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早屬 第六章

淡淡的路燈將暈黃的光線映入窗中,雨絲凝聚成珠,在玻璃窗上婉蜒出別致的風景,床頭的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把時間與靜謐一起隔離。

真無聊。蕭卿卿翻了個身,枕頭踫到鼻子,又是一陣疼。

懊死的!當下也不睡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自從她在學校醫務室醒來,得知那個令她狂流鼻血的籃球是從顧西手中飛出來的後,她所做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撲過去掐顧西的脖子,使得醫務室里的一干人等都看傻了眼,魔鬼的女兒形象從此更加深入人心。

隨手拿過床頭櫃上的鏡子,鼻梁上貼了個大大的OK繃,剩余部分依舊紅腫著,那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本來就不夠傾國傾城,要再破相,前途黯淡。

「你的魔鏡跟你說了些什麼?」

不必抬眼蕭卿卿都認得這個可惡的聲音,她放下鏡子躺回到床上,目光看著天花板,「它告訴我絕對不能輕易饒了那個砸傷我的罪魁禍首。」

一聲輕笑逸出顧西的唇角,「肚子餓不餓?晚餐你想吃什麼?」

「是不是無論我想吃什麼你都會去買?」

「當然不。」顧西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下雨天我不喜歡外出,而且身為重感冒患者也不應該出門危害大眾。」

蕭卿卿終于把目光從天花板上收回來,然後惡狠狠地移到他臉上,「于是你就待在家里危害我?」

「我是照顧你。」

「我好感動!」蕭卿卿冷笑。

「不用客氣,同病相憐嘛。」顧西微微一笑。

這家伙的臉皮怎麼這麼厚?蕭卿卿哀嘆一聲,干脆閉起眼楮。于是房間里好一陣沉默,靜得只能听見鬧鐘的滴答聲。

太過安靜,反而令她很不自在,蕭卿卿終于忍不住睜開眼楮叫了起來︰「喂,你要在我房間里待多久!」

誰知回頭看去,椅上空空,顧西不在房間里。

有沒有搞錯,一聲不響就走了?

郁悶!蕭卿卿長長吁出口氣,選擇倒頭繼續睡覺。昏昏沉沉睡了半個小時左右,一股濃郁的香味傳入鼻內,她吸了又吸,確定自己的味覺沒有出錯,睜開眼看時,只見顧西端著一托盤的飯菜走進來。

「海鮮粥,菠菜木耳炒雞蛋。應該合你的口味。」托盤呈到她面前,不只香氣濃郁,顏色更是翠碧誘人,看在眼里,食欲大動。

「你不是說下雨天不出門的嗎?」勺粥入口,味道比王阿姨做得還好,「好吃!我不記得家附近有哪家餐廳賣這麼好吃的海鮮粥啊,你哪買來的?嗯,這道菠菜也不錯,女敕得連舌頭都能吞下去呢!」

「謝謝夸獎,粥菜皆為顧記出品,歡迎惠顧。」

蕭卿卿頓時嗆到,半含著勺子呆呆地看著顧西,「顧記?」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你是說,這些是你下廚做的?」

「你是不敢相信呢,還是後悔已經吃下去了?」

蕭卿卿的樣子尷尬到了極點。

「真的後悔?那我拿走好了。」顧西作勢欲撤走盤子,蕭卿卿連忙伸手攔阻,「喂,怎麼可以這樣,到我眼前的東西還想拿回去?門也沒有!」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好一會兒,顧西忽然笑了,他笑起來時眉梢眼角都充滿了笑意,淡淡的,有著縱容,也有溫柔。

「氣消了嗎?」

「一碗粥和一盤菠菜就想我原諒你?做夢吧!」蕭卿卿把目光落到盤中的粥菜上,轉了轉眼珠,「不過,如果你明後天繼續做飯給我吃的話,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彼西笑意更深了,「好,沒問題。」

「這麼好說話?」見他完全沒有平日里的傲慢自大,蕭卿卿反而開始懷疑,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他好幾遍,搖頭說,「總覺得你另有陰謀。」

「多心的小表。不過,的確有件事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看,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不過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錯,你有什麼事可以說來听听。」

彼西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後天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

「反正不是你生日。」她應該沒記錯,這家伙是天蠍座的,咦,那也快到了嘛!

