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第5章(1)

她把船藏在扶桑花叢里,夠隱密了,還是加蓋防水印花布。

他進入花叢里,將印花布掀開來,嗅著一股香味,她說是地板蠟,他知道吧,在船身上一層地板蠟,船可以走得更好。

他了解。她像個船長對他發號施令,要他鋪滾木,兩人協力將船推入海中,比獨力推來得輕松。上了船,由她扯繩升帆,船艏迎風,她要他抓緊帆腳索,再怎麼高超的帆船手在她船里,都只能任她使喚,畢恭畢敬順從她。

「你得愛上我的帆船。」她一面穿上他放在她趾尖前的貓頭鷹涼鞋,一面說︰「這下,你跑不掉了,安醫師--就算你不想和我聊,你也沒法像在醫務室那樣跑掉。」

「我想,我的游泳技術還不錯。」他回答她,身子卻是往船舷躺下。這艘六點三公尺的家庭用艇,有種溫馨,讓人懶洋洋。

「你盡避跳,」她坐在船艉掌舵,微笑地說︰「我還備了漁網,這個時節有回游魚群,不過,我不介意把漁網先用在安醫師身上,我第一次捕魚,總得練習練習。」

安秦坐起來,看著她慧點靈動的美眸。她打量著他,像打量著獵物一樣,像他是她說的魚一樣。他沉聲說︰「你還真多才多藝。」又會唱歌跳舞駕帆船,連捕魚也學了。

「我還沒學會吹口琴呢。」田安蜜柔笑,摘下貝雷帽,迎風眯眼,昂起秀麗的下巴,微擺著頭顱。

船開始順暢航行,她離了口琴話題,說她要掌握他,由她決定讓他在哪兒靠岸。她現在是他的船長,一手抓著他的生命。

「哪……安醫師,學口琴,舌頭要很厲害嗎?」兜回原話題,她慢悠悠的嗓音,像在念咒。「很厲害的舌頭,是怎麼一回事?怎樣才知道自己的舌頭厲不厲害……」

安秦注視著田安蜜啟啟合合的紅唇,依稀瞧見她兩排皓齒之間的粉紅舌尖。

「我的舌頭很厲害--這樣說,好像舌頭是一種武器--安醫師,你會這樣跟人說嗎?」

「不會。」他出聲回答她。

她張開眼楮,像剛睡醒,迷濛一笑,朝他伸手。「你要不要掌舵?」

安秦移身,往田安蜜旁邊坐,掌往舵把放。她的手還在上面,沒有離開,讓他握個正著。

她看他一眼,說︰「安醫師,我很開心跟你聊這麼多,喝咖啡時,沒能這麼開心,你吃我的一顆隻果,卻一滴加汀島咖啡也不分我,我已經三個月沒搶到預約……那滋味,現在還在你嘴里嗎?我想是的,海英說你的舌頭厲害,一定能讓好滋味停留久久……」說著,她頭一偏,美顏貼近他,毫無預警地,吻住他的唇。

「你的舌頭很厲害--」

「舌頭厲害應該定姥姥、蜥蜴,還有青蛙變色龍之類……我不厲害,你厲害--」

一個舌吻之于出身自沒規沒矩無疆界學園的男人而言,它的發生,本就可以不具意義,不需關乎喜歡、不需因為愛情,對安秦來說,它更可以什麼都不是。

可這刻,安秦有違「無疆界學園出身的男人各個聰明絕頂」的普世認知,不合理地反覆思考著自己到底是蜥蜴?青蛙?變色龍?還是--姥姥?這個--姥姥--他最不清楚,是什麼動物?

夜間的波浪聲比白晝更添神秘,飄蕩在海上,不需要太多音樂,安秦仍忍不住拿出口琴,吹曲調,與波賽冬來一段醒神對話。

他吹一首旋律明快的曲子,琴音像蝴蝶在海上飛,意興昂揚的浪頭把船頭當舞台,巨幅震蕩讓偎靠船舷的身形顛滑了一下。

握牢帆腳索,安秦停止吹奏,眼楮看向裹在睡袋的田安蜜,她現在,像蛹。那麼,姥姥是什麼,便不再重要。

安秦淡扯唇角,固定帆索,離座,放低重心,徐緩移往船舷,把田安蜜外露的雪白手臂收入睡袋內,雙眸注視著她的睡顏。

「嗯?」她霎然張眸。

「有沒有準備防蟲液?」他模她額頭上一個泛紅腫包。並非剛剛浪來撞到的,是蟲。海上的蟲不比一般蚊子,更加凶毒。

她微微一笑。「你在我夢里吹的曲子,很好听……」迷迷糊糊,眯合眼楮,繼續安睡。

安秦目光沉凝,一會兒,手掌下意識地在她美顏上方揮擾,一面回首,伸長另一只胳膊采取帆桁下的醫藥箱。

箱里,剪刀鑷于繃帶棉花別針止血帶……應有盡有,瓶瓶罐罐卻是他從未見過。他拿起其中一只罐子,無標示,再拿一個瓶子,亦無標示,所有的高矮胖瘦瓶罐皆無標示藥品成分與名稱,內容物液體、膏狀、凝膠,顏色各異,有的看起來像礦物。

