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撕破夜幕,暴雨傾盆而下。
在這樣的雨夜中,卻有銅環扣門之聲,一下接一下地響起,並不急躁,但很堅持。翡翠山莊的看門人只得披衣起身,提著燈籠去開門,看見二個青衫書生站在門外,雖然衣衫俱濕,但半點兒狼狽的樣子都沒有,一雙眼楮在黑暗中亮得逼人。
「請問你找……」
他的話還沒說完,書生已露齒一笑,道︰「我來找一個人,一個病人,一個現在正在生病的人。」
看門人皺起眉頭,「莊上有三個病人,一個似乎好了,一個似乎病了,還有一個徹底不醒。但不知公子找哪個?」
書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能答得如此有趣,「那就找最嚴重的那個吧。」
看門人只覺眼前一閃,就沒了書生的人影,回轉身,好像看見個青影往庭中飄了過去,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此人是人是鬼?怎麼會有這麼詭魁的身法?也不知他的來歷底細,萬一少莊主怪罪下來……
當即提燈匆匆趕去稟告少主,有陌生人闖入。
起初,一切都是好的,很好很好的。
他們隱居在眉山上,幾間竹舍遠離塵囂,便是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偶爾下山補足生活用品時,听見街頭巷尾在議論錢家的三個女兒。說什麼太子和太子妃的關系開始改善了啊,太子妃有喜了,太子妃的孩子又沒了……皇宮風雲變幻,她的姐姐卻永遠一枝獨秀,是好是壞,都佔據著眾人關注的重心。然後是寶兒,玉屏選婿勞師動眾,引得天下人人矚目,結果倒好,幾個候選佳婿離奇死亡,她最後卻嫁了天下第一敗家子,從此遠游天涯,再無音信。
她想——各人原是有各人的造化。
生活就此流淌而過,本以為會這樣安定地度過一生,誰料老天總是偏執,要與他們為難。
有一大她回家時,沒有看見殷桑,天逐漸黑了下去,他還是沒有回來。她忽然就慌亂起來,發了瘋似的四處去找,紫羅裙被雜草枯枝勾扎得殘破不堪,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空幽的山谷中,越來越嘶啞,而四周林立的大樹在頭頂交錯,月色殘落下班駁的影子,天地間恍如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那種感覺,像是死了一回。
他被朝廷的人抓走了?還是他後悔為了她而放棄報仇,所以離開了?
她本然地立在林間,感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下沉的速度緩慢到足夠讓她記起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再堆積起來,又把心壓得更沉。
不,不信!她不信殷桑會那樣丟下她!不是說好了的嗎?即使是死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的!
于是她繼續跑,在山林里氣喘吁吁沒有目標只有信念地狂跑,最後終于在一處溪邊找到她,他整個人浸在溪水中,身上有好多傷口。
「你怎麼了?是有人偷襲你嗎?」
他睜開迷蒙的眼楮,看見是她,虛弱地笑了一笑,「我沒事,別擔心。」
他抱住她,不讓她繼續問下去。于是她也就真的不再問。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類似的情況越來越多,每次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他時他身上的傷也越來越重,直到有一次她下山買鹽卻忘了帶錢,半途而返時,听見屋後傳來殷桑痛苦的嘶喊,一聲比一聲淒厲。
她沖過去,便看見他拿著劍四下亂砍,屋後種的竹子被他砍得一片狼藉。
「殷桑,你怎麼了?」
她想過去,他卻突地收手,從喉嚨里硬生生逼出一句話來︰「不要過來!」
「可是——」
「你快離開,我會傷到你!快!」他大喊一聲,整個人再度變得癲狂,她看見他目光中露出殺機,轉身想躲時已來不及,那一劍就自背後刺了過來,胸口一涼,接著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那次她傷得太重,幾度以為自己無法存活。她听見他在她床頭喃喃地說著一些听不清楚的字句,拼命地醒過來。一睜開眼楮,竟看見他的臉上全是眼淚。
