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悠悠逃回家中之後,把自己鎖在一片黑暗之中。
自烏來回家之後,她變得喜歡黑暗。
她不願意暴露在光亮之下,她怕一切的光明,都會叫她藏起的秘密無所遁形,更害怕面對自己對方驥、對筱淇、對自己的罪惡感。
由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映著她的淚顏。此刻,她十分無助。
倒臥床上,她開了音響,想在音樂撫慰下入睡、就這麼沉沉睡去,忘了所有煩憂,但卻如同這陣子來的每一晚,總是在唱盤一次次循環重復後,起身關了音響,然後在漆黑的夜里哭得一塌糊涂。
「怎麼辦……怎麼辦?」她理首雙膝之中,抱著自己的雙腿,哭著問自己。
從他們一雙雙懷疑的視線中逃離,她便知道秘密將被揭穿。
這秘密,很該死、很對不起他們,是不是?
她不該愛上靳行雲、不該把事情弄成這麼難以收拾。
十年來,她弄不懂的那股依戀,從未想過會成為真實,更沒料到那毫不實際的情愫,會在遇上他時一觸即發,完全佔據她的思維與感情。
這是蒼天開的一個大玩笑,她沒想過會再遇見他、沒想過他會是筱淇暗戀那麼久的男人!
扁是逃避他們、逃避靳行雲,就能逃避自己的心嗎?
她早知道自己無法自拔的愛上他,但愈是逃避這個事實,愈是拉扯她的心。
今天,他來面對她了,這讓她所有的茫然、無助、矛盾……全部洶涌而來。
她逃回家之後,沒有人來找她,或打電話來問她,今晚究竟是怎麼了,眾人讓她安靜獨處,但樂悠悠知道,事情已經弄糟了。
扁是靳行雲的出現,她已能感覺到他來勢洶洶,他並不打算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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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行雲勢在必行,他不可能住她躲藏,她已經躲了很久,夠了,他的耐心到達極限。
他不可能讓她挑起愛戀之後,毫無責任似的揚塵而去。
棒天,從靳筱淇手上拿到地址,現在靳行雲站在她家門外,神色篤定,直接按下門鈴。
等候許久,不見人應門。她不在?
他靠著牆壁等候,分分秒秒過去,這等待,漫長如一世紀。
樓梯間有了動靜,他听見有人步上樓梯的足音。
他循聲音看去,與樂悠悠正面相接。
一看到他,樂悠悠直覺想逃,可是雙腳走在原地僵化了一般,她只能愕然地望著他。
「怎麼……會來?」躲不掉了,她只好出聲。
他雙手抱胸,眉毛一挑,開門見山說話︰「我不該來’嗎?這趟來高雄,就是為了見你!」他神態帶著強悍及慍怒。
「見我?」果然是來逼她面對了。這讓樂悠悠惶恐。
「不開門嗎?」他問。
「……」樂悠悠低下頭去,沉默地拿著鑰匙開鎖。
進屋後,他將門關上,站在門邊對著她的背影冷冷出聲說話。
「你沒說你有男朋友了。」他的口吻極不諒解。
樂悠悠咬著唇,然後深沉地吐了口氣,才小聲開口說道︰「是,我隱瞞了,是我不對。」
她就這樣認錯,反讓靳行雲滿月復火氣吞著,發不出來。
「論及婚嫁?」他必須知道所有的情勢。
「沒有。」
得到了答案,靳行雲卻嘲弄一笑。「就算有,也不足以構成問題。」’
他說過,他追定她了!
樂悠悠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怎麼可以這麼狂妄?
她心中為此涌上怒潮,忿忿回嘴︰「那什麼才是問題?對!你的問題可簡單!反正只因為我像你以前的女朋友,所以想跟我在一起,你只管你要的,什麼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
撇開方驥不說,筱淇的因素,才是最讓她感到煩憂痛苦的;而他什麼難題都沒有,他真該死的輕松!
