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楷體_GB2312]憤世嫉俗
這些年來,
自我放逐地罪惡,
加上被人忽略的種于,
不自覺地發酵醞釀成蟄伏的毒瘤,
以憤世嫉俗的面貌呈現……[/font]
「我好了。」聿維韜粗濃的眉揪在一起,瞪著眼前捧著一碗咸粥的伍菱幼,重申道︰「我真的沒事了。」
「沒事又不是用嘴巴說的。」她笑吟吟地將一匙粥送進他唇間。
牆上的窗半掩,明亮的陽光泄入一室燦爛。
他皺眉,「我不要吃這種軟趴趴的米粥,根本無味。」
「不行。」像是和他作對,她又喂上一匙滿滿的粥。「流質好吸收!何況你躺了幾天,一睜眼就吃重口味,胃會受不了。」
「受不了又不是用嘴巴說的。」他咕噥。
「對呀!不是用你的嘴巴說,是我的嘴巴說的。」她遞上的湯匙被他頭一偏躲開。
「我自己吃。」他的手又沒受傷。「我又不是小孩。」
伍菱幼圓圓大眼閃過笑意,「沒有人說你是小孩。」
瞧他一身虎背熊腰,這種小孩也發育得太驚人了。
她將滑下的被子拉上他的胸,密實蓋上,「不過,生病的時候,可以當個孩子。而且……」她又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喜歡喂你。」手一讓,閃過他的手,又是一匙的喂進他嘴里。
躺了多日而顯得蒼黃的臉頰泛起臊紅,他啐了一句,「任性!」
她對他皺皺鼻子,回應,「別扭。」
閃躲別扭中,串雜兩句斗嘴,一大碗稀飯也吃得見底。
在她的監視下,他吞下藥粉,苦死人的藥粉又讓他蹙緊濃眉,臉色凶惡。
哇靠!他們伍家里,連醫生都有虐待人的傾向,不開藥九,偏偏開這什麼苦死人的藥粉,和了水的味道直比餿水還惡心。
「蒙古大夫!開這什麼藥,和我有仇呀?吃得好才奇怪咧!」聿維韜忍不住嘮叨抱怨。
圓圓大眼突湊到他眼前,伍菱幼露出白白的貝齒,「對呀!人家就是和你有仇,才會故意整你。」
「哇靠!我什麼時候和他結仇了?」他大呼冤枉。根本是蒙古大夫一個,還死不承認。
「什麼時候?就你破病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時候呀!」她柳眉一挑,「你也真厲害耶!眼楮都沒睜開,那嘴巴可溜得像機關槍,四處掃射,尤其還不時問候人家的爸媽,活該你有今天。」她可是一點兒都不想浪費同情心在這豬頭身上。
「我?」食指不可置信地指向鼻端,他的濃眉高高挑起。
「沒錯,就是你這個豬頭。生病了就乖乖地生病,一張嘴碎碎念、碎碎念地,敢情少爺你是平日壓抑太久,沒得發揮是吧?竟然‘藉病裝瘋’,你知道嗎?你竟然從你三歲還要吃女乃嘴睡覺說起,還說上了國小會尿床,老是趁大家不注意時把紅
蘿卜堆到地毯下,害得地毯下長了一片有機田;三年級開始就要買成人票,因為你營養太好;四年級時幫同學作弊,竟然還考得比人家差……」她扳著手指,一項一項地數著。
她每說一句,聿維韜的歹人臉就青一分,再紅一分。
他真的有那麼「猴話」嗎?
「六年級的時候你午休老不睡覺,都偷偷在看坐在你隔壁桌的小女生,因為你暗戀人家;參加跆拳道比賽,對方還未上場,就被你的凶惡臉孔嚇哭,不戰而勝,拿了銀牌;國中制服沒得買現成,因為長得太魁梧了,所以都要訂做,然後每天晚上還要愛美地燙上三條線才肯睡,真是騷包!國二時,感冒請假,你娘在接送你去醫院途中發生車禍身亡,看著頓失母愛的幼弟撫尸嚎啕大哭,你開始蓄意地讓你父親失望、漠視你,好讓你弟弟擁有全部專一的父愛;老是無照駕駛,跑給警察追,靠軋車贏了不少銀兩;最怨恨的事是軋車沒軋贏‘飆’,還被他比了中指。以上,就是你碎碎念的大事志。報告完畢。」
伍菱幼掀眸,只見事件男主角卻臉色陰郁地不發一語,直瞅視著她。
半喘半嘆地吐一口大氣,她聳肩坦白,「對啦!你一五一十地把你阿母的事都招供了。」
雖然聖人有雲「非禮勿听」,但是西方諺語也有一句,「好奇會殺死一只貓」。
「讓我知道這些,真的直比世界未日嗎?閣下的臉可真是比美貞子小姐般驚悚駭人。」
他仍是不發一語,無言地瞅著她,臉色郁郁。
真是糟糕!他知道他現在的神情看起來像什麼嗎?
