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暮雨幾經思量,終究不忍讓好友承受失去愛子的心痛。他執起狼毫筆,蒼勁有力的筆法立刻佔滿整張白紙。
「阿福,想個辦法把這封信呈交給關將軍。」
蕭福沉默地接過封好的信柬,神色激動地說︰「老爺,您的病……」
「阿福,生死有命。我已經苟延殘喘了好些年,能看到湘兒長大成人,又在風燭殘年之際收了一個好徒弟,命運之神算是待我不薄。」蕭暮雨淡然地打斷蕭福的話。
「可是,老爺……」
「阿福,我這個病……是絕癥,我雖然是醫生,亦難跟天命對抗。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向來不畏橫逆,若不是已到絕處,為了湘兒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生機的。」
「老爺,阿福知道,只是湘兒小姐年紀還小……」
「我知道,湘兒是我唯一的牽掛,我奉來還掛心地失去我後會頓失所依,還好有長風在……」
「關公子?可是蕭許兩家的婚約……」蕭福滿臉狐疑,他深知老爺生平最重然諾,怎麼可能……
蕭暮雨淡淡地道︰「我當年就說過這兩個孩子雖有名分卻無夫妻之緣,無奈許家夫婦誠懇相求,我不忍拒絕才替湘兒訂下婚約。我蕭暮雨雖然是個信守承諾的大丈夫,但如果別人先行背信,我也不能讓湘兒受到委屈。」
「老爺是說……」蕭福瞼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姻緣天定,不是我們這些凡人勉強得來的。」蕭暮雨和蕭福相視而笑,雖然他亦明白女兒和長風的未來仍有災劫,但天性純良的這對佳侶,必能在老天福佑下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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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泰山下的泰安縣,自古以來即因欲登泰山小天下的人群而熙來攘往,從這里出登封門約一里多即可到達岱宗坊。
這幾天熱鬧的泰安縣城更形繁忙,不但縣太爺忙著巴結遠道而來的安柬侯爺,就連城裹城外都能看見身穿青衣勁裝的練家子來回穿梭。
這些人是來泰山游山玩水的嗎?為什麼接連幾天都看到那群青衣大漢在泰山險峻的山勢下穿梭不停,像是在找什麼似地?
泰安縣城的鄉親們個個都在心犯嘀咕,他們在泰山下定居好幾代,可從沒听說過故鄉這里出過什麼珍寶。
不過有沒有珍寶都無所謂,不管怎麼說,這群人倒是讓泰安縣城的鄉親們發了一筆小財。
因為只要是人,總月兌不了要吃、喝、拉、撒、睡,尤其是這些身強力壯的青衣大漢,食量更是驚人,使得泰安縣城最大的飛雲客棧,天天都要向面粉商、米商大量采買,當然,更少不了那些雞鴨魚肉、鮮果蔬菜的。
這一日的午後,剛有一批青衣漢子從泰山上換班下來,領隊的是飛雲山莊莊主的近身鐵街之一聶凱臣。
一行十二人,帶著困乏的身子走進飛雲客棧,少不了得無祭祭五髒廟。
正當幾個大漢吃得杯盤狼藉之際,有個做青衣短打的十六、七歲小伙子,大跨步走進飛雲客棧。他沒等店小二招呼,就直朝著幾個大漢的桌位走過去。
「請問大哥是否姓聶?」略顯低沉的嗓音發自這個面目白淨的年輕小伙子口中,似乎有些不協調。
聶凱臣斜睨了他一眼,鷹眼中射出來的寒光,足可以嚇壞普通百姓,然而這個小伙子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你是誰?」聶凱臣雙眉一擰,冷冷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是不是老聶……我是說聶總管的公子?」蕭菱歌吐了吐舌頭,爹剛才直呼人家父親是老聶,害得他差點也隨老爹這樣叫人。
