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桌上有果子,你要不要吃?」
霍香寧望了一眼屋內的桌面,過了許久才搖搖頭。
她對果子沒多大興趣,但是目光卻不自覺的一直瞅著那盤看起來美味可口、也比較吸引她的甜糕餅上頭。
張若曦因為修過心理學,她觀察了一下小女娃的眼神,馬上就猜到小女娃在想什麼,她直起身,走到桌前,端著那盤甜糕點又走回到小女娃面前,再彎詢問,「想不想吃糕餅?」
霍香寧眨了眨眼,還是沒有開口。
張若曦也不勉強,她拈起一塊糕點遞向小女娃。「吃吧,等你以後想跟我說你的名字,再告訴我就行了。」
霍香寧年紀雖小,但是她也看得出來眼前的娘親不太一樣了,以前她怕娘親,是因為娘親都不對她笑,現在不一樣了,娘親竟然對著她笑,而且笑得好溫柔。
如春風般的笑容瓦解了霍香寧的懼怕,她伸出小小的手,接過那塊甜糕點,開心的吃了起來。
看到小女娃那麼開心,張若曦的心也跟著一暖,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活著真好,只要活著,肯定就會有好事發生,至少此刻,她真的很感謝老天爺可以讓她有機會體會一下當娘的感覺。
就算是夢、就算短暫,她都想好好的抓住這一刻。
保持距離不代表不在乎,不見面也不代表不聞不問,自從劉巧若蘇醒之後,霍棋佑對她更加關注。
他怕她又想不開,除了命春兒時刻注意她的情緒起伏和安危,還讓石定隨時在暗處盯著,並向他報告。
可是听到石定的回報,他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石定告訴他,馨園一整天笑聲不斷,少夫人教小小姐習字讀書、陪小小姐玩耍,兩人還打雪仗,少夫人還會唱歌哄小小姐睡覺,而且少夫人的歌聲很美,唱的曲子他連听都沒听過。
「你在發夢嗎?」
看到石定搖搖頭,霍棋佑也知道自己這話是問得太快了,但這樣的情況實在太匪夷所思了,石定說的那些事情,劉巧若從來不會做,她的表情向來如冰一般冷冽,她對女兒,除了冷漠,沒有任何情感,更準確一點來說,霍宅的一切,都不入她的眼和她的心。
為了親眼看看劉巧若的改變,霍棋佑起身踏出了書房。
馨園在他居住的東廂房的後方,需要越過三道長廊才能抵達,離東廂房有一段距離,就像他和劉巧若的距離,有些遙遠。
他不厭其煩的繞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頂著飄落的雪花,經過一座小池子,來到馨園。
霍棋佑人都還沒走進去,就听到了陌生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讓他不由得又上前了幾步,接著是一陣歌聲飄入耳里,他的心彷佛被勾了一下,悸動不已。
丙真如石定所言,那是听都沒听過的樂曲,但是清新好听,就像暖暖的春風,在寒冽的冷冬注入一股暖意。
如果他和劉巧若的關系不是這樣僵,如果他也能同她和女兒如此開心相處,是何等美好愜意的事情啊,不自覺的,他起了一絲遐想,本想走進去,卻猛地想起她曾說過,他若打擾,必以死相報,腳步瞬間一頓。
逼不得已,他只好隔著牆,听著里面的對話—
「娘親,這玩意叫什麼?」
「捏面人。」
「怎麼個玩法?」
「就隨意捏,想捏什麼就捏什麼。」為了拉近與霍香寧的距離,張若曦花了不少心思,除了教霍香寧識字,也想出自己小時候玩的玩意兒,但怕太過新穎引人懷疑,她刻意找些古代就流傳的游戲,例如踢毽子,或者做做竹蜻蜓。
方才她讓春兒去廚房要了些面粉,再用一些可食用的花卉做染料,雖然顏色不多,但還是可以做出幾種色彩。
捏面人她是不在行,不過和小孩玩耍,也不需要太較真,隨便捏個葉子、花瓣,霍香寧就看得津津有味,也很有興致的自己動手做。
「我捏了一朵花!」霍香寧照娘枕教的,用紅色面團捏了花瓣,用黃色面團捏了花蕊,再用綠色面團捏了葉子,做了一朵花。
張若曦輕撫了下她的頭,點點頭笑道︰「做得真好!」
霍香寧一听,開心的咯咯直笑。
霍棋佑從沒听女兒笑得這麼歡快過,她總是怯怯的躲在女乃娘後面,連喊他一聲爹,也能令她渾身發抖,他雖然對女兒感到愧疚,卻因為平日實在忙碌,加上又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兒相處,只能讓情況僵持著。
妻子和女兒的笑語聲,讓他實在好奇,引領著他鼓起勇氣舉步,可是當他正要越過拱門的門檻,就看見總管曲少寰從左側走來。
「何事?」霍棋佑低聲詢問。
「那位請少爺過去一敘。」
