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馨雖然和虞政凱談起戀愛，但是還是在總務行政課當試用小助理，每天依然被前輩們呼來喚去。

下了班約會，她不告狀，也不喊苦。

至于虞政凱也沒有將甄馨調職的打算，在公司，他們仍就是上司跟下屬的關系，只是有事沒事他會把甄馨叫到他的辦公室。

他享受著曖昧的樂趣，甄馨每天累得像頭牛，每天被他召見之後，張麗莉就會嫉妒到失去理智，把一堆工作丟給她。

"張姐，這個非得今天完成不可嗎？"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你這麼年輕耳力這麼差怎麼行？！這些很重要，明天一早就要發送出去，你說今天不完成可以嗎？"

"可是……"前五分鐘，她才答應男友要和他一起去吃飯。

"如果你沒法配合工作，那我只好跟課長說你不適任嘍。"

要提早讓她回家吃自己，張麗莉一再刁難就是想達成這個目的嗎？

"張姐，我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快問吧，我要下班了。"

甄馨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什麼意思？！你想說因為我不喜歡你，所以故意刁難你嗎？你這新人怎麼這麼不知道好歹，我這叫做訓練，給你機會學習你卻當我是存心跟你過不去，算了！這些我自己做，你下班吧，明天我會坦白的跟課長報告。"

報告兩個字說得特別響亮，甄馨卻听得很無力。

她需要工作，需要收入，她很想替父母哥哥分擔一些擔子，試用期就快要滿了，能不能成為正式員工，現在是緊要關頭，雖然有點想哭，但是她還是咬緊牙根把工作接下。

"張姐，對不起，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我說錯話了，真的很對不起！"

"喂！你不要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不好？這樣被別人看到會以為我在欺負你耶！"雖然本來就是，張麗莉還是要裝無辜。

"張姐，我很感謝你給我這些學習的機會，請把工作交給我吧。"

"是你自己自願的哦，可不要到處叫苦。"

"不會的。"

終于送走了張麗莉，甄馨才略松了口氣，但是看著手上的工作，眉頭又緊鎖了起來，這一時半刻恐怕是很難完成。

遲疑了一下，她決定撥電話給虞政凱，"總經理，是我。"

"怎麼了？該不會是要跟我說你又得加班吧？"

"不是的，是我媽叫我早點回去，所以不能赴約了，對不起喔！明天再補償你好不好？"如果不這樣說，他肯定又會來陪她，她不能養成依賴的習慣。

"我去你家好了。"

"不好啦，我媽交代今天不能帶你回去，有些事情你來不太方便，你去反而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很丟臉。"

"喔，我知道了。"大概了解甄家的財務狀況，虞政凱對這理由信以為真。

"總經理，對不起喔！"

"知道對不起我，明天得好好補償我，知道嗎？"

"嗯，我知道，好，那我掛電話了，拜。"結束通話後，她才對著手機說︰"對不起！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模樣，所以你一定要原諒我對你說謊。"

此刻她沒有勇氣面對他，她怕自己看到他會哭出來。

"甄馨，加油！要當打不死的蟑螂！"吸了吸鼻子，為了家人，她努力的為自己打氣。

***

但幸運之神並沒有降臨，隔天，甄馨就被張麗莉告知，自己試用不合格，當場被解雇，這回連本來堅持要錄用她的邱煥泰也不挺她了，大概是因為他自知吃不了她這塊女敕豆腐，所以放棄了。

離開公司，她不敢回家，今天早上出門時知道爸爸今天有些不舒服，請假打算在家休息，她怕父親知道她沒了工作的事會擔心，可又無處可去，一個人晃到住家附近的公園發呆，不知何時，身邊多了個拿拐杖的老人家。

她覺得自己坐在老人家身旁一直嘆氣很不好，正想起身離開，那位先生突然開口了，而且劈頭就對她開罵——-

"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年紀輕輕做什麼一直嘆氣？"

甄馨沒想到自己會被罵，有點被嚇到。

她側著臉，看著老人家笑得很尷尬。

"怎麼不回答？！"虞國榮拿拐杖敲了敲地，語氣越來越嚴肅。

"我被公司開除了。"她無奈困窘的解釋。

虞國榮一哼，"肯定是做事不認真才會被開除。"