聶凱臣的眉頭蹙得更深了,會喊他父親「老聶」的人,用十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出來,眼前的小伙子不過十六、七歲,絕對不夠格。
「我是姓聶,有事?」他微微扯動嘴角問。
「家父與聶總管是舊交,不知聶總管可有到泰安來?」
這個人該不是來攀親帶故的吧?聶凱臣鄙夷地想。
「沒來。」他冷冷地回答。
「那……沒關系,我爹說若聶總管沒來,交給他兒子也是一樣。我爹還說你長得跟令尊年輕時很像,所以他遠遠地就認出你了。」
「到底什麼事?」聶凱臣已開始不耐煩起來。
「哎呀,你連脾氣都跟令尊挺像的。」菱歌笑嘻嘻地說,但一看到聶凱臣臉上的慍色,連忙吐了吐舌頭道︰︰冱可是我爹說的。言歸正傳,我家老爺有封信想請你轉交給關老爺。」
聶凱臣瞪著年輕小伙子遞過來一封信柬,上面只寫著︰關山親啟。
「對了,還有這根羽毛也順便給你。」菱歌從懷里拿出一支白羽箭,只見聶凱臣的臉色一變。
「小兄弟,貴主人是?」聶凱臣恭謹地問。白羽箭是飛雲山莊至高的令箭,只有莊主才可贈人,飛雲山莊不論大小,見此令箭便如同親見莊主本人,必須奉令行事。
「關老爺拆開信便知我家主人是誰,你把信交給他就成。」菱歌拱拱手說︰「我要走了,我爹囑咐我不可泄漏身分,後會有期。」
菱歌轉身大跨步朝門口走去,聶凱臣追上去想留住他,誰知一到門口,他已從眼前消失。
這是什麼身法?聶凱臣心頭暗驚,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身懷如此輕功,看來他的主人亦非泛泛之輩。
他微蹙著眉,回到客棧對手下交代說︰「我先回去見老爺子。」說完走出客棧,朝城北奔去。
一直到聶凱臣的身影消失,菱歌小小的頭顱才從飛雲客棧正對面的悅來客棧樓上探了出來。
「爹,早知那支白羽箭那麼有用,就不給他了。」饒是菱歌小小年紀,也看出了聶凱臣的前踞後恭。
「又調皮了。」蕭福愛憐地揉了一下幼子的頭。他們夫妻老來又添一子,不免嬌寵了些,使得菱歌的個性總不如長子蕭樂沉穩。
「爹,老爺到底在信上寫些什麼?」菱歌掩不住一臉的好奇。
「小孩子不用知道這麼多。快點吃吧,吃完我們就回去。」蕭福指了指桌上的各色點心,催促著兒子。
「爹,我們可不叮以帶一些回去給蓮娃、小姐,還有娘呢?」
蕭福眼楮大睜,看向兒子。老妻要是知道自己被兒子排在第三順位,心里不知會有多怨嘆。
他搖搖頭,然後又對兒子點點頭。看來菱歌已經大到可以娶媳婦了。
聶凱臣在書房里將信柬和白羽箭呈交給關山,並把客棧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稟告。
必山神色激動地捧著信柬,信封上蒼勁的字跡分明是他闊別多年的好友的。
「你們先下去。」
必山摒退眾人後,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他抽出信箋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
嬌兒無恙,暫伴弟側;來年開春,骨肉團圓。
短短十六字,卻字字震動關山的心肺。這是什麼意思?他激動地想著,反覆地吟誦那十六個比金子更珍貴的字。
長風,他的兒子長風沒死!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從字句上他推敲出長風應該是被蕭暮雨所救,可是他既然無恙,為什麼不肯出面和老父相見,而要等待來年開春呢?
饒是關山這樣的一方之霸,也想不透這個謎。
長風不肯見他,必有難言之隱。他一直無法理解兒子何以會在泰山失蹤,以長風的武功,天下已少有敞手,他不相信古振塘能打得贏他。而且就算他被古振塘打敗,古振塘為何也消聲匿跡?
