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快樂了,她在這里太快樂了。
快樂得竟然忘了他,忘記她是為了他而來的……
杜艾翡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眼楮張得大大的。
她覺得心跳好快,像是又沉又重的拳頭,一記又一記不停地擂在心房上。
望著床頭上的兩張照片,她的心神一陣恍惚。
「你是不是在責備我,責備我把你忘得太快了?」她低聲問道。
她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
只是在清醒的瞬間,強烈地感覺到胸口充滿某種莫名的罪惡感,滿溢到幾乎要窒息了。
深吸一口氣後,又重重地呼出來,她拚命壓抑從身體深處翻滾而上、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
來到「閑居」後,日子被客人住宿的各種事情塞得滿滿的,根本沒空發呆,更沒空胡思亂想,所以,思念他的時間也跟著沒有了。
看一看時鐘,竟然還不到五點。
「看來我已經習慣早起的作息了,時間還沒到,我竟然自動醒來了。」她對自己苦笑。
雖然沒有拉開窗簾,但她听到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這表示今天的慢跑會取消,姜明也不會來敲她的房門,挖她起來去運動。
在七點以前,她還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這兩個小時她該做什麼呢?
腦海中浮出來的念頭,竟然是去慢跑!
若是在以前,叫她十點以前起床,簡直會要了她的命。而現在,一天不早起跑步,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下床去拉開窗簾,天色還未亮,幾乎看不到東西,只有遠處微微透出一絲光亮的藍黑色天際,隱隱勾勒出高低起伏的深墨色山頭。
她曾經摯愛的男孩,就死在眼前山頭的某一處……
「阿翰……」
杜艾翡的情緒低落,大家全都感覺到了。
有人問她,她也只是扯出笑容,搖搖頭,什麼也不說。
大伙兒都在猜,也許是雨下了一整夜的關系,害得小美人心情不好,所以顯得懶洋洋的,提不起一絲干勁。
由于下雨的關系,幾支登山小隊臨時取消了行程,因此一向客滿的「閑居」,一下子少了三、四成的客人。
難得出現了比較清閑的時刻,所以工作人員們比平常時間提早做完工作後,就聚在主屋後的員工休息室聊天。
他們所關心的櫃台之花,理所當然地成了話題的焦點。
「翡翡是不是覺得在這里待膩了,想下山?」有人猜測道。
「也可能是今天比較冷清,所以翡翡的話也比較少。」
「唉,希望今天會出大太陽。」
「可是電視上的氣象報告說,這幾天都會下雨,而且會連下好幾天耶!」
有人抬頭看向陰陰的天空,失望地嘆氣。
「我女乃女乃說,今天天氣雖然不好,但是大家會很快樂。」男孩咧出一口白白的牙齒,憨笑著。
他的女乃女乃是巫師。
「希望是這樣啦!」
看到美女籠罩在低氣壓中,他們也跟著意興闌珊,提不起勁兒。
突然間,村子里有一群人高聲叫著,聲音從遠遠的地方逐漸靠近「閑居」,其間還夾雜著尖銳的豬嚎聲。
「喂!快幫忙抓山豬啊──」
「快點、快點,不要讓牠跑了!」
「啊啊──牠又溜走了啦!」
「拱~~拱~~」
豬只的淒厲叫聲,引起「閑居」里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在休息聊天的年輕員工听到豬只的尖叫聲,紛紛跑到門口去。
就連在書房里的姜明和櫃台里的杜艾翡,也都同時跑了出來。
兩人對看一眼後,很有默契地同時奔向大門口。
「怎麼回事?」姜明來到員工們身邊,駐足瞇眼看著前方的騷動。
「好象有人叫說要抓山豬。」有員工回答他。
「閑居」里的年輕人像是很有經驗似的,紛紛露出興奮的表情。有兩個人甚至回頭去屋內拿出兩支附有網子的長竿。
