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第2章(1)

大雪,紛飛。

五公子府悄然無聲,候在公子封屋外的奴僕已站上一個時辰,他們惶惶不安,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主子沒下令,沒人敢入內。

屋內火盆不再燃燒,冷意逐漸籠罩,廚娘精心烹調的菜肴仍舊擺在案上,一口未動。

盤腿而坐的公子封面無表情的看著懷中緊閉雙眼的思凡,冰冷的指尖,眷戀的一遍又一遍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與她的唇。

他不覺厭膩的以額踫踫她冰涼的額,以鼻尖努努她那帶上五指印的頸子,心疼舌忝吻。

她是他的心頭肉,可是他對權位有太多渴望,這份渴望日日夜夜鞭策他不得掉以輕心。

他不是父王最寵愛的兒子,他的娘親是大理卿的掌上明珠,雖然外袓父是高官,但和王宮里其他妃子相較,身分仍舊不夠顯赫高貴,從以前他們母子便備受忽略,當老六得意洋洋炫耀父王的寵愛時,他只能在心里羨慕;當宸妃以破碎的花瓶當眾怒責娘親時,娘親只能將淚往肚里吞,頻頻賠不是。類似的事層出不窮,他內心苦悶,憤怒,不明白同樣是父王的妃子,為何父王不肯多給母親些憐愛?同樣是父王的子嗣,為何父王不肯多對他笑?

每當他表現出彩,以為父王會贊美他,結果被父王贊美的永遠是只會吃喝玩樂的老六樂,時日一久,他終于明白,不論他表現得多好,父王都不在乎,既然如此,他再也不會奢求父王將目光放在他身上,他要為自己和娘親爭一口氣,所以,他非要擊敗其他公子,奪得大位不可。

除了外袓父外,他需要更多權勢做為助力,是以他相中右相千金珍珠,若他娶了珍珠,不啻如虎添翼,他不需要喜歡珍珠,只要右相能助他登上大位即可。

偏偏思凡在他心頭烙了印,教他遲遲無法請求父王賜婚,但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老六登上大位,又或者讓同樣虎視眈眈的老大和老三搶得先機,要他俯首稱臣,萬萬不可能。

「思凡,你明白我的,是不?」

冰涼的唇溫存踫觸同樣冰涼的唇,倘若他不是公子,倘若他不是……他手指憤怒曲抓,壓抑涌上心頭的不甘。

疼痛沖進黑暗,驚醒思凡,她驚喘一聲,猛地睜開眼,對上他那雙總是教她心疼的眼眸,她沒死?又或者她的魂魄舍不得離開他?

她怔怔望著深愛的男人,不敢開口,唯恐真是她的魂徘徊在他身畔。

「記不記得你十歲那年,我們在父王的命令下,和老六一同習琴,你的琴藝比不成才的老六出色,他竟惱羞成怒拿琴砸破你的頭,當時你嚇壞了,跌在地上,捂著傷處,卻沒有哭。」他那冰冷的眼眸陷入回憶,飄遠。

原來……她沒死,他終究沒殺了她,為什麼?

她的手模向左額遭頭發覆蓋,已經淡到不易讓人察覺的傷疤,語氣虛弱,「記得……」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說話時,痛得她蹙緊眉心,連吞口水都是痛。

「你滿臉是血的跌在地上,讓我很生氣,那是我頭一次失控。」那時十五歲的他——也才半大不小,眼睜看見她受傷,只覺熊熊怒火佔據胸臆。

「你動手揍六公子,也將他打得頭破血流,因此……遭大王鞭打十下,我好怕你會被大王打死。」當年的恐懼,思凡至今仍不敢遺忘。

面對盛怒的大王,面對哭嚷指控的六公子,其他公子全都噤聲不語,他們倆是那般孤立無援,殘酷的死亡陰影籠罩在他們身上,幸好大王尚存一絲理智,才沒將他打死。

「你知道當年我最氣憤的是什麼嗎?」

「我竟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保護不了,我這個五公子當得有夠窩囊。」當年父王一鞭比一鞭都還要無情、用力,打得他皮開肉綻,打得他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所以他立誓無論如何都要變強,讓旁人不敢再欺負他的人。