他沒回長白山,也沒在江湖上露面。他不可能是害怕關家的報復,否則他不會向長風挑戰。
必山蹙眉深思,腦中演繹一道道的可能性,但很快又被自己給推翻。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兒子沒事,而且留在好友身邊。他相信蕭暮雨留下長風必有深意,或許是長風傷重未愈,不願他擔心;也有可能是至交將長風收為徒弟,必須等到他的武功有所成就,才送他回家。
可是這樣偷偷模模的舉動,並不像蕭暮雨的作風。他大可以登門告訴他長風的處境,而不是派人悄悄送信。
必山再度拿起信封,上面只簡單寫著︰關山親啟,並沒有陳明寫信人的身分。他了解蕭暮雨挑中聶凱臣呈信的原因。蕭福跟聶雲天是好友,明白聶凱臣跟關家的親疏關系,這封信一定會由聶凱臣親自交給他,而不需透過第三者轉交。
或許這就是蕭暮雨的用意。這封信只有他關山能看。
必山心頭一檁,一道謎解開,卻帶給他更多的疑惑。他的心中隱隱泛著一絲不安,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起長風在泰山失蹤的真正原因。
陰謀,一樁陰謀!這個字眼像閃電般擊中他的心頭。他的眼光霎時變得深沉。長風一死,只有一個人可以直接獲得利益,但是說什麼他都不能相信孟書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孟書就像他的大哥一樣宅心仁厚,而且兩兄弟向來友愛,他實在沒道理會做出這樣的事。
必山突然覺得自己又蒼老了許多,雖然他一向偏愛長風,但那不表示他就少愛孟書。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但願這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亂想,只要等明年春天來臨,長風返家團圓,到時候一切的謎都有了解答。而在這之前,就讓一切都維持成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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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為什麼撤回所有的弟子?不找大哥了嗎?」孟書氣急敗壞地從泰山上街回別館。
「我們已經找了許多天,孟書。」關山勉強露出笑容道,孟書的表情是那般著急,真情流露的樣子不像是在作假。
「可是……」
「孟書,莊里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們不能這樣漫無時間地尋找下去。」
「可是大哥生死未明……」
「我已通知飛雲山莊的所有暗椿,大江南北四處探听,就算找不到長風,也要找出古振塘,查明他的生死。」
孟書哭喪著臉,斗大的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
「爹,大哥不會死的……」
「我知道。」關山將次子攬人懷中安慰,他頭一次覺得跟孟書那麼親近,他過去實在是太忽略他了。
「爹……」孟書哽咽出聲,父親的懷抱雖然讓他眷戀,但同時也令他感到不安。
案親是屬于大哥的,他從小一直怎麼認為。而如今大哥生死不明,父親又突然對他那麼疼愛,讓他有種代替大哥的罪惡感。他心中微覺忐忑,既不願當大哥的代替品,也不願失去父親的寵愛。
他希望一切仍回到從前。他希望大哥回來時,父親仍一樣疼愛他;抑或者不愛他也沒關系,他願意用一切來交換大哥安返。
他的心抽痛著,眼淚掉得更凶了,沾濕了父親的前襟。突然他發現自己的後背也是一片濕濡,抬頭看向老父,竟也是涕泗縱橫。
兩父子執手相看,卻說不出話來,然而他們的心巾有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關長風能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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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長風正在閉目調息。
