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整夜,那口銀針才在蕭福的內力催逼下,被逼出體外。
蕭湘吁了一口氣,從蓮娃手中接過煎好的藥汁喂進長風口中。
服完藥後,長風閉目休息,左胸鼓起的繃帶是蕭湘的杰作,她已替他縫好傷口,然長風仍因血流過多而感到疲累。
第二天,福嬸到街上買了些鍋碗瓢盆,依照蕭湘的交代,烹煮補血養氣的藥膳給關長風吃,其余的人仍用客棧的飯菜。
到了晚上,長風的傷勢已有好轉,不再發高燒。他胃口大開地吃了兩大碗福嬸煮的鱸魚湯後,在蕭湘的服侍下,酣然入睡。蕭湘則因為連日來的疲累,而有些食欲不振,她婉拒蓮娃送來的晚飯,只將就吃完剩下的鱸魚湯。
蕭湘坐在長風床前的椅子上假寐,門上突然傳來幾聲輕敲,聶凱臣推門進來。
「蕭姑娘,我來看少主的傷勢。」
「他睡著了。」她微笑道。
聶凱臣注視著蕭湘臉上疲憊的笑容,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蕭姑娘,我看你還是去休息吧!少主我來照顧就行了。」
「不用了,我不放心。」她的眼光眷戀地停留在長風臉上,那疲憊、放松的睡容,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稚氣。她這個師兄常讓她有種仰之彌高的感覺,嚴肅的表情彷佛雙肩上扛了什麼重責大任;雖然他看她的時候,表情很不一樣。
他總是對她微笑,然而笑容中卻藏著一股抑郁。她知道他不像自己那麼開心,他想的事情比她多。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哄她、疼她,甚至會擁抱她,然而那天在梅林間的交心相吻卻不復現。他們一起游山玩水,手拉著手,他為她的笑失神,他們的距離是那麼近,但是心卻相隔遙遠。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師兄總是在擔心。他害怕世俗流言會對她造成傷害,他也擔心萬一她的未婚夫並末另娶,到時候他該如何抉擇?
他想擁有她,但又不願違背師父的遣命。
他背負了太多俗世的束縛,可是蕭湘卻沒有這層顧忌。
她從小就在一個淳樸的村落長大,蕭暮雨並沒有將太多俗世的禁忌灌輸給女兒。他教她醫理,教她讀史,教她以一顆純真的心看待世間;所以蕭湘根本不懂得虛偽,她只知道她愛師兄,而師兄也愛她。兩個相愛的人難道不該在一起嗎?
她因這個理念而無懼,坦然面對她的愛情,也準備為她的感情而戰。就算世間所有的人都反對她,包括她所愛的人也離棄她,她仍然選擇忠于感情、忠于愛。
聶凱臣見蕭湘默然無語,眼光痴痴地凝視床上的關長風,嘆了口氣說︰「蕭姑娘,我在外間守著,你有事就叫我。」
他沒等蕭湘回答,轉身離開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
聶凱臣在外間的床榻上躺了下來,一陣倦意襲向他。他感到有些訝異,雖然他已一天一夜沒有休息,然而自幼所受的訓練,就算是三天三夜沒睡覺,也不該會感到疲倦。
他勉強撐開眼皮,抵擋漸漸蠶食他的倦意,集中意志力思考這兩天來所發生的事——烏鴉的追殺,還有竹林內暗中相助的人。
是誰雇烏鴉來殺少主的?又是誰出手相救?