「你們拿這個做什麼?」杜艾翡好奇地問。
「等一下山豬跑過來的時候,可以用這個捕牠啊!」
「這里會有山豬出沒?!」
杜艾翡不可思議地張大眼楮,驚嚇的表情引出眾人一陣笑聲。
姜明也好笑地回頭看她一眼。
「野生的山豬很難在這里見得到。應該是村子里某戶人家所飼養的山豬,趁人不注意時月兌逃了。」他好心地詳細回答。
忽然之間,村子里紛鬧的聲音快速接近他們。
「快快快!這邊、這邊──」
「拱~~拱~~」
「那邊圍起來,別讓牠逃了!」
「哇!牠撞我的!」
「拱~~」
「唉唷!」
「拱~~拱拱~~」
山豬猛力突破重圍,卻不知被誰伸去的棍子給狠狠絆了一下,叫聲更加淒厲,被追得抓狂無比,干脆一看見人就攻擊。
鬧烘烘的追趕人群越來越近,杜艾翡也越來越緊張,終于,她看到了在追捕的人群之中,那只靈活逃竄的黑色小山豬。
「小山豬身手滿矯健的嘛,鑽來鑽去的,一群大男人圍著都抓不住牠。」杜艾翡格格地笑了出來。
「是啊。妳小心一點兒,小山豬最愛美女了,等一下可別被山豬追著跑。」姜明開地玩笑。
「不會吧?」
她當真了,驚恐地睜大眼楮。
「不信妳看。」他指了指前方。
小山豬此時突然展現出賽車甩尾的神勇姿勢,來個急轉彎後,擺月兌了眾人,直直地朝向「閑居」的門口狂奔而來。
「哇啊──」
她花容失色地拉住姜明的手臂,驚叫連連地躲到他身後。
「喂,妳的尖叫聲跟山豬還真有得比,小心山豬會把妳錯認為同伴哦!」姜明掏了掏耳朵。
「別鬧了啦!快點想辦法,山豬沖過來了啦!」
她驚慌地緊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抓得他有些行動不便。
「喂,小姐,現在不是玩『老鷹捉小雞』的時候。」他被扯得踉蹌了一下,無奈地對天翻白眼。
「唉唷!借我躲一下啦!」她依然死死巴在他背後不放。
他額頭浮現三條黑線,覺得背後好重,好象背了一個背後靈似的。
他猜在必要的時候,她搞不好會真的直接跳上他的背避難,讓他用肉身去幫她擋山豬。
這時候,「閑居」里的客人也都聞風跑出來看熱鬧。
整個「閑居」內外,一時之間人聲雜沓,興奮的氣氛迅速地傳染開來。每個人的表情是既好奇、又期待,彷佛正在參與什麼趣味活動。
「有山豬耶!」
都市來的客人激動地大喊。
「哇,好厲害,沒人抓得住那只豬耶!」
許多人都為黑色小山豬以一擋十的奮勇精神喝釆。
從追捕得滿頭大汗的村民縫隙中又鑽出來的小山豬,繼續往「閑居」門口沖過去。
「山……山豬跑過來了啦!」杜艾翡怕牠真的沖著她而來,嚇得緊攀住姜明。
年輕人們興奮地大叫,一個個摩拳擦掌,沖上前去幫忙村民抓山豬。
姜明似乎也躍躍欲試,跟著卷起袖子,打算過去一起制伏滑溜的山豬。
「喂,你走了我怎麼辦?」她驚慌地死命抓住他的手臂。
「妳怕的話,就快躲回屋子里去。」姜明安撫地拍拍她後,輕輕撥掉她的手,也迅速跑向前去。
杜艾翡畢竟是在平地長大的,從來沒親近過山豬,也覺得山豬十分可怕,因此一失去了姜明這個安心的肉身屏障後,讓她緊張得快哭出來了。
她看看四周,認為明哲保身要緊,不要看熱鬧比較好,于是決定直接退回安全的大後方。
當她開始後退時,山豬的頭突然抬起,直直地瞪視著她,氣喘不已、口吐白沫的模樣顯得十分凶狠。
她用力地倒抽一口氣,大聲叫道︰「牠……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拱~~」
山豬突然朝天嚎叫了一聲。
「哇──」
被山豬叫聲嚇壞了的她也跟著尖叫一聲,飛快地反身就跑。
黑毛小山豬像是受到了莫名牽引似的,突然拔腿朝她狂奔而去。
眾人措手不及,竟然沒一個人能攔住小山豬,只能傻愣愣地看著他們的小美人狼狽不堪地被迫跟一只山豬賽跑……
「救──命──啊──」
杜艾翡一邊飆淚,一邊大叫救命。
她後面追著一只失去理智的小黑豬,接著是神色緊張的姜明,更後方則是一大群捕豬的村民,簡直像串金氏世界紀錄大肉粽。
杜艾翡含淚狂奔,不明白她怎麼會那麼倒霉?
