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投給古天樂一個抱歉的眼神,林珍從藍白條紋的肩包里取出造型袖珍的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
「阿珍,妳到哪去了?」听筒里傳來林母焦急的聲音,「妳跟我說去上洗手間,為什麼媽等了半天等不到妳,進洗手間里也找不到人?」
「本來是去那里。」林珍邊小聲回答,邊偷瞄古天樂。「後來我跟古天樂一起走了。」
「妳跟古……」
「他有事先走,所以我就……」
「跟他走了?」
听出母親聲音里的興奮,林珍忍不住逗她,「媽不是要我跟古天樂相親嗎?我搭他的車,順便相一下親,正合您意吧?」
「對對,那你們現在……」
「其他事等我回家後再說。」林珍打斷她迫不及待的詢問,知道這樣交代,母親便會識相地不再追問下去,「就這樣了,拜拜。」說完,她掛斷電話,將手機收回皮包里。
其間,一直感覺到古天樂在瞄她,林珍對上他眼里的譴責,聳肩回答,「我本來就是來相親的!還是你比較希望我告訴我媽,我正好逮到你落跑,所以追過來?」
「什麼叫落跑?!」古天樂不滿地抗議。
「你明明就想溜呀……」
「妳搞清楚,我是來拜壽,不是來參加自己的相親宴!」他氣憤地打斷她,「拜壽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至于那場泵姑未曾知會我一聲便安排的相親宴,我沒有義務配合!我的離開只能算是正當防衛!」
林珍听得目瞪口呆,差點就忍不住掏出隨身的筆記本記錄下來。
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雖然古天樂說得很精采,也是事實,但這種說法未免憤世嫉俗了點。
她忍不住猜想,他是有被迫害妄想癥,還是被長輩陷害過太多次,以至于對相親一事如此反感。
「就算紀太太沒事先知會你相親的事……可是,你為什麼不想相親?」她好奇地追問,「你沒有女朋友呀。里頭多得是才貌雙全的名媛等著要跟你認識,你卻像是有滿屋子的豺狼虎豹要吃你似的逃走,會不會反應過度了點?」
「我沒有女朋友,就不能不想相親嗎?」古天樂搞不清楚女人都在想什麼,他有沒有女朋友,跟不想相親,根本是兩回事!
「是可以……」
「妳又怎麼知道才貌雙全的美女,對我不是豺狼虎豹呢?」
「這……」又被問倒了,雖然林珍實在是想不通美女怎麼會變成野獸的。難道那些美女中有半獸人、變種人之類的,隨時會變身成野獸把他吞了?
「還有,妳憑什麼認為我沒有女朋友?」
「不是嗎?」這是他第二次質問她了。
林珍雖然堅信母親不會騙她,卻不確定紀太太提供的資訊是正確的。
但話說回來,如果古天樂有女朋友,大可以把女友帶來,紀太太就沒理由為他安排相親了。
她把自己推理出的結論告訴他。
「紀太太還告訴我媽,你之前的女朋友移情別戀,加上你忙于事業,所以沒時間交女朋友。」
「姑姑連這些都告訴妳們!」古天樂簡直不敢相信。
「你條件那麼好,還要家人安排相親,若沒個理由,不是很教人懷疑嗎?」林珍看他氣得額上青筋直跳,緊握住方向盤的兩手雖然極穩,但儀表板上的時速持續的往上飆升,語氣越發的小心翼翼了起來,「所以紀太太就……」
「Shit!Shit!」
再沒有比這句詛咒更能讓林珍明白古天樂的感受了。
首先,他很排拒相親。
再來,他視女人為豺狼虎豹。
最後,他很不爽親姑姑把他被人拋棄的事廣為宣傳。
情況儼然比林珍認知的棘手。
單是其中一項想化解都不容易,何況有三項。
林珍好希望時光能倒流,讓她重新做出選擇。
如果她沒答應母親來相親,如果她跟古天樂在別的場合見面、認識,也不知道他曾失戀,自己是不是比較有機會得到他的青睞?
