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鐸感到喘不過氣來。
真奇怪,這明明不是他的身體,為什麼他天殺的這麼有感覺?
在求生的意志下,他勉強舉起沒受傷的手阻止這種殘暴的行為,趁對方手掌略松時,從疼痛的喉頭擠出聲音。
「你是想掐死我,還是掐死自己?!」
大佑全身一震,腦中轟然作響,遽然放開手,眼中流露出自我厭惡和恐懼。
天哪!他差點就做了蠢事!
在單鐸的咳嗽聲中,他惡狠狠的撂下警告,「你要是敢踫她,我絕不饒你!」
單鐸表情復雜地看他一眼,眸光里充滿容忍。
「踫她是你的身體,可不是我的,你氣什麼?」
「反正就是不可以!」他可不管是誰的身體,總之不行。
單鐸心里好氣又好笑,這家伙的醋勁未免太大了。
「就算我不踫她,將來也會有人踫她,除非你想自己踫她。不過,那踫她的就會是我的身體了。」
大佑緊握著拳頭,他該死的說對了。
「何況你的警告未必對我有用,這具身體是你的,我就不信你舍得殘害自己的身軀。」
他又說對了。大佑陰沉的眼瞪得快凸出來。
「我知道你很憤怒,但是你得搞清楚,造成我們目前這種困境的人並不是我。當然,我也沒怪你的意思。畢竟,如果當時你沒有沖過來,搞不好我就一命嗚呼,連在這里受你氣的機會都沒有。」
見他不發一語,只是將一張青銅般的臉繃得更緊,單鐸無奈的接著道︰「我只是在做李大佑會做的事。難道你要我披著李大佑的皮去做單鐸的事嗎?」’
大佑聞言呼吸一窒,深沉的絕望在胸口涌動,俊臉蒙上死灰的慘白。
「沒有法子交換回來嗎?」
「再一道被閃電擊中?」單鐸擺出嫌惡的表情。「一來,即使我們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是否有用還不知道。二來,我挺喜歡你這具身體,想再多用些日子。」
「你別胡來喔!」想到他對怡孜心懷不軌,大佑急得滿頭大汗。
「你別把事情想歪,我還沒這種閑情逸致,把時間浪費在把馬子這方面。」他逸出輕蔑的冷笑,似在嘲弄他貧乏的想象力。
「我才沒想歪呢!」大佑氣呼呼的掩飾自己的小心眼。「我是擔心你會利用我的身份為非作歹,畢竟你這幾年做的可不是正經事!」
一抹恍然飛進他眼里,單鐸牽了牽嘴角,冷哼道︰「原來你早就盯上我。怪不得你那位小女朋友會說在你公寓里看到我的檔案,虧你還編得出為我相親這種借口。」
「我沒編,是怡孜自己想的。我是警察,打擊犯罪是我的職責。不管你偽裝得多好,都無法否認你是國際軍火私梟鯨幫的大將這項事實。」
「你想抓我?」他眼中的鄙夷轉為玩味,「這可有趣了。現在官兵和強盜的身份顛倒,看你要怎麼抓我。」
大佑抿緊嘴巴,一語不發。
單鐸可以想象出他此刻的心情必然是嘔得可以了,有如暴風雨前鴿灰慘暗的天色,搞不好還會有幾道刺目的電光閃動。
「你沒必要把我當成敵人,我對你並沒有惡意。」他平靜地說。「倒是對我而言,你才是具威協性的那個。我納悶你那晚為何會出現在墓園。我是臨時起意,你怎麼知道我會去探望父親和弟弟的墓地?莫非有人告訴你?」
他的問題將大佑帶回當時的情境,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他苦澀的揚起嘴角。
「沒有人告訴我。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你我之間存在著某種難解的心電感應,雖然之前未有機會和你面對面,但從你回到台灣後,我或多或少感應到你的思緒行進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我感應到你會去墓地,才冒著大雷雨隨時會傾盆而下,守在那里等。沒想到在你即將抵達時,一股危險逼近,我不假思索的沖過去想警告你,結果……」
後來的事,單鐸當然明白。大佑在替他挨了一槍後,閃電正好擊中兩人,陰錯陽差下,兩道靈魂歸錯了身體。這些都是他的親身體驗,此刻大佑為他挨的那槍,傷口仍隱隱作疼,提醒他這幾天來的經歷再真實不過了。
比起兩人靈魂交換的事,大佑說與他心靈相通的陳述反而容易被接受。
「事到如今,我不相信也不成,我們之間的確是有些古怪。」單鐸盯著他看,思緒越發清楚。「當我看到你出現在墓前的身影時,還以為弟弟單鐃重新活過來,站在那里等我。在我們靈魂交換時,我更看到另一個自己。我在想,如果你就是另一個我,也就是單鐃……」