像被拋棄的流浪狗,拒絕著別人的同情,狺狺咆哮的戒備下,有著怕再受傷的狼狽。
「你以為我會同情你嗎?」眉一掀,她雙手環胸。「如果你真如此以為的話,那你就是豬頭一個。」
滿意地看見他皺了下眉,更抿緊了唇,伍菱幼拉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
「我說你,根本是懦弱!ㄟ!不要瞪我,我會解釋為沒風度的老羞成怒
喔!」她捏住他僵冷的臉頰狠掐數下。「你還自詡為悲劇英雄,犧牲自己、成全他人、萬古傳頌……在我看來,根本是白痴一個……ㄟ!還瞪?明明就是白痴,還死不承認,真是頭牛,還是頭蠻牛!」她越想越氣,手指狠戳他的寬健厚肌。「你說嘛!意外,本來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發生的事,你阿母的過世根本怪不到你頭上來,就算你有愧于你小弟,那又怎樣?說穿了根本是那該死的補償心態作祟。逃學、打架、飆車、故意讓你老爸失望……哼!失望個屁!就算失望也是一開始的動機,到後來你的壞已經變質,你根本就是嫉妒你老弟的獨享父愛,只是想引起別人注意。」
聿維韜眉間皺得千千萬萬糾結,張嘴,「我……」
「我最恨別人打斷我的話。」利眼一凜,她掐入他嘴皮的手指一緊,「我說,說到底你根本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懦弱!你根本不敢面對現實,直至驚覺大勢底定,你又頓感寂寞。拜托!鬧別扭是心智未成熟的流鼻涕小表的專屬權利,你這麼個彪形大漢,使起來只讓人頓覺無力,嘴角抽搐。」
縴細身軀暴然躍起,凶惡地逐句逼進,強橫粗蠻地猶勝虯髯惡盜,「你說!你這樣才真的叫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我!是不是?是不是?!」她狠揪他胸前衣襟的惡掌死命搖晃,恨不得將他那顆水泥腦袋搖掉些白痴頑固,裝進點聰穎良心。
「就算我別扭、懦弱,又關你什麼鳥事?!」拍開緊揪在胸前的手,聿維韜凜肅惡臉,毫不領情。
伍菱幼頓時嘶嘶倒抽一口冷氣,「關我什麼鳥事?哼哼……算本小姐雞婆,同情心泛濫過度,去撿了條流浪狗回來養。後來發現原來竟是只弱智兼低能的畜生,自甘墮落、落魄天涯,還沾沾自喜,以悲劇英雄自詡。自斷前途,還一副全是上天虧欠、眾人對不起他的死樣子。本小姐看了就是不爽!」粉拳咚咚捶上他肩胸,徹底蹂躪他初愈的病體。
以悲劇英雄自詡?真是如此嗎?
聿維韜惡臉郁郁,胸臆間有著被戳破幾分真心的心虛與尷尬。
這些年來,自我放逐的罪惡加上被人忽略的種子,竟不自覺地在他心中發酵醞釀成蟄伏的毒瘤,以憤世嫉俗的面貌呈現。
「怎樣?無話可說了吧?有在反省就好,省得我拿鐵槌敲開你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臭氣薰人的的,一坨……」
「滾出去!」未待她鏗鏘有力發表完「悲劇英雄腦袋內容物研究論」,聿維韜老羞成怒地將伍菱幼推出房門,隨即落鎖。
門外不滿的嘀咕一陣,終至遠離。
斑壯雄軀頹倚門後,腦袋亂烘烘作響,聿維韜只覺煩躁。
你自詡悲劇英雄,其實你根本是懦弱!