靳行雲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前女友讓她介意了?她言下之意,會讓他以為這也是她抗拒的因素。
「我要你,不完全是因為你想的那樣,你跟(她)是兩回事。」他解釋。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混淆地將兩個女人重疊在一起。
「我知道。但我有我的問題……」樂悠悠是剪不斷理還亂了。她氣頭上所表達的,靳行雲顯然誤解了。
她不在意自己在他心中是否會是個影子,因為她不會跟一個香消玉殞的女子計較。
「什麼問題都沒有。」靳行雲徹底否決。「依我看,事情簡單得很!你跟(他)分手說清楚,跟我交往。就是這樣!」
撂下話,他雙手抱胸睨著她,等待她的回答與決定。
這當下,樂悠悠覺得他給她莫大的壓力,她氣他也氣自己,氣自己把一切弄得這麼糟。
「方驥沒有錯,我不能跟他分手。」樂悠悠回避他的目光,語氣沉重地回他。
「你以為他會接受你的心不在他身上嗎?你以為繼續跟他在一起就不會對不起他嗎?你別想逃避現實!你不愛他,如果你愛他,就不會愛上我!」
靳行雲的口吻雖是自信滿滿,但心中卻忐忑等待著她下一秒鐘的反應。他雙眼眨也不眨、定定注視著她。
樂悠悠心版一陣抽動,他的話像根細細的針,扎進她心里頭,她羞惱于這樣的事實,卻又恨他像個仲裁者一般,那麼絕對而殘酷!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對方驥幾年來的包容充滿感激、更不知道她對筱淇的歉疚,怎能這般專制地要她斬斷這些虧欠的情分?
「說話!」靳行雲專制地催促,急于得到一個確定。
樂悠悠緩緩地吐出回答。「我不能跟你交往。」事情不若他講的那麼樣輕松簡單,光是靳筱淇,她便慚愧得無法面對。
她的言語打擊著靳行雲,他瞪著她——
「好!」他大聲回允,忿吼了句。「如果你要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隨你!我不是一個糾纏不清的男人,犯不著跟你耗在這里!」
懊死的,她到底在顧慮著什麼?她無法割舍方驥?既然這樣,他也不願與人共享、搶奪這個女人。
只是,她分明需要他,他一度以為他在她心中很重要。
他受不了她這樣模稜兩可與遲疑不定,為什麼簡單的愛與不愛,她要想得如此復雜?
靳行雲又氣又惱,拂袖而去。
砰地那記甩門聲,也重重擊在她心上;樂悠悠滑坐在地,潸然淚下……
不……不要走。陪在我身邊幫我解決那些無力面對的問題。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方驥和筱淇,卻又讓靳行雲這麼怨著離去,他這下離開,就永遠走出她生命了吧。
樂悠悠的胸口抽痛著,他如果就這樣消失,她的世界將會如何?她多想要他,但她根本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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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筱淇終究還是來找樂悠悠了。
扮哥悵然地前來找她,跟她要了悠悠的地址那一天,她就知道,她應該來悠悠這兒找一個答案了……
她踏人樂悠悠的屋內,如同往常,穿上她習慣的拖鞋,自己到後頭的餐桌煮了咖啡。
樂悠悠看著那她所熟悉的種種舉動,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靳筱淇沒有先出聲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怎麼不說話?」靳筱淇煮好了咖啡,走來坐下後舉杯啜飲一口,瞅著樂悠悠看。
樂悠悠看著她,她臉色看起來平靜無瀾︰樂悠悠相信,多年了解下,靳筱淇不可能毫不追問那天的事情。但樂悠悠也是按捺著,消極的希望,不會有任何事情。
「沒,只是有點累。」她抿唇,回避她的視線。「怎麼有空來?」
「想來就來啦!」靳筱淇故作輕松。
天知道……她心里頭讓針結扎著一般,多不希望看到樂悠悠這樣的神情,那只會讓她更肯定,樂悠悠愛上了靳行雲。但若事情真是這樣,也是自己一手促成,她要怪誰?
