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在候 第8章(2)

「小姐,你走了君少爺怎麼辦?咱們去通知君少爺好不好?」春雨焦急的拉住她。

苑舞秋甩開春雨的手,苦澀一笑,接著嚴厲道︰「不許你去通知傲哥哥,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事無補,若因此惹出更大事端,豈不更糟?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得好,時間久了,他便會忘了我,他會幸福的。」

哭啞了聲的春雨拼命搖頭。「不會的,君少爺愛小姐好久好久了,不可能輕易忘記小姐,小姐若走了,君少爺便永遠都不曉得什麼是幸福了。」

春雨的話,一字字用力刺著苑舞秋,教她痛徹心肺,她不是沒有感覺,她何嘗不知傲哥哥深愛著她,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放手啦!

但她沒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命運,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身邊的人,她,是愛傲哥哥的,可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她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就讓他以為,在她心里,其實他並不重要,如此,他傷心難過一陣子之後,便會將她淡忘。

她相信依明珠公王對傲哥哥的執著,定會好好待他、珍惜他,日後他與明珠公主成了親,兩個人可以白頭到老,這就是她愛傲哥哥的方式。

「他會忘的。」苑舞秋故作冷淡地輕輕推開春雨,吩咐她備齊筆墨。

六神無主的房香凝焦慮的在大廳走來走去,看著女兒過分冷靜的模樣、心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女兒怎麼會不哭下鬧就這樣乎靜接受?

筆墨很快的備上,苑舞秋深吸了口氣,試著讓抖顫的手平穩下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如你所願,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她快速寫好,署名苑舞秋,伸手拔下了頭上的比翼雙飛發簪,與信一同放進木匣子里,交給一旁的總管。

「請你派人幫我送到龍恩寺交給秧哥哥,一句話也不要跟他說,直接離開。」

「是。」老邁的總管回過神接下,馬上派人將東西送往龍恩寺。

親手斷絕與禎哥哥的所有情分,教她心痛如絞,雙手緊握成拳。禎哥哥收到信與發簪後,會明白從今爾後,她將不再承他的情、守他的愛,真是天涯各自一方,永無瓜葛。

她寧可讓禎哥哥恨她、怨她,也不要讓他知道,她已經不在這世間,如此他便能安然待在龍恩寺,不惹出禍端。

春雨見她毅然決然了斷與宮熙禎的情緣,心想就這樣結束了,小姐與君傲翊亦是如此,什麼都沒了。

「娘,請恕女兒不肖,就此別過,再也無法承歡膝下,請您與爹多多保重。」

強忍著傷痛的苑舞秋盈盈跪下,對娘親磕了三個響頭。

「不……」房香凝淚如雨下,拼命搖頭,想要上前再次用力抱住女兒,卻在上前兩步時又猛地停了下來,深怕這一抱就再也不肯放手,這個家要延續下去,真是得犧牲舞秋才行。

苑舞秋揚著理解的笑容,語氣沉穩,「請娘代舞秋告訴爹,舞秋走了,請他老人家放寬心,他的內心有多沉痛,舞秋全都明白,不會有所憎恨與埋怨。」

「……我會告訴你爹的。」房香凝難受到無法直視女兒的雙眸。

「最後,女兒有一個請求。」

房香凝抬頭望著她。「你想要什麼盡避說。」

「假如可以的話,希望在女兒走了之後,能將女兒的遺體給火化了,隨風飄散。」宛如是在談論旁人的後事,她平靜得不像話。

「為什麼?」房香凝不懂。

苑舞秋淡淡一笑。「我希望死後能夠自由來去,無須再受困于某一處。」

或許她的魂魄會選擇留在京城,或許會選擇離開這是非之地到處飄蕩,不管到哪兒,就算是魂飛魄散,也都是她自個兒的選擇,不會再被強制受限停留在同一處。

房香凝可以體認到女兒有多痛恨受困于京城,她既感無奈,又感到心疼,頹喪點頭。「你放心,娘會為你辦到。」

望著女兒的笑容。房香凝淚流不止,喉頭哽咽,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春雨,陪我回房,我想沐浴包衣。」苑舞秋優雅轉身,她要死得有尊嚴,死得漂漂亮亮。

「是。」春雨以手背抹去眼淚,站起身陪她。

「舞秋!」房香疑心驚呼喚,她就要失去女兒了。

苑舞秋揚起美麗的笑靨,不再多言,當作最後的道別。

失魂落魄的房香凝雙腿發軟跌坐在椅中,痛苦地將臉埋進雙手掌心,哭得傷心欲絕。

「夫人,咱們是不是該派人到皇宮門口等老爺和少爺,通知他們府里發生的事。」總管忍不住提出建議。

「對,快點派人去。」房香凝如大夢咋醒,急忙催促。

可等總管去辦以後,她整個人又沮喪不已,想著就算夫婿與兒子知道府里出了事又如何?誠如舞秋所言,這世間根本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一路自皇宮大門策馬狂奔回來的君傲翊不曉得他可以承受多少恐懼,唯一知道的是,他被心頭無休止的恐懼折磨得快瘋了。他不斷向蒼天懇求,不要狠心帶走他心愛的人兒,千萬不要,否則他一定會瘋掉。