「是小泵姑三十周歲的生日。」

彼西的答案讓嘴里的海鮮粥頓時失去了滋味。蕭卿卿盯著盤中碧油油的菠菜,緩緩地道︰「那又怎麼樣?」

「我听姑父說後天晚上會在家里辦個小型派對為她慶祝。」

「你希望我怎麼做?」

彼西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如果不能奢侈點希望你祝福她,那麼能否做到和平共處呢?」

「你可以把盤子收回去了。」蕭卿卿向後靠倒,臉色冷冷。

「真的做不到嗎?」

「今年夏天我一個人去看了三場電影、滑了七圈旱冰、吃了十杯冷飲,最後回到家里發現屋子里冷冷清清誰都不在。」

彼西知道她指的是6月14,她的生日。不過當時確實沒人記得,而他那陣子則忙著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比賽,直到三天後看日歷時才發現她的生日已經過去。

「你不覺得和自己爸爸的妻子爭風吃醋這很可笑嗎?」

「隨你怎麼想,反正我到時候不會待在家里。」

「那你會去哪?」

「不知道,也許再去看三場電影、滑七圈旱冰、吃十杯冷飲。」

彼西望著她,良久,他站起來端走托盤,「如果你一直這樣任性,最後覺得受傷的還是只有你自己。言盡于此,好自為之吧。」

房門「咯咚」一聲輕輕合上,窗外的麗卻好像突然之間變大了,蕭卿卿開始覺得自己很冷,不由得抓緊被子,委屈就那樣席卷而來,像冰涼的空氣一樣侵蝕著她的身體。

「要你管!我就是任性、小心眼、爭風吃醋,關你什麼事?你和你小泵姑,都不是什麼好人,一個比一個可惡!我恨你們,恨死你們了——」

一個枕頭丟過去,重重地砸在門上。

周六,顧西沒有食言真做了飯菜給她吃。可是每次都只見擺在桌上的飯菜,看不到他人。看來是有意避著她。不見就不見,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不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高興還來不及,別指望她會因此妥協。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他做菜真有一手,和王阿姨有得拼。奇怪了,他小泵姑都不會做飯,他一個男孩子居然有這麼好的廚藝。

真是令人嫉妒啊,這家伙好像干什麼都很出色。

周日,一早就打電話約夏葉璃出去逛街,中午吃了頓KFC,下午正準備繼續SHOPPING時,夏的手機響了,說是外婆心髒病發進了醫院,因此叫夏快回家好跟媽媽一起去郊區看她。于是夏葉璃只能很抱歉地跟好友說了句對不起,然後飛快走人。

蕭卿卿獨自一人坐在冷飲店里,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郁悶地嘆了口氣。才2點,那個生日派對不到11點不會散場,怎麼辦,還有9個小時,怎麼打發?

難道真的要再看三場電影、滑七圈旱冰、吃十杯冷飲?

她的家,她卻歸不得,真是沒天理!可是……為什麼讓出的人是她?憑什麼她在外面跟游魂一樣飄來蕩去,而那女人卻在舒適溫暖的家里接受眾人的贊美祝福?

吸管折成六截,往杯子里一丟,蕭卿卿起身,決定回家。

快走到家門前時,卻又猶豫了,該不該進去呢?進去後又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們?真要裝出一副乖乖女的樣子去表達友好嗎?還是繼續扮個惡女去破壞里面的歡樂氣氛?