男兒流血不流淚,她這樣告訴他。
殷桑,別擔心,我不會死的。她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說,我不會死的。
因為她知道,她若死了,他也就完了。
是他刺了她一劍,若因此導致了她的死亡,只怕這個偏激殘酷的男子,會活活地將自己的四肢砍下來祭她。所以,她不能死。
憑著那樣的意志力,和殷桑高超的醫術,她終于一點點地康復。但是卻沒想到,那不是轉機,後面還有更大的磨難在等她,她和他,他們。
房門悄無聲息地推開,一人點起桌上的燈,然後舉燈走到錢萃玉的床前,燈光映出那人的臉,本是鎮定自若的神情在見到她的一剎那變得無比驚訝。
那人的手一松,油燈掉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錢萃玉的臉上,他的手腕一翻,以一種極其巧妙的手法重新接了回來,動作之快,連半滴油都沒濺出。
「好功夫!」門外響起了鼓掌聲,顧宇成隨葉慕楓一同走進來。
葉慕楓在看清來人的臉時,驚喜地道︰「我還想著哪個不怕死的敢擅闖翡翠山莊,原來是狠得要命的寶丫頭。」
原來這青衫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喜歡女扮男裝的錢寶兒。
錢寶兒笑吟吟地道︰「可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趕來了?」
「你行蹤向來飄忽,快慢都不足為奇,只是——為何沒見到迦兄?」
「他幫我找師父去了,我擔心二姐,所以先過來看看。」錢寶兒轉身去搭錢萃玉的脈搏,眉頭漸漸鎖起。
彼宇成見狀便問道︰「怎麼樣?有希望嗎?」
錢寶兒將油燈放到床頭矮幾上,索性在床邊坐下,拉著錢萃玉的手細看。這已不是她記憶中二姐的手了,眼前的這張臉也已不是記憶里二姐的臉了。
彼時貴極天下,錦衣玉食,侍婢如雲,那雙手,用來握筆,用來彈琴,用來做一切風花雪月之事;而今,這雙手,瘦骨嶙峋,布滿老繭……殷桑,你這個混蛋,竟然沒照顧好她!
錢寶兒一咬牙,騰地站起身,「殷桑呢?」
彼宇成和葉慕楓對望一眼,葉慕楓道︰「信上我可能沒說清楚,事情是這樣的……」說著把種種古怪之事都說了一遍,听得錢寶兒越來越是驚訝,最後一挑眉道︰「我姐姐看上了無雙公子?」
彼葉二人都露出尷尬之色。
錢寶兒在床邊踱了幾步,沉吟道︰「要將心脈傷成這個樣子,調養了那麼多年還未痊愈,這該是怎樣的一劍啊?刺傷她的那個人的武功,只怕遠在我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萃玉的下落,難怪怎麼也找不著,原來她竟隱居在眉山之上……」忽地面色一變道,「公子安寢了嗎?可否帶我去見見他?」
見二人猶豫不定,便又說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他。」
葉慕楓看著顧宇成道︰「我來時見公子房里還點著燈,應該是沒睡。不如見見也好。」
彼宇成也急于知道錢萃玉為何對公子那般垂青,當即點頭,「好。」
三人一同走出去,外面依舊風雨淒迷,錢寶兒拍拍半干的衣衫,恍恍惚惚地想起——似乎那天,二姐離家出走時,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
她跪著求女乃女乃,跪了三天三夜,女乃女乃依舊不同意,于是第三天夜里,下著好大的雨,臨淵和羨魚匆匆跑來稟告說,二小姐不見了。
當時自己正陪女乃女乃在說話,听到這個消息後,女乃女乃的臉色變得好可怕啊。自己連忙牽了快馬追出去,在風雨里追了一夜,愣是沒追到。第二天回去時,便听說女乃女乃已在祖譜里將二姐除名了!
當時連大姐都被震驚,特地回府來勸慰女乃女乃,可是女乃女乃就是冷著臉,怎麼也說不動。就那樣,這個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稱的二姐,從此在她的生命中淡去,再無音訊。
再回首,已百年身。
二姐,二姐,殷桑負你,我定不饒他,我說什麼也不饒他!
