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上,衛老夫人一臉嚴肅,其他丫環則是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回老夫人的話,打從昨天紫櫻小姐回府後,她就吵鬧不休,不願用膳,不願睡,躲在床榻的角落,不願開口同奴婢說話。」
「墨荷!你說的是真的?」
廳外傳來衛遲央的聲音,他繃著一張臉走進廳堂。
「央兒?你怎麼來了?你該待在床上休息。」
「娘!孩兒是來跟你解釋,孩兒受傷的原因,絕對跟舞兒無關,純粹是孩兒不留神的緣故。」
「那女人呢?」一提到唐思兒,衛老夫人就一肚子火氣。
「舞兒正在休息,娘昨天不該如此傷她,她好歹是你的媳婦。」
一整夜未睡的唐思兒,早已疲累不堪,衛遲央可是花了好大了力氣,才說服她上床睡一會兒。
「媳婦?哼,娘還怕沒這等福分,供得起她這尊大佛,墨荷,你還不把那些事情說給王爺听听。」
衛老夫人冷嗤一聲,深感不以為然。
「可是……老夫人……奴婢……」
墨荷畏縮地看了衛遲央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說啊!最好不要讓我發現有半句假話,否則決不輕饒。」衛遲央冷哼。
「王爺,老夫人,奴婢就照實說了,其實當初少夫人拿東西去給紫櫻小姐吃的時候,小姐幾乎每晚都鬧肚子疼,昨天回到落櫻小築,小姐的狀況更是怪異,不吃東西,一個人縮在角落喃喃自語,有時候小姐還會夜夜噩夢,甚至夜里,小姐還會趁著奴婢不留神,溜出落櫻小築去找少夫人玩,奴婢實在是看的膽戰心驚,對了,奴婢還听過小姐喊少夫人‘思兒姐姐’,奴婢覺得有些不對勁。」
墨荷一邊啜泣,一邊描述衛紫櫻與唐思兒之間古怪的互動。
听完墨荷的話,廳堂里的人無不倒抽一口涼氣。
「墨荷!當真?沒有半句虛言。」衛遲央理緊拳心,壓根兒不相信墨荷的一切指控。
「是真的,奴婢發誓沒有半句假話。」
「央兒!你都听到了喔,墨荷可是長年在照顧紫櫻,她的話你總該信了吧?娘早就在懷疑,那女人究竟是不是福星。」
「娘,你別說了,孩兒相信這是墨荷對舞兒的中傷之詞,對于這種愛嚼舌根的奴婢,我看也不用待在衛王府了。」衛遲央怒氣沖沖地拉起墨荷。
「王爺!墨荷說的都是真的,請相信奴婢,如果王爺還不信,那奴婢就以死來證明清白。」
墨荷急欲掙月兌衛遲央的箝制,想要撞柱以死自清。
「別鬧了,央兒,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你別忘了,這樁婚事你可是從頭反對到底,如今娘要攆走扇舞衣,你倒是不舍了,難道要任憑一個女人,把咱們衛王府搞的天翻地覆?」
衛遲央怔住,思索著衛老夫人的話。沒錯,這樁婚事他根本就不同意,但如今他卻改變了,他舍不得有人傷害她,他急迫地想要護衛她、保護她,即使與整個衛王府為敵,他亦不在乎,他完全信任她,相信她絕對是出于真心關懷衛紫櫻。
衛遲央沉下臉,口氣森冷。「這件事我會查,如果屬實,我會給娘一個交代,如果純粹是中傷,就別怪我無情,墨荷,你該明白欺騙我的下揚。」
衛遲央睨了瑟縮在衛老夫人身後的墨荷幾眼,隨即轉身離開廳堂。
「奴婢明白!」墨荷感覺到背脊竄過一陣寒涼,縮起不停打顫的身子。
衛遲央蹙著眉,滿心的郁悶。
對于扇舞衣的身份,他確實有些懷疑,猶記得他掀開紅綃巾的那一剎那,迎接他的是一張笑顏,而不是他預期中哭的半死不活的臉蛋,當她看著他的時候,總覺得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想告訴他。
那墨荷又為何要中傷她?衛遲央怎麼想,也不認為扇舞衣的性子會得罪人,因為她始終帶著一張笑臉,讓親近她的人,在不知覺中感染她的笑靨。
「喂!你究竟想說什麼?別一個人沉著臉,又不說話。」桐牧白拿著扇柄敲敲衛遲央,要他回魂。
「牧白,我要你查的事情,辦得怎樣?」
「哦,你說那件事啊,說也奇怪,根據我手邊的消息,扇舞衣嫁來衛王府也半年了,可扇氏夫妻卻一徑地往杭州跑,光這半年下來,他們就到杭州兩三次,而且每次都停留十天以上,據我所知,扇益並沒有在杭州開鋪子,實在想不通他們到杭州去做什麼。」
「杭州?」衛遲央眯著眸,推敲著可能的結果。
