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 第4章(2)

夜與日,日與夜,相互交替。

晨露昏昏醒醒,當她醒來時,總是淚流滿面怔怔對公子碧說,她要離開他。又每每在公子碧不允時,陷入昏迷。

她的狀況時好時壞,飽受傷勢折磨,高燒不斷來襲,教她忽冷忽熱,神智無法很清醒。公子碧衣不解帶的守著她,唯恐她會消失不見。

他疲累的坐在床邊打盹,右手始終與她緊緊交握,片刻不敢松開。房門被人推開,他立刻驚醒,轉身看來人。

誘娘端著剛煎好的湯藥進來,掩上門,挪步至主子身畔,「公子爺,小姐該吃藥了。」

「她是夫人。」他嚴肅糾正。

「是,夫人該吃藥了。」誘娘望著床榻上臉色仍舊死白的晨露,擔心若晨露狀況變得更糟,那該如何是好。

鮑子碧輕手輕腳扶起昏睡中的晨露,讓她枕在他的胸膛,輕喚道︰「晨露,醒醒,該吃藥了。」

能讓向來養尊處優的主子親自照顧,也唯有晨露了。

頭昏沉沉的晨露被喚醒,她睜開眼,呆呆望著他,低喃,「我……不是已經離開你了嗎?」

聞言,氣悶的公子碧笑不出來,偏又無法發脾氣,他深吸了口氣道︰「我沒允你,你豈能離開。」她搖搖頭,「我不會告訴你的。」

「告訴我什麼?」

「我要離開。」

「你現下不就告訴我了。」

「你在我夢里,所以沒關系。」

「好,我在你夢里,現下你該喝藥了。」他柔聲哄著,拿過誘娘遞上的湯藥要喂她。

晨露瞪著黑漆漆的湯藥,記起這藥有多苦,也想起她為何要喝這麼苦的藥汁,「你殺我……」她的低聲指控,在他的心劃下一道傷,「我不知道是你。」

「你不該知道,我死了,早就死了。」她嘆了口氣,又想睡了。

他不愛听她這麼說,不悅的沉下臉來,「別說傻話,你好端端活著,就在我懷里,不許你閉上眼,要睡,喝完藥再睡。」

「我不喝,我想睡。」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拒絕吃苦。他輕輕搖晃她,「別耍孩子氣。」

她拒絕張嘴,昏沉沉的只想繼續睡下去,只要睡著,她就不會痛了,只要睡著,她就什麼都不用再想了,只要睡著……她便又是無憂無慮的白晨露。

誘娘提議,「公子爺,不如由奴婢服侍夫人服湯藥。」

「不必,我來便成,你先退下。」

「奴婢另有要事稟報。」

「說。」

「宮中來了消息,儀妃中毒身亡。」公子碧驚訝挑眉,「已經確認了?」

原來是儀妃出事,所以宮中才會亂成一團,會是誰下的手?他臆測所有可能。誘娘嚴肅頷首,「是。」

「宮里的情況再派人去探,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得輕忽大意,母妃那,亦得加強戒備。」不論儀妃死在誰手中,他絕不希望母妃會是下一個,而父王呢?接下來會怎麼做?老五已前往林國,是否會因儀妃的死,而產生變數?

「奴婢遵命。」

「老五那也派人打探,究竟是生或是死。」

王城局勢變動之快,牽一發則動全身,若毫無準備,不論身分為何,都會落得命喪黃泉的下場。

鮑子碧低頭凝望懷里的人兒,將她擁得更緊,不論局勢如何變化,握在他掌中的,他須臾都不會松手。

「奴婢立刻去辦。」繡娘安靜退下。

鮑子碧以額蹭蹭晨露光潔的額面,「不論宮中或宮外,每個人都吃人不吐骨頭,以前如此,現在如此,恐怕以後也會是如此。要成為強者,就得化身為六親不認的獸,是否我也要化身為獸,才有辦法保住你?」

