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晴朗的午後,陽光燦爛到讓人很難想像會有不幸的意外降臨。
端坐在書桌前檢閱帳本的敏瑜自然也料想不到稍後會從忠心耿耿的僕人口中,獲知一個青天霹靂般的消息。
她做著例行公事,逐一審閱從各地鋪子定時送來的帳本,慎重評估著各大帳房提交杭州總行裁決的重大生意決定,等待敏璁自外地巡視回來,姐弟再一塊討論、決策。
華父在女兒極為年幼時,便看出她有商業上的才能,著手訓練她熟悉帳務與華家各項生意,並在敏瑜十二歲那年,放手讓她看帳。
原意是想藉著她的長才減輕自己的負擔,並沒有想到會有真正倚賴她的一天,使得原本應該能像尋常閨秀一般優閑地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繡繡花、撲撲蝶的愛女,在他過世後,被迫扛起超出她的年齡和身分該承擔的責任。
只能怪他死得太早,唯一的子嗣敏璁並沒有接受過十四歲便要當家做主,管理源興行這種大商號的超人訓練。
雖然父親也教過他看帳,教過他經營策略,但大部分的時間都著重在體能的訓練。身體不夠強健是無法應付華家龐大的事業,華老爺不希望兒子被家業壓得喘不過氣,以至于早夭,甚至讓華家絕了後嗣。
這番考量對正當盛年的華老爺而言並沒有錯,他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栽培愛子獨當一面,沒有料到自己會走得那麼倉卒,不但讓屬下措手不及,更留給愛子無力承擔的家業,以至于臨終前只能將心月復都叫到面前,當著兒子的面向愛女提出請托。
「爹知道是為難你了,若不是撐不下去,爹也舍不得把這麼重的責任交給你承擔。敏瑜,吾女,輔助敏璁,讓他成材的責任,爹交給你了。」
盡避內心惶恐,瘦弱的肩膀快因承受不住劇烈的悲痛而垮下,但一來不忍心拒絕父親臨終所托,二來敏瑜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敏璁當時的能力,別說無法應付虎視眈眈等著吞噬、瓜分華家利益的商場勁敵,就連源興行內五十六名精干的大掌櫃都擺不平,如果她撒手不管,父親一生的心血全要毀在弟弟手上了。
是以,盡避自己是那麼需要父親來當倚靠,卻只能忍悲含淚地答應下來,讓父親走得安心。
三年來,敏瑜向自己和父親證明,她沒有辜負亡父臨終的期望,隱身在敏璁身後的她,盡心盡力地協助弟弟經營家業,在她的運籌帷幄下,敏璁成為無往不利的商業天才,年僅十四歲便扛起龐大的家業,不僅守成,還發揚光大。
所以當鐵熾因愛上禮葒而必須悔婚,敏璁是最高興的。「幸好鐵熾移情別戀,不然我就慘了。」
「你很高興姐姐被拋棄,是不是?」她佯怒地板起臉。
「不是啦。」他孩子氣地伸著舌頭——也唯有在親生姐姐面前,年僅十七歲的他,才能毫無拘束地露出稚氣的一面。
「好吧,我承認有一點點。」在敏瑜銳利的注視下,他心虛地回答,「這樣姐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續留在家里幫我了。這三年來,若不是有姐姐幫我,源興行早就易主了。」
「璁弟太謙虛了。」敏瑜眼中閃動著以弟為榮的驕傲,她清楚敏璁的能耐。
沒錯,她是幫了敏璁不少忙,隱身在暗處協助他處理商務,免除他的後顧之憂。但若不是敏璁自己爭氣,光是源興行內的大掌櫃們就不是任何商場生手、甚至老手能應付的,雖然其中有一小半是忠心耿耿的老臣,誓死效忠華家,大多數卻是別有心機、利字當頭的老狐狸。