「我是單鐃?!」大佑為這個推理錯愕不已,但他很快接受了這個解釋,腦細胞開始往這方向思考。
「嗯,單鐃是我的孿生弟弟,在他過世之前,我們可說是打從娘胎出來後就形影不離。」單鐸邊觀察他的表情,邊道。「單鐃死後,我的心里一直很空虛,仿佛失去了一半的自己。但當我靠近他的墓地,那份空虛感逐漸被填滿。」
「他是在六歲那年因食物中毒而死的。」腦中冒出夢境中的那一幕,消化系統腐蝕性的翻攪與疼痛,使得大佑渾身畏寒。
「沒錯。當時我們吃了親戚送的香魚片,女乃女乃到現在仍然為把香魚片給我們吃的事耿耿于心。」
「你活了下來,他卻死了。」
「是的。」單鐸的聲音里有著悵然若失的遺憾和憂傷。「當時我真的怨恨他為何不肯撐下去,撇下我一個人走,把所有的重擔和悲痛都留給我。他根本忘了我們一起發的誓言,要永遠不分離,長大後要像爸爸一樣當名正義使者。」
經由他的提醒,大佑才記起來。單父是名優秀的檢察官,他的意外死亡曾引起當局的懷疑,但找不到確切的證據可證明是他殺,整件案子最後還是以車禍意外結案。
「單鐃因為死亡而無法守諾,你呢?」他忍不住提出一直盤旋在胸口的疑惑,沉痛的緊接著質問︰「你曾是最優秀的警校生呀,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警校,淪落黑道?」
單鐸沒有回答,目光越過他凝視遠方。
無法解釋的緣由讓大佑仿佛可以看見在他心海洶涌的狂濤巨浪底層下的每一道漩渦與暗流。如今,那些狂濤巨浪,漩渦與暗流也在他心底運轉了。
問題是,那些僅僅是感覺,大佑沒神通到單憑感覺就能理解他心里在想什麼。他看著他,某種極為暴力、深沉的怨恨在兩人心底沖卷,但那究竟是什麼?
他想知道,他卻不解釋,這讓大佑挫敗的重重嘆口氣。
「我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單鐃投胎轉世,對那種事我一向是半信半疑,家里是虔誠的佛教徒,多少影響了我。加上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讓我不排斥朝那方面思考。其實,打我曉事之後,一直做著奇怪的夢。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我循著你走過的路一步步向前。從小學到大學,我們上同一所學校。高三那年,爸媽帶我去看姑婆,還到你父親和弟弟的墳上。面對單鐃的墳,那些曾經困擾過我的混亂夢境都具形了起來,像成匹飛揚的布不斷在我腦海里絞扭著、糾纏著、蒸騰翻滾、噴涌狂嘯!」
說到這里,大佑停頓了一下,凝重的看向單鐸,似乎想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什麼。然而,他的表情太晦澀了,大佑不情願的暫時放棄。
「之後我決定考警大,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這幾年的表現為自己得過幾枚獎章。」他臉上沒有驕矜之色,平淡的語氣卻惹得單鐸眼皮下的肌肉跟著抽跳了好幾下。「如果我就是單鐃轉世,目前作為都是為了完成前世與你的諾言。我亦步亦趨的想跟上你,依循著你的成長之路,甚至跑過你了。」
像被人重重摑了一巴掌,單鐸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形僵白。
大佑的確走了他原本想走的路,甚至走在他之前——他沒完成警大的學業,而他畢業了,且成為一名警察。
他心中一痛,如果沒有那件事,說不定他此刻也是警界一顆璀燦耀眼的明星。
大佑像是沒體會到他心中疼痛,緊接著擲出盤據心中的疑慮。
「你呢?當年那個搪我之手,熱切信誓著要和我一道當抓壞人的警察伯伯的兄長,為了什麼原因違背了自己誓言,警大念了一半就休學離開?」
苞著著大佑質疑的目光往過去追嗍,難堪的往事不留情的重新冒出頭。單鐸捏緊拳頭,他不是那種喜歡回頭看的人,除非有必要,否則不斷去回溯只是讓自己更難受。
大佑卻不斷戳刺他心中最痛,逼他回頭。在他還沒準備好對別人開口時,逼著他要答案;但他是別人嗎?大佑如果真是單鐃轉世——這件事他相信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他就有權利知道這件事。但知道又如何?是不是反而將他推進這段驚心動魄、深沉的怨恨里?