「叩!」抵在冰涼門扉上的額猛力一撞。
懦弱……
生活幸福的她何嘗知道害死至親的罪惡?何嘗感受過明明是最親的人,撫著冰涼的尸首哭喊著,為何奪去的不是另一條生命?
明明是同一雙眼,昨日溫和的眼,如今看著你的眼神,卻如看著最卑賤的螻蟻?
懦弱?!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備受嬌寵的她何嘗知道,為了生存下去,懦弱有時是一條逃出生天的路。
「叩!」他力道更沉的一撞額。
不會知道的!她不會明了,一如學校的輔導老師、電視上大聲疾呼的教育學者,以及親子關系專家,義正辭嚴的批評著他們的離經叛道,振振有辭地扳著手指數著三重點、五要素,「信我者得永生」、「天下太平」地高談闊論。
頭頂各國發亮學位資格光環的專家,有誰真正體會過他們遭遇過的現實?!
沒有!一個也沒有!連她,愛管閑事的她,也從未有!
那為什麼沒有嘗過現實的人,能道貌岸然地批評唾棄他們的行為、他們的生活,甚至他們的心態?
抵靠門壁的額緩緩抵下。而又為什麼?他听見了她的批評會如此地難受?
揪著胸的掌微顫,只覺胸口悶塞了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壓迫他的呼吸,讓他喘不過氣,只能嘶嘶吞吐。
「你干嘛打我?」燦爛煙花般的回憶掠過聿維韜的腦海。
「因為我不爽。」
「那你干嘛打過我後又吻我?」
「因為我高興。」
煙火那夜的星空燦燦折折,許是意亂情迷的寂寞作祟,一個吻,竟讓他萌生了錯覺。
「我曾經有過錯覺,以為你能懂我……」喑 嗓聲摻進幾許痛楚的恍然明了,「我錯了!你只是不怕我……」
她,只是不怕他罷了。
他笑了,捂著眼低低地笑著,而後笑聲轉大笑,笑得如此響,如此狂,笑到喉嚨干啞,笑到胸口漲滿喘不過氣的痛,然後突兀地頓止住笑,凝止無聲。
他曾經有過錯覺,一個奢侈的錯覺。
他錯了,她只是不怕他……不怕他罷了。
西照將他側影拉得長長,映得扭曲的影子有些荒謬可笑,還有濃濃化不開的寂寥。
「你只是不怕我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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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里在破舊黑牛仔褲中的長腿步下長階梯,在伍宅客廳中踱步,四周環視了一會兒,才往屋後人聲傳出的方向轉去。
壘壘塊肉、健軀汗水潸潸,在冬陽下揮動著沾水濕巾,喝喝有風地輪番拍打背部、胸前,濺起水滴粒粒,和汗水混在一起。
「女牢頭放你出獄啦?」伍金剛眼尖瞥見聿維韜,「你也真是流年不利,摔完車後,又被感冒病毒纏上,沒兩天健康的好光景。」他語氣唏吁。
「我看哪!流年不利是假,被妖魔纏身才是真。叫二強道士開壇驅邪才是上策。」角落處,掩身引擎零件後的人進上讒言。
伍金剛一愣,手中白影直射水缸,蛟龍翻騰,扭絞化身為棍,柔中帶勁,瞬間棍影重重。
「老四,你真有膽量,敢叫老道士開壇收妖,你不知道妖也有分善惡?萬一把旺家益業的座敷童子給收了,你不怕……」