安秦打開一個罐子,是雄黃,不單是雄黃,還雜了植物氣味,他挖取一點,往田安蜜額心抹。

田安蜜睡夢中,縮了縮身子,顰眉。

安秦將睡袋拉鏈拉得更密實,扭緊藥罐蓋子,握在掌中看了一下,又瞥瞅睡袋里的田安蜜。她不是印度女郎,她對木犀科植物的氣味過敏,當不了印度女郎。

所有的蟲子都怕雄黃。他笑了笑,收好醫藥箱,坐回舵前,手握帆腳索,想著她說他的舌頭厲害。

黏濕的海風,感覺將有場暴風雨。海象頻道說晴朗無雨。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海象頻道有時沒那麼準。

海英將望遠鏡朝風來的方向對去,立刻大叫︰「左舷受風禮讓右舷受風!打燈!」

駕駛艙的蘇燁听不懂海英在鬼吼鬼叫什麼,跑出來甲板,回道︰「海英,你閉嘴!」他非常憤怒。說好的夜航,被一個無國界渾蛋搞砸。海英解釋那渾蛋不熟加汀島,還懼熱,可能迷路外加路倒。

基于醫師的道德,他們分頭去尋,尋到連安蜜也消失。海英說安蜜鐵定自己揚帆先出航,他們往海上找吧!他同意,但一人一船分尋安蜜。海英說他忘了他的流浪者號進廠維修,他們同船吧……

「你再出聲,就滾下--」

「看到安蜜的船了。」海英一句,閉嘴的是蘇燁。

「你繼續這樣航行,會把她撞沉,你是沒看見桅桿上面紅光加綠光--」

蘇燁沖回駕駛艙,檢查所有的顯示儀器。附近海面確實有一艘船,與他們距離很近。他趕緊改變航向,上甲板要海英收一張帆,尚未開口,海英早已在動作,嘴里一邊罵道︰「蘇燁,你這個渾蛋,懂不懂駕駛帆船啊?買這麼大的重型帆船,用來賣弄風騷而已嗎?你去水溝擺渡貢多拉唱唱情歌騙女孩子算了!航海,你還早得很!」

蘇燁沒理海英唆,快動作收著主帆。

海英又道︰「你不要因愛生恨--」

「海英,安蜜和你交往嗎?」蘇燁冷冷打斷海英嗓音。

海英噤聲,轉頭看蘇燁。「你這麼問--」他頓了頓,說︰「我更加確定她沒有和你交往,哈哈哈哈哈……」爽然地開懷大笑。

「我的乖乖安蜜,果然不會腳踏兩條船--」

安秦拿起望遠鏡。六百公尺左右,有艘大家伙,與田安蜜這艘小帆船比起來,它可以把他們撞翻、壓進海里。它應該禮讓他們,但那艘船的駕駛人顯然不清楚海上船只相處之道,或是存心不遵守優先航行權規則。

「安蜜--」安秦開始改變帆面角度,揚聲試著叫醒田安蜜。

「船長,安蜜船長--」

睡袋蠕動了一下,田安蜜探出臉龐,半睜美眸。

「醒醒,安蜜。」安秦說︰「把救生衣穿上。」

田安蜜猛地揚睫,原本幾乎躺平的身子,坐直起來。「有艘船直逼過來,速度很快。」安秦遞給她望遠鏡和救生衣。

田安蜜從睡袋里月兌身,接過望遠鏡,不急著穿救生衣。她朝安秦指示的方位透過望遠鏡觀看,發現那是艘很大的重型帆船,並且打起信號燈。

「是海英和蘇醫師。」安秦讀出了閃爍的燈號訊息。

「他們兩個一定沒守夜,躲在艙房睡大覺,任船隨海和風飄航。」田安蜜放下望遠鏡,起身收前帆。?

幾分鐘後,兩船遇上,大船擦撞小船左舷,波浪擠攘,打進小j帆船。

「海英!」田安蜜叫了起來。船身搖晃不停,這簡直跟把她撞沉差不多。

「小心。」安秦抓著桅桿,手臂一攬,將田安蜜罩進他胸懷下,伏壓她突然站高的身軀。

大船定止後,照明全開,集中光束對向小船,像要捉拿逃犯,兩位醫師走到甲板,睥睨小艇里的男女。

「海英,安醫師和安蜜在一起一一」

「我看到了,你不要因愛生恨……」

海英放下接駁梯,那小船又開始擺蕩,他叫道︰「安醫師、安蜜,快上來,免得翻船!本大爺不為蘇醫師的爛技術做擔保一一」安秦轉頭抬望。田安蜜跟著從他寬闊的胸膛下側仰臉龐,刺眼的燈光令她縮躲了一下。