單鐸沉思著,望著屬于自己的那副皮相上的每一絲表情,那里有著毫不掩飾的憂慮和……關心?
是的,關心。他的心底有股暖流在涌動,往昔與弟弟相處的記憶從模糊轉為清晰,他的眼楮灼熱了起來。
「知道那些事對你沒好處。」他因為情緒激動而聲音沙啞。
「果然是有內幕的。」大佑語調帶著些許的興奮。「我一直在追查你休學的原因,拜訪了當時與你同班的同學,但沒有人知道確切的緣由,只說你當時的行蹤很神秘,休學的事沒有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討論過。而且事情發生不到三個月,你就離開台灣了。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加入鯨幫,但好像就在差不多時候,有人看見你和鯨幫重要人士接觸。不要否認,你的確是鯨幫的要員對不對?」
「你沒辦法證實。」單鐸別開眼道。
「本來是沒辦法,但我是你了。」
不知怎麼地,他突然覺得這句話很刺耳,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內心深處涌上來。單鐸目光銳利的注視大佑。
稍早之前,他也動了同樣的念頭。想利用大佑的身份,完成他此次回台灣的主要目的。但當大佑也同樣這麼想時,他卻覺得不對勁。不是怕他借機得知鯨幫的秘密,而是不願他因此遭遇到危險。
「或許是遲了幾年,但命運仍安排我循著你的腳步前進。如果我們沒辦法立刻換回自己的身體,我很快就會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鯨幫的一員。說不定還可以找出你之所以沉淪的黑暗世界不願回到正軌的原因。」
「你最好不要這麼做,你玩不起。」他嚴厲的警告。
「你如果玩得起,我就玩得起。何況我現在是不得不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單鐸終于失去自制,尖銳的目光仿佛可以捉到人心最脆弱處。「我是不得不走到那一步,你卻是沒必要!」
「誰說的?我現在是你!」
「是我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李大佑,別忘了你的身體現在為我所操控,如果我們不想給彼此惹麻煩,在這段期間,最好謹言慎行。我不是開玩笑的,這件事真的很危險。」
「問題是我沒有選擇。難道你回台灣沒有任務?」大佑狐的問。
「沒錯。」單鐸堅定的點頭。「我這次回來,和鯨幫沒有任何關系。如果你想借此掌握鯨幫的秘密,我看你是自找苦頭。你要知道,陳?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的手段比起傅雪毫不遜色,我強烈的建議你最好別惹火她。我會盡快想想有沒有辦法讓我們換回來,你不要輕舉妄動。」
「哈!我就知道陳?不簡單,說不定還是地位不在你之下的鯨幫要角呢。你還說這次回來和鯨幫沒關系,如果這樣,陳?為什麼跟來?」
「老實告訴你吧,陳?是來接傅雪留下來的空缺。她可比傅雪更加精悍,我勸你最好別自找麻煩。」
「你擔心我會傷到你的身體嗎?」大佑不悅的蹙起眉。「提到這個,我必須跟你討論在墓園為你挨槍的事。你說是臨時起意到墓園,可埋伏在那里的狙擊手又是怎麼知道你的行蹤?對于這點,你有什麼看法?」
「有人出賣我。」單鐸不疾不徐的回答。「那晚知道我會出門的,除了隨行的司機和保鏢,就只有陳?、女乃女乃、看護,以及家里的僕人。陳?和女乃女乃不可能出賣我,其他人是否會受人收買——」
「你在台灣有敵人?」
單鐸將唇抿成一直線,默不作聲。
「如果你不想讓自己的身體莫明其妙的挨子彈,最好告訴我對方是誰,否則我連自己和你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單鐸吐出不雅的咒罵,大佑該死的說對了。
他陰沉著一張臉,開始考慮要說出多少事實。可一旦說出事實,大佑是否肯置身事外,讓他獨自處理整件事?