這兩個問題像兩根針般刺著他的大腦,讓他還保有一絲的清醒,但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身體里某種不知名的疲憊感,逐漸吞噬他,眼瞼上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壓下,沒多久,連最後的—絲意志力也投降在睡神的魅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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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正是一個人睡得最熟時,也是宵小行動的最佳時刻。
一道黑影翻牆而下,在靜寂無人的院落中謹慎地張望了一會兒後,悄悄地模進長風所睡的客房。
聶凱臣睡在外間,可是他卻像只死豬般毫無知覺地昏睡不醒,夜行人很快賞了他一指,這是為了保險起見。
她知道這座院落里的所有人——不,或者該說今天晚上在揚州悅來大客棧大快朵頤過的客人,應該都會有個一覺到天亮的美好夜晚;因為她在廚房的水缸里加了一小滴醉仙露。
別小看這微不足道的一小滴,若是讓一個人服下,只怕睡個十天半個月都不會醒;然而稀釋在一大缸水中,卻只會讓人酣睡一晚,而一晚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她悄悄推開房門,屋內的油燈已滅,從窗戶投射進來的昏暗月光蒙朧地照出屋里的景象。
她看見在棉被下隆起的身形,和床邊沉睡的少女。
那是個美得無邪的女孩,她曾經在暗中打量過她,她必須承認這少女的確美得出塵,然而跟自己—比……她搖搖頭,比不上的。
雖然這女孩有對懾人心魂的眼楮,可是無論臉蛋、身材,還是差她一截,她不明白何以關長風會對她專寵有加。
他以前從來沒有用那種痴迷的眼光看過她。當孟書匍訇在她的裙下時,他卻只用親切的笑容打發她。他的眼光永遠只會因為武功、事業而發亮,可是現在得再加上這個叫蕭湘的少女。
是的,他為她痴迷。
當她發現這點時,她的驕傲曾小小地被刺傷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拋諸腦後。她已有了孟書,只要孟書愛她,別的男人在不在乎她又有什麼關系?
她悄無聲息地移動腳步,走到床前。
雖然從少女均勻的呼吸聲中,她可以肯定她進入熟睡狀態,可是她不願意冒險,出手點中她的睡穴。
然後她從腰閭取出一只用皮革做的套子,打開它,拔起一根銀針,針尖上隱約泛著一層烏芒,是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只要她朝關長風的皮膚上一刺,他就會在毫無痛楚的睡眠中死去。
她並不想殺他,可是為了孟書和她的未來,她不得不狠下心腸。
「原諒我。」她低聲說,高舉手中的銀針,決定刺入他的鼻孔。
長風突然張開眼楮,驚愕的眼中射出冷電般的寒芒。她嚇了一跳,差點松開手中的銀針,她立即握緊,毫不留情地下手。
「采薇!」他大叫一聲,忍住左胸上的痛楚,翻身避開。
采薇再度被他嚇到,然而事到如今已無反悔的余地,她飛身追擊。
長風摔落床下,連帶地也將昏睡不醒的蕭湘推倒在地,他心中又驚又怕,拍了拍蕭湘的臉頰卻不見她反應,而那根致命的銀針又再度向他刺了過來。
正當長風陷入九死一生之際,另一道黑影及時從窗外飛身掠進,一掌拍向采薇。
采薇悶哼一聲,被掌風擊中,直飛向牆壁跌落地面。
「關兄,你沒事吧?」黑影著急地問,掃了一眼口角溢血的宋采薇後,眼光又回到關長風身上。
「古兄,是你!」長風神情激動地喊著,他在古振塘的幫助下,將蕭湘扶上床。
迸振塘順手將油燈重新點著,讓一室的黑暗重見光明。
「你對湘兒怎麼了?」長風憤怒地質問采薇。
「我……點中了她的睡穴。」采薇又嘔出口鮮血,氣息微弱地閉上眼楮。
迸振塘替蕭湘解了穴道,她很快就悠然醒轉,茫然地瞪視屋內的陌生人。
「怎麼回事?」她驚慌地問。
「沒事。」長風將她摟入懷中安撫,眼光轉向古振塘。「古兄,你怎麼會來這里?」
「說來慚愧。你跌落山崖後,我四處尋你不著,結果發現了一座古洞。後來我離開泰山前往泰安,一听說你尚在人間,立刻追了過來,直追到揚州城才發現你的形蹤。你卻攜美游瘦西湖,上了蜀岡,在竹林內被烏鴉追殺。」
「原來你就是隱身竹林內的高人。」長風恍然大悟。
「是呀,好不容易被我害死的好友死而復生,我可不能再讓你一聲不響地去見閻王。」古振塘幽默地說。
「那件事怪不得古兄,若不是我被人加害失去了內力,也不至于讓古兄受苦。」長風望了一眼采薇後說。
「原來如此。」古振塘嘆了口氣,「你可知我有多懊悔,怪自己為了虛名將生平唯一的好友害死,現在听你這麼說,我心襄好過多了。只是這個女子,干嘛三番兩次地害你呢?」
正當長風遲疑著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好友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道青影掠了進來。
「大哥……」孟書激動地喊著,然而當他看清屋內的情景時,臉色一變。「這是怎麼回事?」
「你何不問問躺在地上的那位姑娘干嘛要殺你大哥呢?」古振塘指了指采薇。
