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怒了嗎? 第5章(1)

如果有人問招娣,她是怎麼分辨當家的笑是真是假,她會這麼回答——

她也不知道!

不過再別人想敲她頭之前,她會趕緊說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是直覺!是直覺啦!

自從上過了第一次的當之後,她就養成了這種直覺。而這天,他帶她上中城的廣春食府,赴那票人的飯局時,這直覺發揮了作用。

一踏進那間包廂,她就能明顯地感覺到,那張假笑的面具,又悄然無聲地掛回了寶康臉上。

她一細看才意識到,他這種笑臉,與她看慣的那種孩子似的單純,沒有偽裝、沒有城府,是那麼的不同。

那笑臉很深沉、很難看透,有很多與笑這樣的情緒背道而馳的想法,都在里頭轉。

不過,她不會怪寶康又變回這皮笑肉不笑的死樣子,她覺得這是待在這間包廂里頭的人,逼他不得不變成這模樣的。

經過走廊外頭,她听到了他們虛假的笑聲。

招娣想像著,要笑出這樣的聲音,嘴巴要張得多大?

而寶康馬上幫她應證她的想像。

「大哥,抱歉抱歉,來遲了、來遲了。」他連聲歉笑,眼笑得彎彎的,還露出一大漂亮的白牙。

可他真的感到抱歉嗎?當然不。

「啊!寶康,你終于來了。」寶康的大哥福爾尸胡,撐起肥肥的身子,張開雙臂,用好熱誠的笑容前去抱抱他的兄弟,然後回頭對坐在正位上的一個女人說︰「墨當家,給您介紹介紹,這就是我那當家的二弟,福爾寶康,福百發號的所有事務,都是由他經手的。」

招娣看那女人,盤著高髻,深色典雅素服,可面貌卻生得年輕美艷,杏子般的眼像水波一樣光亮動人,隨意的顧盼間,便好似已現盡了全天下女人最美的風韻。

只是端只茶杯啜口茶,也可以讓所有男人都為她的傾心,甚至傾家蕩產、拋家棄子都甘願。

當然,她那片彎得舒適得宜的,同寶康一樣噙著一抹深不見底的笑。

這女人笑著梭巡了他們一回,招娣被她看到的時候,覺得背心整個寒了起來。

而她顯然對招娣沒什麼興趣,之後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停留在寶康身上。

那道目光里,摻雜著一些女人對男人激烈的欣羨與滿意。

寶康也同樣用那高深莫測的笑,望著她。

見到寶康入座後,與這幫人寒喧一會兒,招娣想這兒沒她做事兒的份,便要出去候著。

「招娣。」可寶康卻叫住了她,讓屋子的人全看向她,看得她怪難為情的。

他像招小貓小狽一樣,朝她招招手。「你進來,不要在外面。」外面很冷,他可不要她病著了,之後都沒法照顧他。

「呃,可、可是……」他們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談吧?她在場,好嗎?

「你待在里面。」寶康說完,便不理她了。

尸胡面有難色,笑得很難。「寶康,不好吧!我們要談事,人多總嘴雜。」

寶康神態自若地取餅食府備在圓桌上的銅煙盒,掏出了他慣用的琺瑯細煙管。

他因為念珠沉到了池子里不見了,所以得用抽紙煙來穩定穩定心緒。

他一邊裝紙煙,一邊笑著同大哥說︰「今天不就單純的和墨當家吃頓午飯嗎?隨意聊聊的東西,說過便忘,大哥不必這般小心。」

尸胡听了,笑得更僵。

那女人倒是很圓融,反應機敏,她拿了草棒,在手爐里點了火,傾過身要幫寶康點煙。

她笑說︰「當家說得是,今天就只是吃吃飯、聊聊天,瞧,我家僕不也都列在我後頭?大爺多心了。當家心疼他的奴僕,可見到是一位好主子呢!」

招娣看了一下那些家僕,歪了嘴。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看起來比較像跑江湖、專討債的,站在那兒,是鎮場子、耍威風用的吧!

寶康看了那女人一些眼,笑道︰「墨當家真會說話。」便讓她幫自己點煙。

你也不遜色。招娣對他白著眼。

說話這麼虛偽,難怪當他變成十歲的寶寶時,嘴巴那麼得理不饒人,因為他要忙著將他當大人時沒法罵的話全部罵光光。

既然寶康要她留在這兒,她便听話地坐在牆邊的圈椅上。

一開始,她很專注地听這些人的談話。從他們對話中,她才知道,寶康這麼了不起。

在進福爾家工作前,她早就知道福百發號派頭很大。

它是這鏡花國里首屈一指的大商號,各地分號加總起來,有近百家之多。它旗下的運局更讓異地貨物互通流暢,絲毫不為鏡花國內多奇山險崖的地形所苦。

這使得住在極北之地的各州百姓,也可以喝到南方玉佛手城的鮮茶,吃到西邊沿岸鹽田鎮的鹽,東邊平原農稼城的精米,並用金潤鎮上好的油來點爐取暖,讓每個人都能平安飽足地挨過這夜魅城極冷的寒冬。