偷偷跑來通知他的夏生,壓根兒就追趕不上君傲翊快如疾風的速度;小姐有事都是由春雨派他通知君傲翊,他心下很明白小姐對君傲翊有多重要,身為性情中人的他,若不幫君傲翊就太說不過去了。

這回宮中來了聖旨將小姐賜死的事傳遍整座府邸,下人們議論紛紛,同情之余也僅能默默的等著替小姐收尸。

今天不用春雨指派他,他當機立斷,自個兒決定趕到皇宮大門去守著,說什麼都要讓君傲翊來得及見小姐最後一面。

行走在道上的小販及行人見君傲翊發了狂似的策馬奔馳,全都嚇得跳到一旁,以免不小心被馬蹄踢傷。

心急如焚的君傲翊以最快速度趕到苑府,飛身而下,苑府守門的家丁並未加以阻攔,直接讓他閃身奔人。

愛內的婢女在廊上與他相遇,立刻開口為他指引︰「小姐回房去了,但不知……」

君傲翊腳跟一旋,施展輕功奔向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沒時間向婢女道謝,彼此明白婢女沒說完的話是——不知小舞是否還活著。

「小舞,你不能這樣對我,絕對不行!」她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她。有多愛她,她怎能說定就走?不行!

在房內已梳洗完畢的苑舞秋,換上了最喜歡的衣衫,對著懷中的小喜仔細交代遺言。「小喜,之前你代替傲哥哥陪伴我,帶給我歡笑,從今以後,你要代替我陪伴傲哥哥,你一定要天大逗他開心,讓他每天都很快樂,明白嗎?」

小喜感受到彌漫在房內的沉重氣氛,不住嗚咽。

「小姐,你不能死啦!」

「春雨,你好好保重,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留意傲哥哥,別讓他為我太傷心難過。交代完最後的遺言,苑舞秋拿起了放在案上,聖上所賜的毒藥。

幾個起落,冷汗涔涔的君傲翊已穿過紫藤花廊奔至她的院落,無暇敲門,直接推開緊閉的門扉。「小舞!」

苑舞秋一頓,驚愕地張大眼望著一臉狂亂的傲哥哥。「……你怎麼會來?」

他是怎麼知道的?是誰背著她偷偷通知傲哥哥?

君傲翊跨大步走進她房內,搶過她手中的毒藥,再一把將她擁進懷中,不由分說低頭狂猛地吻住冰涼的唇辦,將所有憂慮、忿怒、釋然與愛意全都傾注在這一吻皆田中。

苑舞秋被吻得措手不及,這是他頭一次吻上她的唇,他的吻透露出濃濃的焦慮與憐惜,當然還有責備,所以他一點也不溫柔,狂野奪取她的呼吸,侵佔她的意識,微微的痛楚提醒了她,她仍活在這世間。

她閉上雙眼,毫不溫柔羞怯的投入這激狂的一吻當中,吻得非常絕望,因為她很清楚,這是他們第一個吻。也將是最後一個。

哭腫了雙眼的春雨見他們兩人吻得難分難舍,便抱著小喜離開,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至少君少爺來了。

君傲翊很生她的氣,無法相信她會這樣對他,盡避以雙臂緊緊困鎖住她,以吻懲罰她、糾纏她,依然無法彌補內心的傷痛與恐懼。

全身止不住顫抖,于放肆痴纏的唇辦間嘗到了咸味與鐵銹的味道。

是淚?是血?是她的?抑或是他的?他不想分辨,也無暇分辨,唯一知道的是他得緊緊抓住她,否則她真會在轉瞬間離他遠去。

「痛……」她輕呼了聲,嘗到了血的味道,也嘗到了淚的味道,這兩種滋味混合在一塊兒,用力揪扯她的心,苦澀得難以下咽。

她輕輕睜開眼想要看他,卻被他以掌心蒙住雙眼,他低啞著聲痛苦低嘶︰「既然你不在乎我,既然你打算拋下我,那麼就別看我現在的狼狽,至少,讓我保有最後的尊嚴。」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掌心,在他尚未出現之前,她始終都很冷靜面對自己的命運,也不覺得從容赴死有何困難,直到他出現,她才知道其實她不如表面看來平靜;其實她脆弱得不堪一擊;其實她一點都不想死,她想要活下來,真的很想要。

只是,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真實的自己,如果不戳破這一切,假裝她一點也不在乎他,隨時可以轉頭拋下他,如此,對他們倆都好不是嗎?只消她有足夠的決心,將利刃插進他心口,斬斷所有情緣……

「我一直以為你多少會有點在乎我,可事實並非如此,原來全是我在自作多情,說穿了,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謊言,對嗎?」他竟被她騙得團團轉,實在可笑。