這麼多人圍觀都沒事,為什麼就只有她一個人被臭山豬看中?
嗚嗚嗚~~
她、不、要、啦!
「看來每天慢跑的訓練還是有點成效的。」
姜明雙手環胸坐在椅子里,翹起椅子的兩只前腳,用後方兩只椅腳撐著,前後晃呀晃,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罷洗完澡的杜艾翡,隨意地綰起頭發,正盤腿坐在床上,讓哈娜幫她為手腳關節處的擦傷上藥。
「哼!」
听到他說的話,杜艾翡冷哼一聲,懶得理會。
炳娜的手則是抖了一下,努力憋住笑意。
「看到妳被山豬追,我心里還在想完蛋了,妳這麼肉腳,一定會被山豬從身上踩過去的。沒想到妳像是月兌胎換骨似的,竟然能跑贏山豬,還把山豬誘到圍牆的死角去,讓大家捕到牠,妳真的立下大功了。」他越說越樂,嘴巴咧得大大的。
「跑贏一只豬,又不會有人頒獎牌給我,有什麼好高興的?」她鐵青著臉,低頭仔細檢查膝蓋上的擦傷。
可惡!希望膝蓋不要留下疤痕才好。
「想要獎牌啊?行,我是最大方的老板,我來給!」
姜明重重地拍一拍胸口。
「夠了!我從小到大沒有這麼狼狽過,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話,卻沒有人來救我……」
她越說越委屈,眼眶開始泛紅。
「有啊!老板就一直追在妳身後,大家的表情也很緊張,就是怕妳出什麼意外呢!」哈娜連忙開口幫老板和大家說話。
「哼……我一個人跑在前面給山豬追,那種孤單無助的滋味,你們根本就不能體會……」
嗚嗚~~
杜艾翡捂住臉,自憐自艾地咬唇抱怨。
「不不不,至少那只小黑豬就絕對能體會妳被追到無路可走的心情!」姜明自以為幽默地反駁她。
杜艾翡瞬間抓起枕頭重重地砸向他。
姜明一時沒防備,用臉接枕頭,整個人重心不穩,「砰」的一聲,連人帶椅向後一翻,重重仰跌到地上。
「老板──」
炳娜嚇得尖叫一聲,傻在原地。
「小學老師沒教你,坐椅子時要端正坐好嗎?」
杜艾翡雙手像拂灰塵似地拍了幾下,涼涼地對著在地板上蠕動的人形大熊嘲諷道。
姜明唉唉吱吱地從地上爬起來,扶正椅子坐了回去。
「要不是我,妳今天能跑贏山豬嗎?竟然對我恩將仇報!」他小心翼翼地模著後腦勺,表情十分不滿。
「老板,你……沒事吧?」
炳娜臉色發白地看著他。
「沒事。還好我的皮夠厚,耐摔耐跌,不像某個肉腳,明明豬都被抓到了,她竟然還會雙腳打結,趴跌在地上,摔傷了手肘跟膝蓋。」
正對著膝蓋跟手肘吹氣的杜艾翡,身子忽地一僵。
「你再說一次!」她咬牙輕聲說道,並緩緩將冒出火光的雙眼,射向今天特別亢奮嘴碎的臭男人。
「你們兩個……別這樣……」哈娜站在他們兩人中間,畏怯地開口,試圖充當和事佬。
別吵得這麼凶,她哈娜的心髒有點兒受不了啊……
姜明看出她的為難,于是開口支她出去。
「哈娜,妳去主屋巡視一下,看看客人們有沒有什麼需要。」
「噢。那你們……」不會打起來吧?