而只要由福百發號出售的貨品,絕對是銀貨兩訖,質地精良。

數代的正派經營,讓福百發號的招牌就是一個品質保證,這也讓上至官府,下至平民百姓,都對福百發號贊譽有佳,更在無形中形成一種依賴,什麼生活上的小物,都要上福百發號的分號購買,這也贊成了那些分號常常門庭若市的影象。

而搬有運無的管道,都是仰賴那條橫貫鏡花國全境的「福徑」。

原來,「福徑」這條路是當年才二十三歲的寶康,攜著一班造路工人,一手開闢下來的。

由于鏡花國境內多東西向的高山湍流,造成南北交通極為不便,從南部州城繞行至夜魅城,竟要花上一年的時間。

這樣耗時費力的路程,使得運送物資到達這不利農業的蠻荒之地益發困難,人們開門尋常的七件事,對夜魅城的百姓來說,曾是一種奢侈。

而剛繼承家業的寶康,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便決定出資,並親率一班工人,尋找可以由南往北直通的路徑,沿途建造棧道、吊橋,讓這趟要耗費一年的路程,足足縮短成一個月。

這不但是福爾家族的創舉,更是鏡花國內的驕傲。

因為當年是福百發號出資闢造,此路當屬福百發號專有,所以才叫作「福徑」,但它同時也是為人們帶來的幸福的道路。

目前,知道這條路徑的正確走法,就只有福百發號旗下的運局、鏢局,以及中央官府而已。

因為這條獨特的路徑,使得夜魅城里的百姓可以豐衣足食、各地產物得以流通,更因為它的隱密,讓福百發號握有足夠的籌碼,可以在全國、甚至是他國的商場上呼風喚雨。

當然,這麼大的商機也引起許多人的覬覦……

招娣閃著大眼,祟拜地看著寶康。她之前真的不知道寶康這麼厲害耶!

寶康喝了口茶,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往招娣那兒看了一下。

發現她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樣了,像在注視著神一樣,祟拜、敬畏,以及……

呃,他可以這麼認為嗎?摻和著些小小愛慕的眼神。

雖然他有些不解,不過,他喜歡她這樣看著他。

他滿足地呵笑一下,又吸了口煙,回到談話里。

不過,他卻不知道,招娣還多起了一個念頭。

像他這麼厲害的人,還會被她喂油醋,坐在下整得慘兮兮,其實……真正厲害的人,是她啦!想著,她便得意地竊笑。

這笑,寶康也沒漏看,他覺得那笑很……很可愛。

吃過午飯後,談話還沒結束。听他們談到兩國商場上的瑣事,招娣便覺得有些無聊了。

她很想睡覺,可她連忙捏醒自己,在客人面前睡覺,成何體統?

她動動手腳,坐直身體,努力清醒著。

現在,她又多佩服寶康一點了。這麼瑣碎的話題,他也可以听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還有啊,他那抹笑,少說掛了也有一個多時辰了,都不累啊?

她呼了口氣,想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

打開包袱,翻出了一條紅棉繩,她想自個兒靜靜的玩著,應不致打擾人吧!

而那只不過是一條紅棉繩,便讓她玩得不亦樂乎。

她用那棉繩,靈巧地織出蛛網、花朵、皮球、車輪、屋子等等的復雜的圖樣,她很專心,每繞成一個圖案,她就興奮得紅了臉頰,然後再入下一個挑戰里。

當她發現寶康在偷瞧她的時候,他不知道已經看她多久了。

她以為他是反對她這樣胡玩的,所以打算將紅棉繩收起來,沒想到寶康卻急急地搖著頭。

在座的女人和他大哥見他這反應,都是一愣,急問︰「怎麼?寶康,你反對這種說話?」

「什麼?」寶康轉回頭,趕緊呵笑︰「不,你們說得很好,繼續說。」

談話繼續,可招娣發現寶康根本沒注意在听,不一會兒,他的視線又飄過來,想繼續看她出神入化的打棉繩技巧。

招娣突然感到驕傲起來,快手編了一朵很多花瓣的百合給他瞧。

寶康見著,眼楮不禁發亮。

她又繞了更復雜的形狀,愛現著。

寶康新奇地嘖嘖出聲,眼里是一個短手短腳的小人。

之後她再編了許多高難度的花樣,每一樣都使寶康瞠目結舌,根本就忘了他現在是在同人應酬。

見寶康佩服的眼神,招娣挺起胸膛,翹高著臉,那模樣好像在說︰我很厲害吧?夸獎我、夸獎我啊……

寶康看著她的小臉又像小桃一樣可口,滿足的嘆笑。

下一秒,他搖搖頭,喃喃地道︰「像個孩子一樣……」那是一種寵溺的口氣,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當他伸手要去拿茶盞時,才發現氣氛不太對勁。

