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小丫鬟 第三章

婉荷這一睡直到過了晌午才醒來。

她起床,梳洗完了,便坐在桌前,等待她的丈夫。

他久久不出現,婉荷不由得慌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何時回來?又為什丟下她一個人獨自在這里?

這一想,她對他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除了他叫葉,曾和柳家小姐訂過親之外,她實在──

一無所知。

而她就這和他成了親,還讓他佔了自己清白的身子。

如今她一個人被留在這甚至不是他家的客棧房里,她不是不惶恐,不驚懼的。

「夫人。」

敲門聲讓婉荷跳了起來,跑去開了門。

讓她失望莫名的,門外並非她等候已久的人。

「夫人。」一副店小二打扮的男孩尊稱了聲,端著一籃酒菜進來。「葉大爺要我給您送飯菜來。」

婉荷這才領悟原來夫人是小二對她的稱號。一下子她還不太習慣吶!

「那我家相公呢?他在哪里?」

小二搖搖頭。「葉大爺早上出去前只交代了要我們中午時給您送吃的過來,可沒交代去了哪。」

「是嗎?」婉荷失望地垂下了雙肩。

「那我先下去了。」

小二離去後,剩下婉荷一人呆坐在一桌豐盛的食物之前。

他在哪里?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為他擔心、為他害怕,才短短一日的相處,她已對他有了依賴,她已經把他當成她最親近的人、她的丈夫了。

丈夫?她不知道他算不算她的丈夫,他原本應該屬于小姐的。

至少,在他娶她時,他以為他娶的是柳家的獨生女兒,而不是她沉婉荷──一個平庸的婢女……

不知道萬一有一天他發現了真相,會是什反應?

婉荷的胃倏地緊縮了起來。

她惶惶不安地環視著這陌生的房間,突然感到無助、害怕。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勇敢的面對生命中這巨大的轉變,可是現在,她才發覺自己有多脆弱。

她抱著身子,無聲地垂著淚……

葉開門進來時,一眼就看見他的妻子,正蜷縮在床榻一角,雙手抱著膝蓋,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

他的心猛然一震,幾個大步沖到她身前。

「怎了?」他粗聲問道。

婉荷抬起頭來,在見到他的那刻,她心頭的憂慮奇跡似地消失了,心底涌起一抹狂喜。那張黝黑而滿布髯胡、黑熊似的臉龐突然令她感到心跳加速,整個人都變得輕盈快樂起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是怎了?他看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你回來了。」她的唇角忍不住貝起。

葉蹙著眉,低頭看她。

前一秒他還為她的眼淚而緊張、心疼不已;下一秒她居然對他露出了可憐的微笑。

他不了解女人,尤其是他的新婚妻子。

「為什哭?」他關心的問著。

婉荷低下頭。「我見不著你,我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雖然覺得自己傻氣,一顆斗大的淚珠卻還是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有好一會兒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怎會這想?甚至還為此而哭?

隨後他想起,她才剛剛離開從小那養尊處優的生長環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他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里,當然她會感到害怕。

她話語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依賴和無助,揪扯著他的心。

葉將她抱個滿懷,孔武有力的雙臂幾乎讓婉荷無法呼吸。

他什話也沒說,可是婉荷在他有力的懷中,卻漸漸感到安心。

良久,他低頭吻了她。他的胡子扎著她的臉,可她卻毫不討厭,怯生生地迎上丈夫的唇,亮無保留地響應他。

餅了好一會他才放開她,他的眼楮沒離開她,幽深的黑眸透著溫柔的光芒。

「我不會不要妳的。」他溫熱粗糙的手捧住她的面頰輕撫,使她的心跳加速。「妳是我的女人,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期待娶妳進門。」

「你說什?你一直……」他最後那句話讓她不安起來。

他的唇邊浮起微笑。「妳忘了我嗎?翩翩。小時候妳還整天追著我跑,嚷著要我娶妳當新娘,其實我從第一眼見到妳開始,就告訴自己,妳將是我的妻子。」

他的雙眸因回憶而充滿愛憐。「我還記得當年妳綁著二根長辮,一身紅棉襖,那模樣可愛極了……」

婉荷木然地注視著他,原本紅潤的臉蛋兒轉為蒼白。

「這幾年我在關外,日子再怎苦只要想到妳在揚州等我,便有了寄托。總算現在我的生活比較穩定,終于可以娶妳進門。多年不見,妳更標致了,比我想象的還美……」

她不是柳翩翩……

不知如果她告訴他這個事實,他會如何?婉荷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原來他對她的溫柔疼寵,全因他將她誤認為另一個女人,原來他竟是個專情的男人……