「你怎麼突然又要我查扇府?我還听人說,前幾天你還帶著扇舞衣、紫櫻到郊外去放紙鳶,你不是還摔傷了?你那迷信的娘,是不是又要去請胡半仙算算,衛王府又哪兒不對勁了?你娘子不是個福星嗎?怎麼沒有保佑你?」
桐牧白自顧自地開懷大笑,一點也沒注意衛遲央陰惻惻的眸光,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這事兒真有這麼好笑?」
接收到衛遲央殺氣騰騰的眸光,桐牧白趕緊將笑聲給咽下肚。「咳、咳,不,一點都不好笑,只是很有趣。」
「有趣?」黑眸一眯,危險的氣氛又增加幾分。
「唉,說正經的,我也覺得扇氏夫妻的行縱有些怪異,扇舞衣不是以扇畫享譽京城嗎?你何不讓她當場畫一幅?喏,我這把扇子借你用一用,不要忘了提醒你的娘子,在扇面上蓋個印,這樣我才能去外頭炫耀一下。」
待在京城的人,都知道扇舞衣的扇畫,不是輕易就可以買得到,還得順著她的脾性,看她願不願意畫。
衛遲央知道桐牧白僅是隨口說說,不諱言,這確實是個好方法,如果確實是扇舞衣本人,那也可讓府里那些嘴碎的丫頭閉嘴,但如果不是她呢?
衛遲央心中驀地竄過一陣冷意,隨即撇開思緒,不願多想。「這或許是個好方法。」
衛遲央接過扇子,眼里盡是復雜。
「如果她真不是扇舞衣,記得通知我一聲,我好趕緊到扇府去下聘,去迎娶真正的福星娘子,哈哈。」
桐牧白一番無心的嘻笑之詞,卻帶給衛遲央沉重的心理壓力,心理著實還沒做好,面對這意外的準備。
即使如此,衛遲央仍然相信,他所愛的那個女人,絕對是扇舞衣沒錯,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但他也絕對不會輕饒欺瞞他的人,包括她在內。
衛遲央才剛打開書房的門,立即瞥見唐思兒就站在門外,衛遲央相當意外。
「舞兒!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剛好……經過書房門口……听到你們提到扇府,所以我就停下來听听扇府怎麼了,央,我絕不是有意偷听。」
唐思兒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多看衛遲央的目光。
這幾天下來,唐思兒可說是嘗盡苦果,先是從小竹那听到不少流言蜚語,也听到墨荷向衛老夫人嚼舌根的事,墨荷為何要這麼對她?唐思兒真的不明白,為何情勢會在一瞬間變的這麼復雜。
她還以為她在衛王府還有幾天安穩的日子可過,至少衛遲央選擇相信她,但現在不經意偷听到他派人去查扇府,那是不是表示他同樣對她的身份起疑了?
「咦,衛夫人也在這兒,正好,敞姓桐,是遲央的好朋友,久聞衛夫人一手精湛的扇畫,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承蒙衛夫人賜畫。」
賜畫?唐思兒心驚膽戰,臉蛋瞬間刷白,她哪有可能會做畫。
唐思兒看看桐牧白,再望著衛遲央,他的眼里似乎壓抑了什麼情緒,不知是心疼她,還是同樣在懷疑她。
「嗯,當然沒問題,只是……請桐公子給舞衣點時間,畢竟這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完成。」
唐思兒心虛地撒著謊,內心忐忑不已。
「呵呵!那就麻煩夫人了,遲央,我們到書房去聊聊,別打擾衛夫人做畫。」
「嗯!你先過去。」衛遲央步到唐思兒跟前,親手將扇子交給她。「舞兒,做畫會花去不少精神,你身體撐的住嗎?要不緩個幾天再說?」
唐思兒仰起頭,看到衛遲央墨色眼眸里的關心,心里一陣暖意。「央,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失望,我可以的。」
「那就好,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馬上停下來休息,別勉強自己,知道嗎?」
「嗯!」
衛遲央寵溺地揉揉唐思兒的發絲,直到她點頭答應,他才邁開腳步回到書房。
看著他俊挺的背影,她再也無法故做堅強,渾身一陣無力,癱靠在柱子旁,眼淚早一步宣泄她脆弱的情緒……
她是假冒的,如何能做畫?如果真相曝了光,那她就得永遠離開衛王府,永遠走出衛遲央的生命。
她怎麼舍得,怎麼舍得離開他?
