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火球在天空燃燒。滿是沙塵的建築工地中,年輕健壯的工人們月兌下上衣,露出黑得發亮的胸膛,晶瑩的汗水自一一頭肌滑下,構成誘人畫面。
水泥攪拌車轟隆作響,大型吊臂車將鋼筋高高吊到十樓高的位置,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吊高的鋼筋上,如果一個閃神失誤,意外就會發生,為了生命安全,他們都十分謹慎。
身高一百九十公分、身材壯碩的阿晰置身在危險雜亂的工地里,頭戴工地專用的安全帽,手拿著設計圖,仰頭觀看吊起的角度與高度對不對,再拿著大聲公,揚聲指渾負責操作吊臂車的司機。
堡地經理站在阿晰身旁,隨時等候阿晰的指示。地面泰半已清空,工人們並未讓自己曝露在危險中,十樓平台上站了幾名身材特別健壯的工人,當吊臂將鋼筋送至平台時,他們會全部趨近扶住爸筋,協助沉重的鋼筋安全放置在平台上。
「阿全,你再往左五度角。」阿晰精神專注,下達命令。
昂責操縱吊臂的阿全嘴巴嚼著檳榔,聚精會神地依照阿晰的指示向左傾斜五度角,然後,慢慢往下放。
在平台上等待的工人們以有力的雙臂向上伸展,一踫到被太陽曬得熱燙的鋼筋時,在上面負責的工頭透過無線對講機跟下面的阿全說︰「阿全,你再放慢一點。」
收到指示的阿全,將放下的速度再放慢,讓上方的工人們將沉重的鋼筋安全放置解開後,所有人這才松了口氣。
阿晰轉頭跟工地經理說︰「陳經理,你要隨時留意工安問題,這里不許出一點意外。」
一場意外,往往代表一個家庭的破碎,再多的金錢都填補不了傷痛,他不要他的工人及其家屬活在痛苦、悲傷中。
「好的,阿晰,我會叫大家特別留意。」和阿晰長年配合的工地陳經理認真回道。他記得初次見到阿晰時,還想說這不過是窩在計算機前畫設計圖的毛頭小子、溫室小花,滿口理論,根本什麼都不懂,尤其得知阿晰是國內外知名建築師獨照寅的獨子時,更加認定阿晰是倚靠父親盛名,才當上建築師的富家公子。
直到跟阿晰共事後,他才知道阿晰很平易近人,且凡事親力親為,不懂的他絕對不會裝懂,還會請教他們這些老經驗的人。除此之外,阿晰從不會抬出他老爸的名號壓人,大家坐在工地嗑便當時,他也席地而坐,一邊嗑便當,一邊跟大家閑話家常,倒是令陳經理印象深刻的是阿晰教人咋舌的食量,他嗑起便當來真不是蓋的,沒三兩下工夫就把五個便當吃個精光。
從談話中,陳經理發現阿晰最重視的就是大家的生命安全,他也絕不允許偷工減料這種事發生。大家熟知彼此脾性後,相處起來自然愉快,陳經理也跟獨照寅合作過,必須說這對父子的性情有如天壤之別,若說一個是火力四射的夏天,另一個就是讓人骨子里發冷的寒冬,幸好阿晰不像他老子,不然真的很難相處。
阿晰感激地拍拍陳經理的肩頭,衷心感謝。「辛苦你了,陳經理。」
他已經由靈敏的嗅覺發現阿昶的到來,他對陳經理頷首,轉身迎接唇角掛著譏笑的阿昶。
一股悲傷涌上他的心頭,從前的阿昶不是這樣的,阿昶爽朗、愛笑,可是從莎蔓那個賤女人用銀子彈射向阿昶的心髒,意圖置阿昶于死地後,傷愈的阿昶就變了,他變得憤世嫉俗,總是對人冷嘲熱諷,弄得兄弟們都想動手痛扁他一頓。架,打了無數場,改變的阿昶卻再也無法變回原本的模樣,這是最令他們感到莫可奈何的地方。
阿晰雙手環胸,好看的下巴對阿昶揚了揚。「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因為吃太飽,很閑。」阿昶踩著一雙黑色的馬汀靴朝阿晰走來,工地的砂石、鐵條與釘子被靴底踩得沙沙作響。
「既然這麼閑,怎麼不回家陪伯母聊聊?伯母前兩個禮拜才跟我說,你好久沒回家了。」心疼喬素蓮的阿晰不苟同地搖頭。
身為「MARS」健身房老板的阿昶一怔,語氣冷硬,隨便編了個借口。「我最近很忙。」
不是他不再喜歡爸媽,而是每次見到爸媽,就會想起他躺在醫院垂死掙扎時,媽媽守在床邊哭紅雙眼、向來冷靜自持的爸爸也紅腫雙眼的情景。若非爸爸動員醫院最菁英的醫療團隊竭盡全力救他,這條小命怕是早就沒了,因為歉疚,因為再也難以回復從前的他,他漸漸找盡鎊種名目不回家。
「你真忙到連回家一個小時都無法?」濃眉一挑,阿晰愛伯伯、伯母,也非常在乎阿昶這個兄弟,實在不願見伯母因等不到阿昶回家而失望,也不想讓阿昶再自我逃避。
「對,老子就是這麼忙,你別再跟我嗦。」阿昶惡聲惡氣地道。
「算了,你忙就忙,上個禮拜澄澄沒能參加阿昊辦的慶功宴,她說好久沒見到你,很想你,打電話給你又老是關機,她要我遇到你時,問你什麼時候要過來讓她看看。」阿晰牢牢記住心愛女友的交代。
