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和紅綾先趕過去。」雷剎托不明白額什木為何會突然決定出手,他僵硬地對額什木輕輕頷首後,翻身上馬。
「整隊之後,我會帶人到山谷那兒與你們會合。」
「好。」雷剎托回道,足踢流星月復部就要離開。
「我和昔凱從小喝相同的女乃水一起長大,就像親兄弟一樣親,你是昔凱唯一的兒子,你小的時候我沒照顧你,是我對不起昔凱,也是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這一次,我若讓你出事,死了也無顏見你父親。」額什木朗聲讓雷剎托明白他出手的最大原因。從前的他不是族長,無法幫助好友,也是惱怒好友拋棄族人,選擇漢人女子。現下成為族長的他則有了不同想法,想傾盡全力幫助好友之子度過難關,不讓遺憾再次發生。
雷剎托听見額什木提起與死去的父親的兄弟情誼,面部的表情更為僵硬,神情復雜地看著亟欲彌補的額什木,最後,再次僵硬地對額什木頷首,這才騎著流星離去。
必紅綾一直留意雷剎托臉上的表情,發現額什木說了一長串後,他雖不動聲色,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內心正波濤洶涌。她臉上寫滿關心,但極力強忍住,不出聲詢問,隨著他騎馬離開,要自己等到大家都听不見時再問他。
「剛剛他對你說了什麼?」直到大家都听不見後,她騎馬趕到雷剎托身邊追問。
「他是鐵勒吾部族的族長——額什木,也是我爹生前最好的朋友,他們倆就像親兄弟一樣親,他對于我父親死後,沒能好好照顧我感到很歉疚。」雷剎托苦澀著聲向她說明額什木所說的話。
必紅綾靜靜地听他說,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只想要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給予他無言的支持。
「他擔心我會死在姜謙和與白君豪手中,所以決定幫我們。」雷剎托說得雲淡風輕,內心卻是百感交集,不知該不該為額什木的出手感到高興。
「我覺得他應該和你一樣,對你的感情也是復雜難解的。」關紅綾有感而發。額什木定和雷剎托一樣,內心總會因雷剎托那一半是漢人、一半是哈薩克人的血緣而不斷掙扎。
「或許吧。」雷剎托苦笑。
「別想太多了,不如就順其自然吧。」關紅綾對他嫣然一笑,鼓勵他。眼前有更大的難關等著他們去面對,待解決後,再來想其他事吧!
必紅綾的微笑撫平了雷剎托心頭五味雜陳的滋味,讓他的心變得踏實堅定,思路清晰地應付即將出現的姜謙和與白君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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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指的應該就是這一刻。
必紅綾屈膝坐在胡楊木下的沙地上,看著漸漸西落的夕陽。
他們與鐵勒吾部族的族長及勇士們皆埋伏在山谷的丘陵之後,守株待兔地等候姜謙和與白君豪等人出現。
趁著敵人尚未出現之前,她和雷剎托皆以簡單的乾糧填飽肚皮,流星已被帶到附近草原吃草,至于累了許久的雷剎托則合上眼休息,補充連日來流失的體力。
鐵勒吾部族里的其他勇士三三兩兩地散開來,有的小聲聊著飼養的牲畜,絕大多數的人則不時覷望關紅綾與雷剎托。雷剎托為了關紅綾而離開部族,讓他們很難不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想要從中找出關紅綾不適合雷剎托的地方。
必紅綾靜靜看著雷剎托疲累的臉龐,細數他濃密縴長的睫毛,她暫時還不想和他一樣合上眼休息,她想享受這一刻的寧靜,在他沒發現時,好好看他。
額什木默默地觀察關紅綾,他發現雷剎托果然如族人所言,眼里、心里皆裝滿了關紅綾的身影,根本就听不進旁人的好言相勸。面對這樣的雷剎托,使額什木左右為難,不知該成全雷剎托,抑或是以叔父的身分,義正辭嚴地規勸他回頭。
額什木雙手環胸、神情不悅地盯著問題的根源——關紅綾。他實在不懂,雷剎托為何要對一名已經與人訂了親的漢人姑娘死心塌地?
