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規定只能在半夜的時候畫畫。
但是半夜靈感最多,是大多數人都不得不承認的奇異現象,所以忙著交期末作業的美術系學生們,全都不約而同地變身為一只只越夜越HIGH的夜貓子,彌漫著松節油氣味的畫室,也經常燈火通明一整夜。
接連趕了好幾天的圖,已經開始心浮氣躁又郁悶不已的大伙兒,決定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
在畫室趕作業的花萱萱,就這樣也被拉著一塊兒去了。
花萱萱沒想到大伙兒的目標是一家五星級飯店里新開的夜店,心里雖然後悔了一下,但還是被同學給拖了進去。
進了夜店,震耳欲聾的強勁節奏,轟得已經精神疲勞的花萱萱更加頭昏腦脹。
「我干麼跟著一群睡不著覺的瘋子來這里自虐?我的水墨跟油畫都還沒畫完啊……」她癱在沙發一角暗自申吟。
強撐眼皮瞪著一個個在炫亮的燈光之中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得像三太子上身一樣的同學們。
她沒興致下舞池去耗費她所剩無幾的體力,只懶懶地倚在厚絨沙發里,美目無聊地四處游移。
眼神漫不經心地向吧台那邊掃過去,倏地又轉回來。
「阿波羅?!他竟然在這里?」她忽地坐直身子,雙眼亮了起來,因為她發現幾天前在家門口遇到的俊美大帥哥,竟然就站在吧台里。
「阿波羅?妳的石膏素描還沒交啊?」身邊某位同學反射性地開口問。她口中的阿波羅,是顆無生命的白色石膏大頭。
「交了啦!」花萱萱心不在焉地回答,雙眼緊緊盯著男人忙碌的身影。
雖然吧台里那個男人的神情十分淡漠、疏離,在光線的照射下,陰影在比東方人更深邃的五官上交錯著,更顯得抑郁而頹廢,和她印象中溫和又斯文的表情不太相像,而他那頭濃密的頭發在閃滅不定的光線下,呈現出不可思議的淡金色,也和她印象中的深棕發色完全不同。但是,她非常確定,那個男人就是那天曾跟她說過話的歐陽。
本來以為沒有機會再見到那個俊美得有如太陽神阿波羅般的大帥哥,沒料到竟會在這里遇見他。
花萱萱實在感到驚喜萬分。「還好我有來,不然就錯失巧遇他的機會了!」
苞身邊的同學知會一聲後,她站起來,有些艱難地穿越搖扭得快抽筋的人牆,來到吧台前,選在他正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她將細白的手肘倚上吧台,攏了攏隨意扎起的發絲,不施脂粉卻依然明麗的臉上掛著無法遏止的微笑,頓時成為吧台處最亮眼的焦點。
她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瞧著他,完全不搭理四周驚艷于她的美麗而接連過來搭訕的無聊男子。
男人感應到她的注視,抬起頭來,將視線投向她。
兩人視線相對時,她以為他認出了她,于是對他大大地綻露熱絡又甜美的笑容。
誰知他只是淡然地掃了她一眼後,一個招呼也沒打,又徑自低頭用力搖晃手中的調酒器。
她愣了一下,笑臉倏地僵化,忍不住嘟起唇,覺得自己難堪得有些下不了台。
「小姐,今天調酒師心情不好,我來陪妳聊天吧!」坐在她身邊一位打扮入時的男子不死心,努力向她二度搭訕。
花萱萱沒理會那男人,繼續專注地瞅著他。
她看著他伸出修長好看的手,取來一個郁金香造型的細長酒杯,將酒倒入杯中,再拿起水果刀,手指靈巧地做出一朵果雕小花附在杯沿上,然後端到吧台上讓服務生送出去。
男人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迷住了她,害她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猛瞧他的手。
趁他倚著高腳椅稍稍休息的空檔,她回神,趕緊開口叫喚他。
「喂,你不認得我了?」她敲敲吧台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男人再度看了她一眼後,便別過頭去,拿起一旁的酒杯,搖搖杯中金黃色的液體,冰塊踫撞出清脆的聲響,他十分節制地淺啜一口。
她頓時傻眼。
他現在的神情與態度實在是冷得可以,跟前幾日溫柔地對狗兒呼喚「來這里,寶貝」的那個男人簡直是判若兩人嘛!