思凡哽咽的圈住他的腰,拚命搖頭,「不,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最頂天立地、傲然卓絕的那一個。」

如今已二十三歲的公子封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冷傲的眼瞳閃耀著決心,「思凡,我不能輸,我不想輸。」

她的心快抖成碎片,明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

他以指關節溫柔磨蹭她的女敕頰,語氣沒有高低起伏,「春郊之後,我會請求父王賜婚。」

他的話無疑是在她已然破碎的心上撒鹽,痛得她連喊都喊不出來。

他的眼眸充滿野心,「等我和珍珠成親後,大事將會更加底定。」

她不曉得他和珍珠成親後,她會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受不了看他和珍珠出雙入對,即便他對珍珠沒感情也一樣。

「我們都會很好的。」他抱著她,輕輕搖晃,啄吻她曾經受傷的左額。

思凡避開他的親吻,心惶惶然,不曉得今夜所為何來,「夜深了,我該走了,再不走,會惹人閑話。」

他眉心一蹙,抓著她的雙臂,厲聲道︰「說了那麼多,我以為你最是懂我為何那麼做,結果你還是要離我而去?」

「我懂,但不表示我能接受,你要求大王賜婚就求吧,祝你得償所願。」她心如刀割推他的胸膛,不願再看他。

他暴怒的語帶威脅,「你不管那個野丫頭的死活了?」

是了,她是來助弦月月兌身的。弦月有個為她安危擔憂的三公子,她呢?卻是有個一心一意想娶別的女人的五公子,她好羨慕弦月,羨慕到心都擰成一團。「饒了她吧,你很清楚弦月一個姑娘家斷然熬不過可怕的鞭刑,將她關進大牢,已讓她受夠教訓。」

鮑子封冷哼一聲,很不高興非要抬出弦月那個不長眼的丫頭,才制得了她。他不快的抱著她往後躺,霸道命令,「你留下來,我明兒個就放她走。」

她倒在他的懷里,忙著起身,他偏不讓,雙臂硬是困住她的腰,教她動彈不得。「五公子,我留下來會招人非議,你不是要娶珍珠為妻,事情若傳到她耳里,可不好。」

他不悅的冷聲冷調,「你叫我五公子,是存心氣我?我不在乎珍珠怎麼想,她要不開心,是她的事,只要父王賜婚,她不想嫁也得嫁。」

他唯一在乎的就是她,也只在乎她。

從小他便允她私下叫他封,只允她一人,她膽敢拉開與他的距離?!

「五公子就要成親,思凡豈敢逾矩?」

「好個豈敢逾矩,你盡避跟我鬧脾氣,反正要承受我怒火的是那個野丫頭。」他冷笑,語帶威脅。

思凡氣惱的瞪他,心頭酸苦發澀,「你不能總拿弦月來鉗制我。」

「既然你擔心她的死活,我為何不能拿她來達到我的目的?就像老三也利用你來鉗制我一樣,你該明了,我最中意的是給老三致命的一擊。」為了達到目的,凡是能夠利用,他都會毫不遲疑的善加利用。

「如果我不認識你們,該有多好。」那些爭權奪利全是她不懂,也不感興趣的,偏偏她將心給了非要奪得一切的他。

「不許你這麼說,連想都不許想!」他的火氣又上來,不喜歡生命中沒有她的存在。

「你不明白,如果不相識,我們都會比較快樂。」她捧著他的臉,眼眸依戀流連在他冷峻的臉龐上,他長得像母親,眉眼如畫,身長挺拔,是俊逸得讓人難以忽視的男人,若非他渾身散發冷肅氣息,教人不敢親近,應該會有許多姑娘喜歡他。「你盡避這麼想,我只知道,只要看著你,我就快樂。」他的快樂,全都來自于她。