他按照恩師口傳的心法演練,傷勢已復原得差不多,感覺到自己的內息更加綿長,經脈也越來越順暢,內力比從前深厚許多。
正當他調息完畢,準備張開眼楮時,驀然听見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陣陣香味撲鼻而至。他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張眼一看,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欣喜,他日思夜想的人兒正在桌前忙和著。
「湘兒。」
「師兄,你醒了?」蕭湘抬頭看向他,一張俏臉暈紅動人,讓長風的眼光根本舍不得離開她。
她今天穿了—件淡粉紅色衣衫,衣襟上還繡了兩只翩翩飛向桃花的粉蝶,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俏可愛。
「這是福嬸替我新裁的衣裳,好看嗎?」蕭湘緊張地絞扭著手絹問。
這襲淡粉紅色衫裙是初春時福嬸替她裁制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可是特地穿給她
「新出爐」的大師兄看的。
「好看。」長風吶吶地稱贊道,「那兩只蝴蝶繡得真美。」
「那是小姐繡的喲!」蓮娃在一旁驕傲地說,「小姐的繡工真是沒話說,方圓百里之內……不,我說全山東境內都沒人能及得上小姐!」
「蓮娃就會夸我,其實我繡的只是還可以啦,比不上福嬸。」蕭湘謙虛地說。
「誰說的?福嬸可沒小姐繡的有新意。菱歌說上回他拿福嬸繡的,還有小姐繡的到城里的綢緞莊賣,結果湊巧縣太爺夫人陪同剛辭官退隱的江寧知府家眷到綢緞莊看布料,誰知道一看見小姐繡的那幅「煙水兩茫茫」橫幅就驚為天人,直嘆說連江南的織工也比不上這麼巧的手藝,更遑論是如此神妙的構圖了。而福嬸繡的「鴛鴦戲水」枕頭套跟小姐一比,簡直就是俗不可耐!」
「蓮娃,你別信口胡說,給福嬸听到了,她老人家會不高興。」蕭湘警告道。
蓮娃伸了伸舌頭,眼光溜向門口瞧了一會兒才委屈地道︰「話又不是我說的,是菱歌說的嘛!」
「菱歌也真是的,哪有人不夸贊自己的母親,卻去夸別人的道理!」
「哎呀,人家菱歌是實話實說嘛!」蓮娃著急地辯白,「再說小姐是他心目中的仙子,他當然要夸贊你羅!」
長風聞言揚了揚眉,他跟菱歌有過數面之緣,是個白淨、機伶的小子,年紀只比湘兒大上一、兩歲。
「我是他心目中的仙子?」蕭湘瞪著蓮娃,眼中閃爍著一抹掩藏不住的頑皮。「可是我這個仙子卻比不上他心目中的蓮娃。」
「小姐,你胡說什麼嘛!」蓮娃又羞又惱地嚷著。
「我哪有胡說,是福伯親口跟我說的。他說菱歌長大了,心目中只有蓮娃,我跟福嬸是排在第二、第三順位呢!」
「才沒有哩!」蓮娃是喜在心中口難開,她和菱歌自小一起長大,早已是郎有情妾有意,現在連那冤家的爹都這麼說,更讓她心中涌起一陣陣甜意。然而少女的嬌羞卻讓她掩著臉,著惱地嚷著︰「是福伯胡說啦!」
「福伯從不胡說的。」蕭湘好奇地扳開蓮娃掩在臉上的手,「蓮娃,你的臉好紅呢!」
「我沒有。」蓮娃垂下臉,忙著舀出一碗紅豆湯。「小姐不是送點心來給關少爺吃嗎?」
蕭湘這才記起她剛才在廚房忙了老半天,親手做的點心。
「師兄,我親手做了一些點心,還有紅豆湯,你來嘗嘗味道好不好。」
長風走到桌邊,接過蕭湘端上來的紅豆湯和銀匙,他嘗了一口,發現湯汁清爽而不甜膩,紅豆亦入口即化,說不出來的好吃。
「師兄,好不好吃?」蕭湘仰著小臉熱切地問。
「好,好吃極了。」
「真的呀!師兄,你再嘗嘗我做的一口酥,還有這個小籠包。」蕭湘把忙了一下午的成果,推到長風面前。
長風含笑地拿起一粒包子,皮薄、肉鮮、湯汁飽滿的小籠包一進喉中,就讓他忍不住再拿起第二個。
「小姐不但廚藝跟女紅一樣棒,而且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最難得的還是承襲了老爺的醫術,就算翻遍整個山東,也找不出像小姐這樣才貌兼備的才女。」蓮娃又開始吹噓了。
「蓮娃,你再這麼夸我,我都要羞得躲到桌子底下了!」蕭湘感到雙頰灼熱,掩住瞼不敢看向長風,只敢透過指縫偷窺師兄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疑惑,自己究竟為什麼臉紅?是害羞嗎?因為被人夸贊而害羞。那剛才蓮娃又是為什麼臉紅的?也是因為害羞嗎?可是自己並沒有夸贊她呀!還有福伯說菱歌心中只有蓮娃,所以長大了,這又是為什麼?