「怕伍家老五就得被逼上梁山,做女紅妝嗎?」伍少壯站起身,彈掉嘴叼的菸蒂,拿過布擦拭黑污的手,眯眼看向練武練得走火入魔的伍金剛。
「本人不介意誰會被陷害,只要被害者不是我。何況,」伍少壯再彈菸蒂,「我不介意再多個妹妹。」他掩在煙霧後的笑臉淨是惡意。
「去!」白影一閃,棍身直奔獨善其身者門面,虧得伍少壯閃得敏捷,否則掉落地面的不只是半截菸蒂,還要加上大攤鮮血。
「唷!以下犯上,勇大知道閣下的這種大不逆行為嗎?」伍少壯慢條斯理掏出後方的菸盒,再點上一根。
「此乃大義滅親之千古傳頌義舉!」「刷刷刷」!棍影再現,道道直取為長不尊者大穴。
「來真的?!真是開不起玩笑。」伍少壯低啐一聲,足根一旋,避到聿維韜身後。
擯影霎時頓下,伍金剛低咒連連,送上兩記狠瞪,旋身再練起棍招。
旁觀者不禁為舞棍者的真性情浮出淡笑。
掌拍上肩,伍少壯側身,眼前十公分處,擎天中指正對著他,「兄弟,記得我吧?」
凶眉一揚,回以中指,「沒忘。」
「很好,那你也沒忘了咱們還有一場沒比完的車了。」伍少壯的笑意里開始飄出噬血的獵意。
「當然。」
「好!我最甲意你這種干脆的漢子。」鐵拳捶上他胸肩。
上回沒讓他看到自己的車尾燈,反而看見了救護車的警示燈,真是有夠令人郁卒。這回,他一定要好好讓這毛頭小子見識,什麼才叫正港的男子漢。
鑰匙串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直落聿維韜掌中,伍少壯比比身後庫門,「喏!你的車在里面,工具零件都有,隨你用。我可以等你修好車、養好身體,再好好來軋一場。這回我一定要好好地贏,不讓那些卒仔再亂放話,說我好狗運。去!我會騎車時,他們不知道還在哪里坐學步車咧!」
聿維韜一愣。為什麼伍家的人對旁人總是毫無戒心地大方?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心里有絲被接納的沖動。
「借我一輛車。」他開口,用的不是祈使句或疑問句。
浸沖在水龍頭下的頭顱一頓,伍少壯側過頭隔著水幕看向聿維韜。
「別逗了,少壯的車可比他的命還重要,你提這個要求不能說你不自量力,只能說你是搞不清……」風涼話隨棍勢而起,只是伍金剛還未說完,就被那看車比命重要的話中主角的舉動嚇得愣住,隨著他拋出的鑰匙,虎眼瞪得像是看見伍至勇掏錢出來般的不敢置信。
伍金剛愣愣一眨眼,再貶,揉揉眼再眨。
沒……沒看錯!他們家的少壯,車瘋子竟然真地、果真、確實借出了他的車!
「欸欸欸!少壯、少壯,咱們好好商討、確認一下咱們的血源關系。你到底是和那被衰神纏上的歹人臉有什麼奸情比海深的交情?你竟然都可以枉顧咱們二十多年來的血濃于水親情,撂下‘想要和少壯把車借,就要和少壯把命拚!’的狠話。那、那……」棍巾「啪」地甩上肩背,掄拳擦腰,伍金剛可義憤填膺。
「那什麼那?」伍少壯瀟灑地甩頭,一串水珠順勢直撲親兄弟。他撈過兄弟肩上的毛巾蓋上頭抹擦,話從毛巾下飄出,「兄弟歸兄弟,車子歸車子,叫我把車子借給你們這群獸性重于人性的家伙,我還寧願讓車子燒了火化,跟我陪葬算了,省得污了我愛車們的靈性。」
車子有靈性?!伍金剛不禁嘴角抽搐。我還廚房里的蟑螂有野性咧!
我咧騙肖ㄟ!