「你詛咒也沒用,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不會因為你的詛咒而罷手。」大佑以近乎殘忍的誠實提醒他,一雙清朗的眼眸似乎想穿透他眼球搜索他腦中每個可疑的人物。
「想殺我的人太多了,我無法確定。」他避重就輕的回答。
「你騙人。」大佑不假思索的戳破他的謊言,緊迫盯人的瞪視他。「你該死的確定這人的身份,你瞞不過我!」
單鐸突然痛恨起兩人間的心電感應了,無力的翻了翻眼。
「我沒有證據指控,就算告訴你也無濟于事。」
「這件事讓我來操心好嗎?」大佑臉上露出慍色。「只要說出他的名字。」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單鐸簡直要被他初生之犢不畏虎般的無懼精神所打敗。既然他想自找麻煩,他干嘛還為了保護他而三緘其口,忍受被人逼問的難堪?
吧脆告訴他好了。
大佑感覺到心髒在胸腔里撲通猛跳著。在與單鐸沉默的對視中,仿佛可以感應到他浮在意識表層上那個名字所代表的危險性。腎上腺素急速上升,一抹水光自他額頭反射出來,但他沒有退卻,固執的想知道,也以眼神暗示他。
帶著三分惡意,單鐸將唇揚成一道森冷的弧,突然對他听到那個名字時臉上會有什麼表情感興趣了起來。
「陸立和,這個名字你不陌生吧?」
就像被人在月復部打了一拳似的難受,大佑無法置信的瞪視單鐸,似乎想看穿他的回答有幾分可信度。然而,從那雙熟悉的眼眸反射出來的,非但沒有一絲玩笑性質,還是再誠實認真不過的深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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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典型的酷暑日子,刺目的光線照得人眼楮灼熱,混合著汽機車排放廢氣的悶熱空氣自窗口滲透進來,雖然電風扇的扇葉不懈怠的運轉,卻無法降下室內的高溫,使得房間里的人像困在大蒸籠里的包子般,幾乎從里到外都要被蒸熟了。
「熱死了!」
怡孜第一百次的發出詛咒,憤然抹了一下掛在眉毛上的汗珠,但新的汗珠很快自皮膚表面滲出,使得她全身彌漫著散不掉的滾熱霧氣。
她索性跳起身,從發呆了一早上仍寫不出十句的電腦前離開,從裝滿冰塊的水壺里倒了杯冰涼的白開水灌下干渴的喉嚨,接著到浴室洗臉。
這種高溫將持續到九月底十月初吧。
台灣的夏季格外的長,酷暑的高溫加上家家戶戶使用冷氣所排放的熱氣,使得城市的氣溫居高不下,也苦了吝惜吹冷氣的她。
並不是怡孜有自虐的傾向,也不是她生來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而是夏季用電巔峰的電價是加成計算,比平常時候還要昂貴,為了家中窘困的經濟著想,她舍不得獨自一人時使用冷氣。
往常這種情況並不會太困擾到她,至少不像這幾天如此飽受困擾。向來暢通的思緒堵塞不通,倒是腦中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如雨後春筍般冒個沒完,嚴重妨礙了她的寫作進度。
披了條濕毛巾坐回電腦前,怡孜怨恨的瞪視螢幕,懊惱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為何不能化為與故事有關的文字,好盡情抒發心頭的郁悶。
那是郁悶沒錯吧?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就害相思。
這幾句詞突然冒出頭來。
她不想承認,可是……
懊死的!怡孜沮喪的抓著頭,不是頭皮癢,而是心慌得難受。
今天是去桃園探大佑病後的第三天。
回來後的隔一天,她曾打電話到了病房,大佑的聲音顯得客氣而疏遠,對她打算再去探訪他的決定冷淡的拒絕了。
「我的傷不要緊,你不必再來了。」
「可是我……」
「我已經打算出院,過幾天就會回台北銷假上班,到時候見。」
卡的一聲,電話被無情的掛斷,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她緊握著話筒,足足有三秒鐘的時間腦袋里一片空白,無法相信大佑會這麼對她。
這個掛她電話的男人不是她認識兩年的李大佑,而是個陰沉難懂的陌生人。她納悶怎麼才隔幾天,他就變了這麼多。
是被閃電擊中的關系?