敏璁卻能在父親的喪禮里,及時收起悲痛,以少主的身分宣示他入主源興行的決心,並利用對手的輕敵之心,談笑間完成好幾筆買賣,展現自己的實力,讓眾人刮目相待。
這番成就,敏璁從來不居功,他總是親昵地摟著姐姐,毫不吝嗇地與她一塊分享榮耀。
「因為我們姐弟同心,比別人多了一雙眼,一雙耳、一雙手,還有多一倍的時間,旁人當然難望項背。」
就是這樣的貼心與尊重,讓敏瑜無怨無悔地隱身幕後。即使僅有很少人知道源興行有今日的興隆,她功不可沒,敏瑜卻只有弟弟能撐住華家,便甘之如飴。
「不過姐姐真的一點都不為鐵熾的移情別戀難過嗎?」盡避敏瑜表現得很豁達,敏璁仍忍不住一再確認。「姐姐都十七了,尋常女子這年紀已經出嫁。」
「我不是尋常女子。」她心平氣和地回答,「我對鐵熾並無情意,婚事是爹爹決定的。」
「姐姐的意思該不會是——如果鐵熾沒有移情別戀,你會在父喪期滿,遵守承諾嫁進鐵家吧?」敏璁的語氣是不可思議的。
「是這樣沒錯。」
「怎麼可以!」他哇哇大叫。
「沒理由不嫁呀。」
就算那是實情,敏璁仍任性地不願承認。
「可是我會很可憐呀!你嫁出去後,一堆帳誰來看?難道可以叫嫁出去的你回娘家看帳,還是拿去夫家給你看嗎?我有事情要找你商量,難得大老遠地跑去你的夫家,會很累人耶!」
才以為弟弟隨著年齡漸長,日益成熟穩健了,沒想到他的抱怨仍是這麼孩子氣。
敏瑜搖著螓首,像是拿他沒轍似地嘆息,「我又沒嫁人,你惱個什麼呀。」
話雖這麼說——
「你一輩子都不嫁人嗎?只要想到姐姐有一天會嫁出去,我就頭皮發麻,感到大禍臨頭。」他神情沮喪。
「別亂講了。」敏瑜看他一眼,「總有一天,你會不需要姐姐的。」
「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的來臨!」他激動地喊道。
「璁弟……」她仍是嘆息,弟弟的依賴令她窩心,可是……弟弟總會有獨當一面的一天,到時他便不需要她了,她又該如何安排自己?
像是感應到她心中的惆悵,敏璁雖然好想永遠霸佔住姐姐,卻不忍心剝奪她該擁有的幸福。像姐姐這麼美好的女子,值得一個才貌雙全又優雅的俊鮑子傾心相愛的。
「姐姐對胡禮謙的印象如何?他不像鐵熾是長子,要是能說服他入贅華家……」
「你說什麼?」敏瑜既驚愕又羞赧,「他怎麼可能……」
「或許入贅是折損了他的傲氣,但如果是住在這里,而非名義上的入贅,為了姐姐,他應該會妥協吧?」敏璁自言自語地評估著。
「難道姐姐不喜歡他?」敏璁狡黠的眼眸透出一抹狐疑,「我知道從十年前,姐姐就欣賞他了,那晚鐵世伯帶我們去見胡家兄妹時,我甚至明顯感覺到姐姐對他的鐘情呢。」
「我……哪有!」就算有,打死她也不會承認呀。「我只是……只是感激他救了我們,雖然他已經不記得了。」
「嘴上說沒有,為什麼語氣听來那麼辛酸?」敏璁取笑道。
「你說……」
「反正我覺得他配得上姐姐,才會想到要胡禮葒將嫁妝相贈,胡禮謙親自押送到杭州這個主意喔。姐,你可別因為害臊而不承認,我可是都盤算好了。胡禮謙到了後,我們留他在杭州做客,制造機會讓你們相處。姐姐若不反對,我便向他提親,說服他成親之後留在華家終老,相信以他對姐姐的喜歡,應該是沒有異議才是。」
說得好像真的一樣,敏瑜芳心怦動,嫣紅的粉頰故意偏開,懊惱地道︰「你又知道人家沒異議了?他可能根本不喜歡我呢。」
「姐姐太小看自己了,光從他看姐姐的眼光,我便知道他有多中意你了,姐姐也是吧?」
「我我……」發燙的喉頭讓敏瑜無法開口否認。
胡禮謙看她的眼光……
