碗一個五兩,六個是三十兩,牡丹玉盤一個二十五兩,五個是一百二十五兩,還有他們的酒菜……」柳憶意一筆一筆念著。「總共是三百六十七兩。若是沒有現銀,銀票我們也是收的。」

「我沒空在這里陪妳磨菇,快放手。」

月兌逃的三人人稱「江東三虎」,平時打家劫舍、燒殺擄掠無惡不做,不過行蹤飄忽不定再加上武功高強,官府圍捕他們好幾次都無功而返,所以出了高額懸賞金給逮到他們的人,為了這筆賞金,他已經跟著他們一段時間了。

如果她是個漢子,他早就用內力將她震出三尺外,但她雖然嘴巴厲害,卻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讓他動不了手。

「行,只要仇爺把帳算清,我立刻放手。」

沒有時間在這里耗下去,仇放將身上所有的銀子全部掏出丟在桌上,趁柳憶意伸手去拿時,立刻往江東三虎離去的方向追去。

江東三虎會讓官府如此頭痛,願意祭出高額懸賞金,可見得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就在這頃刻間,他們已經跑得老遠,連人影都看不到。

他追了數十里,還是不見他們的蹤影,看來他們早已跑遠。

見好不容易到手的鴨子飛了,仇放的臉立刻沉下來,他這半個月來所在的心血等于白費,而且他們現在有了警覺,要再抓他們可就沒那容易了。

要不是那個鴇娘,他現在應該可以帶著他們三人去領賞了。

既然她什麼都要算得清清楚楚,那這筆帳可別怪他算到她的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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