「要棄船嗎?」安秦把手掌擋她額前。

她說︰「當然不,我是船長--」

「安蜜,別固執了,這不是比賽,快上大船來!」海英很了解田安蜜。只要到海上,田安蜜幾乎不是個女人--盡避她貌美甜蜜、體態縴盈曼妙-一尤其遇上其他船只,她瘋想船速跟人一較高下,看誰才是那個最能主宰風浪的王。甜美的外表下這點好強,讓很多帆船俱樂部的男人受不了,約她到海上浪漫,最後一定搞成兩艘船競賽。

她姐姐田心蜜,在這方面就溫柔許多。海英盯著小艇,思念起故人來。

「安蜜,上來,我們快趕不上品酒會了。」這會兒,換蘇燁催道︰「駕駛艙交給你--」

田安蜜頭一抬,神情輝亮。她沒駕駛過這麼大的重型帆船,一下被挑得躍躍欲試,心癢癢。

「但是我不能把我的船丟在這兒,而且我回航還想自己駛--」

「都听你的。」

于是,三個男人把女船長的小艇像救生船收綁大船邊,听她命令。集合于甲板,重新揚帆,由她帶領,航向祭家海島。

菜園灣碼頭,祭家海島的夜明珠,瓖嵌在鷹嘴岬南方的天然岩岸海灣,著名系列電影里的掘心公爵最後自殺之地。

這依山傍海的城市,繽紛熱鬧而歡樂,連夜晚也是光彩熠熠流淌,香頌歌謠飄遞不絕,不像讓人用來告別世間前進冥界的入口。

越往西行,鮮艷奪目的店鋪屋舍越像山稜線上的發亮花朵。蜘蛛網絡式街道朝內陸坡地鋪疊星陣般的民房,港口這邊,人們聚集,品酒談笑,無不愜意,每張臉都是愉悅的神情,每句話都是美好的贊嘆。坐在蚌形廣場時光久遠的玫瑰酒館,點一杯加花瓣的粉紅酒,喝下之後,優雅地、搖晃地踩著醺然步調,把那條珍珠街當彩虹道,行往風車塔看夕陽,直至子夜降臨。石榴爆裂,掘心公爵消失在深夜色澤的玫瑰花叢迷霧中。

電影里說他自殺了,用一把解剖刀般的短劍刺進心髒。那短劍還有個名字--潘娜洛碧之吻。電影系列作品結束了,絕大部分的觀眾似乎不這麼想,都說那神秘劇作家初戀受挫,創造出對女性復仇的經典人物--掘心公爵,多年多年之後,他等到真愛,甘願將心獻給潘娜洛碧之吻。

影迷們認為掘心公爵不是死、沒有死,衷心期待續集再現。

田安蜜很喜歡這個系列電影,每集看過不下十次,卻還沒有時間看結局,也無緣在掘心公爵自殺地,點杯花瓣粉紅酒。

「今晚的品酒會,回味花瓣粉紅酒,酒館露天播放「掘心Rose系列--」蘇燁這麼說時,田安蜜正把船駛進數艘在下碇的船艇之間。

「是結局嗎?」她一邊動作,一邊分神看向蘇燁。「我還沒看過結局,好想看--」

「是結局。」蘇燁說。即便播放的是第一集,他也會叫他們改播最後一集給她看。

「你看好碼頭壁距離,注意旁邊那艘正在靠近的機帆船,不要做危險駕駛。」

海英站在舵旁,監視田安蜜泊船。

田安蜜閉起美眸。「現在是離岸風,船艏、船艉纜繩手就定位--」

這妮子非得過足船長癮!海英歪撇嘴,扳扯蘇嘩肩膀。「走了,上工。」兩人走上甲板,安秦已經握著兩條纜繩站在船艏。

「安醫師--」海英喊道。

安秦轉頭,瞅眄兩位醫師。「護舷踫墊我綁好了--」

「你和安蜜真有默契。」不需命令,自動自發,心有靈犀,做好完美停泊系纜的準備!海英挑眉哼笑,拉過另兩條纜繩。「船艉和後側交給我。」

蘇燁往船頭邁步,一面說︰「讓我來,這是我的船--」語未了,船艏的安醫師已迅捷上岸拉繩。

海英拖住蘇燁移動的身形,道︰「你要,給你。我來看看是否需要正側和加強……」把纜繩塞往蘇燁手中。

蘇燁抓著纜繩,凝頓一下。

海英用力拍他的肩。「快點!配合安醫師,雖然你對安蜜有著盲目的信心,不怕她撞上碼頭壁,弄壞你的新船--」

「蘇醫師,動作快!」岸上的安醫師系著纜繩喊道。

蘇燁不悅被命令,長腿一抬,踩踏船舷欄桿,拉著纜繩的凶狠動作宛如是上岸去打架。

安秦一見蘇燁跳上岸,走過去從他手中拉取一根纜繩,往系纜樁扯緊。

「不要多事。」蘇燁奪回纜繩,親自拉綁,牢牢纏繞系纜樁。

安秦沒再插手,淡淡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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