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為悶熱的夏天帶來些許涼爽之意,但鋒面過境,據氣象報導,說會下雷陣雨,說得也準,中午還出大太陽,現在整個天空已經烏雲密布。
下午三點半,保全課交接班結束,劉若鈞走出辦公大樓,才剛到達門口,外面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此時她發現,翟振綱就站在離她不遠之處。
見她走出來,瞿振綱轉頭看她,她連忙想上前和他打招呼,誰知翟振綱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轉開了視線。
他的反應,冷淡得令人錯愕,和之前她所認識的瞿振綱,簡直判若兩人!
瞿振綱是有意疏遠劉若鈞的,他覺得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情感,至少在解決瞿家內斗、拔掉毒瘤之前,他不想讓劉若鈞置身險境之中。
所以他得狠下心,勒住幾乎快要失控的情感。
劉若鈞當然看得出來他是故意忽視她的存在,卻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而是以為他發現了她剛剛萌芽的情愫,唾棄她了,想和她保持距離了。
她覺得他也沒錯,她這叫自不量力,居然喜歡上這種大集團的繼承人,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壓根就不該有交集的。
她一咬牙,邁開腳步直接沖入雨中,朝捷運站的方向奔跑。
淋著雨,心很酸,眼淚不受控制的滾滾落下,該慶幸的是雨下得很大,淋濕了她的身體,也沖走了她臉上的淚水,兩者相混,連她自己都分不清臉上是雨還是淚水了。
看著她沖入雨中的那一刻,瞿振綱差點就追上去拉住她,但此時一輛車緩緩停靠到他的面前,車窗降下,車內的王強喚住了他,也阻止了他前去追人。
他拉開車門坐進車內,心情卻沉重無比。
雨中仍能模糊看見她的身影,那背影,再度讓他想起那個紐約街頭的惡斗。
不該是這樣的,他明知道救他的另有其人,不該一直把劉若鈞和那個背影的主人混淆在一起。
但這似乎很困難,人的思考是受心所驅使,意之所想,心之所望,一直是這樣的。
「剛剛我好像看到保全課的劉組長,她這樣跑進大雨中,不會有事嗎?」王強故意問著。
瞿振綱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所以瞿振綱的喜怒哀樂,他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自從進淨思顏醫美接管公司之後,他沒看瞿振綱和誰走得比較近,唯一還算比較有互動的,就是劉若鈞了。
就像上回,保全課全員聚餐,是瞿振綱買的單,表面上他是體恤保全課的保全們太辛勞,完全不能參加公司旅游或者聚餐活動,實際上,他會突然注意到保全課多少和劉若鈞有關。
上次他們因誤會而相識,自那之後,瞿振綱似乎就很欣賞劉若鈞。
看他一個人孤獨那麼久,身為長輩,王強也希望瞿振綱可以早點找到屬于他的幸福。
「你想說什麼?」瞿振綱很敏感,王強那樣一問,他便知道王強心中真正想說的話,他很快就潑了王強一頭冷水,冷然說著,「別亂想,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我現在只想把手上的事情做好,楊真英那邊已經成功取得沈世一的信任,接下來,就是勝一那邊了。」
「已經發公文給開發部,讓他們分成兩個團隊進行開發比賽,不過沈嘉亦那個人相當疑神疑鬼,不是他親自找的人,通常不會主動拉攏。」
「無所謂,他不拉攏佐藤,只會輸得更難看,因為他的人手肯定沒人贏得了佐藤,在保養品開發上,佐藤是第一把交椅,這點沈嘉亦應該比誰都清楚,為了坐穩他開發部總監的位置,他勢必要拉下臉來拉攏佐藤的。」
「但若他沒那麼做呢?」
「若他不那麼做又想贏的話,你覺得,他會做什麼?」
一個心術不正的人會做什麼不用多想也很清楚,很多回了,沈嘉亦提出的開發案都是賠錢的,但佐藤勝一開發的產品從一開始就很受歡迎。
沈嘉亦曾經不止一次想把佐藤的開發產品據為己有,但是佐藤力爭到底,讓沈嘉亦無法獨佔那份榮耀,所以沈嘉亦一直都很忌憚佐藤勝一,他知道佐藤勝一比他強,怕對方隨時會爬到他頭頂上取代他。