然而,時間無法倒退,她也沒機會重來,現在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接近他,即使情況險惡,林珍仍不允許自己打退堂鼓,讓之前所做的努力徒勞無功。
但要怎麼做才能說服古天樂跟她交往?
正當林珍大傷腦筋,一串不同于小野麗莎慵懶歌聲的琵琶樂音突然響起,赫然是「十面埋伏」。
她訝異地揚起眉看向古天樂。「你的手機在響嗎?」
迸天樂惱火地皺起一雙臥蠶眉,既沒有回應她,也沒處理持續響著「十面埋伏」的樂音。
「不想接?」林珍眼里有抹了然。
迸天樂的手機鈴聲是MP3播放的,她猜想他可能用不同的曲子代表來電人的身分。不然,一個會听小野麗莎歌聲的人,用「十面埋伏」來做為電話鈴聲不是很奇怪嗎?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躲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妳不知道開車是不能接電話的嗎?」古天樂沒好氣地回道。
「這倒是個好借口。」林珍點點頭,「不過,再好的借口也有用完的時候。你總不可能一直都在開車吧?就像你不可能逃避令姑媽一輩子是一樣的。」
「妳……」被她說中心事,古天樂的表情顯得狼狽。
「我要是你,寧願早點面對現實。」
「我不需要妳建議我怎麼做!」古天樂惱羞成怒。
他也知道姑姑不是輕易放棄的那種人,所以當「十面埋伏」暫歇,他的臉色還是很緊張,彷佛已經預估到兩秒鐘後,新一波的「十面埋伏」將再度上場。
林珍觀察到他在「十面埋伏」的樂聲二度大作時,俊臉扭曲的模樣,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如果你願意讓我幫你接電話,我保證你姑姑會有一陣子不會來煩你。」她語氣輕柔的提議。
「憑妳?」古天樂斜瞪她一眼,不信她有本領可以應付他姑姑。
林珍不以為忤地微微一笑,杏眼里盈滿自信,「你只需答應我一件事。」
「一件事?」古天樂警覺地瞄她。
「我保證這件事不違背善良風俗,或讓你終生遺憾。」
這話有點熟,古天樂發現自己的心情跟張無忌被迫答應趙敏的條件時頗相近。但只要有辦法應付他姑姑,讓她別來煩他,就算要他同意魔鬼的交易,他都可以考慮。
「接吧。」他空出一手,將西裝外套口袋里的燙手山芋掏出來拋給她。
林珍俐落地接過,打開手機滑蓋,以可媲美一流廣播員的悅耳聲音向線路一端甜美地放送。
「您好。」
听筒里一片靜默,林珍以更親和、更柔美的語音耐心地詢問︰「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找古天樂……」紀太太的聲音猶豫地響起,「是這個號碼沒錯呀。」
「沒錯,這是天樂的手機。」林珍附和道,「不過他正在開車,不方便接。」
「妳是……」
「我是林珍。您是紀太太吧?之前我們在府上見過面。家母和我都很感謝您邀請我們來參加紀先生的壽宴,那是很棒的宴會。」
「喔……是妳呀。」
從對方恍然大悟的語氣,林珍猜想紀太太大概想了一下才記起她是誰。
由此可知,她應該不是今天這場名為壽宴、實為替古天樂相親的宴會里,紀太太最想介紹給古天樂認識的人吧。
所以,她也不意外接著會听到紀太太提高聲音的質疑,「妳……怎會在天樂的車上?」
「這個……」林珍邊在腦中兜轉著答案,邊感覺到古天樂不時投來的關注,這讓她對自己接下來的說辭感到些許難為情,頰膚熱了起來。
但為了說服紀太太,她只得厚著臉皮,憑恃著她倚靠為生的本領將事實中可修飾的部分修飾、可夸張的部分夸張,極盡能事的美化她跟古天樂同車的緣由,以達成她和古天樂都能雙贏的結果。
「我跟天樂……」她放慢聲音,營造出戀愛中的小女人欲語還休的心情,「在府上的走廊遇上……聊了起來,發現彼此有不少共同的興趣,越聊越是欲罷不能,便決定找個安靜的地方繼續聊……」
「啊?」紀太太怎麼也想象不到佷子不過是去上個洗手間,也能譜出這段奇緣來。但──不對呀!