那放肆又熾熱的眼光呀,即使經過了一天、十天,甚至一個月,依然鮮活地在腦中徘徊不去,讓她一回想起來,神魂都醉了……
手上握著的毛筆一顫,竟歪了去,攤在面前的帳本,變得遙遠而艱澀。敏瑜從出神的狀態下回復,然而浮躁的心思,卻怎麼都定不下來。
她索性放下毛筆,將眼光移向窗口。
雖然是秋天了,陽光下的花木依然欣欣向榮,不見一絲枯敗。一雙彩蝶盤旋在艷麗的花朵上采探,就像成親的鐵熾和他的新娘胡禮葒一樣成對著,是個好兆頭。
她衷心祝福他倆,有情人便該成眷屬,沒有一絲的委屈,只有些許的羨慕,想像著自己有一天也能成雙成對,身邊伴著多情的郎君。
一道俊美的身影佔住這幅想像的畫面一半的空位,那是胡禮謙,而另一半……當然是自己了。
混合著臊意的欣悅情緒像一鍋剛煮滾的濃稠糖水自心湖汜濫而出,甜郁溫暖地流遍全身,霎時,心跳和呼吸都為之急促,薄女敕的臉蛋更染上一層薄醺似的紅暈,眼兒幾乎要滴出水來。
腦中的胡禮謙正以深情款款的眼眸注視著她,敏瑜垂下眼睫輕聲嘆息,腦中盤旋著那夜鐵雄夫婦帶著她與敏璁去見胡家兄妹的情景。
初踏進門檻,她便強烈感覺到胡禮謙的注視,像一道優閑懶散的清風狀似無意地拂來,恣情地摩挲著她的頰面,輕繞著她的嬌軀,放肆卻不討人厭,只是令人臉紅耳熱、心神蕩漾,卻捉模不出頭緒。
迷惘之余,她穩住逸奔的心跳,尋著感受到的灼熱視線看去,隨即落進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眸里,呼吸跟著一窒,難以移開眼光,一種靈魂里的秘密快被看穿的慌亂緊揪著心房,但在絕望地感受到這點的同時,心里卻無絲毫的畏懼,反而生出好奇。
明明那雙眼那麼慵懶、不著急,為何給她一種隨時能看穿她的感覺?
她定定地注視進去,像在尋求一個解答,也像要探清楚他在想什麼,那兩扇濃密似女子般秀媚的長睫忽地掩上,遮住了眼光的光彩,也釋放了她。
她卻沒有一絲欣悅,心中反而涌滿悵然,好似寧願不被釋放,寧願緊鎖在他眼眸里。
這份寧願引起她觀視錢塘大潮般的戰栗,既畏懼又舍不得眼前的美景,盡避臉上熱辣辣的,仍不顧女性該有的矜持朝他打量,發現他除了擁有一雙長在男子臉上太過嫵媚的眼楮外,瓖嵌在修長的臉盤上的挺鼻、紅唇亦充滿男性化的美麗、俊雅,皮膚是飽經陽光洗禮的健康光澤,頎長的身軀雖然不像鐵家父子那麼高大威猛、站立的姿態卻有一種淵亭獄的逼人氣勢,教人難以忽略。
這樣的他……令她怦然心動,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投向他……
「小姐,小姐……」
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人一跳,一雙圓睜睜的眼楮正對著她。
嚇!
她都不知道福喜的眼楮可以瞪得那麼大。
努力地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佯裝沒看見小丫環眼里的質疑,故意不理會那道佔領住她薄女敕頰膚的潮熱,敏瑜眨也不眨眼地看著福喜問︰「什麼事?」
縱然覺得小姐的神情有異,福喜也無心追問,小臉上繃出嚴肅的線條,嬌脆地宣布,「邱總管有急事求見。」
這時候會有什麼急事?
敏瑜邊在心里盤算,邊吩咐道︰「請他進來。」
「是。」福喜應了聲,穿過垂簾離開,沒多久便領著腳步匆忙的邱總管和——咦?是華佑。
他跟隨敏璁到嚴州、富陽一帶探勘林地資源,接著到紹興的酒坊巡視,主僕等人預計今天下午回來,正好迎接自全國各地趕到的大掌櫃們。
如今只見到神色慌張、沮喪的華佑,該和他一塊回來的敏璁呢?
