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並不住這附近。’
求安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忍心告訴他,近年來,關于上官家的詭異傳聞。
‘是嗎?那打擾了,抱歉。’男子頷首致歉。
‘這上官府的總管,人很好,也很客氣,如果你想問上官府的事,問他應該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謝告知。’他的黑眸饒富深意地盯著她,思索了半晌,欲言又止的模樣。‘對了,姑娘你……’
‘還有事嗎?’
最後,他還是選擇閉口。‘沒什麼,告辭。’
‘公子……’求安張口欲喚他,眼見他走遠了,只得放棄。
她不自覺將他的背影刻印在心版上,她模著暈紅的臉頰,心頭莫名一陣悶塞。
為什麼她會這樣?而他又究竟想對她說什麼?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跳就跳的好快,臉頰熱熱的,口舌干燥……
好怪……真的好怪……
※※※
早膳時刻,喜福客棧同樣熱鬧,但今日的氣氛卻明顯不同于以往,過去來用早膳的人,總會悠閑地談天吃包子,今兒個,大伙卻狼吞虎咽,用完膳付了帳,就趕緊離開客棧,半刻也無停留。
‘吉祥姑娘,銅板我擱在桌上,先走一步了。’
‘喂……你趕去哪啊?’吉祥收了銅板,滿心困惑,尤其每天非得纏著她,說上兩句話的大寶哥,今天也同樣扔了銅板就跑,這可真的不尋常了。
‘大姊,今天到底怎麼回事?用早膳的人好像少了許多。’
求安走出灶房,同樣感到古怪。以往,她根本忙得走不出灶房,更別說能站在這兒,和吉祥閑磕牙。
‘我也不知道,大家好像急著去哪。’吉祥伸長脖子,站在門邊一探究竟,發現人潮一直往城門口走去,好似迎接什麼人。
‘難道今日皇上出訪?’也只有皇上,才能引發這種萬人空巷的大場面。
‘妹妹,你別說笑了,皇上就住在這里,有什麼稀奇,若真是他,我可還要怪他趕走了我的客人,害我們今天早上生意冷清清的。’吉祥啐了口,憤恨不平。
‘大姊!三姊!’遠遠地,吉祥和求安就瞧見小妹招喜跑了過來,她跑到兩人跟前,氣喘吁吁,小臉掩不住的興奮。
‘西城門那好熱鬧呢,听說平定西域諸國的定威將軍凱旋歸來了,皇上帶著文武百官到城門外迎接呢。’
‘哇!這定威將軍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有這樣大的面子,讓皇上親迎。’吉祥噴噴稱奇。
‘妹妹,趁現在空閑,不妨和招喜去湊湊熱鬧,如何?’納福清靈的嗓音,從簾後傳出來,她撥開珠簾走出來。
擔心身體羸弱的二姊吹風又要受涼,求安連忙走上前去,為她披上外衣。‘二姊,房外風大,別受涼了。’
‘我沒事了,不過是小風而已,反正今天客棧沒什麼生意,你就和小妹去開開眼界也不錯。’她清明的瞳眸定在求安的臉上,細細審視著。
‘好啊!三姊陪我去,我想看看那大人物的模樣。’一听到可以去湊熱鬧,招喜笑的好不開心。‘走啦!走啦!’
求安只得答應了。‘好啦,慢點走,不用急。’
‘快走啦!人好多呢,再不走,就佔不到好位子了。’
直到求安和招喜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吉祥才開口︰‘二妹,你是不是又算到什麼了?’
隨手替兩人拉來張凳子,吉祥扶著納福坐下來,了然地摟住她的肩頭。
‘嗯,他出現了。’納福神秘地笑了笑。
‘誰出現了?難道是──’吉祥驚愕地瞠大眼。之前納福就曾說過,步家的女人都有一個真命天子,只是這人是福是禍,端看自身的造化。
‘你想的沒錯,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他真是三妹的幸福嗎?你不是說,即使是真命天子,也有可能帶來災禍?’
吉祥急問道。爹娘早逝,底下的三個妹妹全是她的責任,在她們還沒找到幸福前,她永遠也無法松懈,但若嫁不好,她更擔心,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保護她們一輩子。
‘呵呵──’納幅拍拍她的肩頭。‘時機到了,就到了,誰也阻止不了,包括你我。’
‘三妹跟那人真的會成?’
