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在那邊干什麼?跑!?還跑!?快給我停下來!」
訓導主任一路口哨吹得嗶嗶響,肥胖的身軀由中庭長廊,向校園左側角狂追而去,震動的腳步猶如四級地震。
由于此時正值放學前的清掃時間,操場上多的是正在執行打掃工作的學生,訓導主訓狂掃而過,引起一陣喧嘩與騷動,同學們均停下手邊的工作,引頸觀望。
「發生了什麼事?」幾個女生好奇地竊竊私語。
「不知道……可能又是那個人!」
「誰呀?」
「就是那個人呀!從台北搬過來的那一個,好象叫石滕風。」
「喔?他呀!看起來凶神惡煞,挺可怕的!」
女生們縮縮肩膀,做出畏懼的表情,好似那個人就站在她們的面前似的。
「可是我覺得他好帥哦!好象漫畫書里的男主角。」一位可愛的女生,雙眼閃著仰慕的燦光。
「妳神經病啊!听說他是黑道大哥的兒子,喜歡上那種人,妳是不是不想活了!?」馬上有人發出警告之語。
「對呀!和那種人最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又有人附和地勸告道。
存著愛慕之心的小女孩抿抿嘴,不得已只好收起愛戀的目光,縮著脖子說︰「我哪敢喜歡他!?我只不過覺得他長得很帥而已……」
校園左側角——
「老大,怎麼辦!?」
前面是兩公尺半高的圍牆,完了、完了!這下子跑不掉了,穩死的!
「翻過去!」帶頭的高個兒一聲令下。
「翻……可是翻不過去啊!老大。」
兩公尺半高的圍牆對一般人來說,確實是有點困難度。
「笨蛋,平時叫你多吃兩碗飯,你不听!」
斑個兒狠狠地往前面那顆頭顱一拍,接著推開他,俐落地一躍上牆,然後反身過來伸出手,再一個個往上拉。
「老大,你真行ㄟ!」阿東趕緊巴結。
「廢話,動作快一點!」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翻過去了,高個兒轉身準備走人了,突然,自後頭追上的訓導主任大喝一聲︰
「石滕風,你還給我爬牆!」
被喊住的高個兒,站在兩公尺半高的圍牆上,挑釁地往追得氣喘吁吁的訓導主任一瞥,唇角揚起一抹頑劣的笑,再挑釁地把頭發往後一撥,做了個「不然你想怎樣」的表情,然後頭也不回地躍下圍牆的另一邊,瀟灑而去。
「石滕風!」
訓導主任怒吼,站在圍牆底下,氣極。
往後退了幾步,他也想跟著翻牆過去,但連跳了幾次,怎麼樣都跳不上去。
唉……果真人老體力差,想當年他還是陸戰隊小隊長,兩公尺半的圍牆算什麼?五公尺他照樣跳過去,不過,現在真的是不行了!
就在訓導主任氣喘如牛,準備放棄時,突然瞥見牆角有輛腳踏車。
「石滕風,你這回死定了!我今天非逮到你不可!」
跳上腳踏車,他急追而去,一邊猛力的踩腳踏車,一邊吆喝︰「石滕風,你不要跑!你跑不掉了!」
石滕風到底是誰?
他在半年前搬進這個小鎮,是個讓人頭痛又麻煩的不得了的人物。據說他老子是黑社會頭子,很高階很高階那種,黑白兩道都不敢踫的「大人物」。
不過幸好,他的黑道老子並沒有一起搬來這個小鎮,現在與石滕風住在一起的,是他的姑姑。
說來,這個女人也是一個怪人,一個謎樣的女人,三十幾歲依然美艷動人,出入皆有名貴跑車代步。
有人說,她在美國和一個富商結了婚又離了婚,然後帶著大筆的贍養費回台,窩在這個小村鎮只為避人耳目。
也有人說,她根本沒結過婚,有錢的情夫倒是一堆,只要看停放在她那棟豪宅門前的名貴轎車不斷更換,就知道了!
