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堯是個生活機器人,哪怕回到主屋,生理時鐘還是一樣沒有變化,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後面的行程一樣規律地進行。
當然,有了昨天那場早餐災難後,他選擇回到主屋過夜也是希望能有頓完美的早餐。
一日之計在于晨,早餐很重要。
位在內湖的主屋是一棟三層洋房,佔地寬廣,設計簡樸穩重,自然也是出自韓靖堯之手。他依著長輩的想法設計,雖不追求奢華,卻吸楮度十足。
而偌大的庭院則是由身為園藝家的韓母一手設計的。
韓家的長輩一向早睡,早上也是听到管家告知,才知道韓靖堯回家過夜的消息。
韓家老夫人在孫子入座後,馬上開口關心。「你怎麼自個兒回家啦?我們家孫媳婦呢?」
韓靖堯開心地看著一桌豐盛的中式早餐——軟女敕的蒸蛋、三道油亮青脆的炒青菜、兩道自制的腌漬物,桌上的每道菜都來自韓家廚娘的完美手藝。
「女乃女乃,您應該關心的是您孫子我,怎麼開口就是孫媳婦呢?」
老夫人揮著小手絹道︰「我關心你做什麼呀?你長得又高又大,關心你那多沒意思呢,我們家雅年縴細柔弱、文靜可人,才需要大家去關懷~~」
韓靖堯大笑,端起碗,幫女乃女乃和自己盛稀飯,只要他在家,盛飯就是他的工作。
縴細柔弱、文靜可人?女乃女乃一定想也想不到,她的寶貝孫媳婦在提離婚請求時,那堅定的態度還讓沙場上廝殺無數的黃律師當場嚇到不知要如何反應,說不定他的妻子根本是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呢。
「看你笑成這樣,心情這麼好啊?話說你這次怎麼自個兒回家啦?」老夫人又問。
「哦,昨天應酬太晚,內湖離宴客會所比較近。」韓靖堯輕松帶過。
老夫人滿意點頭。「這樣才對,你一身酒臭味還回家吵人,忙的也是雅年,還要照顧你,鐵定整夜都別睡了。那你回來家里,有和孫媳婦說吧?」
韓靖堯點頭,挖了一大匙蒸蛋到自己碗里。「當然。」
彼慮到長輩不適合受到驚嚇,他選擇隱瞞她住院的事。
老夫人苦口婆心地道︰「壞小子,你可得對孫媳婦好一些,雅年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人,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難伺候。」
韓靖堯勾著痞笑,只要遠離商場上的算計,在這個家里他永遠都是任性、愛耍賴的大男孩。
「女乃女乃的說法和爺爺一模一樣,我都懷疑我是外頭撿來的,孫媳婦才是韓家的小孩。」
說著,他將拌著蒸蛋的稀飯吹涼,大口吃進嘴巴里,才剛入口,味蕾接收到訊息後,隨即頓住。
他緩慢地咀嚼著,同時將碗拿高,仔細觀察碗里的蒸蛋,色澤和軟潤度並沒有什麼不同……
老夫人發現他的異樣,好奇地問道︰「怎麼了,蒸蛋里頭有金塊嗎?」
韓靖堯皺起眉。「味道不一樣。」
他以為所有的台式蒸蛋應該都是一樣的味道,哪怕要比個高下,也不應該是擁有多年經驗的韓家廚娘落人之後——
老女乃女乃慧黠一笑,完全明白孫子的困擾,她吃過孫媳婦煮的蒸蛋,當然知道其中藏的巧思。「就說你挑嘴還不信?是不是覺得這個蒸蛋和雅年做的蒸蛋口味不同呀?那是因為你很難養呀,雅年是用熬雞骨的高湯來蒸蛋的,蒸蛋不過是一個早點罷了,誰有這種閑功夫啊?你這小子還搞不清楚孫媳婦為了要讓你吃得開心、滿足,下了多少功夫。」
韓靖堯沒說話,心里卻有藏不住的得意。
妻子任性歸任性,她的認真倒是誰都比不過。
這三年,她除了廚藝精進不少,日語也進步神速,之前在應酬的場合上還可以跟日本廠家說上幾句;品酒也學得不錯,雖然不愛喝,但在公司宴請賓客時,倒是替他選了不少支好酒,得到許多贊美,賓主盡歡。
她很認真地當他韓靖堯的妻子。
但,他也有釋出善意不是嗎?