他話說完,仰頭喝了一口藥,長指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以口渡藥。他的女人,由他守護,任誰都不許妄加傷害。

儀妃死了,出使林國的五公子封因禍得福,被大王緊急召回王城,撿回一命。

專橫後宮多年的宸妃遭大理卿撤查,在她的寢宮內找到毒殺儀妃及其貼身婢女的毒藥,且還有詛咒蘭妃的草人,大王怒極,本該將宸妃賜死,但念在宸妃祖父曾救駕有功,于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宸妃即日流放,永生不得返回楠國。

至于本來獲得多方愛戴的三公子淳因母遭罪,大王改派他即刻出使林國,不得有誤。

此一變化,使得王城議論紛紛,百姓們不知宸妃犯下大罪,僅知儀妃因病驟逝,事實的真相則在貴族與百官間耳語流傳。

又過了七日,晨露的傷勢經過細心調養,總算開始愈合,她的腦袋不再昏沉,睜開眼皮,看著雕著並蒂蓮的床頂,同時發現有一只大掌正有一搭沒一搭撫著她的發,她的目光移向大掌的主人。

「醒了?」

這個男人看起來好慘,彷佛有好一陣沒能好好睡覺,她的喉嚨好干……她不由自主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瓣。公子碧立即扶她坐起,讓她靠在他的胸膛,取餅僕人備好隨時都溫熱的水,溫柔喂她,「小口喝,別太急。」

他的溫柔令她疑惑,他不是討厭她嗎?不是想要她的命,為何突然又對她好?她瞪著溫熱的茶水,不禁生疑。

鮑子碧不解蹙眉,「怎了?你不是渴了嗎?」她嬌軀僵硬,雙手撐在床上,想要離他遠些。

他見狀,俊臉立即拉沉,將她按回胸膛,「你做什麼?」

晨露伸手推開他手中的茶杯,啞著聲道︰「夫君,我可以自己來。」

鮑子碧發現她眸底的防備,不悅的哼了聲,「你以為我在茶水里下毒?」

被他說中了,她尷尬的紅了臉,否認到底,「不是的,只是屈屈小事,無須勞煩夫君。」

鮑子碧輕捏她的下巴,又好氣又好笑的逼她抬首,直視他的雙眼,一字字清晰道︰「倘若你是俞思凡,這杯茶興許真會下毒,但不會由我親自動手。」

她傻傻呆住,他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倘若她是俞思凡,他發現了什麼?他吻了下她的唇,低笑蹭著她的額,「抓到你了,晨露。」

她驚駭的倒抽了口涼氣,仍舊打死不承認,「夫君在說什麼,我全都听不懂。」他的手指輕輕刮過她細女敕的臉,「你的臉皮。」

「怎了?」她一顆心吊得半天高,緊張到就快喘不過氣來。他低聲命道︰「呼吸。」

晨露這才赫然發現,她屏氣凝神太久,連忙大口呼吸,瞪著似乎了如指掌的男人。他的指尖移至她的唇,「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可能。」她輕喘低喃,他的手與眼神蠱惑了她,讓她無法清楚思考,當她說話時,便曖昧吻上他的指,教她微涼的嬌軀開始發熱。

鮑子碧又笑了,伸手自床畔模出一張臉皮,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假臉皮在這兒。」晨露驚愕的瞪大眼,用力捏臉,果然,輕薄的假臉皮已落入他手中。

他拉開她的手,輕斥,「別這麼用力捏,瞧你,都捏紅了。」

「我……」腦袋混亂的她呆若木雞。

「既然我已發現懷里的女人是誰,你說,我豈會狠心對她下毒手?」他仰頭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以唇喂她。

她嬌喘一聲,害羞的瑟縮了肩,雙手緊抓著他的衣襟,承接他渡過來的水及親吻。

他的親吻溫柔且纏綿,是燃燒的火,自她的唇燒向她的舌,再順著喉嚨一路燒燙她的心,教她難以抗拒。  他貪婪的吻著,吮著,要她熟悉他的氣味與存在,她是他的,這點無庸置疑,否則人生兜兜轉轉,她豈會又回到他懷中。