「小姐……」華佑雙膝發軟,撲通跪下,聲音哽咽地喊道。「小的無能,把主爺弄丟了!」
「弄丟了?」敏瑜一時間沒听懂他的意思。
「主爺失蹤了!小的今早醒來,便找不到主爺,與成總護院四處尋覓,仍然……」說到這里,華佑泣不成聲,只拼命地磕著頭。
震驚有如突如其來的巨浪當頭罩下,令敏瑜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這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為何她事先一點感應都沒有?
即使是此刻,驟聞這消息,她的心里沒有一絲悲痛,依然安穩穩地跳動,彷佛敏璁隨時都會跳出來,給她一個調皮的笑容,告訴她一切都是他開的玩笑……
那麼,這是真的?十日前,送他出門的那幕清晰地浮現眼前,怎麼才隔了十天,人就不見了?
邱總管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敏瑜努力壓抑住內心興起的驚慌,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敏璁需要她,就像小時候玩捉迷藏一樣,他需要她找出他來。
她緩慢地吸氣、吐氣,重復了好幾次,方將眼光擲向跪在地上的華佑。
「你是主爺的貼身侍從,往常都是睡在同一間房伺候,什麼叫做你醒來找不著?」敏瑜輕柔悅耳的聲音打破了室內彌漫著不安的沉默。「你一向機靈、警覺,有個風吹草動都能驚醒,沒理由會不知道主爺……發生了何事。」
「小的也不知道怎會這樣。」華佑哭喪著臉回答。「昨晚,我們從酒坊巡視回來,依照原訂計劃在醉仙樓住一晚,打算隔天清早便趕回杭州。小的像往常一樣,就睡在外間的榻上,隨時等著主爺召喚,可一早醒來,卻找不著主爺了……」
「沒道理。」敏瑜又一次地吸氣、吐氣。「醉仙樓是咱們的,又不是黑店,況且除了你外,還有成總護院隨行保護,他也沒听到任何動靜嗎?」
「就是沒有呀……」
「沒道理,主爺不可能平空失蹤,就算他自己離開,不可能不知會你或成總護院,就算他沒知會,你們也應該知道……」
「小的跟成總護院也是這麼想,可是……」
「你們沒發現任何異樣嗎?問過醉仙樓里的人了嗎?包括客人。」
「小姐所說的,我們都悄悄做了。成總護院認為主爺失蹤關系重大,一方面要醉仙樓的封掌櫃配合,一方面還要相關人等嚴守秘密,直找到中午仍無絲毫消息,才要小的快馬趕順來稟告大小姐……」
「沒道理。」仍是這樣的一句話,敏瑜垂下眼皮苦苦思索。
她與敏璁是孿生姐弟,縱然沒有相隔千里、依然能心意相通的神通,但至少可以感應出對方的安危與否,這一次……她完全沒感應到敏璁有危機,心境一直在平和狀態,難道敏璁是自己躲起來的?
可這又解釋不通。
源興行的大掌櫃會議就在這幾天,敏璁再淘氣也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成總護院說,昨晚他一覺到天亮,小的也是如此,他認為我們都被下迷藥了。」華佑顫巍巍地道。
「迷藥?」敏瑜心情一沉,難道敏璁是在被下迷藥的情況下,遭人擄走的?
他一直昏睡著,所以她沒感應到他有絲毫的危險?