雖然她莫名其妙鬧脾氣離家出走,還讓自己生病住院,甚至提離婚,但他用行動表示他的想法——將婚戒重新套回她的手上,所以她別再鬧脾氣了,溜達夠了就乖乖回家吧。
「唷,還真的回來了?」韓家老爺子在韓父和韓母的攙扶下來到餐桌旁。
老人家這兩天腿痛得厲害,但還是不願意躺在床上,堅持要下床走動,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多沒意思呀。
韓靖堯放下碗筷趨向前,接手幫忙攙扶老爺子入座。
「我的孫媳婦有回來嗎?」老人家東張西望問著。
韓靖堯因長輩問出同樣的問題,失聲笑了出來。
老爺子無奈地搖頭。「瞧這小子開心的樣子,像中大獎一樣!」
待大家入座,韓靖堯一邊幫忙盛稀飯,一邊回答長輩重復的提問。
「真喜歡人家的蒸蛋,就對孫媳婦好一點,听懂沒?」老爺子听完老伴說的事之後,又叮嚀孫子幾句。
「知道了。」
他當然會對她好,他是盡責的丈夫,所有應盡的家庭責任,他一樣也沒少。
餐桌上和樂融融,韓靖堯很開心,雖然早餐和之前吃的不一樣,他還是吃得很多,也吃得很飽。
八點半,司機準時來接人,他坐在車子里,嘴角上揚,听著輕音樂閉目養神,連司機都能感受到老板如沐春風的好心情,和昨天的移動式噴火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韓靖堯當然沒注意到司機內心的激動,他心情好是因為他相信一切將會按照他的計劃進行,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會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溫順听話。
當然,下午他還要抽空到醫院盯著老婆換到個人病房才行,不轉院可以,但更換病房這件事沒得商量。
直到十點半,早上的會議正在進行,他都認為這幾天的烏龍事件已近平息,誰知道陳秘書在這時接到內湖主屋的緊急來電,趕緊將手機交給他——
才接起,韓母就在手機那端氣急敗壞地叫著。「兒子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和雅年離婚?!你岳父岳母現在在家里,親自將雅年的婚戒送回來,他們說是你同意和雅年離婚的!你岳母含著眼淚求韓家放人,說你根本不愛雅年,這個婚姻根本沒意義!兒子啊,早上不是才說要好好對待人家的嗎?你真的要和雅年離婚?」
他的計劃全失控了,他匆匆結束和母親的通話,顧不得尚未結束的會議,驅車趕往醫院——
他清楚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你負責跟韓家的長輩說,他們同意,我就同意。」
他沒想到當時得意、自信滿滿的反擊,會在此刻打擊得他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版別連日的陰雨綿綿,今天天空總算放晴了。
余雅年戴著口罩、披著小外套,來到醫院的中庭花園吹風、曬太陽。
她知道生病的人是不能吹風的,但整天待在病房里實在很悶,吹著微風,加上有溫暖的太陽曬著,應該還好吧?反正看護林阿姨也說病人能維持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崔可正巧經過中庭花園,看到坐在石椅上的余雅年,便走了過來。
「雅年。」
余雅年抬頭,淺笑。「崔老師,你來啦。」
崔可在一旁坐下,將送來醫院給母親的保溫鍋放在一旁。「今天可以下床吹風了?」
余雅年笑道︰「今天沒發燒了,再不曬曬太陽,人都快發霉了。」
「不發燒是好事。」
「崔媽媽今天也沒發燒了哦。」
「喔,那是兩件好事。」
兩人相視一笑。
「雅年喝不喝韓式人參雞湯?」崔可問道。
「當然,崔老師親自下廚,那味道肯定很好,絕對不能錯過。」
「我還準備了一些小點心,讓大家解解饞。」
「真的嗎?太好了。」
「雅年順便再幫我評鑒看看,台灣人喜不喜歡這樣的口味。」他的點心屋即將在東區開幕。
「沒問題。」
「雅年真的不來幫我?」崔可問。
余雅年搖頭。「我不行的,我的手藝還沒厲害到能用來賣錢。」
崔可一直希望雅年能夠到他的點心屋工作,于公于私,他都需要她。
「我說你可以就可以,別忘了我是你的老師。」
余雅年閉上眼楮,微仰著下顎,享受著微涼的風。「呵,謝謝老師的贊美嘍。」
他們一句一句聊著,氣氛很輕松。
早上起床時,她看到右手的無名指上套著那只婚戒,看護林阿姨說,昨晚近十二點韓靖堯來過,直到一點半左右才離開。
有什麼意義呢?