他的舌尖放肆勾纏著她,壓抑不住泛濫情騷,呼吸轉為低吟。

才剛清醒的晨露被他吻得嬌喘吁吁,不自覺被他壓在身下,痛擰了眉心,「好痛。」

他那情不自禁揉撫美麗渾圓的大掌登時僵住,望著身下痛白了俏臉的心上人,壓抑低吼了聲,咬了下她的唇,「沒關系,來日方長。」

她被困在他的雙臂之間,感受到他的氣息與體溫,而他意有所指的宣告,使她蒼白的臉添上一抹嫵媚。「我不是你的妻子。」

「都已圓房,你敢不認?」他的眉不悅向上一挑。

「那……那是……」一說起他們的圓房,她就氣惱。

她羞惱的模樣,教公子碧心軟的又啄吻了下她的唇,「那一夜,我太粗魯了,你很疼吧。」她生氣閃躲他的親吻,她差點以為會被他撕成兩半,哼!

「還在疼?」他擔心伸手就往下模。

她立刻夾緊雙腿,不許他造次,「你想做什麼?」

「我看一下。」

「不許看。」

「你我是夫妻,你不必害羞。」他硬是要看。

晨露用力推開他往她身下模的手,不小心又扯疼傷口,讓她痛苦哀號,「好痛。」

「果然還在疼,我看看。」听她呼痛,他心下一急,再次動手。

她又羞又惱,用腳踢他,「那里已經不痛了,是我的傷口在疼。」

鮑子碧停下檢查的動作,眸底有滿滿的受傷,「你為何不認我?」

「……」

「為何不說話?」

「已經死了的人,要如何認你。」

他不快的低斥,「胡說,你明明活得好好,不許你再說那個我不想听到的字眼。」

她悶聲不吭,別過臉不看他,心里有滿月復委屈,加上多年來的相思,以及他敏感的身分,教她無法快樂的與他相認。

他何嘗不知他們之間有著白府滿門血仇,人是父王下令殺的,他把心一橫,終于問了最害怕的問題,「晨露,你恨我嗎?」

你恨我嗎?

當然不,偏偏她也不能愛他。她怔怔無言。

鮑子碧將她的沉默當成默認,頹喪的垂下雙肩,「你果然恨我,才會不認我。」

她不忍見他失落,苦澀著聲道︰「我恨的人不是你。」

她恨父王,這點無庸置疑。

「我爺爺和我爹爹並未謀反。」她不容白家一門清譽遭受誣蔑。

「我知道。」

「我好不甘心!」她恨得咬牙切齒,「明明他們是清白的,大王卻羅織罪名,連剛會說話的小陽都不放過,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憤恨的怒捶床板。

強烈的恨意與強烈的悲傷相互沖擊,使她全身不住顫抖。

無話可說的公子碧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以他熱燙的懷抱無聲安慰受創甚深的心上人。怨恨燒灼她的心,讓她久久無法平靜。

心頭滿是憂愁的兩人沉默無語,好半晌後,晨露終于較為平靜,緩緩開口問︰「小憶呢?」

「小憶?」他想了下,意會她口中的小憶是誰,「她好吃好睡,你別為她擔心。」

「只是?」她听出他話里有但書。

「只是她不能到處走動。」

她心慌揚聲,「你把她關進牢里?」

「放心,她是你的丫頭,我不至于狠心關她進牢里,不過是讓她待在房里。」

發現晨露易容成俞思凡後,他們也一並揭了紫鳶的假臉皮,果不期然發現連陪嫁侍女都是假的。

「你們是如何偷天換日?」他深信定是有人在背後主使,否則她們無法掩人耳目混進府里,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他雖然感謝新娘換了人,但也不會因此輕忽大意。