于是他千方百計阻撓,不讓佐藤有機會出頭。
因此瞿振綱就設計了這一局,讓沈嘉亦不管怎麼選擇都會自動跳入他的布局中。
因為不少消費者申訴,說淨思顏醫美生產開發的高單價保養品,同樣產品但只要制造日期不相同,效果就不一樣,知道這情況後,他第一個想法就是偷工減料。
如果沈嘉亦肯拉攏佐藤勝一,佐藤勝一就有機會調查市面上那些反應欠佳的產品是否有偷工減料的情事。
但若沈嘉亦還是執意要把佐藤勝一踩下去,那麼他一定會輸得很慘,最後結果就是輸掉開發部總監的職位。
「進無路,退無步。」這是台灣人的厘語。
「沒錯。」他這次,是打算讓沈家父子無路可退的。
開發部鬧哄哄的,一張新公文剛發布下來,新任執行長給了開發部一個新的任務指標,要開發部分成兩個團隊進行良性競爭。
未來將以開發團隊開發出來的產品銷售業績與顧客反應為考核,以此決定下一個開發部首席的人選,更要以此淘汰不適任的高階干部。
所以包括高階主管在內,所有開發部人員都得參加這次的競賽。
這公文一下,沒真材實料的就開始緊張了,尤其是空降部隊沈嘉亦,他認為瞿振綱此舉擺明就是沖著他來的,所以拿到公文時,他氣得當場把那張公文給揉成了一團廢紙。
但他的助理小汪怯怯地提醒他,那是正式公文,需要張貼在開發部的布告欄,最後他才示意助理把那張公文攤平拿去張貼。
從公文發布之後,佐藤勝一一直老神在在。
他不動聲色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事,不與其他人瞎起哄,但還是有人跑來跟他講八卦,說那張公文被揉得皺巴巴,就像從垃圾桶里撿起來的。
他也只是「喔」了一聲。
這消息對佐藤勝一來說一點也不是新的新聞,早在私底下的視訊會議上,瞿振綱就知會過他,而且接下來還有其他動作……不過他不會曝露消息。
瞿振綱要他等著看好戲,然後才見招拆招。
丙然,瞿振綱就是瞿振綱,做事情就是講求速度的,公文才下來沒多久,又一道命令下來了。
開發部自今日起不只分成兩個團隊,還要分別在不同的研究室進行開發研究,兩個團隊間不得透漏任何訊息給對方,違反者,除了欲竊取消息的那方失去競爭資格,還要請那個透漏消息者離開公司。
賞罰分明,很公道。
有心往上爬的,臉上露出了喜色,沒才干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開發部總監辦公室里又有狀況,沈嘉亦又跳腳了。
辦公室的牆壁是透明的,所以外頭都看得見他正在砸東西,他的助理很可憐,左閃、右閃,就怕人衰被砸到。
不過,隔音設備做得不錯,外頭听不到里面的對話——
沈嘉亦怒火正旺,他手高舉,直往前指,氣急敗壞地罵著,「瞿振綱是沖著我來的吧?!他肯定是沖著我來的!」
他的助理小汪當然知道他罵的是瞿振綱,偏偏他正好站在門口,那手指就指向他了。他畏縮的往旁一寸又一寸地挪動,眼珠子不斷地注意著沈嘉亦手的動作,怕他一個抓狂,東西又丟出來。
要不是薪水比較高,又有油水撈,誰想做沈嘉亦的助理,他根本就是情緒控制障礙的嚴重病患,疑心病重,脾氣又常失控,和他相處很可怕的。
都是他女朋友說想要辦海島婚禮,所以為了錢,他得忍。
「小汪,你有什麼對策?」
「把佐藤勝一拉到我們這邊如何?」
「那家伙……」沈嘉亦準備開罵,到口的話又停了,然後皺著眉說︰「到時候肯定都是他在主導,他也不會把他的東西交給我,跟他一個團隊,你以為我拿得到好處嗎?」
「但如果他在另一個團隊,總監您肯定會輸得很慘!」小汪一時口快,實話一瞬間就月兌口了。
結果當然很慘,一支原子筆飛快的飛過來,險險就射中了他的眼珠子!
物品雖小,被筆尖射中就像被飛鏢射中,還是很痛的,小汪瞬間哀號一聲。
真話……說不得啊!
「你找死啊!你想早點去見閻羅王,我可以成全你!」沈嘉亦咒罵不停。
「我錯了,請總監息怒。」
「總監?我還算是總監嗎?翟振綱那臭小子,竟然把我搞得和開發部小職員同等級!我不會束手就縛的!」
小汪不敢多說半句了,只是靜靜的當個垃圾桶等沈嘉亦發泄完畢,總會結束的,罵久了,沈嘉亦也會口渴。
「我不會和佐藤聯手的!我要把他打趴!要把他踢出開發部!要讓眾人知道我才是最後的大贏家!」
「是!您肯定是大贏家。」說說好話,拍拍馬屁,這話還是得說的,不說,下場和說錯話一樣,很慘!