「我們還問過昨晚負責伺候我們的店小二,可他堅決否認自己有下迷藥,看他的神情不像是說謊。成總護院後來發現,昨晚一覺到天亮的人,不僅是我們,全酒樓里的人都是如此。也就是說……有人在飲用水里下藥,我們全都著了對方的道。」
這倒是說得通。「成鋼是個老江湖,就算有人下藥,他難道喝不出來?」邱總管懷疑地問。
「那迷藥無色無味,摻在湯里、茶里,根本是難以分辯。加上醉仙樓又是咱們的,以至于成總護院一時失察……」
「這的確是無法怪舅舅。」敏瑜輕聲道。
僅有親近的心月復才曉得成鋼是他們姐弟的親舅父,這也是他甘願放棄宮中侍衛的職餃,到華家當護院的原因,只因妹妹成櫻臨終前囑托他照顧一雙兒女。
「老奴也知道怪不得成總護院,但眼前的情況……」邱總管再老謀深算,也感到束手無策。
「舅舅還留在紹興嗎?」敏瑜再度轉向華佑問。
「是的。」
「這樣吧,邱總管先派個牢靠的人,去府衙請駱捕頭過府。」「老奴這就去辦。」邱總管聞言,沉重的心情輕松了不少。
很少人知道名聞天下的鐵血神捕駱家俊是敏璁的同門師兄,邱總管對敏瑜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這個決策,而不被突然傳來的消息給打擊到,欣慰不已。
「可是兩天後所有的大掌櫃都會齊聚杭州,駱捕頭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回主爺嗎?若找不到,我們該怎麼辦?」始終靜靜听著整椿事件發展的福喜忍不住提出心頭的憂慮,使得一腳跨出去的邱總管登時止住步伐,看向蹙眉凝思的敏瑜。
房間里的氣氛頃刻間默默而凝重。
***
哭聲漸歇,連日來積累在心頭的壓力隨著哭泣逐一釋放,淚水帶走了體內的混亂不安,崩潰的理智重新築起,敏瑜卻在過程中察覺一股嶄新的混亂正沖撞著她來不及防備的脆弱感官,登時迷惑又不知所措。
男性的體熱和氣息包圍住她,先前帶給她信任和安全感的可靠臂彎,這一刻成了格外危險的刺激。
敏瑜明白,危險的並不是她所倚傍的這雙臂膀和它們的主人,禮謙始終彬彬有禮,除了安慰她外,什麼都沒做。危險的是她無法控制的急促呼吸和心跳,以及肇因于他的存在,胸坎里狂涌而出的灼熱情潮。
這令她感到害怕。
尤其是意識到當他拉她入懷時,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女性矜持地順從,還伏在他胸膛上痛哭流涕,並在他溫柔的安撫下,抽噎地將敏璁的失蹤斷斷續續地說了一遍,她便感到震驚。
怎會這樣?
理智似乎在他抱她入懷時,便分崩離析,只剩下依賴;依賴他的仁慈安慰,相信他能幫她分憂解勞。
除了父親和敏璁外,她從來沒需要過、尋求過任何男子同樣的情感慰藉,為什麼會對一名認識不久的男子有這樣的需求?
即使……她為他著迷,似乎也不應該這麼失態。
想到這里,敏瑜便羞得無顏以對。
察覺到懷里的嬌軀突然顯得僵硬,禮謙輕得似擔心會嚇著她的悅耳聲音疑問地揚起。
「怎麼了?」
充滿暖意的震動波潮自頭頂上方貫下,潮濕溫暖的男性氣息拂過敏感的臉側,敏瑜體內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顫。
「我……」不全是困窘,也不全是羞赧,還有一些些她無法說清楚的感覺,令她喉頭緊澀,欲說還休。
她試著整理,心情卻越發的混亂、沮喪,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絕不是她想像中兩人重逢的情景。
她應該是裝扮得儀態萬千,嫻雅溫柔地招待他在花園里賞花品茗,而不是這樣哭得毫無形象地賴在他懷中。
敏瑜羞愧不已,發燙的臉蛋抵著他充滿男性氣概的寬闊胸膛上,雖然隔著好幾層衣物,依然可以感覺到那穿透結實胸肌的每一下有力的撞擊,呼應著她越來越激烈的心跳,猶如原始部落的鼓樂。
「這幾天難為你了。」禮謙的聲音顯得低啞、緊繃,扶住她肩頭的手輕柔地拍撫她的後背,好像這舉動再自然不過,沒有察覺到其中隱含的親昵意味。「但你可以放寬心了,一切有我。」
他的保護形成一道溫暖的力量注入她心房,有短暫的片刻,敏瑜想要不顧一切地倚賴他,將肩負的重擔全都交托給他背負。然而,與生俱來的責任感讓她無法選擇怯懦地逃避。
「謝……謝你。」她深吸了口氣,毅然離開令她依戀的懷抱,濕濡的睫羽不安地覆下,聲音微微哽咽,「我……失態了。」
「你沒有。」禮謙咕噥道,沒有阻止她退開,但當敏瑜想從他腿上站起來,他及時扶住她搖晃的嬌軀。「小心。」
「啊!」她輕叫出聲,水氣飽滿的眼眸充滿難以置信,腦子渾渾噩噩。
她怎會……坐在他腿上?