霍棋佑點點頭,先讓總管退下後,他又留戀的看了院內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何綺凰的母親是何廣的第六個妾,她從小在相國府被欺負,個性變得極為陰沉狠毒,她一直在等待機會報被欺凌的仇。
她表現得端莊有禮,琴棋書畫樣樣學,可私底下卻和舅父走得很近,想從舅父那邊獲得一些人脈。
她的舅父看似是個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實際上卻做著人口買賣的勾當,她嫁進霍家後,積極推薦舅父,成功說服霍棋佑安排舅父到霍家的碼頭當監工。
表面上,她是替經商失敗的舅父謀一份安穩的差事,實際上,舅父是在替她與父親干些見不得人的差事,舉凡她看不順眼的人事物,她就會請舅父替她解決。
嫁進霍家,也是她自告奮勇的,雖然霍家家大業大,可是她的嫡姊妹並不想嫁人為妾,她便逮住了這個機會。
嫁入霍家當妾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她的地位比在相國府時高了一些,在霍家,沒人敢惹她不高興,可是還是有些讓她不順心的事,例如劉巧若母女的存在。
本來這陣子劉巧若昏迷不醒,她省心多了,但一听到劉巧若醒了,她又開始感到心煩意亂。
打從何綺凰進了霍家,便處心積慮的要弄走劉巧若母女,劉巧若不管事,她雖落得輕松,但是霍棋佑表面上對她極好,卻從不在她的宅院過夜,為了討好霍棋佑,她還主動表示要照顧霍香寧,可是那個小丫頭真的很不討人喜歡,無論她怎麼誘哄,小丫頭就是不肯和她親近一些,再加上小丫頭長得太像劉巧若,害得她每次看見小丫頭就來氣。
不過她當然不會笨到明目張膽的欺負霍棋佑的心頭寶,她會故意找人修理霍香寧,要麼讓她無端被東西割到,就說小孩自己貪玩,要麼就讓她無端落水,林林總總的手段,理由總是離不了小孩本身頑皮,要不就是幫忙照顧孩子的下人笨手笨腳。
何綺凰也擔心那些受處罰的下人會去霍棋佑面前亂嚼舌根,她便拜托舅父趁著她派下人外出采買物品時,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不听話的下人,然後在霍棋佑準備追究的時候,謊稱下人畏罪逃了。
無奈霍香寧的命韌得很,不管她用了啥法子,都弄不死她。
再說劉巧若吧,她故意讓舅父派人偽裝,從劉巧若的家鄉送來信函,謊稱劉巧若的心上人要娶妻了,目的就是想刺激劉巧若,看她是否會回洵河鎮找情郎,沒想到劉巧若的反應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竟然懸梁了,她都還來不及高興,哪知劉巧若居然沒死,命硬得讓她捶胸頓足。
包慘的是,劉巧若若是一輩子像個活死人倒也省事,偏偏現在又醒了過來,害得她的心情也變差了。
心情差,就想找人麻煩,所以她讓人去把霍香寧帶過來,還不許女乃娘跟著。
等霍香寧來了,她就特意叫人去端了滾燙的熱湯,然後極盡所能的表現出慈母的模樣,對著霍香寧說︰「寧兒,這是姨娘特地命人炖的湯,快點喝了吧。」
霍香寧驚懼的看著姨娘,每次只要和姨娘在一起就會受傷,幾次之後,她不敢和姨娘靠得太近,就像現在姨娘叫她,她也不敢走上前。
何綺凰見她遲遲不挪動腳步,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姨娘喚你呢,怎麼不過來?」
「寧兒……想去娘親那……」霍香寧怯怯的回道。
何綺凰一听,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姨娘可比你娘親對你好多了,你娘親根本不想理你,你去做什麼?!快些過來,別惹姨娘不高興。」
見霍香寧還是不肯動,何綺凰對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馬上上前抓住小小姐的手臂,硬把小小姐抓到姨夫人跟前。
何綺凰接著又看了桌上那碗熱騰騰的湯一眼。
這個丫鬟雖然是新來的,但是伺候姨夫人已久的秋香早就提點過,所以她大略知道姨夫人的意思,她把小小姐拉到桌前,看似要端湯給小小姐喝,卻故意手滑打翻了湯,熱騰騰的湯就這麼灑到小小姐的身上。
霍香寧痛得大聲哭喊,「疼啊!疼啊!」
何綺凰和屋內的幾個丫鬟們冷眼旁觀,過了許久,何綺凰才假裝罵道︰「怎麼那麼不小心,你看,你把小小姐給燙著了!還不快去請大夫!」她說是這麼說,可是唇角卻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大多時候,為了避人耳目,皇上和霍棋佑都是派身邊可信之人傳遞消息,但偶爾皇上會溜出宮來找霍棋佑,兩人也有極為隱密的固定密會之處。