「但這對你還是不夠。」她多渴望能夠滿足他想要的一切。

鮑子封抱著她的腰,將她的臉按回胸膛,蠻橫的命令道︰「你只要想,我心里全都是你,沒有人能阻擋在你我之間,其他事,一概都別想。」

「如果我能什麼事都不想,就好了……」

「睡吧,就在我懷里,好好睡吧。」他吻吻她的額,將她摟得更緊,唯恐她會離他遠去。

他是個貪心的男人,既要她,也要權位,缺一不可,他要他的人,在他的羽翼下,受到最周全的保護,再也沒人敢欺負!

湛藍的天,襯了幾朵白雲,暖陽探出頭來,使人不至于太過寒凍。

蒼郁的森林已有綠意,縱然大地仍有些積雪未融,但動物已紛紛離開巢穴,于山林間飛翔奔跑。

熱愛狩獵的大王每年固定在春分舉行春郊,齊聚王公貴族們一同到山林間快意馳騁,往往大王獵得盡興,便會大方賞賜,所以陪獵的王公貴族無不卯足全力,討大王歡心。

未出閣的貴族閨女則趁此良機,竭盡所能妝扮自己,以求覓得良緣。

思凡身罩雪白大氅,眉目清清冷冷,沒有多余的喜樂,當她看見別府的千金小姐興高采烈,吸引各方注意時,只覺心酸,倘若她未曾愛上封,興許她也會如同其他人那樣,笑得無憂無慮。

「思凡姊姊,你身子還是不舒服嗎?」弦月見她臉色蒼白,關心詢問。

三個月前,她因沖撞七公子,被抓進大牢,挨了一夜,之所以能夠隔日釋放,听說是思凡姊姊使上了力,她衷心感謝,想要答謝思凡姊姊,到了左相府,方曉得思凡姊姊病了不見客。

從三公子那听說思凡姊姊纏綿病榻好一陣,現下總算痊愈,能夠參與今年的春郊,但她仍擔心變得更加清瘦的思凡姊姊會受不住不時吹來的冷風。

思凡淡笑,拍拍天真單純的弦月的手,「我很好,你別擔心。」

「思凡姊姊,你不像我,就算在大牢待一夜,隔天仍生龍活虎的,你定要養好身子,別再生病了。」弦月擔心她不懂得照顧自己,不由叨念著。

思凡掩唇一笑,「弦月,你要變得和紫鳶一樣嘮叨了。」

一旁服侍的紫鳶不苟同的搖頭,不著痕跡的橫了弦月一眼,意有所指道︰「小姐,你若是听我的,什麼事都別管,就不會生病了。」

回想起小姐和五公子共度一夜回府後,馬上大病一場,當她看見小姐頸上明顯的指痕時,嚇得心都快跳出喉頭,她怕得不敢問那一夜所發生的事。

雖然她是五公子派到小姐身邊,照顧小姐的生活起居,但她和小姐相處八年,又比小姐年長兩歲,兩人感情其實很好,她實在見不得小姐受苦,偏偏只能向菩薩祈求,五公子能對小姐溫柔、憐惜些。

「有些事,你不能視而不見,听而不聞。」思凡淡道,要紫鳶不要再提。

紫鳶嘆了口氣,倒也不敢再提。

弦月一臉茫然,見到眾公子騎著駿馬一列出現,雙眼立即發亮的定在三公子身上,「思凡姊姊,你瞧,三公子和五公子在聊天呢,你想,他們會聊些什麼?」在弦月眼里,三公子溫文儒雅,俊逸非凡,使人如沐春風,她不懂為何思凡姊姊會喜歡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五公子,雖然五公子長相俊美,可他眸底的冰冷,會讓人退避三舍。

思凡神情復雜的看著即將在春郊結束後,請求大王賜婚的五公子,她離開他的府邸後,便全身冷熱交迫,病得厲害,他收到消息,派了大夫替她診治且回報病況,她不見客,他便在紫鳶的里應外合下,夜夜探訪,抱著病中的她,直到破曉才離開。