說穿了,他只是不習慣她的叛逆,覺得她沒事找事做,所以來到醫院替她將戒指套上,以為這樣就是他的讓步,如果她夠識相的話就該听話,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回歸到過去的生活,當他韓靖堯的妻子。
當了他的枕邊人三年,雖然得不到他的心、得不到他的愛,但不至于看不透他這一點心思。
韓靖堯就是這樣的男人,以為世界在他腳下,以為他能掌控一切。沒錯,他太成功了,他確實擁有了一切,只是有些事、有些情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唾手可得的。
她累了,她不想再當唯唯諾諾、拼命討好他的妻子,她只想當原本那個最簡單的余雅年。
後來爸爸媽媽來看她,告訴她,爺爺同意了,然後自己喝了個爛醉,還一直放聲大笑,像是把這三年累積下來的憋屈一次釋放出來。
爸爸說這是最後一次問她的意願,她的答案不變,所以如昨天媽媽計劃的,他們今天早上將親自前往韓家說明,順道將婚戒歸還。
「雅年。」
余雅年睜開眼,側頭看向崔可。
崔可溫柔地微笑著,待在同一間病房其實很難藏得住秘密,昨天雅年和她母親所說的計劃,他都听到了,所以他知道雅年正準備辦離婚。
「我喜歡你。」
崔可的深情告白令余雅年一怔。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如果可以,請給我追求你的機會。你會發現被人喜歡的感覺很不一樣,我不會讓你不開心。」
余雅年看著他,她不是不明白崔可的心思,只是她性格固執,雖然放下了婚姻,但並不代表她還能夠喜歡上另一個男人。
她正要拒絕,沒想到身後卻傳來某個低沉冰冷、彷佛壓抑著怒火的嗓音——
「原來如此。」
余雅年驚訝地回頭,意外迎上韓靖堯森冷的注視。
她不自覺站起身,知道他誤會了,正要解釋,停頓了半秒,突然覺得也沒必要了。
「原因是他吧?」韓靖堯的嗓音像是從最陰暗的深淵傳來,冷得讓人頭皮發麻。「我說過他喜歡你,你接受他了?」
男人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質問。
余雅年有些懵了,接受崔可?她自嘲一笑,雖然她了解他,但顯然地,三年的相處,並沒有讓他了解她。
她淡然地說︰「隨你怎麼想。」
「隨我怎麼想?」妻子的鎮定和不在乎擊垮了韓靖堯最後的理智,他從牙縫中迸出一聲嘲諷的冷笑。「嘖,還需要我想嗎?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肩並著肩坐在花園咬耳朵,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們的好事,難道身為別人老婆的你,都不會覺得羞恥?」
余雅年仰起下顎,勇敢地迎視他的怒火。
男人真的很奇怪,自己不喜歡的,卻不允許別人喜歡?男人可以和別的女人曖昧地共進午餐,甚至在同一間房里獨處,卻不允許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坐在同一張長椅上?
崔可上前一步。「韓先生,你話說得太重了!我是喜歡雅年、想要追求雅年沒錯,但她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韓靖堯一身的寒氣,居高臨下地冷視著眼前的男人。「我有跟你說話嗎?」
從第一次見到崔可時,他就知道他是一根刺,但他沒預料到這根刺可以將他刺得那麼痛,痛得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他瞅著自己的老婆,眼里燃著怒火。明明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踫觸到對方,卻彷佛有一道無形的溝壑橫亙在他們之間。
痹乖的真有這麼難嗎?
她只要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笑著迎接他上下班、笑著陪他吃飯,這樣會很難嗎?
身為她的丈夫,他給了她所有女人羨慕的一切,難道這樣還不夠?
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女人精巧的下顎。「就是因為他,所以你才急著跟我離婚是嗎?」
這是一個超級離譜的假設,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深愛著他時,他以為她還能愛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