好矛盾……

她在路口踱來踱去,眼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還是鼓不起勇氣面對。

「你在這干什麼?」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她的肩上,蕭卿卿跳著扭轉頭,身後那人恰恰是她此刻最不想見到家伙。

第一反應是撒腿跑,但沒跑幾步,就被拉了回去。

「跑得這麼快,真不像是我以前認識的Odile。」

蕭卿卿第一次沒有反唇相向,反而紅著臉低頭一言不發。

彼西察覺到她的異樣,臉上的嘲諷表情消失了,「既然有勇氣走到這里,半途而廢就太可惜了。」

「什麼啊,我可沒打算參加你姑姑的生日派對。」

「那你回來干什麼?現在才不到3點。」

「我……我……」蕭卿卿干脆把眼楮一橫,叉著腰說,「我逛街累了,要回家睡覺,不行嗎?」

「那又為什麼在這里站半天?這是大馬路,似乎不是你睡覺的地方吧?」顧西的眼楮亮得勾人。

「你——討厭!」一甩頭發轉身就走,顧西連忙拉住她,「好了好了,是我在胡說八道,但在這里看見你真的很高興。」

你高興我不高興。蕭卿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彼西突然牽住她的手往前走,「回家吧。」

好奇怪,這麼普通的一句「回家吧」,卻讓她的心飛快地跳了起來,繼而彌漫起一股暖流。也許……參加一個生日派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也許一切可以不用那麼糟糕……

就那樣默默地跟著他走回家,打開大門,意外地發現王阿姨正在大廳里忙碌。

「咦,王阿姨,你不是回鄉下去了嗎?」

「小姐表少爺,你們回來啦?我媳婦的病只是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我就提前回來了,幸好沒誤了夫人的生日。」

彼西看了蕭卿卿一眼,轉頭說︰「王阿姨,我來幫你吧。」

「好啊好啊,那最好不過了。」

蕭卿卿咬了咬唇,「我上樓換個衣服,也下樓幫忙吧。」

彼西露出贊許的目光,蕭卿卿臉上更紅,白了他一眼,說︰‘期是為了幫王阿姨。」

彼西笑笑,「是,我也是幫王阿姨。」

「哼!」笑得一臉欠揍樣!蕭卿卿轉身嘻嘻嘻地上樓,剛走到拐角處時樓上突然傳來說話聲。

「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卿卿知道!」

蕭卿卿一怔,直覺地抬頭朝樓上看——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她?

然而下面的話就不那麼清楚了。她權衡再三,決定上去偷听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于是她輕輕上樓,原來爸爸和沈瑤嘉在離樓梯最近的書房里。書房的門開了一條縫,說話聲便是從那傳出。

「……可她遲早會知道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告訴她,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子當父母當得很窩囊嗎?」沈瑤嘉的聲音一改平日里的溫婉,變得很尖銳。

「我知道是很委屈你,但是卿卿她……這孩子,我怕她多想,對你的態度會更惡劣。」

「在這個家里,我是不是要看她的臉色才能生活呢?」沈瑤嘉哭了起來。

老實說,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沈瑤嘉哭,印象里這個女人一直是淡淡的微笑表情,就算心情不好,最多也只是輕皺著眉,弄到要掉眼淚,想必事情真的很嚴重了吧。但到底會是什麼大事?

蕭卿卿心頭滑過不祥的預兆。

「好了,別哭了,今天是你生日,高興點,總之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理好卿卿那邊的反應,對不起親愛的,你要體諒我。你應該知道在我心里你和她根本沒有可比性的,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她是我女兒,我有責任撫養她照顧她。可憐天下父母心,不是嗎?」蕭新異溫柔的勸慰聲,沒有平靜下嬌妻的心,反而染紅了蕭卿卿的眼圈。

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跑下樓沖回自己房間,「啪」的一下撲倒在床上哭了起來。

她早該知道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的,早該知道!可真听著爸爸說出來時,才知道一切原來早就定型了,只是她心存幻想不肯承認而已。

對爸爸來說,沈瑤嘉是他的愛人,是他所主動喜歡的人,而她只是他的女兒,如果不是因為有那份責任在的話,天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她……

蕭卿卿啊蕭卿卿,你其實是個沒人愛的小可憐,你還爭什麼爭?怎麼爭得過?