面前兩個人都停止了談話,眼巴巴地瞅著他。

而那個叫墨蘭的女人,更用一種嫉妒、輕視的目光,瞪了招娣一眼。

可招娣傻傻的沒注意,玩膩了棉繩,又掏出沙包要玩。

「寶康,方才我們建議,關于福徑可以對外募集資金、多拋攬更有實力的動行來增加運量,這些,你可有听清楚嗎?」尸胡對他弟弟這心不在焉的模樣,當然生氣,他這態度簡直就不把他這做大哥的放在眼里。

可他又不得不涎著嘴臉,討好弟弟。「要不要咱們再細說一遍?」

寶康揮揮手。「我听得很清楚。」他又拿了一根紙煙,要裝上煙管。

「那當家的意思如何呢?」墨蘭插了進來,笑問︰「咱們順大行旗下的運行基底厚,不但牛馬好,全是來自那北疆外的名種,拖負用的車輛、船只也只是用厚實在的檜木制成。有這般龐大的資金、精良的設備進駐貴號,又能與敝國官府結好,豈不一舉數得?我們這般誠意與當家合作,您能否定下心,好好考慮考慮?」

寶康帶笑地看了看他大哥,又瞧了瞧這個順大行的當家墨蘭。

看著這坐在一塊的男女,齊聲唱著同一個調子,突然,什麼都懂了。腦子轉了一輪,他笑得更和善了。

「啊?墨當家,你適才不是說,今天就只是吃吃飯,聊聊天?既然是聊聊天的東西,你怎會要我花腦筋考慮呢?」

他吸了口煙,手指輕敲著頭,裝出苦惱的樣子。「真不巧,我今天沒帶腦子出來,沒法好好考慮事情呢!」他還好心「解釋」︰「因為我大哥約的,只是個吃吃飯、聊聊天的局。」

墨蘭沒了笑,而尸胡則是尷尬至極。

「這是否表示,這事根本沒商量的余地?」墨蘭冷著臉,瞪著忙向她陪笑的尸胡,美目狠厲一眯。「福爾大爺,這好像跟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的,完全不一樣?」

「這、這……這有誤會的,只要再好好談,我二弟一定會……」

「不用多說,我們走。」墨蘭站了起來,高傲地斜視寶康。「當家,改日再到您府上一敘。做不成這筆生意,我們還有其他可談的吧?」

寶康笑笑。「當然,到時一定好好招待墨當家。只是,本城商賈眾多,您也不必只執著于本號。」

「福徑的確很可口。」墨蘭說得直白。「不過,有才干的馬更能讓伯樂傾心。」

寶康看出這女人對自己貪婪的,而這種,他見慣了。

他便應得隨意。「恭候您的光臨,墨當家。」

「那好,屆時便叨擾了。」哼了一聲,轉身邁步,兩名虎豹般的家僕護著女主人離開。

招娣再單純,也不會嗅不出這一觸即發的火藥味,她很識相的收起沙包,乖乖看著那伙人離開。

飯局散了,寶康離開坐席,抖了抖衣袍,走向招娣,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好了,結束了,招娣,咱們走吧!」

可他隨即發覺這手伸得有些曖昧,又趕緊縮了回去。

「好,」招娣跳下椅子,走向寶康時,突然驚恐地看著他身後大叫︰「寶寶,小心!」

寶康回頭,見他大哥像頭瘋牛一樣沖過來,他本來可以閃開的,可招娣在他身後,他怕她受傷,心一橫,便結結實實地接住這沖撞,他一個踉蹌,倒向那尖銳的桌角,痛得他齜牙咧嘴。

「你這低賤的庶子,就非得處處跟我作對嗎?啊?啊?」尸胡跨在寶康身上,打了他幾拳。「你以為福百發號真是你的嗎?休想!休想!」

「住手!不要打寶寶!」招娣撲了過來,去抓尸胡的手。尸胡扯住她的衣襟,把她扔到地上。招娣滾啊賓,撞到椅子才停下,讓她痛得哇哇叫。

「招娣!」寶康一驚,趕緊路易開尸胡,跑到招娣身前護著。

「你這庶子,根本沒資格管號里的一切!」尸胡抓起來大罵。

「大哥,你今天既為福爾家長子,就要為咱們著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找來那順大行是要做什麼嗎?」

寶康努力控制脾氣,盡量冷靜地說明︰「順大行是官商,好要替她的祖國奪我們的命脈!她有了福徑,就等于有了鏡花國。你怎會以為她只是來投注資金的?你要奪回福百發號,可以我讓你憑你的能力奪,可你萬萬不能引狼入室!」

見寶康都將他的底細給掀了,一肚子壞水的尸胡失了理智,歇斯底里起來。

「你他媽的,果然是那賤女人生的壞胚,能言善道,把每個人都給擺弄得像傻子。

你以為老頭真要你來繼承家業?還不是你那窯子出身的娘,用身子蠱惑那老頭,那老頭傻了,才糊涂的把這個家傳給你!

這樣的女人,讓她善終都是便宜她了,你還想讓她進祖祠?簡直就是褻瀆我們福爾家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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