然而不是這樣就能沒事,沈嘉亦對他招招手,叫他過去,小汪躊躇著,腳像生根般動彈不得。
「叫你過來你就過來,還怕我吃了你不成?!」沈嘉亦哼著氣,沒好氣的說︰「快點過來!」
小汪這才緩緩移動腳步,「總監有什麼要吩咐的?」
沈嘉亦略傾身,還要小汪彎來,而後才低聲說著,「不管佐藤那一隊開發出什麼,你都要想辦法把東西弄過來。」
「您要我去偷……」
「不偷也成,那就毀掉,只要在截止日時他們拿不出任何東西,他們也贏不了。」
這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可是,這里是淨思顏醫美,為了防止類似偷竊損毀之事發生,特別成立了保全課,二十四小時都有錄影監控,不管是偷竊還是損毀,都不是容易達成的。
小汪越來越覺得這差事很難混。「這個可能有點困難……」
「不管你用任何方法,只要能達成我交給你的任務就行,事成之後,你女朋友想要的海島婚禮,我全額買單。」
好大手筆啊!很令人心動啊!但是……這是有難度的,搞不好,他都沒那個命去海島舉行婚禮了呢!
對小汪而言,這真的是一顆好大的燙手山芋啊!
因為瞿振綱和劉若鈞住在同一個社區,所以巧遇並不奇怪,況且瞿振綱手機里的美食地圖還是劉若鈞給的。
所以,他去的餐館、早餐店和劉若鈞是一樣的。
本來劉若鈞以為,他們上班時間不一樣,應該會降低巧遇的機會,誰知隔天一早,兩人就在社區附近的早餐店踫見了。
她起個大早,梳洗後,就散步到社區的早餐店準備吃早餐,結果才剛踏進早餐店,就看見瞿振綱端坐在一個角落吃著早餐。
她遲疑著沒有前進,甚至想後退。
但遇到事情落跑,真的不像她的個性會做的事,所以她鼓足了勇氣走進早餐店,直接走到瞿振綱面前。
「執行長早。」她輕快地打著招呼,就像昨天啥事也沒發生一般,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瞿振綱抬頭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地,沒啥感情的應了一聲,就又垂下眼看他的商業早報,吃他的早餐。
原本劉若鈞還在想,也許昨天他心情不好,畢竟職位高,勞心也勞力,加上家族企業勾心斗角,會心力交瘁也屬正常。
但今天他的態度還是沒有好轉,這就只有一個可能,他不希望被她打擾。
這一想,她窘了,臉漲得通紅。
別瞧她平日大刺刺像個男孩子,其實臉皮很薄,隨便一件事情就能讓她窘辱想找地洞鑽進去。
此刻,她就很希望地上有個洞可以讓她藏起來。
她故作鎮定,繼續往前,找靠里面的位置背對著瞿振綱坐了下來,叫了份早餐,然後拿出手機看新聞。
明明在同一個空間里,卻因為背對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心情比看得到時更沉重許多。
出去嗎?也很奇怪,總不能以後她見他就躲,那還不如辭職、搬家算了。
瞿振綱默默吃完了自己的早餐,起身向外,他付了自己的早餐費,本來差點就沖動的連劉若鈞的一起結了,但他及時打住了那個念頭。
既然決定要和她保持距離,就不該優柔寡斷,只有快刀才能斬亂麻。
可是,雖然他沒替劉若鈞付帳,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他在轉角處靜靜的等著劉若鈞吃完早餐走出早餐店,甚至默默地看著她往前走。
他發現,劉若鈞並沒有馬上回住處,而是徒步繞著社區走。
是在散步吧,他如是猜測。然後,自己的腳也跟著緩慢的前進著。
很不可思議,雖然未並肩走在一起,但因為同在一個天空下漫步,這種感覺仍令人感到溫馨。他發現,劉若鈞好像認識不少人,走著走著,總有人會和她打招呼。
他起初覺得很奇怪,因為台北這種環境,很多連住在對面的人都沒在打招呼的,卻有不少人向劉若鈞打招呼。
直到有個人喚住劉若鈞,他听到他們的對話,才知道學生時期的劉若鈞每天都會到公園教授防身術,也幫人抓過小偷和搶匪,所以她在社區里的名聲才會越來越響亮。
真像她會做的事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在值勤時,也是那麼義無反顧,這又令他想起了紐約那個暗夜的背影。
「瞿振綱,你不能再這樣,你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和劉若鈞完全沒有關系!」他暗自罵自己。
想起這事,他才想到自己回台灣之後太忙碌,一直沒找機會好好謝謝那個救命恩人。
他跟了劉若鈞一段路後,終于停步轉身往回走。
就在瞿振綱走到轉角時,劉若鈞轉頭了,她一直隱約感覺背後有道視線在注視自己,結果,就真的看見瞿振綱的背影。
她非常吃驚,沒想到瞿振綱竟然會跟了她這麼一大段路,一想到他剛剛一直緊跟在自己後頭,她的心跳忽然變得很快,心情也變得非常激動。
「他不是討厭我嗎?為何……」
她以為瞿振綱是討厭她的,甚至以為他認為她不懂得分際、痴心妄想,所以才想和她保持距離。但現在,她真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