他們對他的誤解多深呵!竟然以為他之所以要娶柳家小姐,只是為了柳家的錢財……以為只要隨便塞給他一個女人,就可以把他打發掉。

原來他將她誤以為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萬一他發覺她是個冒牌貨……

婉荷竄過一身寒顫。

「翩翩,怎?冷嗎?」他抱住她,倚靠著自己。

翩翩……在他溫暖的懷中,這個名字卻有如寒冰罩頂。婉荷真想全盤托出,真想以真實的身分站在他面前,她原本不期待一場幸福美滿的婚姻,但現在的情況更令人無法忍受。

她將成為另一個人的替身……一輩子……

婉荷開始感到絕望……

x x x x x

第二天,她在他懷中醒來。

「該出發了,今天我們要進京。」

听他這說婉荷才想起柳夫人說過他趕著回京,想來他昨日已為她多浪費了一日。

「好。」她從床上七手八腳地爬了起來,開始收拾細軟。

他沒告訴她,他們要如何進京,只交代了聲他先去外面安排一下。

婉荷心想要不就是騎馬,要不就是走路,總之這二日看他的衣著打扮,吃的、用的,均極為簡樸,她知道他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寬裕。

她盡量將自個兒的行李塞進二個包袱里,以便趕路之需……

葉開門進來時,婉荷已準備妥當,在房里等他。

他似乎很滿意,對她露出一抹笑意。

婉荷也以微笑響應他。

現在她不會再被他的外貌嚇著,她明白了在那樣凶惡駭人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正直柔情的心。

她驀然想起他的笑可能不是為她,而是對一個他心中以為的女人時,婉荷原本高昂的情緒緩緩低落了下來。

「就這二件?」他挑起眉,不敢置信地瞪著婉荷寒傖的包袱。

「嗯。」她點頭。「有些不必要的東西我想不用帶了,讓人送回娘家去。」她不想自己變成他的負擔。

「也好。妳需要什,進京以後我再買給妳吧!」他說得豪氣,好似對錢財一點兒也不在意。

婉荷想是男人的尊嚴問題,也不說什,只是柔順地頷首。

「走吧!」他拎起她的包袱,那重量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哂。他的大掌握住她的,就這將她拉出了門。

「不要這樣……放手啦!」

又來了,他就是這大剌剌的,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成親那日也是這樣,可那時她還有喜帕罩著,這會兒光天化日之下,婉荷羞紅的臉兒可都藏不住了。

「羞什,咱們是夫妻。」

這……這是什話?夫妻也不能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吶!

婉荷嗔怨地瞪他一眼,只見他滿臉的不在意。

到底她嫁給一個怎樣的野蠻人?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了。

一出客棧,刺目的陽光令婉荷不覺暈眩。

這一想起來,她已經有二日整整不曾出房門一步了,而這二日她在房里做了什……

想到這里,一股熱氣自她的胸口蔓延至發稍,她試圖保持鎮定……

「……這些是我的弟兄。」

在婉荷胡思亂想之間,他不知道說了什。婉荷隨著他揚手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傻了眼。

那是一隊約有二十人的壯漢,有的高踞駿馬之上、有的站在她面前。

他們共通的特點是:體型高大精壯、孔武有力,看來個個身懷絕技。

「大嫂!」

當二十名大漢同聲大喊,並對她頷首為禮,婉荷只覺得雙膝發顫,忍不住想要躲到丈夫身後去。

她勉強擠起一個虛軟的笑容,算是回答,隨後揚首,望著葉,露出疑惑之色。

「這幫兄弟跟著我好多年了,這回我們要一同進京去。」

他的話一如往常精簡,婉荷卻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什他會有一幫兄弟跟著他?這群人看來個個勇猛精壯,到底他們是何來歷?

懊……該不會……他是哪個小寨的土匪頭子吧?