錢寶兒咬緊了下唇,心里發誓說什麼也要把那家伙找出來,狠狠教訓一番,竟然敢這樣對她姐姐……就在這時,公子的房間已到。顧宇成上前敲門,柳葉出來開的門,見到眾人,微微一愕。
門里傳出一女音道︰「再喝一口。」
鮑子略帶咳嗽的聲音輕輕地道︰「不必了。時間不早,你回去休息吧。」
「你把藥喝光,否則我不走。」
正溫言軟語時,顧宇成等人挑簾而人,見顧明煙正在喂公子喝藥,雖覺時間已晚,女兒家還留連在男子宿處不太妥當,但兩人是未婚夫妻,倒也說得過去。
只有錢寶兒,在看見公子的第一眼時,整個人如被電擊一般,重重地一震。她跟在顧葉二人身後,因此他們沒瞧見她的失態,倒是顧明煙先看見了,心中頓起狐疑。
「哥哥,你們這麼晚來找公子有什麼事?還有,這位是?」
未待顧宇成有所回答,錢寶兒已一個箭步躍至床邊,「啪」地扣住鮑子的手腕,顧明煙口里的驚呼聲剛起,她已改扣為切,為公子搭起脈來。
一時間,屋里一下靜了下來,誰都不敢出聲打攪,但見錢寶兒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最後把手一放,逼緊了嗓音道︰「你得罪了軒轅老人?」
眾人一驚,顧明煙道︰「怎麼可能?」
錢寶兒冷笑著道︰「如果我沒猜錯,軒轅老人現在是不是已經內力全失了?」
鮑子目光一顫,難掩驚詫地望著錢寶兒——這是青硯台最大的秘密,此人是如何得知的?
而其他人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他把自己畢生的內力都輸給了你,卻不是為你好,而是為了壓制你原來的內力,如此一來,你就顯得內力全失不會武功了……」
「可是!」顧明煙喊了出來,「軒轅老人是公子的師父啊,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錢寶兒面色頓變,直直地盯著公子,許久方道︰「原來你就是水無痕……陌上人如玉的無雙公子說的就是你……」
彼宇成被她的話搞得一頭霧水,迷惑地道︰「你不是想見公子嗎?我帶你來見,他當然就是公子。」
錢寶兒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公子,臉上的表情忽晴忽陰,復雜之極。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再度開口道︰「你——不認識我了?」
鮑子搖了搖頭。
「你再想想,你真的從來沒有見過我?」她站起身來,好使他能看得更明白些。然而公子看著她的眼里,還是迷茫與生疏。
錢寶兒咬著唇,眼珠一轉,手中「啪」的多了把扇子,迎風展開,便往公子面門上拍落!
眾人大驚失色,柳葉剛待上前攔阻,卻見公子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忽然動了,白影一閃,人已立到了地上。這一變故,不但柳葉驚訝,葉慕楓與顧宇成也大吃一驚——公子會武已非常不可思議,而他剛才那一閃,動作快捷如電,身法縹緲似仙,毫無破綻——這是什麼樣的武功?!