包有人說,其實不要小看這個美艷女人,她還是劍橋畢業的物理博士,差一點就拿到了諾貝爾獎,不曉得真的還是假的?
反正,一切都是傳言,他們的與眾不同,除了突顯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外,更讓這個純樸的小地方,多了一些茶余飯後閑聊的話題。
但,石滕風的出現,多少為這純樸的地方帶來隱憂與不安,雖然他的黑道老子並不在身邊,但是,他闖禍鬧事的本領,仍然一樣不少。
他狂傲不羈,逃學、逃課、打架、滋事、頂撞師長……舉凡一切不合校規的,他幾乎都做過了,于是,在這樣惡性循環下,看到學校上演這種官兵抓強盜的情節,已是家常便飯。
唉……訓導主任難為喔!
「石滕風,你給我站住!」
眼看訓導主任又從後面追過來,石滕風一翻眼。真是陰魂不散!
本來以為已經逃課成功,現在又不得不跑了。
「老大,怎麼辦?黑面仔追來了!」
「閃!」
一聲令下,五、六個學生向四面八方鳥獸散,再加上打掃的學生很多,一時間,訓導主任突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
「呼——呼——」
石滕風兩手壓著膝蓋,靠著樹干喘大氣。先是被追著跑,接著爬牆又拉人,然後再被追著跑,喘死他了!
就在他起身做深呼吸時,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個正在打掃的女孩。
女孩不奇怪,打掃也不奇怪,然,他就是被吸引住了,原因是……
畫面真的好美——
女孩拿著掃把站在樹蔭底下,仰著頭微笑,模樣看起來很閑適、很享受。
夕陽的余暉自葉縫間穿透,橘紅色的斑斕光采遍灑在她的身上,將女孩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橘紅色。
微風一吹,女孩的頭發輕揚,雖然只是耳下一公分的短發,看起來卻那麼柔軟、那麼美麗。
他怔住了……
那個女孩似乎意識到有雙注視的眼楮,忽地轉過臉來,正巧與他窺視的目光相觸。
他呆了一下,匆匆移開視線,無措的雙手插進褲袋,假裝看向別的地方。
「你們幾個有沒有看到,剛才從這牆上跳下來的人?」遠遠傳來訓導主任的大嗓門,听起來還有一段的距離。
那個女生看了看藏身在樹下的石滕風,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在猶疑什麼。
石滕風反身瞟量訓導主任的距離,回過頭,又接觸到那個女生的視線。
他的表情像突然被人揍了一拳般狼狽,可能是惱羞成怒吧!接下來,他居然齜牙咧嘴地朝她揮了揮拳頭。
「看什麼看!?小心老子揍妳!」
不知道是不是距離太遠的關系,那個女生好象沒听清楚他的恐嚇。
她抿抿嘴,然後低下頭,由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條手帕,怯怯地走過來,遞給他。
「你的膝蓋流血了。」
石滕風愣住,一向酷傲的臉因這一句意外的話,而瞬間破功。
他的臉紅了起來,居然乖乖伸出手接過手帕,緊緊握在手心。
倏地,一襲秋意甚濃的風吹來,滿地的落葉被卷飛開來,吹揚起她柔軟的發絲,瞬間的畫面,有著飄然的美感。
她一手按住頭發,一手壓著飄揚的裙子,隱隱約約,他嗅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沁人心肺的柔香,真好聞!