天!她的胃又抽痛起來。

「上車吧!」

包令她瞠目結舌的是,一輛精雕錦織的馬車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不用了,我騎馬就行了。」那車看來如此昂貴,她舍不得浪費他的錢。

「胡說。」他沉下臉。「這兒到京城路途遙遠,我不想妳累著。」

「可是……」

「進去吧!要出發了。」他的嗓音嚴肅,根本不容她反駁。

婉荷進了車,一顆心惴惴不安地直跳著。

每當她以為自己懂他了,他總又有一種新的面目呈現在她面前。到底她嫁了怎樣的人……她實在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啊!

馬車開始前行,婉荷蹙緊的秀眉也沒再舒展過……

X X X X X

餅了整整五日,他們才抵達京城。

沿途上他們急著趕路,婉荷根本沒機會和葉聊上天,而晚上歇息時他又迫不急待的抱她,弄得她筋疲力竭,根本也想不起來要問什了。

婉荷從車外熙來攘往的人潮、喧鬧的聲響,知道他們已經進京了。

「到了。」

令她怎樣也想不到的,是他們一行人居然停在一座豪華的宅院之前。

葉拉開轎簾接她下轎,她一揚首,看見紅木大門上的匾額寫著──

陸王爺府

「這是……」她疑惑地望著葉。

「朋友家。」他說。「這幾天我們暫時借住他家。」

王爺府?他有朋友住在這里?是府里的下人嗎?哪有下人這大膽,還可以招待朋友住在主子家的?婉荷一邊想著一邊隨他走入大門,門內有一錦衣男子,笑嘻嘻的迎接他們。

「這晚才來?」男子俊臉上勾著一抹慵懶的笑。

「有事。」葉的回答依舊惜字如金。

「喔……」男子戲謔地瞄一眼讓葉鞏緊握著的婉荷。

「這位是誰啊?挺標致的美人兒!」

葉瞪他一眼,保護意味十足地將她拉近身畔。

「別踫她。」他冷冷的說。「我的妻子。」

「啊──」男子眸中迸射出了然的光芒。「柳家小姐,你終于娶她進門了。」

婉荷听著他們的對話,尷尬地扭動身子試圖從他的環抱中掙月兌。

葉察覺妻子的無措,稍稍放松了佔有的手掌。

「趙笙。」他對婉荷介紹了那名男子。「陸王爺。」

婉荷立即瞠大了雙眼,訝然地注視著眼前年輕又帶著幾分輕佻的玉面男子。

她的驚訝顯然都寫在臉上了,只見趙笙邪氣地勾著唇角。

「他騙妳的,我只是王府里的小廝。」

小廝哪能有那樣華麗的衣裳?更何況她深知丈夫不會說謊。

「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王爺會是這……年輕。」婉荷漲紅了臉。

趙笙得意的呵呵大笑。葉不想妻子和這個無聊男子繼續閑嗑牙下去。

「夠了,找間房間讓我們休息。」

他毫不客氣的語氣讓婉荷嚇了一跳,不過這趙笙卻似習慣了般,一點也不在意。

「嘖,新婚燕爾果然不同,這迫不及待啊?」他調笑著。

婉荷羞怯地低下頭,葉則一拳打在他的肩頭上。

「少廢話!」葉怒吼。「帶路!」

「是!」趙笙不改嬉皮笑臉地說。

X X X X X

婉荷獨自一人被留在一處雕梁畫棟的精致閣樓之內。

她從方才丈夫和王爺的交談中得知,這座美侖美奐的宅院是王爺府里接待貴賓的霽月閣。

葉沒交代什,只叮囑她好好歇著,便說有事離開了。

一會兒閣院里來了一群僕佣。

「夫人,有什需要,交代咱們吧!」

「先幫您安頓行李好嗎?」

婢女們個個熱心且勤快地服侍起她來,婉荷卻反而顯得尷尬不安。

她抓緊了自個兒寒傖的包袱,知道自己和這個華麗的宅院有多格格不入。

「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就好了,妳們先退下吧!」

「那怎行?」

「是啊!王爺交代了要好好服侍您呢!您可是府上的貴賓。」婢女將她手中的包袱接了過去,里頭也沒有幾件象樣的衣衫,她們卻也不敢大意,謹慎地將它們掛入昂貴的紅木衣櫃里。

「我想出去透透氣。」她勾起一個虛軟的微笑。

「夫人,我陪您吧!」婢女說道。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不知不覺間,她的語氣竟強硬了起來。

婢女們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初時見這位夫人衣著樸素,還以為她並非出身顯貴,可是她這一昂首,堅定的下令,立刻顯出了主子的派頭,讓她們對她的敬意不禁多了幾分。