事到如今,也不容唐思兒有後退的余地,她捏緊手中的摺扇。她早該想到衛遲央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她情願她永遠沒有欺騙過他,更希望他不曾對她溫柔,那她就不會在離開他時,心如刀割、痛苦不堪。
唐思兒命小竹準備好文房四寶,將自己關在房里,面對著空白的摺扇,她努力思索著,以往扇舞衣最愛在扇面上畫些什麼。
扇舞衣最愛畫綠繡眼,這種鳥全身翠綠、眼楮周圍一圈白,她還告訴過她,許多京城里的文人都愛養這種鳥,鳥籠不僅綴上玉石、象牙,扇舞衣最愛這種鳥的靈性以及悅耳的聲音。
花則是最愛畫白牡丹,白牡丹花白如玉、形圖似月、香味特濃是個名貴品種,扇舞衣也曾說,牡丹乃富貴之花,要描繪出清靈樣貌的牡丹,可不是件易事。
綠繡眼、白牡丹……是不是只要她畫出這兩樣東西,衛遲央還會像之前那樣對她好?
唐思兒拿起狼毫沾了點松香墨,思索著該如何下筆,未料,還沒畫下第一筆,她的手腕竟開始顫抖起來。
別怕!不過是一只鳥,和一朵花,她都看了扇舞衣畫那麼多次了,她一定可以成功。
唐思兒拼命吸氣,說服自己不要慌張,眼淚卻無法控制地摘了下來。一滴、雨滴……在扇面上,化成一個個拇指般大小的痕跡。
她不行,她做不到。
唐思兒心中正在天人交戰著,一方面希望能永遠隱瞞真相,一方面卻又希望衛遲央能早一點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她不想再當任何人的替身,她只想當她自己,更希望能有一天,能親耳听見衛遲央告訴她︰思兒,我愛的人是你。
無妨,就當自己夢一場吧!
扁恍惚間,吉思兒似覺失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思兒感覺臉頰上有些溫熱,成片的殘陽灑落案上,耀眼的量黃色澤就映在摺扇上、她的側臉上。
「不知道衛夫人畫了沒,我等不及要看她精湛的綠繡限以及白牡丹,你知不知道,扇舞衣的扇畫可是高價品。」
「嗯。」
走廊上傳來桐牧白以及衛遲央的聲音,唐思兒猛然回過神來,發現她眼前的摺扇依舊是一片空白!
喀——房門開了,衛遲央踏著夕陽的余暉而來,唐思兒轉過視線,曲起手臂阻擋略為刺眼的光芒。
「舞兒……」
衛遲央的嗓音同樣溫柔,他的身影依舊挺拔。
多希望此刻能撲進他的懷中,享受他如風般的眷寵阿。
懊是坦白的時候了,意外的是,唐思兒的情緒格外平靜。「央,你說過,不管我是不是福星,你都會在乎我,這是真的嗎?」
「衛夫人,我的扇……」桐牧白大咧咧地開口道。
敏感地嗅出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氛,衛遲央別見案上空白依舊的摺扇,頓時明白了一切。
「牧白,你先出去。」
「啊?我?可是我是要來拿我的摺扇……」桐牧白依舊處在狀況外。
「滾!」衛遲央冷叱一聲,語調陡然降為冰冷,衛遲央掩上房門,將桐牧白關在門外,現下屋里只剩下他和她。
「你……你不是扇舞衣?」
唐思兒望著衛遲央,深吸一口氣,淚浸濕了眼眶。「不是!我不是扇府千金,我不過是……」
「夠了!我沒興趣知道你的身份,你總算說實話了。」衛遲央嚴聲叱喝,內心覆滿被欺瞞的憤怒,到頭來真正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他。
「央……」唐思兒怯怯地低喊,眼淚在衛遲央的吼聲中震落了。
「我還以為我可以相信你,以為我真找到一個可以愛的女人,以為關于你的謠言不過是別人惡意的中傷,我竟傻傻地相信你是無辜的,而花盡心力為你辯駁,原來這一切在別人眼中,全部都成了笑話。」
衛遲央忿咒著,怒氣騰騰的他一掌推翻了書案。
剎那間,文房四寶撒的到處都是,墨汁甚至濺到了唐思兒的繡鞋。
「如果打我、罵我,能讓你好過點,我願意。」
看到衛遲央大怒的樣子,唐思兒心碎了,原來他在她心中,依然佔不到一個角落。