「就算你們談興正濃,也不該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
這部分林珍也想好說辭了,「對于這點,天樂心里也很過意不去。那時候我們談到發明的事,大概是我的談話觸到了天樂的靈感,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印證,並讓我看他的發明,才會忘了向您告辭。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
這的確像是佷子會做的事。
紀太太心中的懷疑消去了七七八八,替代的是對兩人發展的好奇。
「我不會跟天樂計較。倒是妳跟天樂處得怎樣?」
「我們……」林珍含糊地低下聲音,「處得還不錯。」
「呵呵……那就好。」紀太太欣慰地逸出笑聲,「這次總算沒有白費苦心。」
「您放心,我跟天樂都很能體會到您的苦心。」林珍不忘送頂高帽子給對方,「以後不會再讓您多費心了。」
「好好……這樣最好了。」
「那……我們有空再聊。壽宴那邊,您多費心了。」
「這邊我會處理。你們玩得瘋一點,沒關系。」
「謝謝。嗯,就這樣了,拜拜。」總算把紀太太打發了,林珍掛斷電話,正準備將手機交還給古天樂,便接到他若有所思的一瞥。
她揚起眉,帶著幾分挑戰的笑意回視他。
「沒想到妳這麼會編故事。」半是驚嘆她的急智,半是嘲弄她顛倒黑白的能力,古天樂揶揄道。
「我沒告訴你,我是吃這行飯的嗎?」林珍偏了偏頭,若隱若現的梨渦蕩漾著惹人心癢的俏皮。
「吃這行飯?」古天樂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寫小說,是個說故事的人。」
迸天樂臉上浮現一抹「原來如此」的神情,搖頭笑道︰「怪不得妳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說辭應付我姑姑。」
「我只是根據現有的材料加以炒作。」
迸天樂丟給她一個「妳也未免太謙虛」的戲謔眼神。
「我不過是修飾了部分……細節。」林珍臉頰一熱,心情忐忑地看著他俊美的側臉,不希望他認為她是因為自私的理由才厚顏無恥地撒下大謊,「如果能說服紀太太相信我們彼此相對眼,她應該不會介意你的不告而別。」
「嗯。」古天樂點頭表示同意,隨即詢問道︰「妳姓林?」
「對。」她跟紀太太講電話時曾報過自己是誰,古天樂想必听見了。「我叫林珍。」同音字太多了,她擔心古天樂會弄錯,進一步解釋,「雙木林,珍貴的珍。」
不知為何,他覺得她輕聲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彷佛帶著火焰般的熱度直往他心坎里燒去,再難抹滅了。
但這太荒謬了!
他納悶怎會冒出這種怪誕的感覺,莫非是被林珍傳染了?
不是有人說,作家都是浪漫的生物嗎?
但浪漫會傳染嗎?
還是她的眼光太直接,太熾熱了,讓他生出這種幻覺?