‘成也苦,不成更苦,是福亦是禍,這必須由三妹自個兒決定。’
‘這……這是什麼話?你確定你這麼做,不是把安兒推入火坑?’
那到底成好,還是不成好?又不是在玩文字游戲。
吉祥驚訝大叫,納福僅是淺笑,搖頭不語。眼前的情況,無論她是怎麼逼問,也甭想逼她開口了,再問還不就是那一句‘天機不可泄漏’,不然就是‘佛曰不可說’,她早听爛了。
‘算了,不問她了,那我呢?你幫我算了沒?我都十八了,可沒多少時間可以拖了。’
納福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只好含蓄地說道︰‘你的機會和我們擺月兌貧困,致富的機會均等,外頭鞭炮聲,吵得我頭暈,我還是進房吧。’
‘納福──’吉祥急喊著。什麼叫做她的機會和擺月兌貧困的機會均等?
那豈不是暗示她這輩子無望了?這是什麼鬼話?!
※※※
喧鬧的西門大街,擠滿看熱鬧的人潮,大伙听閑今兒個有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回京,不僅文武百官全員出動迎接,還驚動皇上親迎,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大街上萬頭鑽動,大街小巷擠滿人,鞭炮聲不絕于耳,有關這‘定威將軍’的傅奇事跡,更是有如潮水般,源源不絕。
‘欸!听說這定威將軍,一手拿劍,瞬間砍殺數百名胡虜兵耶。’
‘我還听說這定威將軍長年駐守邊境,那些賊兵才不敢侵犯,這些年有這麼安定的日子,可得歸功他。’
‘哎呀,這算什麼,我那孫子前些年回來的時候說,大將軍對他們可好了,時時主動掏腰包幫他們加菜呢。’
一聲聲的听說,從四面八方襲耳而來,求安也仰高脖子期待著。她們步家不過是尋常小民,壓根兒沒什麼機會和權貴往來,更別說認識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經由旁人七嘴八舌的描述,讓她不禁也跟著好奇起來。
這世上真有如此神武之人?足以以一敵百?
‘對了、對了,那定威將軍究竟叫什麼名字啊?’
‘欸,听說叫上官翼來著。’
上官翼?上官?乍听到這個名字,求安的心漏跳了一拍。
無端地,讓她想起前些天,她在上官府前踫著的男子,他那憂郁的化不開的眉……
想著出神之際,耳畔忽然傳來小妹招喜的呼喊聲。‘妹姊,大將軍來了,你快看!快看!’
順著招喜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隊雄赳赳的士兵出現,他們穿著盔甲、手持兵器,行進間散發出軍人才有的英氣,接著便是有幸與天子鑾輿並駕的定威將軍。
他甫一出現,便贏得所有的人歡呼,皇上吩咐定威將軍隨侍在旁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即知,是為長年在邊境征戰的定威將軍,鞏固在朝的地位,至今也只有他,能讓皇帝放心將所有的兵權,交在他手上,信任偏寵的意味極為濃厚。
‘妹姊!快看!大將軍就要來了。’招喜興奮地歡呼著。
‘真的嗎?我看看。’仿佛感染了周圍歡樂的氣氛,求安也跟著仰高頸子,努力從人縫中,瞧那威武英氣大將軍,究竟生的什麼模樣。
她想,他一定是英氣勃勃,渾身散發著英勇氣勢,才能以一擋百,殺敵無數。
‘來了,來了!他們就要走到我們面前了。’個頭嬌小的招喜,踮高腳尖努力瞧著。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接近,求安的心也跟著繃緊。
轉瞬間,那匹黑的發亮的駿馬走到跟前,她踮起腳尖,才剛抬起頭來,冷不防被馬背上的銀亮戰甲,在陽光照耀下所反射的光芒,給刺的睜不開眼,只好曲起手臂阻擋,她壓根兒看不清他的臉。
‘三姊,你瞧見了嗎?那大將軍可威武極了。’
‘是嗎?我什麼都瞧不見,陽光太刺眼了。’
‘快來我這兒看,我這兒瞧的可清楚了。’
招喜拉著求安往右挪了一步。‘妹姊!快看!現正清楚呢。’
‘我看看!’
求安一抬起頭來,定威將軍正好從她的面前走過,一見到那熟悉的相貌,她驚訝地張圓了嘴,半天合不起來。
是他──那天在上官府前遇上的男子。她更意外,他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威將軍──上官翼,既然他就是上官家的人,又為何會問她,關于上官家的事?