向來將澄澄當妹妹看待的阿昶,听到澄澄想他,僵硬的臉孔不由得放柔,淡淡一笑,用饒富興味的口吻說︰「原來你的女人想我了,我不去讓她看看怎行?」
「那就去好好讓她看看。」阿昶這個白痴,以為他會吃醋嗎?當然不會。
「你不怕我把人拐跑?」阿昶故意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澄澄愛我,她才不會跟你跑。」對于跟澄澄的感情,阿晰可是自信滿滿。
阿晰得意的嘴臉,讓阿昶老大不爽,唇角掀起嘲諷笑容,狠狠刺出一劍。「是啊,愛你愛到每個月都付房租給你。」
利箭正中紅心。本來志得意滿的阿晰听他這麼一說,立刻頹喪地垂下雙肩,跟好兄弟訴苦。「阿昶,你不要取笑我,拜托你見到澄澄一定要說說她,哪有女朋友每個月都堅持付房租給男朋友的?我明明跟她說不要,她卻固執、講不听,每個月照常匯錢進我的戶頭,別人若是听到我每個月都收她房租,一定覺得我很小氣。」
他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啊!任憑他說得口沫橫飛,甚至出動伯父、伯母幫忙說項,澄澄依舊不為所動,堅持要付他房租。若他不肯收,她不是一腳踢他出門,就是蠻橫地說要搬到別的地方,為了將心愛的小女人留在身邊,他怎能不妥協?怎能不每次捶心肝,孤伶伶地回到對面?
沒錯,他就住在她的對門,但是除非被她踢出門,否則他的公寓根本形同虛設。不過有時被她踢出去後,至少待在對面,可以清楚听見她在干麼,這樣他會比較放心。
倒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房租匯進他的戶頭又如何?反正他不動用,而且還學她每個月加碼把錢匯進同一個戶頭,日積月累下來,里面的數字讓他頗為滿意,等到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拿出存折,讓她看上面的數字,並雙手叉腰,哈哈哈地告
訴她,這些全是他幫她管理的財產,那時成了小老太婆的澄澄表情一定會非常有趣。
「她若能輕易被說服,就不叫文澄澄了;還有,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我一點也不想幫你。」阿昶很不具同情心地斷然拒絕。
「嘿,阿昶,兄弟是這樣當的嗎?」阿晰不滿抗議,伸臂勾住阿昶的脖子。
「我沒乘機捅你兩刀,你就該偷笑了。」阿昶推開阿晰有力的手臂,這是他們以前打打鬧鬧時,阿晰最愛對他做的動作,可惜往昔美好的時光再也回不來,而他的心境也已改變,他,不再是從前的獨女乃昶。
聞言,阿晰舉雙手投降。「你真要捅的話,去捅小狼吧。」
阿昶挑眉問︰「為什麼是小狼?」
「小狼很雞婆,又愛雞貓子鬼吼鬼叫,一點小事他就會表現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尤其是你曉得的,一旦牽扯到千千,小狼若不來個鬼哭神號,就不是小狼了。」小狼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小狼,安息吧。
「你這樣陷害小狼?」可憐的小狼,每次一跟千千吵架,就到處打電話訴苦,想來阿晰也是被吵得很煩,以至于乘機報仇。
「不是陷害,是用心良苦,我這是給小狼成長的機會,小狼最後會感謝我的。」阿晰說得振振有詞,一點也不覺得對不起他。
阿昶不以為然地冷笑。「小狼若是知道你這個哥哥對他這麼‘好’,肯定會感動到痛哭流涕。」
阿晰干笑兩聲,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打了個響指。「要不然你去找阿昊好了。」
阿昶雙手盤胸。「為什麼是阿昊?」
「那家伙唯恐天下不亂,前幾天不是在電視專訪大刺刺地說他是……咳,狼人。」講到狼人兩個字時,阿晰特別以氣音說,免得被別人听見。
「我打電話過去罵他,他竟然不接電話;阿昂已經放話說要到嘴賤昊家堵人了。他最近一定是皮太癢,才會故意搞這種飛機,不如阿昶你也去堵嘴賤昊好了。」阿昊,很讓人頭痛,老是不按牌理出牌,就愛看大家被亂得雞飛狗跳,真的很欠扁。
阿昶改變站姿,將重心移往左腳,冷冽著聲說︰「我沒看電視,嘴賤昊究竟在專訪說了些什麼?」
阿晰樂于重述專訪內容,他說得身歷其境,讓阿昶對這件事上心。
暈黃的燈,點亮布置成鄉村風格的客廳,溫馨與舒服的氣氛,讓人置身其間不自覺變得慵懶,眼波似醒非醒,沉醉迷人。
客廳的櫻桃木桌上散落著羽毛、小花、水鑽、皮繩以及各式工具。穿著小熱褲、昏昏欲睡的澄澄盤腿坐在地板上,擺放在一旁的筆電出現下一對準新人的照片,她在上面備注婚宴當天要讓新人呈現的感覺。