她不見他,要他離開,他硬是不許,非要她心里滿滿都是他,割舍不掉他不可。

這糾纏絞得愈來愈緊,緊到她再也掙月兌不開。「不知道。」她對五公子和三公子的交談內容,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們兩個都在笑,應該是聊得很偷快。」弦月望著騎在白馬上的三公子,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思凡並不這麼認為,五公子和三公子各打各的算盤,從小到大的交情薄淡如水,表面上的愉悅,並不表示真正愉悅。

分別騎在黑色、白色與栗色駿馬上的五公子、三公子和七公子並行,公子封神色漠然,彷佛對一切事物皆不感興趣,公子淳則端著和煦的笑容,七公子策打了個大呵欠,無聊的轉轉脖子。

「今天天氣很好,是適合打獵的好日子。」公子淳與他們閑話家常。

鮑子封撫著愛駒黑得發亮的頸側,恍若未聞。

鮑子策瞧見與思凡站在一塊兒的弦月,甩著馬鞭冷笑,「五哥也真是的,我這個弟弟遭到無禮的野丫頭沖撞,竟然沒賞她鞭子就輕輕放過,我每次想到這事,手心便發癢。」

鮑子封涼涼笑道︰「策弟,你也甭惱,有的是機會。」

鮑子淳心頭一凜,弦月行事莽撞,確實極有可能又得罪老五和老七,他暗暗咬牙笑道「五弟和七弟貴為公子,又何必跟不懂事的小丫頭計較。」

鮑子封悠哉道︰「我這人天生度量狹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犯我,定加倍奉還。」

「我可不記得弦月曾犯過五弟。」公子淳仍舊揚著笑臉。

鮑子封皮笑肉不笑,算計他和他的人是老三,彼此心知肚明。

「五哥,有好玩的事,千萬別忘了叫上我。」公子策躍躍欲試,迫不及待要和老三正面沖突。

這時,大公子響策馬過來,狐疑的打量三人,「你們三個何時感情好到會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莫非他們三個對王位也有興致?難道他除了要防父王最寵愛的老六外,也得防著他們?

鮑子封不疾不徐道︰「三哥說天氣好,約我和七弟待會兒一同狩獵,我卻認為,大哥騎術了得,與大哥一同狩獵,若幸運得到大哥指點一二,此生將受用無窮。」

「我也這麼認為。」公子策笑嘻嘻附和。

老五和老七的贊美,使公子響面露喜色,不論老三在打什麼主意,老五和老七可清楚表示不與老三合謀,他們是站在他這邊。他滿意的拍拍老五的肩,「你們盡避跟著大哥我,往後保你們吃香喝辣。」

鮑子響不快的瞄向笑容滿面的老三,深覺每天笑不停的老三正在算計他,這個老三留不得,他得想法子除掉才行。

「多謝大哥。」公子封和公子策一副以公子響馬首是瞻的模樣,使公子響更覺大位垂手可得。

鮑子淳頭疼,老大性格善疑,對大位又勢在必得,一旦對人起了疑心,就會想辦法除掉對方,老五想借由老大的手除掉他,他得小心步步為營了。

唇紅齒白、細皮女敕肉的六公子樂頭戴珠冠,一身華貴紫貂,貴氣逼人,騎的馬通體雪白,不見一根雜毛,但見他驕傲昂高下巴,蔑視所有兄弟。他是父王最寵愛的兒子,他的兄弟們將來都得對他俯首稱臣,無庸置疑。

鮑子樂對于和其他兄弟閑聊不感興趣,邪惡的雙眼放肆追逐一同前來的名門閨女,開始選妃。

他頗為中意右相與左相的千金,她們一個艷光四射,一個國色天香,待狩獵結束後,他就要叫父王賜婚,讓他一並娶了珍珠和思凡,好來個左擁右抱。

打定主意後,公子樂策馬朝離他最近的思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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