「今天的風好大哦!」輕柔的嗓音再度揚起。她不像在和他對話,比較像是喃喃自語。
石滕風的臉又紅了,他不是故意看見的,但是剛才風揚起時,他發現她有一雙均勻白皙的腿。
風停了,她放下手,這才感覺到石滕風緊盯著不放的視線。
她怯懦地對石滕風匆匆點了頭,很快地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認真做起掃地工作。
風靜後,一切回歸原位,好似方才的事情,從來不曾發生。
石滕風握緊手帕,又看了那個女孩一會兒,然後不動聲色地將手帕收在褲袋內,轉身準備走人——
「那邊那個拿掃把的女同學,妳剛剛有沒有看到從牆上跳下來的人?他們都跑哪去了?」訓導主任突然指著那個女孩問。
石滕風愣住,回頭。
她直覺地看往他的方向,他們的目光在短時間內,做第三次的接觸。
不知道為什麼,他信任她,就是肯定她不會出賣他。
「到底看見沒有?」
訓導主任又一吼,那個女孩一嚇,左臂就這麼伸了出來,往石滕風所隱藏的位置一指。
石滕風一陣錯愕,張大了嘴巴,完全反應不過來。
當他反應過來想要跑時,已經來不及了,訓導主任旋風般的腳踏車沖了過來,一把拎起他的衣領。
「石滕風,再跑啊!你不是最會跑的嗎?我看你這次能跑到哪里去,走,跟我回訓導處!」
懊死的!
石滕風狠狠地回頭瞪向那個女生。
那個女生像嚇呆了似地直盯著他看,一雙圓圓的眼楮看起來好無辜,像小鹿受傷的表情。
「妳完了!」石滕風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地發出警告。
「你說誰完了?你才完了!」訓導主任大吼,「這一次我要記你一個大過!」
呿!一個大過有什麼了不起?三個他都不怕,但是,被人擺了一道實在很不甘心!
石滕風回頭,又瞪她。
那個女生嚇壞了,咬著唇,眼眶好紅好紅……
「深愛,隔壁村的陳老師交代要兩斤的面粉和一瓶烏醋,待會兒有空,妳幫忙送過去一下。」雜貨店內,傳出鄭伯伯慣有的大嗓門。
「好,我知道了,待會兒就送去。」
鄭深愛挽起袖子,拿木板子用力拍打著清洗的衣服,再努力搓揉,直到男性汗衫上那層黃黃的汗垢,變得潔白如新。
曬好衣服,拭了拭汗,進屋把方才爸爸交代的貨品準備齊全,再騎上她那台色彩已經斑駁的淑女車,她搖搖晃晃地往隔壁村騎去。
鄭深愛家的雜貨店,開在小鎮幾公里外的一個小村子里,村子不大,只住了幾戶人家,而她家是村子里僅有的一家雜貨店,且又是老字號了,所以連鄰村的居民都習慣向他們叫貨,因此,鄭深愛幾乎每天都要在這條小路上,來來回回地騎上好幾遍。
鄭深愛是個很得人緣的孩子,村人都喜歡她,贊她乖巧懂事。她的母親過世得早,所以很小的時候,她就負起照顧父親的責任,除了上學以外,主要工作就是看顧雜貨店,以及處理家里的大小事務。
但,盡避她每天如此忙碌,功課卻始終保持頂尖,因為她知道,獎學金可以減輕一些家里的負擔。
從雜貨店出來,她騎經點綴著鷺鷥的翠綠稻田。
在午後的陽光下,和風徐徐吹來,風中透露著悠閑,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草味道,耳邊偶爾傳來清晰嘹亮的鳥鳴,感覺分外舒服。
今年她國三了,再半個學期就要聯考。最近,她一直在思考著導師的建議,並且深深困擾著。
爸爸的關節退化愈來愈嚴重,最近甚至有半夜痛醒的情況,如果她听從老師的提議到外地讀書,爸爸該由誰來照顧?
搖搖頭,她還是覺得不行。
遠遠的,看見一群人在石子路上嘻嘻哈哈,下意識地,她回避視線。
他們是師長口中的問題學生,而這些人通常不太喜歡她這種人。
但是,她又是哪一種人呢?
再一次的,鄭深愛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上個禮拜的那件事。後來,那個男生不知道有沒有怎麼樣?真的被記過了嗎?