皇上已年過三十,但生著一張女圭女圭臉,看起來仍像個青年,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點,平常的他總是蓄著胡子。
這會兒,皇帝打扮成滿頭白發、滿臉白須的老翁來到相約地點。
此處位于城內一隅,前屋以賣字畫做為掩護,且掌櫃的相當挑剔,他看順眼的客人才能進門,但其實掌櫃的是霍棋佑的人,會這麼刁難,只是為了不讓閑雜人等隨意進入;後屋則是和另一棟屋子相通,只要出了後門,鑽進另一棟房子,再出大門,就是另一條街道。
當然,霍棋佑和李敦不會同時從同一處入口進入的。
「找我何事?」縱使面對的是皇帝,霍棋佑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更沒有一絲諂媚。
「我們許久未見,就不能和顏悅色的問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嗎?」為了配合自己目前的角色,皇上故意把嗓音壓低,像個中氣不足的老頭子。
「你是來找我閑話家常的?」
「自然不是。」
「那又何必多說廢話?」
皇上嘆了口氣,拿他沒轍了。「整日待在宮里,悶得都快生病了,陪我找點樂子會少你一塊肉嗎?」
敲敲皇上放在一旁、上頭寫著「鐵口直斷」的旗幟,霍棋佑哼了口氣道︰「若閣下哪天打算不再當皇帝,改當江湖賣藝的,在下絕對樂意捧場。」霍棋佑依然不改冷酷本色。
皇上嘆了口氣道︰「你若真當我是皇帝,至少也該有點分寸,朕可未曾見過你向朕行大禮。」
「原來閣下是想讓在下行君臣大禮,那簡單呢,宣我進宮不就得了。」人前,他的確會賣皇帝老爺一下面子的,但人後嘛,大可不必,且他也不認為李敦真的在乎這些禮數。「有話直說吧,說完快快回宮去,免得被有心人發現你我的關系。」
李敦是個不錯的皇帝,若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有時不夠深謀遠慮,就像現在這樣,想到就溜出宮,若不小心被何廣發現,那麼他們過去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而且很難保證何廣不會趁李敦在宮外時對他下毒手。
「以後還是少溜出來,有事情交代無影來聯系便可。」
無影是皇上的密使,專門替皇上跑腿,並在宮外暗中搜集大臣不法情事。
「這你就不懂了,我是明君,自然得微服出宮,親自體恤民情,如此才能懂得民之所願、民之所想,再說,有無影在,我何須擔憂。」
無影也是霍棋佑訓練出來的,能力多強,霍棋佑自然比誰都清楚,但就算無影武功高強,也難保不會有任何閃失,還是小心為上,但皇上的任性又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他以前就常跑出宮,霍棋佑也知道這樣的叮嚀他肯定听不進去。
「所以你是來體恤民情的?快去,不送。」
「霍棋佑!」李敦氣得都要跳腳了。
「好了,不逗你,你這趟來,要的應該是這個吧。」霍棋佑從衣兜里拿出一封信函遞給他。
「真的到手了?」皇上飛快拆開信函,看見里面的紀錄,眉頭馬上皺起來。「這個何老賊,一邊讓眾大臣替他說話,證明自己是最忠君的臣子,私底下卻大量招募私家兵,他這是想起兵造反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有異心,與其浪費力氣生氣,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削削他在朝中的勢力,至于宮外的問題,我會替你處理,你大可放心。」
「你有何良方?」
「定個律法。」
「怎樣的律法?」
「各官宦臣子的私家護衛,每戶不得超過十五名,以此限制各官宦大臣的軍力,每戶人家家中武器必須遞上數量紀錄,若查發現數量不符者,一律充公。」
皇上贊嘆的看著霍棋佑,他不當官為國之所用,真的很可惜,不過話說回來,他在暗處幫忙出錢出力,也和為國所用沒兩樣,這麼一想,皇上心中的陰霾馬上又一掃而空。「應該有不少人會跳腳。」
「只有如此,他們才會露出馬腳。」
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不想繳械,又想繼續壯大自己的勢力,必然會開始往暗處移動,他便可以趁此機會掃除那些足以危害國家的私人力量,這就是他能幫得上皇上、也幫得上黎民百姓最好的法子。
「老賊肯定不會乖乖听話的。」
「還是有法子可以挫挫何廣的銳氣,若是卸掉何廣的左膀,你說老賊會不會跳腳?」霍棋佑再送上一份帳冊。
皇上一看,忍不住笑了。
「這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