她知道有些人在車禍中腦部受創,會造成人格上的異常,不曉得遭雷擊的人是否也會有相同的癥狀?
可是那天她去看他時,他還攬她入懷,熱情的吻她。如果不是單鐸一行人突然闖入,那個吻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怡孜的想象力促使她渾身血脈僨張,像有一萬噸的炸藥在體內爆炸,這就是她筆下描述過的吧?
只是比起兩人的初吻,這個吻似乎跳過了好幾個階段,至少她印象中的大佑不可能突然擁有這麼熟練的接吻技巧。盡避怡孜的接吻經驗貧乏得只有兩次,可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以現今豐裕的物質生活看來,或許該改為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看過不少愛情小說及限制級電影的她,至少分辨得出吻她的男人有多少經驗。
撇開這點不談,大佑對她的忽冷忽熱、忽熱又忽冷,也令她極為困擾。
當初決定要將兩人的情感從友誼階段跨越到愛情國度,除了彼此間水到渠成的感覺外,其實是做過實際的考量。
怡孜自認並非美女,像她這麼平凡的女孩,走在路上也不會吸引人回頭看一眼,難得遇上大佑這麼談得來的異性疼她、寵她,也算是祖宗有保佑。大佑性情與她相近,卻更為溫和,這種穩定牢靠的個性是好老公的最佳品種,只要適時回應他投下的情意,他會忠實得像一頭耕植愛田的牛,不怕他會移情別戀。
可這頭老實的牛,卻在一場雷擊之後,變得難以捉模。
莫測高深的態度或許更迷人,但危險度也提高了,怡孜不認為自己可以應付。事實上,她現在就有種消受不起的感覺。
好討厭,光是為他這麼牽腸掛肚,外加惱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她就一個頭兩個大,遑論要應付他說變就變的情緒。
罷了,反正兩人雖有兩年的情誼,但到底尚未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即使刻骨銘心,在聞君有他心時,還是可以把所有的情意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後,勿復相思!
但為何想到要跟他散,一陣陣難受的翻騰就在肝腸里肆虐?
舍不得他嗎?
她怔然想著,視線一陣迷茫,看不清楚螢幕上的字了。然而,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組黑字代表的意思。原來她不知不覺中打上了元好問代替千古男女問過無數次的那句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不,她對他才沒這麼刻骨銘心呢,頂多是為失去一張長期飯票感到難受罷了。
但只是這樣嗎?
啾——的一聲鳥鳴穿透了靜寂的室內,將她從沉思中喚醒。
怡孜眨眨眼,眨出了一片濕茫,為燙熱的肌膚帶來一陣涼意。
她驚異的發現自己竟然無端流起淚來,然而第二道門鈴聲並沒有給她思考原因的時間接續響了起來,她納悶是哪個沒耐性的家伙這時候跑來打擾。
怡孜拿著披在頸上的毛巾胡亂拭了拭臉,起身走到客廳。
門鈴持續的響著,這讓她頗為火大。
就算她家的門鈴聲還算悅耳,但再好听的聲音也禁不起一再的重復回響呀!
她氣憤的打開里頭的木門,隔著鐵門與外頭的人對視。
喝!
一雙情深似海的眼眸喜悅的朝她望過來,惹得怡孜心如小鹿亂撞,原本就被熾熱的氣溫及浮躁的脾氣燻得通紅的臉頰,這下更是艷如胭脂了。
她只覺得呼吸困難,滿胸腔不吐不快的憤慨詛咒全卡在喉頭無法動彈,在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眸注視下,柔化為春水一片。
哪還有怨和怒呀,喜悅的潮流在心海里拍擊,她痴痴的回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