掩在巾布縫下的眼睨見兄弟的異樣,伍少壯莞爾一笑,「瞧你這副愣樣,難怪人家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指得大概就是閣下這副尊容。」他好心地將擦得濕漉漉、猶自滴水的布巾物歸原主,順便拍拍弟弟的肩,「好吧!既然本人不幸與閣下同一個爹、同一個娘,再不幸地早你個一年從同個子宮孵化出來,本人就好心地奉送你個解答。我和那個被女魔頭囚禁的可憐禁臠,關系是……」
「嗯?」伍金剛屏氣凝神地等著謎底揭曉。
「是……」
「嗯?」他伸長耳朵,擺出孺子可教也的勤問求學之貌。
「就是……」
「喏!是什麼啦?」
「呶!就是這個!」伍少壯擎天中指大刺剌直現眼前三公分處。「滿意了吧!好奇寶寶。」狂笑兩聲後,他轉身揚長而去。
秋風吹過,刮起蕭瑟的風。
風中孤單身影孑立,仔細觀看伍金剛,這回不只嘴角抽搐,連眼皮都抽搐得有口吐白沫、中風之慮。
哇哩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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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亮的月遙掛秋夜天際,星子在冷冽的夜里閃動冰冷星芒。
黑騎穿梭在蜿蜒小徑,破風而行。
隱在黑罩後的面貌看不真切,只有穩穩握在騎把上操縱的大掌透露著騎者的蠻悍。
迎著風鼓起的外套,環著騎者結實腰桿的是兩只皎白小掌,只有偶爾順著袖口灌進的冷風,讓她不由自主地抖著寒顫,除此之外,嬌小的身軀完全埋在他寬闊背後,安穩地窩著,沒有受到一絲冷風襲擊。暈黃路燈映著樹影,忽明忽暗。
黑騎熟練地在暗影山徑間穿梭,猶如回歸大海的離魚。
「我們要去哪里?」背後的聲音喊著,被風吹散了大半字句。
騎者沒有回答,繼續飆向路的遠方。
餅了許久,她感覺車勢減緩了速度,抬頭,只見他駛進路邊一處空地。
還沒提出問題,他已經停好車,示意她下車。
依言下車,才摘下安全帽,她的身子已經被他拖進空地旁的鐵皮大屋里。
「這里是哪里?」站穩身子,伍菱幼搓著凍僵的手,圓圓大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堆在牆角四散的機台和工具布滿了灰塵與鐵銹,這間工廠也廢棄了一段時日了。
從梁柱垂下的燈泡放射著慘白光線,陰陰暗暗有著幾許詭譎。
枯瘦的爪掌突橫伸而出,嚇了嬌嬌小美人一跳,她倒抽一口氣。
聿維韜掏出香菸丟出,爪掌伸回。紅焰短暫燃起,微弱的光芒照出點菸人的臉,引出嬌嬌小美人另一聲掩唇驚喘。
菸頭紅光一閃,菸草白芒從黝暗角落里蔓延開來。
「沒錢還是賓館客滿?帶人家來這種地方辦事。」粗嘎的聲音費力地從喉間壓榨而出,不成字串的話,宛如被砂石車重重碾過再帶出。
聿維韜唇叼菸,俯身就著發話者借火,吐出濃濃煙幕,平靜地問︰「骷髏,你的臉怎麼毀的?」
「臉?」枯瘦的爪掌模著只剩一層皮支離殘破地鋪在骨頭上的臉,回答得也平靜,「自己用廁所鹽酸潑的。」
「干嘛這麼做?」
「干嘛這麼做?」呼呼嚕嚕的笑聲像沼澤里冒出的氣泡迸碎,混濁得不斷涌冒,「因為我老爸老愛壓在我身上X時,邊X邊罵我的臉就像那個跟人跑了的賤女人,因為那個賤女人的錯,所以我要代替那個賤女人讓他爽,他對我做的事都是應該的、都是對的,不管我跑到哪里,都會被他找回去,打斷手、打斷腳,然後綁上鐵鏈關在狗籠里,等到他要爽,我就要爬出來讓他爽,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呼呼嚕嚕的笑聲渾渾濁濁。
「可是他爽,我不爽呀!所以我慢慢地、很小心地收集廁所鹽酸,一次半瓶、半瓶地收著,直到收夠了一大桶,然後趁著他爽完之後躺在一旁喘氣,我就當著他的面潑了他半桶,再潑自己剩余的半桶。沒了像那個賤女人的臉,我看他怎麼爽!呼呼呼……你都沒听見他那股呼天喊地的叫,呼呼呼……那真是我這輩子最爽的時候了,呼呼呼呼……」
回憶起那時光景,骷髏笑得愉悅,笑得眼淚都從殘缺的眼洞里迸出。
「呼呼呼……好爽、好爽……」
骷髏說得開心,伍菱幼卻只覺月復內一陣翻攪,幾欲嘔吐。
老天!好變態!