"不是的，我很認真的！我真的很認真！"用力強調。

"力氣那麼多，怎麼會被開除？"

這老人家的邏輯有點奇怪，她只是講話大聲點就算力氣多啊，再說有力氣和被開除也不能劃上等號，但是好像多解釋只會多挨罵，她覺得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一點。

"怎麼不說話了？"

"老爺爺要我說什麼？"

"為什麼會被開除？總有個理由吧？"

"也許是我不夠聰明。"她嘆了口氣。

"不聰明就認真點，沒听過勤能補拙嗎？"

"我有啊，前輩們叫我做事我就去做，前輩們要我加班我就加班，做不完的事情一定會帶回家做到完為止，上班時間也比別人早到。"

虞國榮斜睨著她、皺起眉頭，"听起來還挺認真的，那為什麼還被開除？"

"也許我不夠討人喜歡吧……"她想了想後又道。

雖然她不願這麼想，可張麗莉明擺著看她不順眼，所以不管她做什麼，在張麗莉看來都是錯的。

虞國榮仔細端詳她半晌，"五官端正、身材又好，如果你這長相不討人喜歡，那那些殘缺者怎麼辦？"

"……"無言耶。

這老爺爺是存心找她碴嗎？

鮑司前輩不喜歡她，連公園的老人家也不喜歡她，她真的這麼顧人怨嗎？唉！無力啊！

她黯然的道︰"對不起。"

"你這丫頭有毛病啊，做什麼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什麼？覺得老頭子無理就要反駁，傻不隆咚的。"

"是。"可老人家說得很有道理，令她無法反駁。

"說得我口真渴。"

"您口渴嗎？前面那邊有賣水，我去幫您買。"從小爸媽教育她，要敬老尊賢，雖然老爺爺從頭罵到尾，但她還是不生氣。

看著甄馨跑走的身影，虞國榮笑著搖頭，"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奇怪的女孩，說笨又笨得可愛。"

甄馨離開後，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快步走到虞國榮身邊，彎著腰恭敬地說︰"老爺，找到那戶人家了。"

"找到了？"

"是的。"

"那就走吧。"虞國榮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告訴我走麼走，我自己過去，你在這里等一個拿水的女孩，把我的電話給她，告訴她如果要找工作，打電話給我。"

"是。"

稍後，甄馨買了水回來，听完虞國榮的司機轉告的話，她當場拒絕了老人家的好意。

"請轉告老爺爺，我和他萍水相逢，沒道理讓他幫我安排工作，不過請代我謝謝他。"

離開公園的時候，甄馨的步伐和心情都變得格外輕松，心底再度充滿勇氣與自信，她相信，只要努力，天無絕人之路。

***

虞國榮打量著甄家，老舊的房子，牆上的漆都剝落了，地上的瓷磚也有一些缺了角。

茶幾上放著一大堆家庭代工，那是甄爸從工廠拿回來的，每天甄家一家子吃飽飯看電視時，就會一起分工合作賺外快。

這樣的家境看在虞國榮眼中，卻有些難過，"日子很難過嗎？"

"啊？"甄爸有些愕然，對這不速之客的問題，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位老先生突然登門拜訪，詢問了他父親的名字，所以他只好先邀對方進門，但他對這位自稱是父親好友的人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問你們日子很難過嗎？"

甄爸避重就輕的道︰"還過得去。"

"那為什麼還兼做家庭代工？"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一個陌生人問得那麼深入，真令人有些難堪。

甄爸搔了搔頭又說︰"對了，您先請稍作一下，我幫您倒杯水。"

趁機開溜喘口氣，老婆孩子都還在上班，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招呼這位客人。

端著茶水，甄爸回到客廳，坐下後決定還是直接問明來意好了，"請問您今天來是？"

"你父親不在嗎？"

"不好意思，我父親已經過世很久了。"

"過世了？！"調查報告里怎麼沒寫上這麼重要的事？！找了那麼久，卻是這種結果，生命無常，叫人不勝唏噓，虞國榮遺憾的說︰"我都還沒有機會跟他道謝，他怎麼就走了！"