蕭卿卿沉浸在憂傷中,連敲門聲也沒有听見。顧西走進來,看見她這個樣子倒是愣了一愣,他走過去坐到她床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出去!我不要看見你!」誰叫他是沈瑤嘉的佷子,那就連他一起討厭。

「又怎麼了?剛才那麼短的時間里,我好像沒機會再得罪你吧?你哭成這個樣子是干什麼?」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以理解。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別理我,出去啦!」蕭卿卿抱住枕頭繼續痛哭。

真的不太對勁,顧西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起身離開。

瞧,連他都不關心她,不留下來陪她……蕭卿卿完全不顧是她自己叫人走的,一味自怨自憐,因此也就哭得更加厲害。

大概5分鐘後,房門再度開了,顧西匆匆走進來,一把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干什麼?」

「上樓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為什麼哭了。」

蕭卿卿直覺地開始掙扎,「我不去!」

「這件事你必須做出清楚的表態。」由不得她不去,再這樣各有心結地拖下去,只會使情況更加糟糕。

上樓,推開書房的門,蕭新異和沈瑤嘉面色凝重地看著她,顯然已經做好攤牌的準備。反倒蕭卿卿一直掙扎,嘴里叫道︰「我不要表什麼態,我也不想知道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的,反正我討厭你們,我就是討厭你們!」

蕭新異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彼西松開她的手,「站好!」

「不要!」獲得自由後依舊想逃,誰知才剛轉身就見沈瑤嘉攔在了身前。

「卿卿,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說了我不想听,你沒听見嗎?讓開!」

沈瑤嘉站著不肯讓。奇怪,她平時不太敢這樣正面對她的,今天是怎麼了,那麼堅定冷靜,都不像她所認識的後母了。

「卿卿,我承認我和你爸爸這一年來是對你比較疏忽,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這樣毫無道理地排斥我,很不公平。」

不公平?蕭卿卿冷笑。

「難道你爸爸不應該再娶一個妻子嗎?你希望他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如果不是我,換了其他女人嫁給他,你是不是還是這個態度呢?」

「我是什麼態度?」蕭卿卿昂起臉,在身高一七五的沈瑤嘉面前,她實在不甘心低她一頭,「你是不是認為你當後母當得很稱職?那麼爸爸不知道的問題由你來回答,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我最喜歡吃什麼菜?」

沈瑤嘉一愣。

「得了吧,收起你那虛偽的客氣,早在見到我的第一眼起,你不就是已經準備好劃清界線,各不相干嗎?那麼現在,你又憑什麼站出來說話?」

沈瑤嘉面色大變,夾雜在這般尷尬的境地中,面對的又是蕭卿卿這樣咄咄逼人的對手,她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無力,「我沒想干涉你,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需要溝通,難道要彼此不合一輩子嗎?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象得那麼壞?除了沒有怎麼關心你外,我可曾有半點為難過你,給你臉色看?」

蕭卿卿的回答是一聲冷哼。

「卿卿,請你告訴我你想要一個怎樣的媽媽,如果可以做到,我一定會努力去做。」沈瑤嘉已經夠低聲下氣。

可惜蕭卿卿依舊不領情,她冷冷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要我自己的媽媽,親生媽媽。」

「你……」

「夠了,卿卿你鬧夠了沒有?」站出來厲聲喝止的人是蕭新異,老婆和女兒居然鬧得這麼僵,也真夠丟臉的。而且明顯是女兒不好,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妻子那邊,「你也不小了,都十六歲的姑娘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學習吊兒郎當的也就罷了,我也懶得說你了,可你對沈阿姨怎麼可以是這種態度?一點教養都沒有!」