炳娜一臉不確定地看看翡翡,又看看老板。
「不用擔心我們,妳去忙妳的事,小土匪有我照顧。」姜明滿臉和善地對她揮一揮手,要她離開。
「那……那我去忙了!」哈娜露出解月兌的表情,不但松了一口氣,還小快步地跑出房間。
杜艾翡看著哈娜消失在門外後,才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
「干麼?你叫哈娜離開,是想趁四下無人的時候,把虛弱無助、渾身是傷的我給滅口嗎?」
他表情邪惡地緩緩一笑,坐到床沿,雄健寬厚得令人畏懼的身軀,一寸寸地向她進逼。
「是啊,我圖謀不軌,居心不良,早就想把妳吃進肚子里了。現在是大好機會,不論妳怎麼叫,都不會有人听見的。」他緩慢低語,氣息噴上她的臉頰。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瞬間呼吸一窒,背脊一涼,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縮向床鋪內側。
看到她害怕的樣子,他不再嚇她,冷哼一聲,又退回原先坐著的椅子上。
「我真要動手的話,還會等到現在嗎?妳年紀太小了,還乳臭未干,我根本沒興趣。」他狀似嫌棄地上下看了她一眼。
「誰說我年紀小?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她大聲抗議。
他對她有沒有興趣,她才懶得理,可是說正值青春貌美的她乳臭未干,她可不認帳!
「妳算數有問題吧?妳妹妹不是二十二了,妳怎麼會也是二十二?」
「我跟我妹妹是雙胞胎,姊妹倆年紀一樣大不行啊?」她沒好氣地翻白眼。
「妳有雙胞胎妹妹?」
「有什麼好訝異的?」
「我訝異的不是妳雙胞胎的身分,而是我雇用妳好一陣子了,卻連妳的基本身家資料都不知道。」
姜明露出苦笑,說不出心頭那種捉模不著的失落感是什麼。
「我……我的資料很簡單啊!案母雙亡,親人只剩下一個雙胞胎妹妹。哦,對了,在我跟我妹妹滿二十歲之前,曾有一個嗉得像只老母雞的監護人。」
「妳還有沒說的。」姜明直視她的雙眼,忽然有種想要徹底挖清她心思和秘密的沖動。
「哪有?我的身家背景單調得可以,兩句話就講完了。」她聳聳肩,不肯再多說。
「妳甚至不曾對我解釋,為什麼會對一個已經不在世上的男孩,掛念到非來我的『閑居』工作不可。」
他輕聲說道,直搗她心中最隱晦的話題。
她的神情瞬間僵硬。
「他是妳……很重要的人嗎?」他刺探道。
「你是哪根蔥?這不干你的事吧!」她像刺蝟般張開渾身的刺,反擊著對她刺探的他。
「我是老板,雇用了妳、讓妳踏進『閑居』的老板!」
她直直地瞪著他,眸中有被逼著揭開隱私的憤恨。
看到她的表情,他立刻感到後悔。
每個人都有秘密,是他太過靠近她,受到她吸引,以為自己有資格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以及可能曾與她分享過生命的人……
他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正要為自己的無禮向她道歉時,卻听到她突然開口──
「他是被我詛咒而死的人……你得到答案,滿意了吧?」
她尖銳地撇唇一笑,眼中卻瞬間聚滿傷痛絕望的淚水。
姜明直直瞪視著她,驚愕得無法開口。
她迅速轉開頭,卻不小心把淚水給灑了出來。
眼淚滴到她傷痕累累的膝蓋傷口上,刺痛了她,也同時燙傷了後悔逼問她的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