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學校領了肄業證明。竊笑著,指指點點的眼光。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我什麼都沒做。
走進阿健家,大門沒關,喝醉了的阿健,蜷得像只小貓般睡著了。阿健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他什麼都沒做。
呆呆的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遲滯的眼神,睜開。
「還真。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阿健問著她,還真搖搖頭。
「你相信我嗎?」還真的臉慘白。
阿健沒有猶豫的點頭。
還真也跟著點頭。
「阿健,我們走。」還真站起來,拉著他的臂膀,「我們走。」
「走去哪?」阿健遲鈍著,酒精仍然支配著他。
「我們走。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考我們的試,走我們的前程。」還真的容顏溫柔,「我們走。」
雖然還不懂是什麼意思,阿健卻點頭。還真去哪,他也願意跟著。
整理了簡單的行李,還真牽著阿健,準備離開台北。誰也不關心他們的去留,這個繁華的台北都城,只有暴雨嘩啦啦的下。
等待火車進站的時刻,暗沈沈的地下候車處,楊瑾在那里等候。
「楊瑾。」阿健坐在另一頭,正在狼吞虎嚥的吃便當。「順便帶走他?」楊瑾笑了,「你是個母親。即使今年只有十九歲。」
還真自己也笑了,悽苦著。「不想向你道別…因為…我…我怕我會大哭出來…」
「你沒有哭呀。」
是的。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將到哪里去。
「這個。」楊瑾拿了張支票,放在她的掌心。「希望這能幫你一點忙。」
五位數的支票。
「不行,我不能…」
「能的。當作是護身符,好好的把他用掉吧…」他擁住還真,愛哭的還真,卻沒有眼淚的抱住他,眼神中出現不屈的堅毅。
帶著阿健,找到位置坐下。沈沈的,穿著黑衣的天使,在地下道,遙遙的送別。
這是你的人生,還真。若是你要求我替你更正這個挫折,其實不是做不到的。但是,這樣的重來,又有什麼意義在?
我很高興,你從頭到尾,都沒向我求救過。還真…
你總是會歸來的。
我總是會歸來的。
看著沈沈夜色,長空無星,月色黯淡。阿健昏昏的睡著了,靠著她的肩膀。
沒有向天使求救,這是她唯一為自己驕傲的地方。看著天使給的支票,她將支票折得小小的,放進臨出發前,到龍山寺祈求的香火袋。
我和阿健,必會歸來。
天亮,在另一個繁華的都市下車。花蓮她總共只來過一次,但是也因為陌生,在這里沒人認得他們。
花了兩天,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他們也就在看得見海的小鮑寓頂樓里居住。
阿健去7-11打工,還真去了頂好。
這是長期抗戰,總不能彈盡援絕。
做了一個禮拜,阿健和店長沖突,回來嚷著不干。
「好阿,我買車票,讓你回台北去。」還真頭也不回。
「還真!你都不知道那個混蛋…」
「我當然知道!」還真也對著他大聲,「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但是比起台北受的委屈,這些都是小事而已。」還真的容顏轉哀戚,「如果選擇自力更生,這些就是代價。」
還真偷偷地拭了拭淚,沒敢讓阿健知道,她的手因為搬貨扭傷得非常疼痛。
要撐下去。阿健從背後抱住她,「好。只要跟還真一起,都好。」
他們也上補習班,每天緊緊張張的沖來沖去。有時阿健會趴在桌子上睡著,還真總是不忍心。
這段期間,還真和阿健的感情漸漸相依,第一次,阿健吻還真的時候,還真沒有拒絕。
「我們好像私奔ㄟ。」阿健笑著說。
「去。誰跟你私奔阿?」
但是連上菜市場買菜都牽著手。鄰居都覺得這對小夫妻的年紀真是小,但是有禮貌又勤奮乖巧。常常有左右好心的鄰居阿姨伯母,拎著吃的喝的來接濟。
花蓮雖是大都市,人情味仍是豐厚的。
打工雖然累,功課雖然多,但是卻會有牽著手,一起到活動中心散步看海的時候。
站在欄桿外,整個太平洋在腳下起伏,低吟著春末的歌。翡翠般的海,澄澈著。
為了那種美麗的透明藍,阿健將僅有的零用錢,買了塊海草玉給還真。
「我寧可你買東西吃掉。」還真皺眉,是,漂亮。不知道阿健多久沒吃午餐省下來的。
「可是,我想把太平洋縮得小小的,掛在你身上阿。」
還真紅了臉。
但是她累的時候,煩的時候,會將臉偎著那塊清涼的玉,閉上眼楮,覺得整個太平洋在小小的玉石里澎湃。
這幾個月在花蓮的日子,成為還真生命中,相當鮮麗的一筆,她也一直留著那塊海草玉,帶著太平洋的訊息。
幾個月轉瞬即過。為了報考什麼地方,還真和阿健才爭執了頭一次。
「我要留在花蓮考。絕對不要回到台北去。」阿健倔強的說。
「我們的家,在台北阿。」還真還是掛念著父親。
「…………」阿健動搖了起來,畢竟,母親也在市療院。
但是回去台北…表示他們也將被往事的鬼魂糾纏。
「不要緊的…我們還都在阿…」還真握緊他的手。
回到台北考試,卻住在旅社,沒有回家。默默的,臨著烏黑窗戶站著,車水馬龍的聲音,隆隆作響。
「我想回家。」阿健說。
還真卻知道,他想回的,是花蓮他們倆建構的,小小的簡陋居所。有著斜斜向著天花板開窗的小綁樓。
「這里,也是家。」還真喃喃著。
阿健不愉快的搖搖頭。
考完,還真陪著阿健去看他的母親。
不像他們想像的可怕,阿健的母親只是眼神有點呆滯,但是衣服乾淨,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這讓他們放下心來,阿健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母親疑惑卻溫柔的看著他。
陪著講了很多話,母親懂不懂,阿健不知道。但是阿健知道,母親頗感愉快。
走出市療,阿健一直很沈默。
車水馬龍的台北市,天空讓霓虹燈的五光十色奪去了純黑的顏色。默默的仰首。
「這里,也是家。」阿健喃喃著。
和還真相視而笑,緩緩的走下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