必紅綾感受到額什木不快的神色,她抬起頭來,望了下怏怏不快的額什木一眼,復又低下頭看著呼呼大睡的雷剎托。她不在乎額什木怎麼看她、想她,此時此刻,她感到非常平靜。
她嘴角噙著淺淺的微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與雷剎托的手交握,輕輕合上眼,放任自己徜徉在此刻的寧靜中。
站在不遠處觀看他們這對有情人的額什木撫額嘆氣,他很想叫關紅綾過來,要她好好遵守婦道,回到她的未婚夫身邊去,可是見到她與雷剎托情投意合,他竟無法狠下心來要關紅綾好自為之,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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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關紅綾再睜開眼時,已是夜幕低垂,她睡眼惺忪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睡躺在地上,且就睡在雷剎托懷中,她害羞地想掙扎起身,但環抱她的人卻不許,雙臂牢牢守護著她,沖著她咧嘴一笑,笑得十分滿足。
「醒了?」雷剎托的嗓音低沉,帶著蠱惑人心的沙啞,抬手輕撫她的臉頰。
「對,我怎麼會……」較為清醒後,發現她不僅是睡在他懷中,身上甚至還披著毯子,不知他是何時幫她披上的。
必紅綾抬頭偷看四周,不曉得額什木與其他勇士會如何看待她沉睡在雷剎托懷中這件事?結果,她發現其他人都躺在離他們一小段距離的地方,沒有人看向他們,也或許在她熟睡時,他們早已看煩了,想來個眼不見為淨也說不定。
「你太累了。」雷剎托心疼地啄吻了下她的額,一點都不擔心會被其他人看見。
「說到累,該是你比我還累。」她淡淡一笑,小聲地與他聊著,盡量不讓其他人听見。
「我說過,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感到疲憊。你的右腳踝沒問題吧?」雷剎托一手撫向她的右腳,擔心雙方打起來的話,她先前扭傷的右足踝會對她的行動造成阻礙。
「你放心,晚點打起來,我的腳絕對不會造成阻礙,我還等著痛宰姜謙和呢!」關紅綾因他的動作而酡紅著臉,輕聲說道。
「姜謙和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咱們勢必得趁著這次的機會將他除掉,永絕後患。」談及姜謙和,雷剎托即目露凶光。他放過姜謙和,不取姜謙和的性命,結果竟讓姜謙和成了最大的隱憂,他可以確信,除非姜謙和死了,否則日後將會一再找族人麻煩。
「我也這樣認為,他的存在對鐵勒吾部族絕非好事。不過他對這附近的地形很熟,我擔心到了最後他會乘隙而逃。」姜謙和是心狠手辣之人,關紅綾也認為留不得。
「姜謙和再熟也熟不過我們,眼下有這麼多人等著伏擊他,諒他插翅也難飛。」姜謙和的作為早惹得族中眾人怨聲載道,族中勇士定也打著趁此機會除掉姜謙和的心思。
雷剎托看了下周圍正兀自休息的勇士們及族中耳力最佳,正在觀察四周動靜,隨時準備通知他們起身突襲的勇士,對他們,他非常有信心。
「如此是再好不過,不過有件事放在我心里,我一直想要問你……」她欲言又止。
「什麼事?」雷剎托好奇地挑挑眉。
「你可還記得在『悅來客棧』說過的話嗎?」她試圖喚醒他的記憶。
「我說了挺多的,你指的是哪一句?」
「就是你對眾人說我又嗆又辣,踫到人不是喊打就是喊殺,誰娶到我誰倒霉,你很同情白君豪……的這些話。」雖然挺尷尬的,但關紅綾還是重述當初輾轉听聞、惹得她火冒三丈的話語。
「我的確是這麼說過,怎麼了?」雷剎托點點頭。
「既然你先前那樣說過,現在卻又和我在一起,你不就成了自己口中倒霉、令人同情的人了?」她拿他說過的話來揶揄他。
「沒辦法,我天生犯賤,不喜歡軟趴趴的女人,又嗆又辣的女人才入得了我的眼,這個倒霉鬼我可是當得心甘情願。」雷剎托低笑著以額輕摩她的額。他可是很挑的,唯有關紅綾才收服得了他的心。
雷剎托那似褒又似貶的話,讓關紅綾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
「所以你愈潑辣,我就愈喜歡,就算每天拿鞭子抽我,我還是喜歡。」雷剎托故意說著亂七八糟的渾話逗她。
「你老愛這樣胡說,不怕旁人听見了要笑話你?」她輕拍他,要他克制點,這里可不是僅有他們兩人,還有其他人在,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听見呢!