懷著許多的疑問,蕭湘放開掩在臉上的乎,迷惑地望著蓮娃說︰「蓮娃,為什麼菱歌心里有你,就算長大了?如果我心里也有你,是不是也算長大了?」
蓮娃還來不及反應,長風就突然急咳了起來,蕭湘趕忙遞了一杯水過去,還輕輕拍撫著他的背說︰「師兄,別吃那麼急嘛,瞧你差點就噎住了。」
長風好不容易止住咳,然而俊臉已脹得通紅,剛才湘兒的那番話,讓他差一點就被梗在喉中的食物嗆到。他偏過頭,望著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師妹,她臉上有抹真摯的關懷,讓他怔忡著,一時之間競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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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干嘛一直看著我?我臉上弄髒了,還是怎麼了?」蕭湘張著那雙明媚的杏眼迷惑地問,她很快又轉向蓮娃。
「蓮娃,看看我的臉是否弄髒了?」
蓮娃掩住嘴直笑,「小姐,你的臉沒髒,一定是你太美了,才讓關少爺看呆了。」
是真的嗎?
蕭湘的臉頰再度染上兩片絢爛的紅霞,雖然從小就有人贊她甜美可愛,然而她早巳習慣那些淳樸鄉民的贊美;倒是今天被蓮娃在師兄面前一再稱贊,卻讓她感到羞窘難當。
「湘兒,你生氣了?」長風誤將蕭湘的赧然不語,當成在生悶氣。
「沒有啦。」蕭湘趕緊回答,長風眼中的那抹憂慮,讓她覺得更不好意思。
「師兄,人家只是害羞而已。」
「害羞?那又是為什麼?小姐從小到大被人稱贊慣了,不可能為了蓮娃的一番話,突然害起羞來吧?」蓮娃調侃道。
「蓮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從小被人稱贊慣了,但從來沒在師兄面前被人贊過,當然會不好意思啦!對了,我倒忘了問你,怎麼我一提起菱歌心里有你,你就臉紅撲撲的,莫非你也在害羞?」
「不來了,小姐好壞,一直取笑人家!」蓮娃嘟著嘴,不知所措地絞扭著手帕。
「我壞?!為什麼?」蕭湘一派的天真無邪,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壞在哪里。
「湘兒。」長風忍住笑喚道,「蓮娃是在害羞沒錯,我想她一定也喜歡菱歌。」
「蓮娃當然喜歡菱歌。」蕭湘理所當然地說,「菱歌雖然調皮,卻是細心溫柔,我們大家都喜歡他啊。」
「蓮娃對菱歌的喜歡是不一樣的。」長風思索了一下才解釋道︰「那是男女之間的思慕之情。湘兒,你讀過詩經嗎?」
蕭湘恍然大悟,臉頰嫣紅得似五月的榴花。
「你是說像關睢篇那個意思嗎?」她掩不住滿腔的好奇,低聲問道。
「差不多啦。」
蕭湘低頭思索著,她記得爹爹曾跟她講解過「關睢篇」的意思。當時她有些似懂非懂的,而爹又有點語焉不詳,只說是男女思慕之情,最後男的敲鑼打鼓地把女方娶回家。
「蓮娃,那菱歌會不會娶你,像阿樂哥敲鑼打鼓地把阿樂嫂娶回家一樣?」蕭湘還記得五年前蕭樂娶親的情形,她很喜歡那種熱鬧,所以便熱切期盼蓮娃和菱歌也會有那麼一天。
「小姐,人家怎麼知道呢!這話該問菱歌才是。」蓮娃羞赧地回答。
「湘兒,自古以來只有男方向女方提親,哪有女方自己說要嫁的?再說婚姻大事應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風正想耐心解釋,話講到一半卻被蕭湘給打斷。
「師兄,可是福伯跟我說過樊梨花在陣前對薛丁山招親的故事,那樊梨花不是女的嗎?她就可以。還有紅拂女夜奔李靖,她爹娘叮沒要地去,也沒有媒人引線。」
「這……」長風一時之間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不禁暗罵自己太過多嘴,干嘛跟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講解這類男女情事,這豈不是自找麻煩?
「是啊!在福伯講的故事中,那些英雄俠女都是私訂終身的。」蓮娃也興致盎然地打岔道。
「那只是故事而已。」長風詞窮地辯道。
「是嗎?」蕭湘疑惑地問。
「湘兒……」長風蹙了蹙眉,好不容易才又想到一句應付之詞,「亂世之中,難免會不拘小節,然現在已是太平盛世,自當遵從禮法行事。」
「喔。」蕭湘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過了一會兒才自行演繹出一道結論。
太平盛世該依禮法行事,那就是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而且女方還不能主動向男方提親,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又該怎麼辦?
