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沉默,是因為眼里溢滿震撼。是以唇半啟,卻道不出聲。
明朝‧永樂年間
空氣中,到處散布著渾濁的黃沙味。粗細不均的沙土餃著狂風,向來往的人群掃刮而去。
風,一陣逼過一陣。
處在黃沙中的隊伍似乎也拿它沒法子,才勉強走前幾步,便又在強風環伺下踉蹌倒退。
在行伍前領頭的騎士將馬頭調回,朝著隊伍中央的彩轎行去,之後,俯下頭附向轎內的人說明,而非請示。
其實,這是支漠南蒙古族的迎親隊伍。他們千辛萬苦地遠度荒漠,為的便是要將座轎內的新嫁娘給迎娶回漠南去。
這話,可得從一場瀕臨爆發的戰爭說起了……
原來,前些時日漠南蒙古王曾派兵攻伐一處傳聞中的神秘古地,這地方名喚‘女兒虹’。傳說‘女兒虹’里的虹神女是上天遣降人世的女神代言者,因此身賦異稟能量,可以隨心意散發神奇的靈力,啟動天地間最奧妙的所在。
于是乎,轉戰漠南的蒙古王處心積慮地想得到這傳聞中名貴的稀世珍寶。他以聯姻為名,強大的武力攻勢為後盾,逼迫‘女兒虹’呈讓出虹神女。
‘女兒虹’素來恬淡隱世,自然沒有向漠南蒙古族迎戰的能力呀……
所以,現下這花紅的座轎里坐著的女子,便是傳聞中天賦靈力的虹神女。她即將被迫嫁予漠南蒙古王,成為他的續任妻子之一。
待迎親隊督統向轎內示意後,不消片刻,一群人便開始準備尋找遮蔽的地方,好等狂風稍歇以後再繼續北行。
「喀噠!喀噠!喀噠!喀噠!」
突地,遙遠的東北方位傳來一陣紛亂不齊的騷動聲,愈傳愈近。
「小心!有埋伏!」隊伍里有幾個年紀半大不小的小伙子首先發難似地叫嚷道。緊跟著,就有更多的人豎起毛孔開始緊張起來了。
「喀噠!喀噠!喀噠!喀噠……」隨著馬蹄踐踏聲逐步地逼近,也撩起四周無邊無際的飛沙走石。
「嘿荷!嘿荷!嘿荷!嘿荷!嘿荷!」伴著馬蹄聲散布在四周的,現在更加上了整齊一致的戰士威喝。
陌生的聲音以及人影終于穿破黃沙,出現了。
「是何方野人暴民,膽敢圍擾漠南蒙古王的迎親座轎,還不快求饒退去!」凶親隊督統策馬一驅,朝黃沙飛滾的邊界騎去。
頓時,他卻又緊踩住步子,因為眼前——
竟然是他數十名手下的頭顱被扔在地。
黃沙正一點一點地將他們淌流鮮血的眼、嘴、鼻覆蓋住,慢慢塞滿。
「你……你們,你們是……」迎親隊督統眼珠子瞪得偌大,被逼得進退不得。
黃沙中,一個人影騎馬行近。他和其他數百名戰士一樣身穿藏青色長衫,頭上頂著覆巾,從頭至臉全都給蒙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炯炯發光的銳利眼神。
雖然蒙住臉面,但端從兩道濃眉下的眼中,滿布了一股劫掠的味道看來,擺明了他們干得正是搶匪的勾當。
「你……你們……到……到底是何……何許人?」一句話斷了四五截,倒也可以測得出這個蒙古督統的心情是怎樣的驚惶難安了。
「嘿荷!嘿荷!嘿荷!嘿荷!」舉著長矛利刃的戰士們一步一步朝核心逼近。
「喝——」領頭的騎士揚臂一呼,身後的威喝聲瞬間休止。
一瞧這架勢十足的權威性,馬上猜得出這男子就是這群掠劫者中的首領了。因為,他令旁人會震懾膽寒的,那隸屬于更深一層的威森,正隱隱地斂在他噴著野火似的雙瞳之中。那一叢叢狂射而出的烈焰,準確地烙刺在前方每一個驚惶焦慮的人身上。
恐怖的是,卻沒一個人測得出他那雙充滿野心的眼瞳底,真正想要的東西到底會是什麼!
「我要的不過是值錢的東西罷了,至于你們這群蒙古狗,」他刻意咳了幾聲,卻已教眼前的這群人膽顫心驚了。「就趕快揀了自己的爛命逃吧!」
「你……」蒙古督統舌頭打結了似,一個你字嘟囔了六七遍還是接不上話。他把頭轉向自己的迎親隊伍,那些個渾小子老早就被這場面嚇得魂不附體了,誰還想再做那堆黃沙里的頭顱呢?
「可……可是,」蒙古督統的視線調往他一中護送的那頂彩轎上。若真空手而返,只怕他另外半條命也甭想再要了。彩轎里的,可是他們出兵攻戰成功,所要迎回南漠去的一塊瑰寶呢!若真教這幫子搶匪給劫走那還了得?
「只給你們一眨眼的機會逃命哦,還不快給我滾——」
即使隔了層藏青的粗布,他威喝的吼叫聲照舊威鎮八方,就連顛狂成性的黃沙也不禁顫抖個不停……
于是,蒙古隊開始分不清方向般地朝四面八方逃散,管他什麼好命、爛命,能活得了的都是一條性命呀!
不消一會兒的功夫,奔竄的飛沙再度靜止成一幅動人的美麗圖案。圖案底,只剩這名策馬男子向著彩轎的方向輕移步伐,蹄聲踏踏。
他支著長矛撥開彩轎頂的布幔,布幔即刻被劃分成兩半,一路如風翻飛。
「……」男子的沉默,是因為眼里溢滿震撼。是以唇半啟,卻道不出聲。
而令他半天說不上話的,正是此刻眼前,彩轎里的景象——
這轎內的女子,起先是動也不動地安靜端坐著,她雙睫冷斂,一臉的儼然,仿若絲毫未曾受到方才布幔外烽火干戈的影響似的。
未久,風兒終于開始輕拂進轎子里去。
細沙粗魯地掃刷在她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即刻間,頰頂就泛起了一片胭紅。翠冠下,晶亮珠玉墜成的屏簾含著風,伴隨她猶如黑雲般的發絲狂飛亂散,在風里、在他眼前,飄啊飄啊飄啊……
終于,名喚虹神女的女子,終于揚起眼簾,睜開了雙眸,冷冷地、未含些許情緒似地睇望前方。
在她眸前的,是一位騎在駿馬上的蒙面男子,他此刻正用一種專心無貳的方式瞅望著她,而眼瞳內忽明忽滅的光芒,仿若隨時都會閃現的電亟一般照耀著她。
照著她的黛眉、她的雙眸、她的鼻梁、她的唇線……以及,她腮頰上異常出現的兩朵紅潮。
像被魔魅之力附身的兩人,即使咫尺相望,卻誰也沒法先開口說出第一句話,說一句關于這般相遇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