「我說的是事實,他們要笑就盡避放聲笑吧!我不在乎。」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愛她就盡避愛,才不管別人會如何看。
雷剎托的坦然無畏,讓她眼中盈滿笑意,整顆心都快要融化了。
他輕撫過她柔細的發絲,感嘆此刻有太多人在周圍,有些人僅僅是閉目養神,有些人也可能正豎起耳朵偷听他和關紅綾的對話,使他無法一親芳澤。
「白君豪呢?你忘了提到他,可有想過,當他看見你站在我這邊時,會有多震怒?」笑過、鬧過,雷剎托話鋒一轉,提起她那個讓他非常不舒坦的未婚夫婿來。白君豪也是個大問題,他終究是關紅綾的未婚夫,兩方動起手來,那場面絕對不會好看到哪兒去。
「如果他不做出傷害其他人的決定,我就不會站在這里等他出現。」她有罪,不該將心給了雷剎托,如果可以,她不希望與白君豪刀劍相向,可事情的走向已逼她不得不作出選擇。
「你後悔了嗎?」雷剎托輕問。
「我不知道。」關紅綾輕嘆了口氣,搖頭。
「不要後悔!」雷剎托用力將她擁進懷中,啞聲說著。
「我……有點害怕。」她輕聲對他坦言。此刻她人倚在他懷中,享受著和他之間的濃情密意,但之後呢?她能否再倚在他懷中?她能否有勇氣坦然說出她真正想要的?
「做你真正想做的,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怕,有我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都在。」雷剎托緊摟著她,期望他的胸膛、他的雙臂能夠為她擋下所有責難,讓她能夠永遠都無憂無慮地倚靠在他懷中。
必紅綾喟嘆一聲,緊緊摟著他的腰桿,聆听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讓慌亂無措的心安定下來。
「我成了不要臉的女人了。」白君豪一定恨死她了。
「沒關系,我喜歡你的不要臉。」雷剎托低笑,啄吻了下她的發心。
「你在幸災樂禍?」她危險地半眯著眼瞪他。
「不,我是自鳴得意。說到底,你和我是半斤八兩。」他笑得好不得意。
「怎麼說?」他們倆何時半斤八兩來著?
「我為了你背棄鐵勒吾部族所有人,你為了我背棄白君豪,關外的人唾棄我們,關內的人也一樣。嚴格說來,我們兩人本事挺大的,居然能讓那麼多人不齒。」雷剎托打趣道,一點都不擔心會到處遭人白眼。
「這樣的本事,可是一點兒也不讓人引以為傲。」關紅綾只能說,雷剎托的想法異于常人,才會受世人唾棄而沾沾自喜,教她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我倒不這麼認為。」雷剎托非常自豪地笑著。
必紅綾不以為然地哼了聲,趁著大家都還在睡夢中,放輕松地倚在他懷中,和他東聊西扯。
額什木就坐在不遠處閉目養神,將他們兩人的對話全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的心陷入成全或反對的掙扎中,難以作出決定。
他無聲地問著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