蕭湘想不明白,她想到論語寫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既然不懂,就該弄個明白。
「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該怎麼辦?」
「什麼?」這次長風倒慶幸他口中沒食物,否則非得噎死不可。
「我說……」
「不用重復,我听見了。」長風沒好氣地回答,「姑娘家十五、六歲時,父母便會替她留意婚事,也會有人上門提親,所以這點倒是不必擔心。」
「叮是如果像蓮娃這樣是個孤兒的話,那又該怎麼辦?而且如果沒人上門提親,那她是不是一輩子不嫁?」
「蓮娃雖然是個孤兒,但有師父跟你替她做主;至于沒人上門提親……」長風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開始疼了起來,「這問倒我了。」
「啊——哈!原來師兄也有不知道的事。」蕭湘開心地鼓掌。
「師兄又不是萬能,當然也有不懂的事。」長風無奈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這個問題我就不問師兄了。對了,師兄,我再問你,如果我爹做主讓蓮娃嫁給菱歌,那他們就可以成親了,對不對?」
「沒錯。」
「那蓮娃跟菱歌成親之後,就算大人了,所以福伯才會說菱歌長大了。那我跟師兄都沒成親,所以我們就沒有長大,對不對?」
「這……」長風再度啞口無言,但他可不能承認自己沒有長大。「成親是長大的一種方式,因為一個人成親之後,就必須負起責任來。可是沒成親也不表示沒有長大,如果他行事也能負責,就算長大了。」
「師兄這麼說,那湘兒也可以算是個大人了。」蕭湘得意洋洋地吹噓道。
「怎麼說呢?」長風故意逗她。
「湘兒會幫爹看病,村里的女病人都是湘兒看好的,湘兒行事負責,所以是大人。」
「湘兒幾歲了?」
「過了中秋就十六歲了。」蕭湘不好意思地答道。
「關少爺,小姐是八月十五出生的。福伯說,那時候老爺跟已過世的夫人正在湘江賞月,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出來,也想看月亮呢!」
「因為你在湘江出生,所以叫蕭湘,是不是?」長風原本就奇怪為何在蕭家那麼久,一直沒見到師娘露面,原來湘兒也跟自己一樣,失去了慈母的愛護。他一出生,娘親就因為難產身亡,縱然父親和後娘都對他寵愛有加,但他心中仍有一絲遺憾。
「師娘是在什麼時候過世的?」
「湘兒五歲時娘就過世了。」蕭湘感傷地說,母親自從產下她後,就一直臥病在床,父親為了母親四處奔走,尋找藥方,有一次甚至在苗疆中了蠱瘴,差點性命不保。
「湘兒一定很難過吧?」長風忍不住伸出手,憐惜地撫著她鬢邊的秀發。
「我哭了好久,可是我瞧見爹傷心的樣子,就告訴自己不能再難過,我必須安慰爹。一
蕭湘臉上強忍住悲傷的倔強模樣,更加令長風心疼,他忍不住將她擁人懷中,柔聲安慰道︰「湘兒,別難過,師兄會代替師娘一輩子疼愛你的。」
「真的嗎?師兄。」蕭湘倚在他懷中低聲問道,長風溫暖的懷抱讓她體會到一種有別于父親懷抱的感覺,她分不清心中那股張慌、羞怯的情潮從何而來。她好想永遠耽溺在他懷中,然而少女的嬌羞又讓她忍不住想推開他。
「真的,師兄二正會永遠疼愛湘兒的。」長風戀戀不舍地讓她離開自己懷中,漆黑的一對星眸看向蕭湘唇邊羞怯的笑容,那嬌柔的模樣,教他的眼光變得更加深沉。
「謝謝你,師兄。」長風的眼光讓蕭湘又愛又怕,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低著頭瞥向桌子上的點心及紅豆湯。
蕭湘心思一轉,伸手拿起長風放在桌上的空碗,替他又盛了一碗紅豆湯。「師兄,紅豆湯好吃,你再多吃一碗。」
長風痴痴地接過來,一邊品嘗,一邊想起唐朝詩人的那首紅豆詞︰「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他吃了滿嘴的紅豆,是不是表示也將滿滿的相思吞進月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