虐童、性侵害雖然時有所聞,但是听見和真實看見……嗯……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臉埋在雙膝間,努力平復胃部翻騰的感覺。
「小P,說一下你的故事吧!」
「呵呵!好呀!」嬌脆笑聲從上方流泄下,「听說啦!我媽是未婚媽媽,所以我一出生就用六千塊賣給人家當養女,不過才當了兩年千金,我養父母就離婚了,我就進了孤兒院。然後,再領養我的人家呢!領養我的隔年就生了自個兒的女兒,我就從小姐變女佣,做牛做馬到國中。督學到家里來說九年國民教育是義務,不讓我上學,要罰的。我養父母不想出學費,又不想被罰錢,干脆把我賣進了私娼寮,再謊報我逃家失蹤,反賺了一筆。雛妓當了三、五年,客人沒胃口,我又被賣到另一處妓女戶,就這樣隔兩年賣一處的,賣到有一年,遇見了個來要好處不成的管區警察,一氣之下就掀了我們這個窩,我就莫名其妙被救了出來。」
「呵呵!救出來是救出來了,可是我又沒讀書,又沒生活技能的,叫我做什麼?只好再回去做雞賣了。只是由被賣變成自由戶。賣到後來,染了一身病,臉也花了,X也爛了,連站壁三百都沒法賣,只好撿些紙箱、保特瓶賣;天冷了,就窩到這里來住住。就這樣!」
平鋪直述地,彷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只有靠著欄桿黏膩的頭發下,以及坑疤不平的臉皮,透露著她過往的生活帶給她的創痛。
伍菱幼慘白小臉從雙膝間抬頭,抖著唇問,「小P,你……你幾歲?」
小P嬌脆笑聲又一串傾泄而下,「二十……不對,我生日上個月過了,應該是二十三了。」
二十三,國小畢業也才十一、二歲,與她相差無幾的年紀,竟然有過半的日子是在人口販子手里轉賣來、轉賣去。
嘔!伍菱幼忍不住黃水直吐,不堪的景象一幕幕自動編排播放在腦海里。
我的臉就像那個跟人跑了的賤女人……所以我要代替那個賤女人讓他爽……
我老爸總壓在我身上……
不管我跑到哪里,都會被他找回去,打斷手、打斷腿,用鐵鏈關在狗籠里……他要爽,我就要爬出來讓他爽……
再潑自己剩余的半桶。沒了像那個賤女人的臉,我看他怎麼爽……
嗯……即使吐光了胃里的東西,伍菱幼仍繼續地干嘔著。
听說啦!我媽是未婚媽媽……
為什麼,連自己的身世都是用听說的?
六千塊賣人……離婚後進了孤兒院……被領養隔年從小姐變佣人……
不想出學費,又不想被罰錢……賣進了私娼寮……反賺了一筆……
客人沒胃口,我又被賣到妓女戶……隔兩年賣一處的……
沒讀書又沒生活技能……只好再回去做雞賣……連站壁三百都沒法賣……
我生日上個月過了,應該二十三了……
二十三,她的臉卻被性病侵蝕得猶如五十老嫗。
惡!又吐出了幾口酸水,伍菱幼顫抖的身軀卻無法遏抑,熱燙的淚從捂著眼的指間流出。
「你還想再听嗎?這里還有阿敏可以告訴你,他怎麼被賣給集團打斷腳去行乞的生活……」
不要、不要……她緊捂耳朵,卻止不住聿維韜惡意的介紹。
「小痹刺傷總是對他媽媽拳打腳踢的繼父,卻反被他軟弱的媽媽做證指控他蓄意殺人;阿酷為什麼放著少爺的生活不過,寧願在外面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這些經歷精采得很,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可以說給你听。」
不要……她不要听……她什麼都不想听了……伍菱幼捂耳搖頭。
「老大,你別這樣欺負人家小女生。瞧!都被你嚇哭了。」
「是被我們嚇哭了吧!」小P嬌脆的聲音像是自諷,呵呵呵地又笑了。
只是這笑聲忽遠忽近地,聲聲都像釘子,支支地釘死了伍菱幼的四肢和每條神經。
別笑了!別再笑了!
明明是清脆的笑聲,為什麼聲聲都有如千斤重……
別再笑了!不要……不要再笑了……
又哭又吐,伍菱幼只覺得腦袋里有把千斤重的槌子狠狠敲打著她,直至厚實大掌拽起她,她才發覺自己竟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昏沉之際,她被帶往屋外,冰冷夜風迎面撲來,拂上她紅燙的頰,帶來一絲冷冽清醒。
聿維韜的聲音像道雷,彷佛遠在天際,又恍惚地近在耳邊。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他如此說道。
握著她肩臂的大掌如此溫熱,他的話卻是無情冰冷。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