敏瑜驚愕地看進禮謙眼中,登時覺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一團火焰中,全身都要燃燒起來。
但她當然沒有被燒著,雖然他的注視是那麼火熱,雙手依然不失分寸的扶著她,絲絨般的男性嗓音注入些微的笑意。
「這里可以嗎?」
「啊?」她不明所以地眨動眼睫,若不是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她幾乎要無可救藥地繼續沉淪在他懷抱。
但情況也沒有好上多少,敏瑜沮喪地發現禮謙已將她扶入旁邊的椅子坐下,還把自己的呆樣全都看在眼里,羞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生氣了?」見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禮謙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惹惱了她。
哎,他不是故意的。
並沒有太多與女人相處的經驗,從來都認為女人哭泣的時候,最好跑得越遠越好。上一次便是跑得不夠遠、不夠快,才會讓禮葒逮個正著,強迫他听她哭訴著鐵熾如何負心無情,回鐵家莊個把月了,依然沒個消息,哭到最後他實在受不了,只好答應陪她前往鐵家莊找鐵熾討回公道,誰知她眼淚說收便收,轉個身便像沒事人般。
他以為敏瑜也是哭完就沒事,然而,她是沒事了,他卻有事。
盡避之前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張骯髒的小臉給吸引——淚水洗去了她為了裝扮成敏璁刻意涂黑些的膚色,使得嬌容上灰一團、黑一團的,看起來很可笑,那雙會說話的濕濡眼眸泄漏出的脆弱,卻令他神魂顛倒,覺得失去控制的她,比嫻雅文靜的模樣還更讓人心動。
她抖顫的櫻唇更是一再勾起著他,幸好他是個自制力很強的男人,才沒有乘機佔她便宜,可是她若繼續用那種在荒野中迷失蹤徑的小鹿般眼神看他,就無法保證自己還能當君子了。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
「真的生氣了?」這麼說只是欺騙自己高張的不要蠢動而已,他自嘲地想。
「我……」哆嗦著唇,敏瑜眼里盈滿迷惑,該生氣的人好像是他吧。
她那麼失態,他沒有丟下她轉身離開,已經夠不可思議了,遑論如此好聲好氣地詢問她有沒有生氣。她有生氣的權利嗎?
「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狀似困擾地緊皺起漂亮的臥繭眉,揉著額角的潔淨手指轉而托起她輕輕顫動著的尖細下巴,濕潤的呼息籠罩住她,敏瑜瞪大的眼眸頓時失焦,感覺到某種濕軟灼熱地覆在唇上。
但在她能深刻的體驗那滋味前,禮謙便移開了唇,依然火熱的眼眸閃過一抹警覺。
叩叩叩的敲門聲隨即傳來,伴隨著隱含焦躁的嬌脆嗓音。
「小姐,福喜送新沏好的茶水進來了。」
按捺不住等待,忠心耿耿的小丫環終于失去了耐心,藉著送茶水的名目想要探視獨處在屋內有一段時間的孤男寡女。
敏瑜甚至沒時間掩飾發燙的臉頰,只來得及在座椅上撐起癱軟的嬌軀,福喜便等不及她的回應逕自推門進來。
「小姐!」一雙圓眸震驚得幾乎要從眼眶里滾出,尖銳的吸氣聲里充滿難以置信,雙手一松,托盤往下掉,幸好禮謙眼明手快地接過。
「你你……」顫動的手指著她的小姐,福喜幾乎要哭出來,跟隨在她身後的佳言和華佑一臉呆滯。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敏瑜回以一臉的狐疑,她到底把自己弄成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