一股血氣就那樣地自腳底升起,瞬間浸透了全身,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刀,開始涔涔地流血。

「子不教,父之過,如果我沒有教養,也是你的過錯!」蕭卿卿煩躁地推了沈瑤嘉一把準備走人,沒想到沈瑤嘉沒站穩,「撲」地向一旁倒去,而書房門旁的那只大花瓶也非常不幸地受她一拉之力嘔啷倒地。

「瑤嘉你沒事吧!」蕭新異連忙上前相扶愛妻,沈瑤嘉摔在地上氣喘吁吁一臉蒼白,反應格外強烈。

這女人,又在做戲,只是摔倒而已,有必要表現得這麼驚天動地的嗎?蕭卿卿白了她一眼,走出房間。

「你給我站住!」身後傳來爸爸的怒吼聲,「向阿姨道歉!」

蕭卿卿的腳步頓停,背脊明顯地僵了一僵。

「快向阿姨道歉!」

「算了新異,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沒站穩,別怪她……」

終于承受不了心中那股巨大的沖動,蕭卿卿驀然回身大叫道︰「夠了!你何必假惺惺地做好人,我就是故意推倒你的,怎麼樣?我不道歉,我絕不道歉——」話未說完,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

那一聲爆破音回響在大廳里,蕭卿卿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左瞼,手指踫觸處,先是一陣麻,然後才有一把火慢慢地燒起,辣辣地疼。

爸爸打她……十六年來,爸爸第一次打她,因為這個女人而打她……

蕭卿卿啊蕭卿卿,你真是愚蠢,白雪公主怎麼斗得過巫婆皇後?你不信邪,現在嘗到後果了吧?

蕭新異望著自己的手,也呆住了,又是懊惱又是生氣,「你,你……你太不像話了!你知不知道你阿姨已經懷孕了?你這樣推她,萬一流產了怎麼辦?」

又是一記晴天霹靂!

這個女人有孩子了!有了爸爸的孩子!

原來他們之前在書房里所說的事情就是這個……

老天,你居然給我這麼大的懲罰……蕭卿卿一動不動地站著,咬了咬唇,又咬了咬唇,才把這個消息硬生生地消化掉。

「很好,這下子我真成了個多余的人呢……」她冷冷一笑,朝樓梯處沖了下去。

沈瑤嘉驚道︰「快去追她回來,可別做什麼傻事啊……唉喲……」

「你怎麼了?哪里疼?」蕭新異雖然擔心女兒,然而此刻愛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重要,連忙扶起她急聲說,「要不要去醫院?覺得怎麼樣?到底有沒有事……」

在他一連串的發問中,房間里的第三人站起來追蕭卿卿而去。

「好了好了沒事了,有顧西去追她了,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樣,疼不疼?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蕭卿卿沖出家後才發覺無處可去,黃昏把最後一抹余輝寂寥地落下,然後街道兩旁的路燈亮了,在地上繪織出她的影子,與另一個影子交集著,慢慢地由淺而深。

就這樣,兩人保持著三尺的距離,彼此不說話。

心里某個部位在硬生生地疼著,每走一步,都撕心般地疼,感覺和自虐很相像。

經過一個公車站牌,正好有輛公車停在那里,想也沒想地上車,車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乘客。

她在第四排坐下,眼角余光瞧見他也跟著上了車,坐在最後一排。

鮑車以平緩安靜的速度前行,一盞盞路燈自窗外掠過,將暈黃的光線投入車內,再一道道地劃開,忽明,忽暗。

從顧西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她瘦弱的肩膀和一頭卷曲長發,燈光打在她身上,全身如鍍金邊,勾勒出她所營造的個人世界,與周遭一切隔絕。