孟書依照他手指的方向走過去,蹲掀開黑衣人的面罩,眼光充滿不信。「采薇,怎麼會是你?」
「孟書,我……」她無力地倚在他懷中,眼中充滿悔恨。
「先把這顆續命丹給那位姑娘服下吧。」蕭湘下床後,從懷里取出個小瓷瓶交給孟書,孟書立即喂了一顆進采薇的口中。
「我只用了五成的掌力,她死不了的。」古振塘冷冷地說。
孟書不理會他話中的譏諷,將掌心貼在采薇背上,助她療傷。約莫一刻鐘後,采薇又嘔出一口黑血,臉色已不似先前慘白。
「采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要害大哥嗎?」孟書收回掌心,神情激憤地問。
「我……」采薇嗚咽出聲,「我是不得已的,我一定得殺了他。」
「為什麼?我不懂,采薇。你不是說大哥已經答應了你的請求,願意成全我們倆嗎?你為什麼還要害大哥?難道……難道大哥並沒有答應?可是就算大哥不答應,你也不該害他呀!一孟書羞愧地望向坐在床上的長風,「對不起,大哥,我跟采薇不是故意要相愛的,我們情不自禁,可是我絕沒有加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孟書,我不怪你。而且我也答應采薇成全你們了。」長風嘆了口氣,眼中充滿遺憾。
「那……」孟書迷惑地再度看向懷里的愛人,「采薇,既然大哥都答應成全我們了,你就不該害他。」
「你以為有大哥成全我們就行了嗎?」采薇冷笑一聲,眼中出現一抹悲憐。「孟書,你真傻,你別忘了還有父母之命!我爹是絕不會答應讓這件婚事作罷的。如果我膽敢拒婚,他會把我趕離家門,至死都不肯原諒我。還有師伯……他也不會答應的。」
「事情不會這麼糟的,我們還沒求他們,你又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采薇悲哀地苦笑,「孟書,難道你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嗎?那些迂儒制定的道德倫理把我們捆得死死的,如果我膽敢要求退婚來嫁給你,他們會罵我、不守婦道,而且還勾引你!你不會明白他們將以何種罪名加在我身上,搞不好會把我浸豬籠,你不明白的!」
「不會的,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孟書拚命地搖著頭,「我說過,如果爹和師叔不肯答應,我寧願帶你浪跡天涯,也絕不會跟你分開。」
「你帶我離開又如何?天底下的人還是會罵我不貞,罵你不義!我們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恥笑,這世界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而且我們會像無主的游魂般四處游蕩,有家歸不得,我們沒有錢、沒有名譽,也沒有自尊。到時候你會嫌棄我,恨我把你害成這樣,我不要這樣,我要你永遠愛我。」
「我不會嫌棄你的!采薇,為什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我們發過誓的,要永永遠遠相愛,無論你變成怎樣,也無論我會變成怎樣,我永遠都愛你的。」
「就算我要殺大哥,你還是一樣愛我嗎?」采薇淒涼笑道。
孟書怔忡著,臉色蒼白。「為什麼呢?采薇。」他柔聲問道。
「因為只有他死,我們才有未來。」她疲憊地說。「你又是為什麼會來揚州?我以為你應該已經到了金陵。」
「當聶總管告訴我你進入藏珍聞拿走你娘留給你的明珠時,我只是懷疑而已。我到徐州時耽誤了一下,處理凱臣未完成的事。昨日到達揚州,原本打算直奔鎮江,沒想到竟然在碼頭看見你。我心中疑惑加深,因為你說過要留在山莊等我的消息。我跟蹤你,後來發現你鬼鬼祟祟地進入客棧,卻不明白你要干什麼,于是向客棧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大哥住在客棧里。我考慮了良久,決定趁夜來見大哥,沒想到……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你不該來的!」采薇悲傷地說,「你不來就不會發現這件事,不會發現我的丑陋,你會永遠地愛我。」
「我依然愛著你。」孟書沉痛地說,「只是我無法原諒你加害大哥。」
「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采薇哽咽地道。
「既然你早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蕭湘幽幽地嘆息道。
「你以為我會讓他知道嗎?」采薇的眼中突然出現一抹決絕,她舉起手中的銀針,刺向心窩。
「不要……」孟書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刺下去。「采薇,不要!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采薇心一軟,放掉手中的銀針,投入孟書的懷里嚎啕大哭。
長風默然無語地瞅著眼前的這幕悲劇,心中百感交集。采薇和孟書,不正是他和湘兒將來的翻版嗎?采薇所受的委屈,也正是湘兒以後會遭遇到的,他忍心讓她被人辱罵嗎?