她感到很愧疚,心底也隱隱不安。
當時,她並沒有出賣他的意思,只是,訓導主任突然一吼,她就整個人嚇呆了。
唉……她就是這麼沒用,常常人家講話稍微大聲一點,她就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不過真奇怪,爸爸也是個大嗓門,可是她就不怕!
路上的那群人逐漸與她靠近,就在擦肩而過時,突然,她視線中晃進一個熟悉人影。
鄭深愛吃了一驚,一時沒注意到路面剛巧有個鋁罐,來不及閃躲,她尖叫一聲後,就直接壓了上去,輪子霍地一歪,扭呀扭呀,天空斜了一邊、大樹斜了一邊,那個男生的臉也斜了一邊……
砰!
終于,她摔進路旁的大水溝里。
那群男生停止了嘻笑,面面相覷後,好奇地走過去觀看,瞠目結舌之余,笑聲更形夸張。
「喂,妳到底會不會騎車呀?」有人問。
鄭深愛很快地爬起來,雖全身痛痛的,不過好象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上的衣服都濕了,陳老師的面粉也泡了湯……
她臉紅的在川流的水里撈起面粉,結果面粉不是糊在塑料袋里,就是流散在水溝,救不回來了。
不過,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
她偷偷打量那個男生,他正看著別的地方,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她,最好是忘了!她心里祈禱著。
忽然,那個男生視線轉了回來,對上她的,她一愣,由他臉上陰沉的臉色判斷,他——記得她!
完了!
鄭深愛垂下頭去,眼眶很快紅了起來,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喂,妳有沒有受傷?還不趕快上來!」站在他旁邊的男生好心地朝她揮手。
「揮什麼揮!?下去把她牽上來啦!」另一個人嘻鬧著,一腳把揮手的男生踹下水溝。
落水的男生嗆了水,咳了幾聲,又罵了幾句粗話,惹得其它人大笑,只有石滕風的表情還是繃得很緊。
鄭深愛很快地自己爬上去,其它男生也七手八腳的,幫她把腳踏車牽回路面。
「對不起。」鄭深愛小聲地說。
她的眼眶好紅,頭壓得好低,衣服全都濕透了,白襯衫貼著學生型內衣,隱約透出微隆的胸脯。
她又難過又尷尬,好想挖個地洞藏起來。
「她在對不起什麼?摔倒的是她,又不是我們。」
「是呀!好可愛。」
其它男生全都好玩地看著她,但是石滕風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用他那雙清亮的眼眸,冷冷地打量她,那半摻著敵意的目光,叫鄭深愛害怕得連呼吸都憋住了。
「喂,妳叫什麼名字?長得挺可愛的。」
「呿!趁機把馬子呀?」
男生繼續嘻鬧著,石滕風突然不耐煩地冷瞟了他們一眼。
「到底夠了沒有?還不走啊?」
雖然大家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不過既然老大說話了,不走也不行了!
一群男生邊走邊回頭,紛紛用舍不得離開的眼光瞅著她看。
鄭深愛知道他們會回頭的原因,八成和她濕透的衣服月兌不了干系,她覺得好尷尬又……很受傷!
他應該還在生氣吧?那麼,那天他一定是被記過了!
懊惱地咬著唇,牽起腳踏車才準備踩上去,突然,後面啪噠啪噠的,一個男生跑了過來,將一件男用外套塞進她的手里。
她傻住。
「我們老大叫我拿來給妳。」他邊說,邊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瞅著她看,笑得不懷好意。「我要走了,再不走,會被我老大K!」說罷,他奔向前面那群等待的男生。
鄭深愛歪著頭,心里覺得奇怪。
她攤開外套,上面繡了藍色的字體——
「石滕風。」
她跟著念了一遍,眨眨眼,再看向那群人,他們已經離她好遠好遠,人變成好小好小。
「他已經不生氣了嗎?」她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