「狂野,性感,典雅,可愛。」低柔的嗓音喃念,將資料Key進去。這個新娘個性活潑大方,喜愛嘗試多變化的造型,所以她挑選的禮服風格也都不太一樣。
新郎則是一派斯文,一看就知道讀書時是好學生,在家時是好兒子。除此之外,他也很順著新娘,以後一定會是個好老公、好爸爸。
一根黑色華麗的羽毛被冷氣的涼風吹拂,輕輕飄起,翩翩落地。
澄澄見狀,溫柔撿起落在地上的羽毛,放進透明壓克力盒里,蓋上,將背靠在身後的隻果綠沙發上,雙臂向上,伸了個懶腰後,上半身佣懶地趴臥在沙發上,伸展修長美腿。
「想睡覺……」這幾天除了筆電上這對新人外,她還忙著跟幾組新人溝通,也當了幾場婚禮的新秘,幸好這幾場婚禮都沒出狀況,不然她肯定又會累癱在床上,起都起不來。
「狂野……性感……」她眼簾半閉,喃喃重復,忙碌的大腦開始模擬要如何打造這位新娘的造型,又做出哪些款式的首飾,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過濾想象。
回到家的阿晰還沒進門就听見她的低喃,他滿臉笑意,用感應卡開門走進來,未發出半點足音地來到她身後,坐下,溫柔地將她帶進懷里,埋首于細滑頸間,低著聲說︰「我的澄澄要變身成狂野性感的小女人嗎?我好期待。」
熱燙的唇,愛戀地啄吻敏感頸窩。「寶貝,你好香。」
澄澄窩在阿晰懷中,任貪婪的唇舌在細致的頸窩制造一波接一波因激/情而起的雞皮疙瘩。她轉頭迎上他的唇,與他熱烈地唇舌交纏。
阿晰的唇舌對她痴纏嬉戲,深嘗淺啄,低沉的笑聲自堅實的胸臆發出,震動貼在心口的小手。
筆電的畫面跳動,一套又一套或性感或典雅的禮服不斷變換,新娘跟新郎的生活照也出現其中。
阿晰熱力四射地吻著懷里的小女人,眼角余光瞥見畫面里出現的新郎時,頓時僵住。
澄澄咬著他的唇,發現他突然不動如山。撫模他剛毅的下巴,她發出疑惑。
「怎麼了?」
僵硬的下巴朝筆電揚了揚。「那個新郎看起來好眼熟,是你新接的case?」
「對,他會眼熟嗎?我怎麼沒印象。」她不記得曾經遇過這位新郎啊。
「他是不是姓蘇?」
「對,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我們甚至沒見過面。」有力的雙臂松開縴細腰肢,下一秒又馬上摟得更緊,好像害怕她會在下一瞬消失不見。
心里可怕的空洞不斷擴大再擴大,他需要大量的食物,非常、非常大量的食物填補,不!再多的食物也補不了這份空洞,他真正需要的是澄澄!
「阿晰,你怎麼了?」突然緊窒的懷抱,使澄澄驚愕不已。
這不像平常的阿晰,他只有在很煩躁、很陰郁,心頭出現極大的空洞時才會死命抱著她,而那樣的情形通常和他的父親有關,可最近沒听說父子倆有什麼不愉快呀,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澄澄再度轉頭看向出現在計算機畫面上、依舊陌生的新郎,她展開雙臂,將阿晰抱得緊緊的。「他是誰?」
「他長得跟他爸爸很像,假如我沒有認錯人的話,他應該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他用力咽下累積在心頭的苦澀,試著說得輕松,偏偏卻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知道自己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是一回事,親眼看到照片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媽媽在他五歲的時候火速辦了離婚,離開他跟爸爸,半年後就跟一名姓蘇的大學教授結婚。八歲時,他打听到媽媽跟蘇教授的住處後,跟阿昶偷偷跑去,看見媽媽挺著大肚子、跟蘇教授手牽手快樂散步的畫面。那時的媽媽一手模著圓滾滾的肚子,笑得好幸福、好開心,以往的媽媽一看到他,總是一臉厭惡,巴不得他自眼前消失,也就在那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媽媽也有溫柔慈愛的一面,只是對未出生的寶寶和蘇教授才會展現。
心靈大受打擊的他牢牢記得媽媽看著斯文的蘇教授微笑的模樣,好美、好美,卻永遠都不屬于他。傷心的他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偷看媽媽,再也不要祈求那得不到的笑容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