‘二姊!別瞧了,人都走遠了,我們回客棧吧。’招喜拉拉出神的求安。
‘噢……那、那我們回去吧。’
瞥見小妹調皮的眼神,求安羞愧地紅了雙頰。
‘妹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大家,說你瞧那定威將軍,瞧到失神。’
‘別瞎說,我、我們快回去,別讓大姊擔心了。’
拉著小妹,求安二話不說就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臨走前,還是不自覺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頭瞬間涌出,想要多了解他的渴望。
※※※
接近夜半時分,上官翼好不容易,才得以從皇上為他精心安排的洗塵宴月兌身,一出宮門,他旋即命令隨從各自回家,和久違的親人團聚,之後,他才獨自一騎回府。
他站在上官府前,注視著傾頹的大門良久,心中無限感慨。
前幾日,他身著便衣率先進城,想先回府一探,畢竟距離上回接到家書,已有一年之久,這段期間,他再也沒有收到任何信箋,心中卻始終有著不安。
回府一瞧,這才發現上官府的情況,還比他所料想的嚴重,至今他還無從得知到底發生何事,他隨口問人,那人就是一臉恐懼地望著他。
只好等到今日,他隨著大軍進城來,打算再問個清楚。
但朝中大臣被他問到此事,也是支吾其詞,無人肯給他一個解釋,在筵席上,皇上也對他避談此事,只叫他想開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真的想知道。
上官翼步上台階,敲了敲門環。
‘誰呀?就來了。’門內傳來的是王伯的嗓音,在上官府工作一輩子的總管。
‘是我。’
大門一開,王伯探出頭來,發現來人竟是上官翼,驚喜地大叫︰‘大少爺!大少爺!您總算回來了。’
‘王伯!愛里可安好?’他試探性一問。
‘呃……’王伯偷覬他一眼。‘安好,安好。’
‘那就好!’上官翼走進府內,發現庭院里的花草、樹木,多已蔓生雜草,多時無人修剪,雜亂不已。‘王伯,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庭院都沒派人整理妥當?’
‘回大少爺,實在是因為……人手不足,不過您放心,明日小的一定派人修剪好。’
‘人手不足?’上官翼有些困惑。至少五年前他離開的時候,上官府里好歹也有八十余口,怎麼可能會人手不足?
‘呃……對了,大少爺,知道您今日回來,您的月影樓,小的已經幫您打掃好了,小的現在就帶您過去吧。’
正當上官翼跟著王伯往府里走,發現樓閣房間外,全掛了一只白燈籠,以往燈火通明的內院,全是一片漆黑,幾乎沒什麼人在走動,淒冷的像一座空府。
強烈的不安攫住他的心房上過的他不得不停住步伐喘息。
走在前頭的王伯,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訝異地停下來。‘大少爺!有什麼不對勁嗎?’
‘跟我說實話,府內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何都掛上一只白燈籠?爹娘和鴻去哪了?’
‘這……’王伯戰戰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在他面前。‘大少爺!您想見老爺和夫人嗎?’
‘王伯!你這是在做什麼?’
王伯抹掉眼淚,站起身。‘小的這就帶您去。’
兩人穿過一座庭院,經過一個三轉回廊,來到上官夫妻的房間,房間外頭掛了一排白燈籠,燈火在晚風吹拂下,忽明忽滅,幽暗的環境,顯得格外幽森。
王伯推開門,房內案上擺放著鮮花素果,在案上的另一端則擺放著三個牌位,乍見到那些牌位,上官翼倒抽好幾口冷氣,不敢置信。
‘王伯!解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上官翼怒吼質問,驚恐地轉過身,不敢多看房里的擺設一眼,深怕他心中的恐懼會成真。
不!這絕對不是真的!
他絕對不會相信那些木牌上,刻的就是爹娘的名字。他真的遲了嗎?
‘大、大少爺……’知道上官翼惱怒了,王伯慌張地跪了下來,身軀發著抖。
‘快說!’他沉下臉來,全身繃得死緊。
‘去年九月,老、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少爺、二少夫人,一起到城外近郊的瑞安寺禮佛,沒想到……沒想到……’王伯說著、說著,掩面痛哭起來。
‘說下去!’他怒吼一聲,渾身抽緊。
去年九月?他在十一月的時候,接到來自上官府的家書,難道那信箋中所說的變故是指──
可龐澈不是說無礙?要他勿念?