晨露自嘲一笑,「平時你的二公子府確實戒備森嚴,要換人並不容易,但在你的大喜之日,眾多賓客帶著各府隨從,要混進來便簡單多了。」

「撫琴的人不是你。」他知道她的琴藝沒那麼高超絕倫。

「不是我。」

「所以老三刻意試俞思凡,老五應當早有警覺,是以與我拜堂的人是俞思凡,進了新房後,便換成你。」公子碧仔細回想那一晚及隔日與兄弟們的對話,便得到了答案。

「是老五在背後策劃這一切。」

「公子封已經去林國,公子淳與公子爵視他為眼中釘,俞思凡偏偏想與他同生共死,兩人興許是回不來了。」晨露就事論事,對于王家這些丑陋的你爭我奪感到可笑,大王的兒子個個野心勃勃,明爭暗斗,無一日安寧對大王就是最好的懲罰。

「老五回來了。」

「什麼?!」她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在你昏迷的這段期間,儀妃在後宮遭到宸妃毒殺身亡,父王便命老五回城,鑄下大錯的宸妃遭到流放,老三也因此遭受牽連,父王改派他出使林國。」先前因她的傷,他沒辦法寧定心神思考宮中最近所發生的事,現下定下心來仔細想想,儀妃的死,老五因此因禍得福,實在令人玩味。

「你要小心他。」公子封回城不是好事,誰知意在取得大位的公子封會有什麼盤算。

「你為何听令于老五?」他不喜歡她與老五牽扯在——塊兒。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是什麼?」

晨露無所畏懼直視他的雙眼,吐出冰冷的字︰「報仇。」

「……」

「你可以殺了我,可我要你知道,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要大王嘗嘗什麼叫肝腸寸斷。」

鮑子碧長嘆了口氣,一個是他的父王,一個是他深愛的女人,他選擇站在哪一邊都不對。

「既已知道是你,我又豈會殺你。」

晨露看出他的為難,她本就不期望他會為她反叛,她只是淡然一笑,「在你大婚那一夜,我本要一走了之,卻沒想到你提前回新房,一切便亂了套,現下是撥亂反正的時候,你我就當不曾相遇,後會無期。」她推開他的胸膛,試著下床。

鮑子碧惱極了,收緊雙臂,不肯放人,「你要上哪兒?」

「你無須知曉。」

「我是你的夫婿。」

她冷冷譏嘲,「沒有拜堂,只能算苟合。」

他惱火低吼,「你非要氣我不可?」

她是氣他,也是提醒自己,不可陷溺于他的溫柔,否則她會忘了家是如何滅的。

「好,你非要說是苟合,那便是苟合。」他不悅拉扯她的衣衫。

「你做什麼?!」她驚駭大呼。

「與你苟合。」公子碧氣瘋了,顧不得她的傷,只知他得用盡一切方法留下她不可。

「我不要。」

「你要不要與我無關,反正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他朝她怒吼,吼出他的痛心。

她踢他,打他,卻是撼動不了他的力量。他的怒火燒痛了她的心,她受不了的吼出滿月復心碎︰「那你要我怎麼辦?!你父王滅了我白家滿門,除了離開你,你自己說,我能怎麼辦?」

她傷心至極,雙手成拳用力打他,不在乎扯裂已結痂的傷口,血如紅花,點點染紅里衣。

她悲傷的嘶喊扯痛他的心,他停下動作,眼眶發熱,雙臂將她緊緊困鎖,將臉埋在她頸側,粗喘著氣,心頭有太多氣惱與不甘。

「總之,我不會放手,就算是死,我也會牢牢將你護守在懷里。」

晨露承受他的重量,眼眶凝結著要掉不掉的淚珠,他們倆被愛與恨困死了,傷心的她悄悄探臂,環抱住他的腰,放任自己小小沉溺于他熱燙的懷抱。

他渾身一震,將她擁得更緊了,死咬的牙根,讓他嘗到血味。往後,他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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