甄爸听出重點了，"您要跟他道謝？"

"是啊，當年我和他在外地工作，受到他很多照顧，也因為他的幫忙，我才得以到國外發展，才有現在的成就，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沒想到還是遲了。"

當年他有機會可以到美國發展，但是得要自己籌機票錢，是甄善良把他的薪水給了他，助他踏上成功之路。

後來他發達了，卻始終找不到甄善良，最近好不容易查到他的下落，他還為此高興到夜不成眠，一心想要找到好友敘舊，表達他內心的感激之情，哪知好友早就不在人世了。

听完虞國榮的說明，甄爸安慰道︰"虞老先生，您也別難過，我相信家父在天之靈一定感應得到您的心意，也一定很替您高興的。"

"嗯，我也相信。"虞國榮拭了拭眼角微沁出來的淚，恢復平靜的語氣，"你父親不在了，那我就將我對他的感謝轉移到他的子孫身上好了。"

"啊？！"

"需要我幫什麼忙盡避開口，我一定會盡力做到。"

"不用了、不用了，您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相信我父親也收到了，這樣就夠了。"甄爸連忙推辭。

看著他，虞國榮想起了方才在公園遇到的女孩，他感覺兩人舉手投足很像。

突然，一個念頭飄過腦海，如果真有那麼巧，或許可以……

"你有未出嫁的女兒嗎？"

"有一個，怎麼了嗎？"

"有照片嗎？"

"有，這兒。"甄爸指著夾在茶幾透明墊子下方的全家福照片，"這個就是我女兒甄馨。"

看到照片，虞國榮很滿意的笑了，他點著頭說︰"很好，原本你父親和我是希望結兒女親家，不過我兒子女兒早結婚生子，現在由孫兒孫女來完成這個心願也不錯。"

沒听錯吧？！

甄爸好像被炸彈炸到，整個人變傻了。

是夢吧？不然怎麼會這麼夸張啊！

***

虞政凱不知道甄馨離職的事，直到他撥打內線找她，才被告知她沒有通過試用期，已經被開除。

通常試用人員的去留是由各部門主管打分數，再由各部門的組員投票來決定錄用與否，想借由投票狀況來了解新進人員的人際和諧度高不高。主管打的分數佔有三成，而組員的投票則佔七成。

"甄馨為什麼沒被錄用？"以職權來說，這不是他該插手的事，但所謂關心則亂，他還是把邱煥泰叫到辦公室來詢問。

他覺得甄馨很認真負責啊，老看到她在各部門跑來跑去，動不動就加班，她簡直比他這個總經理還要忙碌。

認真負責積極，他想不出來她不被錄用的理由。

"因為總務行政課的組員都認為她不適任。"邱課長心底很忐忑，他不知道自己听張麗莉的慫恿讓甄馨離職到底對不對？

張麗莉跟他說，甄馨留在總務行政課對他以後升官非常不利，還說甄馨有可能是虞政凱安排的眼線，專打小報告，所以明智之舉是讓她離開。

再加上甄馨一直提防他也令他很不爽，因此他順勢順了張麗莉的意，直接讓甄馨回去吃自己。

"總經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問題？"的確是有問題，但這句話應該是他來問，他想不通，一個工作那麼賣力的人為什麼會被辭職？"我想知道，大家認為甄小姐不適任的理由。"

"理由……"邱煥泰有些語塞，心想著該如何把甄馨的優點講成缺點。

"總有個合理的理由吧？"

"是，報告總經理，因為甄馨工作老是錯誤百出，而且和部門同事的配合度不夠協調，工作效率太低，另外……"

他說的那個人，不是虞政凱所認識的甄馨。

"可是，據我所知，甄小姐做事情非常勤快，還常常加班，我听說她甚至沒有領加班費，其他部門的同仁也說，她平易近人，非常有禮貌，且幾乎隨傳隨到，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和邱課長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虞政凱目光犀利地睨著邱煥泰。

邱煥泰暗捏了把冷汗，"听起來的確不像同一人，不過審核過程是依照公司規定進行，希望總經理能夠體諒。"