不,他太愛湘兒了,他絕不容許她受到任何玷辱。
他嘆了口氣,從床上起身,走到孟書和采薇身邊。
「孟書,你們別難過了,事情未必會有這麼糟。」
「大哥……」孟書張著淚眼,羞愧地跪倒在長風面前。「我對不起你,大哥。無論你要怎麼責罰我都沒關系,但我求你……求你……求你原諒采薇。」
長風扶起他說︰「孟書,你是我的親弟弟,而采薇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還說什麼原不原諒呢?今晚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遇。」
「你真的肯原諒采薇?」孟書激動地問。
「當然。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我相信在場的人都不會說出去的。」長風的眼光充滿懇求地看向古振塘,古振塘聳了聳肩,無奈地點頭。
「謝謝大哥。」孟書再度跪下,在兄長面前叩了三個頭,「我跟采薇會一輩子感激大哥,以後請大哥代孟書孝敬爹娘。」
「孟書,你這是什麼話?大哥已不怪你們了,你又何必……」
「可是孟書已沒臉回莊。而且正如采薇所言,師叔和爹可能不會答應你們解除婚約,我不能冒這個險,我要帶采薇走。」
「你這麼做教我怎麼跟爹娘交代?」
「大哥,你就跟爹娘說孟書不孝,為了采薇我……」
「孟書,大哥不能讓你這麼做。」
「可是這是我們唯一的路啊!」采薇幽幽地說,「我們沒有別的路走了。」
長風臉色凝重地看著這對愛侶,最後嘆了口氣道︰「孟書,大哥要你答應我,一等安定下來,立刻捎信回莊。大哥會先疏通師叔和爹那關,等到大哥說服他們,你們一定要回來。」
「謝謝大哥。」孟書扶起采薇,踏著月色離去。
兩人離去後,古振塘拱了拱手說︰「我也該走了。」
「古兄要去哪里?」
「我要回長白山,離家數月,也該是游子返家的時候了,或許我會就此退隱江湖。」
「古兄是未來的長白派掌門,何苦……」
「唉!泰山之役讓我看破很多事,虛名浮利不過是過眼雲煙,唯一的收獲就是交到關兄這位朋友。」
「那是長風的榮幸。」
「希望你听完我接下來的話也能這麼想。」古振塘幽默地道,「我希望今年中秋佳節時,能跟關兄在泰山頂峰再戰一場。」
長風傻了眼,剛才不是才說不為虛名浮利,怎麼轉眼又……
「我想跟關兄切磋我在古洞中意外得到的絕藝,希望關兄不要拒絕。」
「古兄既有此雅興,長風定當奉陪。」
「那就一言為定。」古振塘說完,跳出窗口離去。
「湘兒,你回房休息吧。」
「不,我在這里陪師兄。」
長風嘆了口氣,決定由著她。他望著原本熱鬧非凡的一室,剎那間變得冷清淒涼,再看向蕭湘那雙盈滿情意的美眸,心情更加復雜。
他絕不讓他的湘兒受到任何傷害,這是他沉人夢鄉前最後一縷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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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蕭湘明顯感覺到長風對她的冷淡。他們之間的關系,又退回梅林以前的拘謹,彷佛他從未在梅林襄吻過她,也從未說過喜歡她。
他又縮回他理智的殼中。
他假借各種理由拒絕再讓蕭湘逗留在他的房內,甚至要聶凱臣替他換藥,並以療傷為由,謝絕—切的千擾。
蕭湘獨自坐在房里生悶氣,她不明白師兄為何會突然轉變,他不再溫言細語地哄她,反而避她如蛇蠍。是什麼原因引起他這麼大的轉變?蕭湘支著頭苦思。
她回憶起前夜的事。
宋采薇刺殺師兄不成,反被古振塘所傷,她和關孟書的一番深情對白深深打動了她,難道師兄是因為這件事而退縮的?