包何況,除了她靳筱淇之外,他們有愛上彼此的權利。正因如此,她才難過;想了好久,她還是前來尋求證實。
「下一本畫冊出版的日期知道了嗎?」靳筱淇隨口地帶著話題。
「還不曉得,應該下星期才能確定吧。」樂悠悠覺得,面對靳筱淇的每一秒都好難熬。
「方驥今天沒來?」
「嗯。」
無心一般的兩人,刻意制造的輕松,其實讓彼此都感到窒悶,所以隨後便又陷入安靜。
靳筱淇淡淡的再度開口︰「我哥回台北去了。」
「……」樂悠悠未搭腔,提及他,她的心跳漏了一大拍。
「想知道我們那天吃飯,聊了些什麼嗎?」靳筱淇端起咖啡,目光放在杯上,與樂悠悠彼此都回避著視線相接。
「……」樂悠悠沉默,她的心跳撲通撲通地跳著。直至此刻,她仍苛求著與靳筱淇之間,能夠平和度過接下來的時間。
今天的樂悠悠,比往常更沉默寡言了。這只是讓靳筱淇又加深證實,樂悠悠害怕談及靳行雲。
「你換了咖啡豆?」靳筱淇再嘗一口咖啡,納悶地蹙眉問道。
樂悠悠小嘴微張,有些詫異靳筱淇敏銳的味覺。原來,這好友這麼了解她的口味,她換了習慣也能被察覺。
愛爾蘭咖啡……不適合用她原本習慣的咖啡豆,那會讓口感酸澀,所以她換了深度烘培過的豆子。
離開烏來之後,她未能忘懷那日咖啡屋中的愛爾蘭咖啡,所以偷偷學了它的煮法,並且瘋狂嗜飲。
「嗯。」樂悠悠點頭。
在樂悠悠的回答後,靳筱淇突然地幽幽接口。「吃飯那一天,他跟我談的,全是‘你’。」
「筱……」她頓時胸腔一窒,,屏息望向靳筱淇。
這當下,樂悠悠馬上知曉她此行的目的了。她知道了!她來問她了!
「悠,為什麼?」靳筱淇只是這樣問,睜著幽怨的的眼眸看著她。
「筱淇,我……」樂悠悠好心慌地說話,卻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
「你愛他?」這三個字,靳筱淇問得困難、問得心版刺痛。
「……」樂悠悠垂下頭去,默認了。
靳筱淇看著她。天大的失望籠罩而來,她注視著這多年知交,眼眶慢慢泛紅、蓄滿了淚水。
充斥她們二人之間的,是無形的沖擊,與長久的靜默。
樂悠悠也垂淚,她這被拆穿的難堪,是老早就一直害怕的。而今,這的確讓她感到羞慚萬分,難以自處;更強烈感到難受的,是抱歉,她覺得愧對筱淇,她分明知道「他」對筱淇有多重要。
她如果放得下對靳行雲的愛戀,那麼,也就可以完全藏住這一切,事情……也就不會這麼糟了。
樂悠悠的淚水,讓靳筱淇感到痛心。她對哥哥的感情竟然已經這麼深厚了?足以讓她這樣難過的不斷掉淚?!
「樂悠悠,你好可惡!」靳筱淇的心中瞬間涌上恨意,也為方驥對她的付出感到不平。
「淇——」樂悠悠抬頭,淚顯上掠過倉皇與不安。筱淇果然恨她了?不……
靳筱淇咬痛了下唇,流淚瞪著她,隨後咆哮︰「什麼好處都讓你佔了!你有愛你的男朋友,為什麼還要來搶我愛的人!」
她大吼,忿忿起身。
她以為,獲得證實之後,仍然可以心平氣和面對,但她還是失控了、激動了,萬分痛苦!
樂悠悠趕忙隨她起身,吶吶地企圖解釋。
「淇……不是……」她喉中干澀,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告訴她,她心愛的哥哥,與她懷念了十年的男子,是同一人。怎麼讓她知道,這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靳筱淇別開目光,不願意看那打從心底珍惜的好友。
她舉步跑向大門。
砰——
樂悠悠的大門被重重關上,靳筱淇奔跑著離去。
屋內,樂悠悠木然頹喪地跌坐椅上。
這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她不斷流著自責的淚水,對這一切感到茫然、感到無助、感到前所未有的捕苦。
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淚水干枯,她已經不知道,怎麼面對做錯事的自己。愛一個人,原來也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