錢寶兒眼楮發亮道︰「對,就是如此,再來!」折扇改拍為點,直點他檀中穴。她此刻用的正是七年前初見時她對他所用過的招式,只是七年後認穴更準速度更快,然而即使如此,還是連公子的衣邊都踫不到。一時間屋里都是公子與她的身影,只將其他三人看得眼花繚亂。最後公子伸出二指在她手腕上輕輕一彈,錢寶兒的折扇頓時落地,然而就在那時,公子突然整個人一顫,「啪」地栽倒在地,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
錢寶兒連忙上前搭上他的脈搏,道︰「你體內的兩股內力正在互相比拼掙扎,恐怕你要受很多苦了。」
鮑子咬緊牙關,面色如紙,痛得直冒冷汗。顧明煙在一旁看得揪心,想上前安慰,但位置又被錢寶兒佔了,只能急得直掉淚。
錢寶兒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藥丸,「這是‘迷神引’,類似麻藥,雖會令你昏沉,但可略減疼痛。」
柳葉連忙倒了水過來,扶住鮑子的頭讓他服下,此藥果然神奇,不多會公子便平靜了下來,微睜著眼楮,目光朦朧。
錢寶兒輕聲道︰「你真的不記得了?七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是用剛才那招打敗我的。」
鮑子只覺頭暈目眩,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和物。但偏偏在那樣的迷蒙中,有幾個畫面卻鮮明地閃現——那一角紅樓,那站在樓梯上的素衣少女,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楮,那三個大大的「可惡詩」……
他用力捂住頭,但整個世界不停地在旋轉,轉得他昏昏欲睡。他掙扎著用最後一絲力氣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我不是我,那我是誰?請你……請你告訴我……」
錢寶兒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他,聲音卻冷冷地道︰「你所忘記的東西,你得自己去把它們找回來。否則即使我告訴了你,你回憶不起來,也只不過是在听別人的故事罷了。」
鮑子再也支撐不住,終于沉沉地睡去。
錢寶兒輕嘆口氣,直起身來,發覺顧氏兄妹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在看她。她聳聳肩道︰「我還是回去照看二姐吧。公子服了藥,要卯時才會醒,我建議你們也去休息,明天一早再來。」
她剛走了一步,顧明煙忽然攔住她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來這是什麼目的,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
錢寶兒玩味地眯起了眼楮。
彼明煙道︰「如果你打攪或是傷害到公子,我都不會放過你。听清楚了嗎?我不允許有人做出傷害公子的事情,絕對不允許!」
錢寶兒「哈」地一笑,道︰「恐怕你擔心的不是公子,而是你自己吧?」
彼明煙臉色一變,「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公子不是公子,你這個所謂的公子的未婚妻,只怕也做不成了。」錢寶兒一邊笑著一邊退了出去,渾然未將翡翠山莊的大小姐放在眼里。然而一走出門外,笑容就消失了,變得說不出的悲哀——
二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苦了……
殷桑他……忘了你啊……
他忘了你。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水底的密室里,那個男子盯住她,聲音冰冷,「你有沒有听說過‘黃金眼’這個組織?它鼓動三城造反,一直與朝廷為難,皇帝老頭以爵位黃金懸賞天下捉拿其背後的領頭大哥。」
他頓了一頂,逼視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字地道︰「我,就是他。」
他的臉忽然模糊,轉瞬間變成了另一張臉,歷閱滄桑,威嚴精明,「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碧玉龍頭杖在那人手中重重地頓響,怒罵聲隨之而來︰「他是逆臣,是反賊!錢家百年基業,絕對不能毀在他手里,所以,你死心吧!
她默立半響,忽地跪倒在地,地面又硬又濕,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給人下跪。抬起頭,看見的卻是對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求您成全。」她那麼說。
然而那個人,終究沒有成全。
她早知道會那樣,親情太薄弱,比之整個錢家來,微不足道。求她,只是抱著一線希望罷了。跪到第三天夜間時,便連那最後的希望都煙消雲散。
心里突然發了狠,不同意就不同意,蒼天見憐,讓她遇到那樣一個人,即使拋棄一切,也不能就那樣錯過!
于是她連傘也沒拿就沖出去,等她走到殷桑的住處敲響他的門時,衣衫盡濕,氣喘吁吁。第一句還沒來得及說,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自此走遍天涯她都跟著他,無視他的冷漠、他的拒絕、他的疏離。那個男子總說要丟開她,可是見她落下,終歸還是會等她;夜宿林間時,他總是靜默不語,她便靠坐在樹下,蜷縮成一團,第二日醒來,竟看見他的外衫披在她的身卜……
殷桑,她想,你還要跟自己掙扎多久?