蕭湘清楚記得末采薇激昂的陳辭,控訴這世間對女子的不公平,就算孟書帶著她逃婚,也不保證他們能幸福過完—生。他們一輩子都會背負著不貞、不義的罪名,有家歸不得,過著沒有自尊、沒有名譽、沒有錢的生活。難道師兄是因為不願過這種生活,所以才排斥她?
蕭湘搖了搖頭,地直覺認為師兄不是那麼懦弱的人,他應該比關孟書堅強才對。關孟書可以為愛情遠走他鄉,師兄當然不可能會因為名利而拋棄所愛的人;除非他一點都不愛她。
蕭湘蹙了蹙眉,一路上師兄對她關懷備至,他眼中真摯的情意不可能是作假的。她相信他不是那種玩弄感情的人,如果他對自己沒有情,就不會在梅林中熱吻她,更不可能藉著詩詞傳遞情意。
那他為什麼會突然對她這麼冷漠呢?
蕭湘充滿迷惑的明眸驀地有了了悟。
他一定是被宋采薇的話嚇到了,害怕她也會像宋采薇一樣受到道德倫理的迫害。
師兄真傻!她在心里嘆息,為何到了今天,他仍不明白她的心呢?
雖然宋采薇為了愛情不惜殺人的作法,令蕭湘不敢苟同,可是在她心中,仍然很欽佩宋采薇對愛情的執著。
她知道自己不會像宋采薇那樣偏激,然而她對愛情的忠誠度更甚于宋采薇。她早已決定忠于所愛,絕不為世俗流言而背棄她的感情。就算因而遭人唾罵,她也至死無悔。
她決定讓師兄知道她的想法,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找機會想跟他獨處,然而長風總有法子避開她。
三天之後他們再度上船,由揚州乘船南下,夜宿鎮江。蕭湘知道再不開口,明天到了金陵就沒有機會,所以她鼓起勇氣趁著夜半無人時,溜到長風的房門口。
她看見房內猶有燈光,料想他必定也是輾轉難眠。懷著少女的嬌羞,她在房門上輕敲了一下。
「是誰?」他的聲音中透著些許不耐煩。
「是我,湘兒。」她低喃道。
房里靜默了半晌後,蕭湘听見推開椅子起身的聲響,不穩的腳步聲響起,房門被人打開。
長風的雙眼發紅,臉色陰沉,蕭湘聞到一陣濃烈的酒味襲來,她驚愕地退了一步,用袖子掩住鼻子。
「這麼晚了,你來干嘛?」他冷冷地說,其實心熱如火。剛才在房中听見蕭湘的聲音,他還以為自己听錯了,沒想到真的是她。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好好地看她一眼,他心疼地發現他的湘兒消瘦了許多,下巴變得更尖了。
「你喝酒了?」蕭湘不開心地問,
「你這麼晚來,就是問我喝酒了嗎?」他故意蹙緊眉頭,語氣惡劣地說。
他也不想喝酒的,雖然他的酒量向來很好。他一向認為只有在開心的時候喝酒才能盡興,所以他從來不在悲傷的時候喝酒,可是今天卻破例了。因為壓在心頭的愁恩已讓他喘不過氣來,忍不住藉酒消愁。誰知就如同那句詞般,「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他越喝,心越熱,也就越思念湘兒的陪伴;他是如此渴望她。可是他不能害她,他不能讓他的湘兒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你傷勢未愈,不該喝酒的。」
「那是我的事。」長風偏過頭,避開她關懷的眼光。
「好,我不管你喝酒的事,我有事要跟你說。」蕭湘氣惱地說,雖然他的口氣令她傷心,可是她決意不放棄這唯一的表白機會。
「有事明天再說。」他將眼光固定在與蕭湘相反方向的一株茶花上,不敢看向她。他開始覺得酒精在體內產生作用,他已有些醉意,這是不該有的現象,他的酒量向來很好。是不是真如前人所言,傷心的時候最容易喝醉?而他的確醉了,因為他的腦中開始有些不該有的想法。他的湘兒看起來很可愛,雖然她只穿著簡單的白衫,但仍美得令他心動,讓他有種想將她摟進懷中恣意憐愛的沖動;可是他不能,所以只好叫她走。