他忽然不敢追究下去,目光專注地看向路面,循著習慣右轉。
然而,有些感覺不是不理就會自動消失的。
即使不去看後照鏡,對著林珍的半邊臉仍可感覺到她灼熱的注視,腦海中充滿她粉女敕的臉龐那開著正艷的甜美笑花,兩朵醉人的漣漪浮蕩在果凍般飽滿的唇瓣邊,宛若兩口酒井誘人啜飲。
他覺得又渴又熱,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林珍媚媚的眼兒睜得圓圓大大,似在詢問。
迸天樂只得隨口提出問題,「怎會想寫小說的?」
「就跟發明東西是一樣吧。」林珍想了一下後回答,「都是受到渴望創造的沖動所驅使。」
迸天樂心情微震,默默地咀嚼她的話。
「我從小作文就不錯,而且喜歡胡思亂想,但出書對我而言,仍是遙遠的夢想。」林珍回憶道,「總覺得要有極佳的文筆才能寫作,直到看了同學借我的小說,發現也不是那麼困難,才會鼓足勇氣寫下自己想象的故事,就這樣一路寫到現在。」
「喔。」天樂輕應了聲,「妳用什麼名字發表?」
「林珍。」
「喔。」他點點頭,沒想到她會用真名當筆名。「妳寫什麼類型的小說?」
「言情小說。」
「那是什麼?」他眼露懷疑,「是愛情小說嗎?像瓊瑤那種的?」
「你看過瓊瑤的作品嗎?」林珍好奇地問。
「沒有,我很少看文藝類的書籍。」
「我想也是。」她點點頭,突然好想讓他多了解一些自己的工作,忍不住侃侃而談。「有人說,愛情小說是女人的童話,我則認為,需要童話的不僅是女人。只是女人比較感性,投注在感情上的注意力遠比男人多,偏偏現實中的男人大多無法滿足女人這方面的需求,女人只好到想象的世界里尋求安慰。所以,言情小說的讀者才多半是女性,作者也以女性為主。但不表示男人就不需要愛情,不能寫愛情小說。」
「唔?」
「這一行還是有很成功的男性作者。」她試著挑起他的興趣。
「唔?」
「例如藤井樹、蔡智恆……」
「唔?」他仍一臉茫然。
「你沒听過嗎?」她難掩失望,但仍不死心地想測試他的閱讀取向。「那兩性作家如吳若權之類的呢?」
「沒。」他投給她充滿歉意的一瞥,再次重復,「我很少看文藝類的書籍。」
「喔。」
看她那麼沮喪,古天樂竟有些不忍。
他暗暗嘆氣,納悶今天的心腸為什麼特別軟。
「對了,妳要我答應什麼事?」他轉移話題。
林珍精神一振,兩眼晶亮地望來,「我希望你能听完我的提議。」
「就這樣?」他頗意外,還以為她會獅子大開口什麼呢!
「在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靜靜地听完我的提議,就算你不願接受,也不能立刻拒絕,要考慮一下才作決定喔。」她雙手合十,似在拜托他。
這些條件並不苛刻,古天樂點了下頭,接著問︰「什麼提議?」
「一個對你我而言都是雙贏雙有利的提議。」
「妳的說法像推銷員。」古天樂打趣道。
「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必須設法推銷自己。」林珍不以為忤。「我只想你答應給我一個推銷自己的機會。」
這令古天樂大感好奇,一時間不確定林珍所謂的「推銷自己」是指什麼。難道是想博取他的好感,要他喜歡她嗎?
他遇過的女人不少,其中當然不乏主動向他示愛的,但從來沒人向林珍一樣用這麼誠懇而不勉強的商業說法。
推銷自己?
只要不強迫他接受,他听听倒無妨啦。
迸天樂考慮當中,某個意念滲進他腦里,發現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到他家附近了。
天意嗎?
「去我家吧?」他挑眉詢問。
「好啊。」
「妳怎麼答應的這麼干脆?」古天樂有些不快。「不怕我吃了妳嗎?」
「你會嗎?」林珍挑戰似地揚高雙眉。
「嗯?」什麼意思?她是在期待他做什麼,還是以為他不會做什麼?
他狐疑的表情針般地戳破林珍心里悄悄浮起的期待。
她擠出笑容,不想讓他看出她的失望,自嘲地道︰「拜托,就算你有好胃口,還要看我是不是容易下咽呢!」
是嗎?某種原始的渴望突然從心底升起,他挑了挑眉,暗色的眸光刻意地掠過她女性化的曲線,彷佛在暗示她並不像自己說的那麼難以下咽,甚至是道珍饈。
林珍感到嘴巴發干,頭腦暈陶陶的,身體因某種她不甚明白的期待而濕潤起來。
好吧,就算他想吃她……
她也可以吃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