他這樣一說，反倒像是在指責虞政凱過度干預部門的人事任用，被將了一軍，虞政凱有些尷尬。

"我並不是想袒護甄馨，也不是在責怪邱課長，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沒事了，你去忙吧。"

他多少也知道公司內流傳的八卦，如果他再繼續多問，只怕會被說成護短。

但是內心的疑惑沒有得到正解的話，他的心底也不會舒服，與其听別人說，他寧可自己尋找答案。

***

誰會在五星級餐廳里吃相囫圇吞棗？恐怕只有甄馨，看她一個勁地狼吞虎咽，虞政凱看著眼里只有食物沒有他的美女，真的有點無奈。

吃得差不多了，甄馨這才想起他的存在似的抬起頭看他，當她發現他的餐點壓根沒動多少時，她忍不住納悶地問︰"你不餓嗎？怎麼都沒吃。"

"我還好，倒是你，好像餓了好幾餐似的，中午沒吃飯嗎？一個人都到哪里去閑晃了？"

他的語氣听起來有點嚴肅，甄馨听了略感壓力，"你在生氣嗎？"

"是在生氣。"

"氣什麼？"

"你這個肇事者還問我。"

"肇事者？"

听起來真的有點嚴肅耶，可是她到底闖了什麼大禍？她想不出來。

今天傷心地離開公司後，她到公園閑晃，莫名其妙被那個老爺爺罵了一頓，緊接著她就振作起來，拿著報紙在大街小巷找工作，當然也踫了一堆釘子。

她缺乏實際工作經驗，證照不夠多，讀的又是三流二專，很多公司看到她的學歷就把她打回票，然後她才明白，原來她能夠進國榮集團果然是瞎貓踫上死耗子，蒙到的。

每每想到這個，她就很氣自己不夠爭氣，竟然把大好機會搞砸了。

"是啊，我是闖禍精，什麼都做不好。"

想到自己的笨拙，甄馨忍不住眼紅鼻子酸，但她不敢讓虞政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連忙推開椅子假裝尿急地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暫時離開了座位，她躲到廁所里面偷偷掉了幾串淚水。

整理好心情後，她才走出廁所，可才步出洗手間的門，就看見虞政凱依靠在走廊牆上。

"你哭了嗎？"

靶覺好像做錯事被逮個正著，她有些心虛。

"還要吃嗎？"他再度詢問。

她默默地搖頭，也許是剛剛吃太多，現在她一想到食物就覺得反胃，當然也可能是無形的壓力致使的，反正她已沒了胃口。

"那走吧。"

上車之後，甄馨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要送她回家，但他卻載著她在台北街頭亂晃。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

"我還有話要問你，問完再送你回去。"

大概猜到他要問什麼，她自動招認，"如果你要問我怎麼被辭職了，那我只能給你一個答案——我笨。"

這算是什麼答案？

虞政凱有股想大笑的沖動，尤其瞄到她那臉任你還要殺要剮的表情更逗，"你的意思是說，你做不好總務行政助理的工作？"

"我當然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也做得很賣力，但似乎仍嫌不足，對不起。"一個聰明的大總經理，卻和她這種笨拙的小助理交往，應該是很委屈他，想到這一點，甄馨很自然地就跟他道歉了。

"你對不起我什麼？"他听得莫名其妙。

"和我這種笨拙的人交往，覺得你很委屈，所以覺得很對不起你。"

"笨蛋！"他忍不住月兌口大罵。

"果然，連你也覺得我笨……"別人說她笨，她不難過，可是被他罵笨，她的心卻無法不受傷，心一受傷，眼淚就控制不了了。

看她哭得很傷心，虞政凱慌了手腳，差點就撞上一旁的安全島，他索性把車子往一旁停靠下來，將她擁進懷里安撫她。

"我不是真的罵你笨，我的意思是說，你又沒做錯事，沒必要跟我道歉。"

可是他這樣說，甄馨卻哭得更傷心，因為她真的覺得自己很賣力，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還是沒有通過試用期？

"別哭了，工作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

然而她卻因為哭得太用力，根本沒把他的話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