「我怕明天就沒有機會了,」蕭湘苦笑道,「你一直躲著我。明天就到金陵,我必須現在告訴你。」
「湘兒……」他苦惱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隨即移開。蕭湘眸中蕩漾的柔情,教他難以克制,不禁握緊拳頭,讓指甲戳入掌心。「夜深了,實在不方便。」
「如果你是怕我破壞你冰清玉潔的名聲,我站在這裹說給你听也可以。」蕭湘著惱地諷刺道,「可是你知道我激動的時候,或許會大吼大叫,如果把別人吵醒的話,人家可能會誤會。」
長風眯緊眼楮看向她,他不敢相信他的湘兒會威脅他!她是在威脅他,對不對?
他讓開擋在房門口的身體,讓蕭湘走進房間。
長風猶豫了一下,才將房門開上,轉身面對蕭湘。「你想說什麼?」
蕭湘靜靜地瞅了他一會兒後,視線變得有些模糊,長風憔悴的身影,在淚光中晃蕩。她吸了吸鼻子,開口道︰「我只想告訴你,你這幾天對我不理不睬,很教我傷心。可是不管你怎麼對我,我的心意還是不變。你休想認為你不理睬我,我就會乖乖嫁給別人。我喜歡你,不喜歡別人,你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能逼我背叛自己的感情!」
兩顆似寶石般晶瑩的淚珠自她眼角滑下,長風街動地向前一步,想要將她摟人懷中安慰,但他隨即克制住,將腳步收回。
「湘兒,你是什麼意思?」他激動地問。
「我的意思很簡單,」更多的淚珠往下墜落,「不管你怎麼打算,也不管許尉峰是否已
經成婚,一到金陵城,我就要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也不嫁給他。」
「湘兒……」長風搖著頭,聲音沙啞,「你不能這麼做,你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你會被人罵不貞,會遭人唾棄……」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那些跟我不相干的人怎麼說我,都跟我沒關系,我只知道我不能為了虛浮的名聲而像具行尸走肉般活著。如果我必須放棄所愛而活下去,那我寧願死掉算了!」蕭湘激動地喊道。
「可是師父的交代……」
「如果爹知道我會不開心,他絕不可能逼我的。」
「湘兒,你不能這麼做,你該知道人言可畏……」
「我不在乎!為什麼我說了那麼多,你還是不明白?爹說做人只要問心無愧即可,我問心無愧又何必在意別人怎麼說?我愛你,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恥的,如果你因此而看輕我,那你就不是那個值得我愛的男人!」她悲憤地吼著。
「湘兒,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長風苦惱地搖著頭,「我是怕你受到傷害!」
「你口口聲聲說怕我受到傷害,而事實上傷我的人就是你!沒有人能讓我傷心,除了你!」蕭湘痛心地說,掩著臉沖過長風身邊,奔向門口。
長風及時抱住她的腰,蕭湘奮力掙扎著,他將她抱緊,嘴巴貼在她的耳邊,聲音沙啞地說︰「湘兒,你曾問我會不會像「華山畿」中的主人翁那樣為你跳人開啟的棺材內,我現在回答你,我會的。為了你,就算是地獄我也願意跳進去。」
蕭湘閉上眼楮任淚水滑落,那是喜悅的淚。她無力地倚在長風的懷里,任他將她轉過身來,任他的吻吮干她的淚,任他的唇在她嬌美的容顏上探索,然後探人她溫暖的口中汲取她的甜蜜。
她在他懷中申吟、融化,他的唇似乎無所不在。某種超乎梅林間擁吻的激情自她的小骯升起,令她心慌意亂,而長風的唇正熾情地輕咬著她頸間白女敕的肌膚……