「夫人,外頭風大,您可得多加件衣裳。」

「行了,我只到屋外走走。」

婉荷留下一群小母雞似聒噪的婢女們,獨自走出閣樓。

綁樓外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庭園,假山流水交錯點綴,一潭清澈見底的池水,里頭是各色斑斕瑰麗的鯉魚。

池水上有曲折的石橋,沿著湖心蜿蜓,接續著府邸綿延不絕的曲徑、幽廊。

這無疑是沉婉荷有生以來見過最富麗的一座宅邸了,比較起來,柳府之于此不過是座簡陋的粗屋。

婉荷搖搖頭,恍恍惚惚地坐在亭閣內。

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她的世界一下子全亂了、變了。像現在,進京城,這王爺、這宅邸,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好象進入了一座光怪陸離、色彩繽紛的鏡屋……

她獨自想著她謎樣的丈夫,渾然不覺亭閣里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大嫂。」

男人的聲音令她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王……王爺……」一見來人是顯貴的親王,婉荷霎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用不著這生疏,直呼我名號便行了。」趙笙的面容里揚著親切的笑容。

「啊……」婉荷反而更加無措了。

「葉沒提過嗎?」陸王爺和善的笑了。「說起來,那家伙還算我的救命恩人呢!」

婉荷眨眨眼──一臉疑惑。

「那年我和當時的太子年少貪玩,偷偷溜出宮到江南去游玩,途中遇見盜匪,幸虧遇見了那家伙……」

「太……子?」她無意識的重復,暈眩感更重了。

先是王爺,再來居然是太子……到底她的丈夫還識得多少王公貴族?

「是啊!」趙笙笑顏不改。「不就是當今皇上,我老哥嘛!」

轟!婉荷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救過皇上?」

「當然啦!否則憑他那副土匪頭子的嚇人模樣,哪有可能年紀輕輕就當上定遠軍區的鎮將?」

鎮……將?-

趙笙沒見著婉荷目瞪口呆的模樣,兀自說了下去──

「皇上幾次要調他回京鎮守京畿,那家伙卻老說過不慣京里繁文褥節的日子。也對啦,那粗人也不知道是怎回事,明明有好吃的不吃,有好穿的不穿,偏要穿得破破爛爛,加上那堆雜草一樣的胡子……」他不贊同地抿抿唇。

「旁人還以為他是個窮要飯的,其實那家伙不知道多有錢有勢……」

若不是情況過于令人震驚,婉荷幾乎要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來了。

王爺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的樣子確實容易招來誤解,那也是柳家不惜瞞天過海利用她代嫁的主因。

要是老爺、夫人知道他們居然錯過了這個乘龍快婿……婉荷苦笑了。

她的沉默終于引起了趙笙的注意,他審視她臉上的茫然,不覺蹙緊濃眉,不一會兒,又伸展開來。

原來溫和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豺狼般狡儈的戲謔。

「他什都沒有告訴妳是嗎?」他的眼神異常燦亮,像是想到什,突地勾起了唇角。「難道妳真的一直把他當成窮光蛋?」

婉荷吞了口口水。「他是什也沒提……」她無措地面對王爺的嘲戲。

「就連成親,也是匆匆忙忙的……」

「這樣柳家還願意把獨生女兒嫁他啊?」趙笙嘖嘖稱奇。

婉荷啞口無言,心虛地垂下頭來。

「也好。」過了半晌,趙笙才又恢復談笑的態度。

「我們這些朋友還擔心那家伙的姻緣會有變呢!那粗人哪,可別看他平時惜字如金的樣子,酒過三巡,只要一談起妳,他話可多了,想不到吧?」他見她猛昂首,臉上一片慘白,只把婉荷的反應當成是驚訝。

「他老是夸耀他的翩翩又活潑又可愛。明明是個大老粗,一提起妳啊,可就變了個樣。」趙笙笑著又接著說──

「他啊──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認定了,就怎也不會變的。他的心底只有翩翩一個女人,別的姑娘就算再美、再好,他也視而不見……」

婉荷的思緒一片茫然,陣陣寒意自腳尖沁入骨髓,終至全身僵凝。

他是個死心眼的人……

他對她的好、對她的疼寵,只因為他將她當成了青梅竹馬的戀人……

若有一天他發現她騙了他……

若有一天他知道她只是個冒牌貨……

婉荷的心底涌起難咽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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