「你……你是歐陽吧?」難道她認錯人了?她忍不住蹙眉考慮這個可能性。
男人又抬起了頭,終于開始注意她,淡漠的眼眸中總算有了變化。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瞇眼問道。
「我是花萱萱呀!我們前幾天見過面的。你那時來找董世展,還曾經向我詢問地址。」
「我想起來了。花小姐,妳好。」歐陽先是微微瞇眼細看她,而後終于掛上第一次見面時露出的和善笑容。
「你好,叫我萱萱就可以了。」她紅了臉。
喔喔,雖然剛才被冷到,可是只要他的表情一回春,她還是無法控制地再度被他又帥又溫柔的微笑給迷倒,心兒怦怦怦怦,很不老實地亂蹦亂跳。
「抱歉,因為我的眼楮受過傷,在暗的地方看東西有一些吃力,所以一時之間沒能認出妳來。」他指指自己的眼楮,表情很真誠。
「沒關系、沒關系!」她呵呵傻笑。
反正已經得到他的注意力和笑容了,剛才的漠視算什麼?就算他說他是選擇性視盲癥,她也不會在意的,只要他最後有看到她就好。
「為了彌補我剛才的不禮貌,我請妳一杯,妳想喝什麼?」歐陽向她挑挑眉。
「你可以隨便請客嗎?老板知道了會罵人耶!」她有些不安地左右張望一下。
「放心,老板不會罵我的。」他微微失笑。
他發現她一點兒城府也沒有,心里的思緒全表現在臉上。尤其是她為他擔心的模樣,更是可愛得緊。
「真的?」她不太確定地睜大眼。
「絕對沒問題。請問小姐想喝什麼?」他心情很好地再問一次。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方地告訴你,我要……喝你最拿手的!」她的雙眸笑成兩枚漂亮的彎月。
他狀似苦惱地一笑。「這可難倒我了,我還不知道我最拿手的是哪一種呢!不如妳先告訴我,妳喜歡喝哪一類的?」
「哪一類的?我不知道耶……嗯……那……來一杯長島冰茶好了。」苦惱地思索了一下後,她果斷地下決定,點了一杯最耳熟能詳的雞尾酒飲料。
老實說,她是標準的一杯倒,酒量很差,對酒類更是一竅不通,因此來夜店時,她通常很有自知之明,一律只叫可樂或柳橙汁。
但是現在他要請她喝酒,為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好硬著頭皮點酒來喝了。
她猜想,長島冰茶既然叫「冰茶」,酒精的濃度應該很淡,頂多就像檸檬紅茶那樣的口味吧!
他看了她一眼。「妳確定?」
「嗯!」她用力點頭,努力表現出對調酒一點兒也不陌生的自信表情。
其實,他的反問讓她有些不安,但她問不出口,只能拚命祈禱她點的東西不要太難喝。
他沒再說話,只是點點頭,取來調酒器,俐落地將好幾種不知名成分的液體混在一起,然後倒進細長的杯子里,最後甚至還開了一罐可樂,把整個杯子都注滿。
一看見他倒可樂,她的眼楮立刻亮了起來。
當他把酒杯遞到她面前時,紅茶一般的美麗水澤,讓她對這杯調酒完全失去了戒心。
就著吸管輕啜一口,香甜冰涼的味道浸潤喉舌,讓她開懷地笑了起來,一口氣就把整杯喝個見底。
「好喝、好喝,再來一杯!」她豪邁地將空杯子推給他。
歐陽看看杯子,再看看她,不確定是否要再給她一杯。
「你放心,第一杯你請,第二杯我會買單的!再給我一杯冰茶,真的太好喝了!」
歐陽看看她,又調了一杯,不過很明顯的,第二杯可樂的比例,比第一杯還要多。
他送上第二杯時,她開心地接過來,又是一口氣見底。
喔~~贊!
難怪人家說「杯底不可飼金魚」,原來一口氣干掉飲料的感覺,竟然是這麼的爽快!