刺耳的自嘲笑聲猶如利刀,割得她鮮血淋灕,但她仍選擇沉默不語,淚卻落得更凶了。

「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我真是可笑,但是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放不開你了,小舞。即使你將我對你的愛視如糞土,我依然無法自拔的深愛著你,你盡避嘲笑、鄙夷我吧!」心頭的大洞淌著鮮血,教他痛不欲生。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嘲笑你、鄙夷過你,在我心里……在我心里……你是與眾不同的,我一直都很珍惜你的愛。」她沒有辦法對他說謊,沒有辦法任他自我否定。

他放開蒙住她的掌心,讓她得以清楚看見他臉上滿布的痛楚。「既然珍惜,為何你能說拋不就拋下?」

苑舞秋直勾勾望進他眸底深沉的苦痛,看見了她的血與淚交織在他唇上、頰上,她真的傷他很深、很深。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拋下你,但聖旨已下,除了奉旨行事外,我能怎麼辦?」她抓著他的衣襟,字字支離破碎。

「至少你該知會我一聲,而不是悶不吭聲就撇下我,你有沒有想過當我收到消息時有多心痛,你真的在乎嗎?」她讓他不得不質疑。

「我真的在乎,因為我知道若是讓你得知此事,我就會像現在這樣心如刀割,說什麼也走不開。」她不能不干不脆,宮中還在等她的死訊,縱然毒藥被他拿走,她仍是得死,不然時間拖得愈久,就愈是想要活下來。

這道聖旨教君傲翊恨得咬牙切齒,恨到咬破了自個兒的唇,嘗到了血味,他將她擁得好緊,緊到兩人都快喘不過氣來,他突然松開她,抓握住她的手往外走。

「你要拉我上哪?」苑舞秋跌跌撞撞地問得驚慌。

「我帶你出城。」

「你瘋了不成?你忘了聖上命我永生永世都不得離京,你帶我出城,聖上可是會要了你的腦袋。」腳底板用力抵著地,死也不願跟他走。

「我掉腦袋總比你掉腦袋好,你放心,沒人想得到我膽敢違抗聖旨帶你出城。

離了京後,我會帶你上龍恩寺與宮熙禎相會,屆時你們可以躲到不為人知的深山中過著男耕女織的愜意生活,沒有人找得到你們。」他願意為她殺出一條血路,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他被五馬分尸也甘之如飴。

「不!我不要,我和祺哥哥已是天南地北、兩不相欠,我不會去找他,我要留下來。」苑舞秋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她不要他為她犧牲,誠如他所希望的,她要的也是他能夠好好活著。

「你這麼愛他,怎麼可能不願去找他?你是不是怕我沒辦法護你離開京城上龍恩寺?」這是君傲翊唯一能想到她不願離開的原因,畢竟她是那麼渴望展翅高飛,況且要見的是她日日夜夜都思念的心上人,她怎麼可能會不願意?

「我怕的是你為了我而犧牲生命,我不要。」

「你無須為此感到歉疚,我心甘情願將生命奉獻給你。」他從來就不要她的歉疚,只要她開心,就算是備受凌遲,他都會笑著接受。

「傻瓜,我不是因為會感到歉疚才不走,我是因為愛你,不要你跟我一塊兒陪葬,才會堅持不走。」

她愛他,沒有借口,不容否認,她不要再逃避,不要再擔心對不起禎哥哥,因為再怎麼想,背叛就是背叛,不會因為想得再多、累積再多歉疚,就此船過水無痕,不再虧欠禎哥哥。

君傲翊渾身一震,仿佛遭人迎面用力打了一拳。不,應該說像是突然被人砍了數十刀,刀刀見骨的震驚都遠不及此刻的驚愕。

他的胸口盈滿喜悅,想要仰天狂笑出內心喜悅,卻又感到滿腔悲涼。

「你愛我?真的愛我了?」他激動地雙手輕捧她的臉,不停追問,非要她親口再說一次不可。

他終于得到夢寐以求的愛戀,可皇上卻要她的命,狂喜與至痛交相摻雜,荒誕到教他瀕臨瘋狂。

「是的,我愛你,真的愛上你了。」柔女敕的臉頰在帶有薄繭的掌心中輕輕磨蹭,笑中帶淚地認了他。

君傲翊閉上眼,痛苦地逸出一口氣,輕抵著她的額,原來她對他的愛竟會帶來這麼多的痛,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癲狂地想大吼質問蒼天,為何這樣待他?又想奔入皇宮怒問聖上,在聖上心中是否只有明珠公主的想望才最重要,其他凡是礙著明珠公主的人都該一一除去?

他鄙夷這樣的惡行,若真的非得娶明珠公主,小舞才能活下來,那麼,他會娶,他會順從聖上的意思娶公主進門,可明珠公主這輩子都休想當他真正的妻!

「我愛你,真的愛你,所以我不走,我要留下來。」苑舞秋一字比一字還要真切地說著,她不能一走了之,不能害了她最愛的人,她願意死在京里,死在有他的地方。

一句句我愛你不斷刺痛君傲翊的心,也加深他對聖上與明珠公主的仇恨,不論對方是誰,敢惡意傷害他最心愛的人,他都會加倍討回來,絕不寬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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