婆娑梅下,他終于發怒,用世上最惡毒的句子來罵她,罵錢家,罵皇帝,也罵他自己。他說︰「你要跟著我過這樣的日子嗎?永遠如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永遠活在影子底下,永遠看不到太陽,你要這樣嗎?你看看我這雙手,你知不知道上面沾了多少鮮血?多少罪孽?多少來償還的命債?而且我告訴你,我不會就此收手,我的東西,我要一樣一樣拿回來,無論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拿回來!」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你不肯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他冷冷地一笑,「可能嗎?好一點……我是個一出生就被詛咒了的人,老天詛咒我,可我偏要活下來,並不惜用任何代價繼續生存下去!我要笑到最後,我會笑到最後的!如果被我得了天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燒了那座皇宮,就像二十年前燒藤蘭殿一樣,燒得干干淨淨!」
她靜靜地望著他,忽然撲上前自背後將他一把抱住,他一怔,凡欲掙月兌,可她卻死命地抱住,輕輕地道︰「我知道他們虧欠了你,我知道他們虧欠了你太多,讓你一生下來就不幸福,受了很多苦,但是……」她轉到他面前,揚起頭看著他的眼楮,沉著聲道︰「他們不愛你沒有關系,可你要愛自己,一定要愛自己,不要讓自己再這樣痛苦下去,不值得的,真的……」
他有一瞬間的怔忡,但很快便又沉下臉來冷冷地道︰「你怎麼知道不值得?我如果成功,我就是當今天子,我所失去的一切就都回來了。」
「你失去的難道只是榮華富貴?」她的聲音更輕,「我以為,你真正介意的是失去母親,失去親情,失去你本應有的快樂……」
「住口!」他厲聲打斷她,「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錢萃玉!你只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閨閣千金,只會閉門造車紙上談兵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她垂下眼楮,須臾,再抬起頭來,道︰「好。我不了解你,我也不需要了解你,因為……」
她望著他微微一笑,笑進他的眼楮和他的心里,「我只需要愛你就可以了。殷桑,如果你不肯愛你自己,那麼讓我愛你,有我愛你,這世上有我愛你!」
一記雷聲重重地響起,床上的錢萃玉動了一下。
思緒撕開層層迷霧,冥冥中好像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她,催促她,她被那股力量引導著,一步一步朝前走,然後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掉了下去——
錢萃玉驀地睜開眼楮,因為睜得太快而導致眼前好一陣子空白,最後才慢慢浮現出顏色和輪廓來。
這時,她就看見了錢寶兒。
依舊是印象中的寶兒,七年不見,她看起來還是那樣靈氣逼人,眉目如畫。相比之下,更是襯出自己的憔悴不堪。
此時此刻再相見,何止是恍如隔世!
錢寶兒的唇動了幾下,剛待說話,錢萃玉卻突地抓住她的手喊︰「寶兒!寶兒,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錢寶兒這下可是吃驚非小,顫著聲道︰「二姐,你……」
「寶兒,我知道你最聰明,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對不對?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錢萃玉說到最後,掙扎著坐起來,聲音越來越急,「寶兒,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
「二姐,你快躺下,躺下再說!」錢寶兒連忙撫慰她躺下,柔聲地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絕不讓你死掉!」
錢萃玉心里明白妹妹說的是安慰話,人要死,誰能阻止的了?眼中淚珠滾動,但全身的力氣卻突然消失了,只能那樣要死不活地躺著,低聲喃喃地道︰「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有一天,如果,他如果恢復了記憶,想起一切了,該怎麼辦?」
錢寶兒目光一閃,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取了一旁的濕帕子進來一邊為她拭汗一邊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惦著他……他把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錢萃玉搖頭嘆道︰「哪說得上是誰害誰?真要較真,只能說是命運不公,它要一次次地捉弄我們,拆散我們……」
「可他忘了你!」錢寶兒怒聲道,「我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可惡、更可恨的傷害方式了!」
錢萃玉整個人一震,目光忽然散亂了起來,夢囈般地說道︰「他……他不是故意的……是我……是我幫他作的選擇……」
什麼?錢寶兒不明其意。
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那天發生的事情再度回現,每個表情,每個聲音,都清清楚楚,六年以來,從未有忘!
是她……
是她!當初是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啊,所以無論怎麼怨恨怎麼不甘怎麼痛心,她都沒辦法親口告訴他以前的一切。
那是承諾。
她給軒轅老人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