「哼,打你?我為什麼要把力氣花在你身上,這筆帳,我會原原本本算在扇府身上?這件事我決不會善罷。」
「不要!衛王爺,思兒求求你,不要傷害扇府,這純粹是思兒自做主張,跟扇府無關,請你不要傷害扇府。」
唐思兒跪倒在衛遲央跟前,緊緊抱著他的腿,不讓他離開。
「不要傷害扇府?哼。」衛遲央冷嘴一聲,一把攫起唐思兒的下顎。
「既然當初他們選擇用這種方法欺騙我,就要有承擔我怒氣的能力,說,你究竟是誰?」
「我……我是……唐謙的女兒,我叫唐思兒。」唐思兒戰戰兢兢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
「求求你,如果殺了我能讓你泄憤,就請你動手,請你不要傷害其他人,我求求你。」
「滾開!」衛遲央一腳踢開唐思兒。
「你叫唐思兒是嗎?我會好好查明這件事,相關的人一個也別想逃,你也別急著送死,現在還沒輪到你上場。」
看著衛遲央決然離去的背影,唐思兒鼓起勇氣朝他大喊︰「央,求求你,听思兒最後一句話。」
閑言,衛遲央停下腳步,她望著他的背影,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如果我真是扇舞衣,你會愛我嗎?」
沉吟了一會兒,衛遲央才開口︰「或許,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那就好了……」真的,她心滿意足了。
唐思兒雙腿一軟,癱倒在走廊上。
驀然,走廊的另一端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街老夫人在丫環的簇擁下,來到兩人面前。
「央兒!發生了什麼事?丫頭們說听到你和扇舞衣發生了爭吵。」
衛遲央轉頭睨了唐思兒幾眼,冷冷地開口。「娘,你說對了,她根本不是扇舞衣,她是冒牌的福星。」
「啊?什麼?果真如此?」衛老夫人瞪大了老眼。
「是的!她已經承認一切,孩兒會盡力查出這件事的真相,絕不會讓衛王府遭人如此愚弄。」
衛遲央撇開視線,強迫自己不去看唐思兒凝淚的臉龐,曾幾何時,那是張讓他眷戀不已的臉蛋,但如今,他卻只想花盡心力將腦海里屬于那張臉的記憶,全部消除干淨。
「可惡的扇府,竟然如此糟蹋這樁婚事,來人啊,把這賤女人趕出去。」
「是!」
家丁隨即沖上前去,將唐思兒架走。
「等等——」唐思兒哭喊著。
「你還有什麼話說?」衛老夫人滿臉寒霜。
她望著他冷峻的臉龐,咬了咬下唇。「王爺!紫櫻她很喜歡吃桂圓酥,請你吩咐廚房,桂圓不要熬煮太久,不然會失了味,紫櫻最愛玩—只蝴蝶形狀的紙鳶,那只紙鳶就放在床榻上,還有……紫櫻……」
「夠了!把她給我丟出衛王府,不準她在這兒撒野。」衛老夫人下了命令。
被架走的唐思兒,還有一堆關于紫櫻的小細節還沒告訴衛遲央。
「王爺……王爺……請你听我說……紫櫻……」
這一次他不會再出聲救她了,她將永遠離開他的生命,永遠失去他……
听到唐思兒一遍又一遍哭喊,他轉過身、捂住耳,不願再去听那令他憤怒的聲音。
他該是恨她的,她把他耍的團團轉,在她眼中,他成了一樁笑話。
他真是笨到極點了,才會相信有人可以取代桐心嵐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這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合該只有桐心嵐一人不是嗎?
「娘……娘……不要趕走我娘……娘……」
眾人身後忽然傳來衛紫櫻淒厲的哭聲。
「快攔住她,別讓她出去。」衛老夫人命令著。
「紫櫻!別去!」衛遲央一把抱住衛紫櫻,將她擁在懷中。
「紫櫻!那個女人不是你娘,她是個騙子。」衛老夫人氣急敗壞地解釋。
「不是!她是我娘,她是我娘……」
衛紫櫻的哭聲,回蕩在衛王府四周,令衛遲央好生心疼,他這麼做,是不是又再一次傷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