也許蕭卿卿永遠不會知道,他第一次看見她,就是在公車上,也是這樣沉靜的小女孩,臉朝窗外心事重重。

那是去年初秋,在得知小泵姑要結婚的消息後便對未來的姑父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听說他有個十六歲的女兒,正好考上曄華高中,是低他一屆的學妹。

于是派了哥們兒去打听,高一三班的蕭卿卿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回來報告的文舒亮還沒說話先自臉紅,隨即跟來的其他哥們笑著說——阿亮被那女孩「電」到了。

那天放學,剛出校門就有同伴推他的肩,指著站牌下正在等公車的一個少女說︰「快看,那個就是蕭卿卿。」

距離很遠,只知道身形比一般女孩高挑,頭發很長。

他跟同伴告別後,忍不住朝她走過去,正想自我介紹,公車來了,看見她上車,便也跟了上去。

那次他坐在第二排,她坐在第六排,也是這樣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因此一回頭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她。

非常白皙的一張臉,帶著些許憂郁的蒼白,這個女孩子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弱」。

眉毛生得很好,純淨得猶如畫上去一般,襯著晶瑩剔透的眼楮,第二印象——靈氣逼人。

鼻子和唇都曲線分明,可能過于分明,因此顯得冷漠不可親近,再配上那一頭濃黑如墨的波浪長發,有別于同齡少女的嬌俏無邪。第三印象——早熟。

望著那張並不算絕美卻無疑很吸引人的臉,依稀明白了為什麼文舒亮會對她一見鐘情。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二十分鐘的車程里,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沒有聲音,像個木偶人。

第二次相見是小泵姑的婚禮上,由于腦海里已經有了那個靜態畫面,因此面對會動會說話會微笑的她時,反而有點不能適應。

「卿卿,這是沈阿姨的佷子,你該叫表哥。」姑父將身穿小禮服的她拉到面前介紹給他,濃近于黑的深紫色,覆蓋了初見時的蒼白。

唇色鮮紅,流淌著明為客氣實為諷刺的微笑,「我知道,顧西學長嘛,久仰大名了。」

三分柔婉三分清冷三分優雅折射出一分淡漠。那是他第一次听見她的聲音,因聲音而驚艷。

她絕對適合當個優伶!那樣的聲音是能夠成為經典的。

泵父開心地笑,沒有意識到她並未如他期望的那樣叫表哥,然而他注意到了,這個女孩排斥他,也排斥他的姑姑,從頭到尾,她的笑容都充斥著虛假。

然而,她會動會說話會微笑,甚至連偶爾不屑地揚眉,都顯得意氣風發。他怎麼會曾經認為她很弱?那明明是一個充滿力量的靈魂,所有情緒都從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流出來,讓你心驚,心亂,亦心悸。

竟是這樣兩個完全相反的形象!利用學生會職權調出她的檔案,六月十四號生日,原來是雙子座的女子,那麼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此後便介入了她的生活,看到她的房間,看到她剛起床時的慵懶,看到她挑食任性的樣子,看到她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最初哥們打听回來的資料說她文靜乖巧,成績出色,是以全校第七名的成績考進曄華。然而不久後他就發現,這個女孩對學習完全抱著听之任之的態度,甚至是故意荒廢學業,成績一落千丈。她尖酸,她刻薄,她對人態度生硬不留余地,她會踹門進教室,她會讓老師尷尬得下不了台……種種種種,一點一點積累起來,「魔鬼的女兒」這個綽號開始不脛而走。

起先是迷惑,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和轉變;繼而是震驚,隱隱猜到那是女兒用來吸引父親重視的手腕;然後是好奇,且看這一幕紅橙黃綠會有怎樣的結局;最後……最後……最後的心緒很復雜,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有時候看著她板起臉倔強高傲不討人喜歡的樣子,竟會覺得心在隱隱地疼,為她不值。

怎麼會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為什麼要選擇當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難道她不知道,在這個年齡,叛逆絕對等于背棄幸福!

于是親眼看著她一天天沉淪、墮落、越陷越深,由期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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