「原來調酒一點兒也不難喝嘛,難怪那麼多人喜歡喝。」她捧著酒杯嬌憨地笑道。
一听到她的話,他的心頭頓時浮起不妙的預感。
「妳以前喝過長島冰茶嗎?」他小心地問。
「沒喝過耶……」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誠實回答。
他的眉頭忽地一皺。「那麼,妳知道長島冰茶是用什麼酒調的?」
「不知道。雖然沒看到你用紅茶,但是可樂倒得不少。用什麼酒調的有關系嗎?反正好喝就好啦!」
她頭搖得很干脆,他卻看得很心驚。
「我想,妳最好不要再喝了。」他若有所思地瞧著空杯,眸中有一絲後悔。
「為什麼?」她不解地眨眨眼,嘴邊餃咬著吸管。
「長島冰茶的酒精濃度不低,混了數種烈酒,後勁很強……而且妳喝得太快了,很容易醉。」想到她剛才酒國英雄式的喝法,他的眉頭不禁微微打了個結。
「後勁?不會呀,挺好喝的……」呼嚕嚕~~呼嚕嚕~~
她很捧場地用吸管努力吸光冰塊間最後剩余的香甜汁液,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
歐陽知道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他懊惱地示意另一位調酒師過來接替他的工作,走出吧台,來到她的身邊。
「妳跟誰來的?我請他們送妳回去。」
「我叫萱萱。」她抬頭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雙眼迷迷蒙蒙的。
她覺得臉頰越來越熱,四周的空氣也越來越悶,忍不住抬起雙手搧臉,沒察覺她整張臉已經紅得跟顆柿子一樣了。
「萱萱小姐。」他無奈地低嘆一聲。
當一個人開始答非所問,就表示這個人九成已經茫了。
他認真考慮著是否要打電話給董世展,叫他趕快來把這個酒醉的紅臉女圭女圭給帶回家去。
「咦?奇怪……」她忽然凝住笑,專注地對吧台跟地板上上下下地瞧著,強烈地疑惑著,為什麼吧台跟地板會斜斜的?
她搖搖頭,伸長腳尖,想踮地試試看是不是她的錯覺。
「唉呀~~」地板怎麼上升了?
當她的身子軟溜溜地滑向地板時,他立即伸手扶住她,不由得開始後悔大方請客,連續讓她喝了兩杯調酒。
早知道她酒量這麼差,就不該調那種烈酒給她喝。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她反射性地將雙臂圈掛在他的頸子上,仰起頭看他,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軟得像塊面粉過少的黏手面條,整個人很不雅地貼在人家身上了。
「什麼事?」他一邊敷衍地回應,一邊當機立斷地從口袋中取出手機,尋找董世展的電話。
「你是個專情的男人嗎?」她很認真地問。
「什麼?」他一愣,撥打手機的動作停頓了下來。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跟我以前遇到的花心爛蘿卜不一樣。你有一雙專情的眼楮。」她抬手模模他的臉,雙眸又笑成彎月狀。
他的心口急遽一震。
她迷蒙又專注的漂亮眼眸,讓他一時分了心神。
「萱萱……」他倏地回神,想將她從他身上扒下來。
「你有沒有心愛的人?」她的雙手鎖得更緊。沒問到答案前,她才不讓他月兌身。
「有。」他隨意地回應。
「那……你的心都是她的嗎?」她追問。
「都是她的。」他根本沒听她問的是什麼,傷腦筋地忙著解開她扒開了又黏回原位的素手連環套。
「哇~~太好了~~」花萱萱忽然興奮地大叫。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她的反應代表什麼?