她嚶嚀出聲,細碎的申吟刺激著長風的,也同時戳醒了他的理智。他勉強移開唇,深沉的眼光流連在她嬌美的容顏上。
「湘兒……」他再度將她摟人懷中,緊抱住她,良久,才放開她。「我送你回房。」
蕭湘順從地讓他牽著手,在回她房間的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抵達房門口,蕭湘才轉身面對長風,眼中仍有一絲不確定。
長風將她攬人懷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深情地說︰「湘兒,我保證不管情況如何惡劣,再也不會放開你,讓你傷心了。」
「師兄……」蕭湘喜悅地喊著,踮起腳尖吻他,兩人又熟吻良久,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湘兒,進房吧。」長風將蕭湘送進房內後,不敢再多做逗留,他將房門帶上,轉身快步離去,直到走進自己的房間後,才敢停下腳步。
「湘兒……」他呢喃著她的名字,將冷被擁在懷中,仿佛可以藉著這樣,稍減體內的相思苦楚。
直到今夜他才明白蕭湘並不似他想像的柔弱,她熱情勇敢地堅持所愛,讓他感到汗顏。
也許湘兒這麼做,才是真正的堅貞吧!她就像雪地中的白梅,不畏嚴寒風霜,用生命熱烈地開放。他想起她曾吟哦過的那首「小重山」——「相思血,都沁綠筠枝。」如此深情,教他怎麼忍心辜負?
是的,不管情況如何惡劣,他都不會再放開蕭湘,不只是因為失去了蕭湘,他就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更因為蕭湘不能沒有他,失去了他,她將枯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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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六朝繁華的金陵城,像明朝皇冠上最耀眼的珍珠般燦爛,長風一行人在下午住進此地最大的客棧,招來店小二打听許家的消息。
「客倌,說起右都副御史的公子許大人,京城中可說是無人不曉。去年下半年,沒人能及得上他的風光。」
「怎麼說呢?」長風不動聲色地問。
「許大人在去年秋試一舉奪魁,當了狀元郎,誰知這三號還沒慶賀完,大伙兒又忙著恭賀他第二喜了。」
「第二喜?」
「是呀,聖上賜婚將安平伯的千金許配給他。您就沒瞧見當天迎親的場面有多熱鬧,京師的達官貴人,把許家擠得水泄不通。」
「你是說許尉峰成親了?」長風驚喜交加地問。
「是呀。」
聶凱臣打賞完店小二後,長風立即到蕭湘房中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這麼一來,你就不必擔心會違背師命,也不用把我硬推給別人了。」蕭湘故意逗他。
「湘兒,你故意氣我。」長風摟住她呵癢。
蕭湘連忙討饒,「不過這樣你可慘啦,我更有理由賴住你了。」
「我正愁你不賴我呢!」他深情地吻上她紅灩灩的柔唇,過了良久,才不舍地放開她。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蕭湘在他懷中嬌羞地問。
「我打算明天下乍帶著你上許家拜訪,我會命凱臣先去遞帖子。」
「我們還要去許家?」
「你忘了師父臨終交代要歸還血玉鐲嗎?」
蕭湘記起父親臨終的交代,點了點頭。她滿足地倚在長風的懷中傾听他穩定的心跳,快樂地品嘗著已到手的幸福,渾不知自己的到來,將在許家引起一場小小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