‘是!沒想到不知打哪來的蒙面賊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行凶,謀害老爺和夫人,結果老爺和夫人身中多刀,流血過多致死,二少夫人為了保護二少爺,推開二少爺,為他受刀,結果也慘死刀下,二少爺一個不小心滑下坡,僥幸留下一命,卻因為摔傷殘廢了……’
‘不!’上官翼癱靠在柱緣,才勉強阻止逐漸發軟的身軀。
‘二少夫人當時已經懷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二少爺也滿心歡喜迎接這孩子,沒想到那些賊人,卻將上官家所有的希望都帶走了,真是可恨啊!’
上官翼憤怒地拎住王伯的衣襟,憤咒著。‘你們是怎麼辦事?有做到保護老爺和夭人的責任嗎?真正該死的是你們這群飯桶才是,為何死去的是他們?’
‘大少爺!是老爺和夫人不讓護院跟去的,老爺還說上官家有個定威將軍在,沒人敢動他們一根寒毛,小的這才無法跟去,不然……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咳!咳!’
見他咳得難受,上官翼才松了手勁。‘鴻在哪里?我現在去見他,問清楚事情的經過。’
听他要找上官鴻,王伯嚇的臉色慘白。‘不……大少爺,二少爺現在……’他緊緊抓住上官翼的手臂不敢放。
‘別攔我,鴻在哪?’
‘大少爺!現在真的別去……二少爺因為雙腳殘了,脾氣變得暴躁,他夫去二少夫人,在心情悲痛下,有些神智不清,加上他對大少爺有恨,所以、所以……’
听到這句話,上官翼突然松了手。‘鴻……他對我有恨?’
‘是,二少爺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時候卻不在府內,才讓上官家遭遇如此橫禍,對于二少夫人的死,直到現在二少爺依然無法釋懷,他也為將出世的小少爺,采買了新的衣裳,沒想到……沒想到……全都用不上了,嗚……嗚……’
‘府里發生這樣的大事,見我沒及時回來,怎麼還不趕快發急信給我?’
‘是……是龐公子要我們別打擾大少爺,他說為了讓大少爺專心用兵,家務事不該再讓您操煩。’
好個龐澈!上官翼深吸了幾口氣,激動的情緒也慢慢平緩下來。‘鴻現在情況如何?’
‘二爺不讓大夫瞧他的傷,傷勢也越來越嚴重,鎮日胡言亂語、神智不清,小的擔心嘴碎的下人,會四處亂說話,敗壞上官府的名聲,因此私自決定,遣散大部分的下人,只留下幾名老僕,所以這庭院才沒有人手清掃。’
‘王伯,明日開始,對外增召若干奴僕進府幫佣,至于鴻那,不得讓閑雜人等干擾,往後府內一切事務,由我做主,你下去吧。’
‘是,那小的先下去了,請大少爺及早安歇。’
‘嗯。’
上官翼揮退下人,直到偌大的庭院中,僅剩下他一人,他吁了一口長氣,渾身癱軟下來,跪坐在地。
砰砰砰──
他憤恨地以拳擊地,好發泄心中的愧疚情緒,甚至拳心都擊出血來,還不感覺痛,可他的心,卻疼的擰出血來了。
他是不是該慶幸,上官府內尚有手足活著,而不是在他榮歸故里的時候,面對著一座空府?
可以預見的,當上官家遭遇險難時,他的爹娘、手足,一定都在呼喚著他,可他又做到什麼了?甚至對于他們的哀求,置若未聞。
二少爺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時侯卻不在府內,讓上官家遭遇如此橫禍……
他有什麼資格在上官府里大呼小叫?他連保護這個家的能力都沒有,當他在邊境奮勇殺敵時,他冀求的當真是高官厚祿嗎?
不是的!他只想上官家的列祖列宗,以他為傲,以他為榮,可他──
卻傷透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心。
老爺還說上官家有個定威將軍在,沒有人敢動他們一根寒毛,小的這才無法跟去……
這還真是天字第一號笑話──
‘上官翼!你這個混蛋。’
他憤咒一聲,使出全力擊往柱子,柱子被敲下了許多碎塊,他的手也傷了。
上官翼跪在雙親的牌位前,背脊挺直,雙眼直視牌位,心口卻是翻滾如浪濤。
如果當初他選擇回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見上爹娘最後一面,如今,他只能悔不當初,他以上官翼的名字立誓,誓言找出殘害上官家親人的凶手,否則今生今世絕不離開京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