「歐陽先生……呃,你叫歐陽什麼?」她頓了一下。
「歐陽。」
「我知道你叫歐陽,是歐陽什麼呢?」
「就是歐陽。」
「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難過地蹙眉咬唇,一秒鐘後,眼眸馬上水瑩瑩的。
他嚇了一跳,以為她真的要哭了,趕緊澄清。「我姓歐,名陽,真的就叫歐陽。」
「咦?好奇怪的名……唉呀,離題了啦!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很難能可貴的,她只花了兩秒鐘就知道自己要回到主題。
「我請妳的家人來帶妳回家。」他沒理會她的醉言醉語。
一直撐著她的身體,他感覺到右腿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必須讓她離開他身上才行。
「我有預感,你絕對是我夢想中快要絕種的專情好男人!」
「謝謝妳的贊美。」他苦笑一聲,揮手請服務生過來幫忙扶著她。
「我要追你,可以嗎?」她噘著唇,語氣很有禮貌地征求他的同意,身體卻十分不禮貌地掛在他身上,打定主意要當他脖子上四十多公斤重的人形大項鏈。
「呃……不用了,謝謝。」他尷尬地停頓一下,然後像被燙到似的,匆匆將她從身上快速剝下來,然後快速撥下好友的電話。
「我好希望你可以像對阿嬌那樣,對我說那句話……」她倚在女服務生身上,雖然離開他身上了,嘴巴依然像只小麻雀般,吱吱喳喳地沒停止。
「哪句話?」此時手機通了,他低頭專心講電話。「喂,世展,你未婚妻的姊姊在我這里,她--」
「來這里,寶貝~~」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一只酒醉的小母狼「呦嗚」一聲後,快狠準地撲向她眼中已經快要絕種的專情好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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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萱萱頭一次嘗到什麼叫做身敗名裂。
先前有關她緋聞的閑言閑語,她一向不放在心上,因為她行得正、坐得端,所以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根本不必介意。
但是,這次在夜店對個男人大發花痴的事,卻是罪證確鑿,賴都賴不掉,讓她好想一心求死。
「來這里~~寶貝~~」畫室里的同學見到她,全都笑咧了嘴,不懷好意地紛紛用著惡心的語調呼喚她,雞皮疙瘩掉得都快要淹腳目了。
「滾開!」她慘白著臉,用美目剮殺一圈,然後心情極度惡劣地捧著腦袋,走到畫室里專屬的角落坐下。
面對還有五分之三尚未完成的油畫畫布,她的臉色又白了一些,腦袋也更痛一分。想到一堆圖都還沒畫完,卻因為宿醉而浪費地睡掉一天一夜,她就更想死。
畫室里熟知她個性的同學們,根本不怕她充滿殺氣的眼神。
「別這麼凶嘛~~寶貝!」有個男同學不見棺材不掉淚,繼續開她玩笑。
她用力咬牙,拿起油畫刀,使狠勁地在畫布上戳戳戳。
很、好!求死之前,她會先極盡血腥殘忍之能事地打爆同學們的一個個大頭,然後再切月復自殺!
「寶貝,原來妳一踫酒就會惡虎撲羊呀!」
「早知道八百年前就灌寶貝喝酒,看她表演半空叼肥肉的絕活了,真是超贊的!」
「不如咱們畢業展的時候,灌寶貝兩杯酒後讓她上場去表演?」
「那要先準備兩杯長島冰茶才行。」
「別的酒不知道夠不夠力?」
「那要試試才知道。」
「寶貝?怎麼不說話了?」
眾人嬉笑了半天,才發覺當事人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寶貝?寶貝~~妳在干麼?」
大伙兒回頭一看,發現花萱萱前面一扇窗那麼大的畫布上,不知何時已經涂滿殷殷紅紅又白白的油彩。
像是不要錢似的,花萱萱用刮刀把油彩一層又一層地迭抹上去。
混融流淌的油彩顏色有點兒惡心,看起來像是涂了一畫布的……腦漿。
眾人背脊一凜,全都不約而同地閉上嘴。
「同學們,畫得怎麼樣?有沒有問題要跟我討論?」油畫指導老師走了進來,渾然不覺畫室里以花萱萱為圓心,正散發著詭異的惡寒之氣。
眾人搖搖頭,臉色很不自然。
油畫老師眼尖地瞧見了花萱萱的畫布,好奇地走過去瞧。
「花萱萱,妳在畫什麼?」
「醬爆獅子頭。」她轉過身來,拿著沾著紅彩的刮刀微笑。
同學們呼吸一窒,心口發涼到想哭爹喊娘……
媽的!看鬼片都沒這麼恐怖!
醬爆獅子頭?
說腦袋開花他們還比較信!
「唔……題目很有創意,顏色也不錯,非常搶眼,看得出來很有感情、很濃烈。」神經大條的老師彎著腰,仔細看著她的畫,非常欣賞她回異于以往的奔放色彩跟抽象筆法,頻頻贊許著。
很有感情?很濃烈?!
媽啊~~這意思是說……花萱萱真的想殺他們滅口,打爆他們的腦漿?同學們臉色「唰」地一白。
「很好,繼續保持下去!」老師又稱贊了一句後,轉身走出畫室。
保持下去?嗚~~他們還想活命啊!
老師後腳剛離開,除了花萱萱之外,所有人全都抱著腦袋奪門而出,就怕真的被做成一顆顆的醬爆獅子頭。
這個晚上,花萱萱畫出了全班最高分的油畫系列作品。
系列名稱就叫作--「醬爆獅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