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鐘森的辦公室,家杰根本不想再回到自己房間里,他現在胸口又堵又悶,一心只想躲開任何熟悉的人,找個地方坐下來,平靜一下自己的思緒,現在腦子里亂成一片,根本沒有辦法思考問題。
到了公司對面的咖啡座,點了一杯拿鐵,一口氣灌下去,心煩意亂地又點了一杯,卻不再喝,只是拿著銀匙在杯里攪動著,看著潔白的杯子里小小的旋渦。
自己剛才完全是遷怒了鐘森,這他知道,心里有一絲絲的後悔蔓延開來,家杰嘆著氣丟了顆方糖,出神地看著對面的街道,現在怎麼辦呢?無論如何,鐘森現在沒有什麼傷害自己的地方,為什麼自己一看到他,就沒理由地惱羞成怒呢?
是因為他撞見了自己的難堪場面嗎?難道自己的潛意識里還是在乎他的看法的?家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慌亂地把手中的銀匙踫落在地上,他正彎腰去拾,無意中看見對面街上,一個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穿過人群,拐進公司旁邊的後巷,那個人……似乎很眼熟……
是他!那個強暴自己的雄獸!家杰猛地站了起來,頭一暈,不得不用手撐在桌子上,才穩住身體,再度看向對面時,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他?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家杰否決了,他自嘲地笑笑,招呼侍者重新換把匙,重新坐了下來,對自己說,範家杰,你神經過敏了,看到一個雄獸,甚至是看到一個身材比較瘦小的男人,你就以為是那個人嗎?香港這麼大,自己能有多少機會遇見他?完全是你疑神疑鬼,看到這樣的背影你就受不了,直覺地認定是那個人,這樣還怎麼走出來?怎麼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不是已經決定,要忘記了嗎?那就忘記吧。
他還沒有想完,就看見公司大門里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市場部主管楊俊青,他四處看了看,沿著街道快步走了下去,不過幾步,就照樣拐進了後巷。
家杰吃驚地幾乎把眼楮貼在他玻璃窗上,再次確認了,這次他沒有看錯,的確是楊俊青,他在上班時間出來,拐到附近的小巷子里,而且……還一副怕人看見的樣子……
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的念頭出現在他心里,家杰木然地呆立了一分鐘,忽然跳起來,旋風一般沖下樓,險些撞上一輛飛馳而過的車,司機拼命按喇叭罵他痴線也根本沒有理會,直接跑過了馬路,喘著氣站在巷口,手心里全是冷汗。
狹小的後巷,在陽光燦爛的上午也透出一股陰森的感覺,家杰剛要舉步,頭卻一暈,不得不扶住牆才穩住身體,他死死地盯住里面的拐角,心里的畏懼越來越重,壓得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不管了!進去吧,也許里面是可以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真相,也許只是個誤會……不管是什麼,都承擔起來吧。
他謹慎地放輕腳步走進去,巷子並不很長,走了幾步,拐過一個小彎,就可以听見楊俊青略顯急躁的聲音︰「好了!我不想听你什麼理由!這次你找我又是什麼事情?」
「楊先生,你的性子就是那麼急,那時候也是急著要把我找來,當天必須完事,現在付錢怎麼就不爽快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家杰記得!就是那個可怕的夜晚,在他耳邊說著下流粗口的聲音!就是他!就是他!不會听錯的!
真的是……真的會是……他不相信,不相信啊!
「錢不是已經給你了麼?還要什麼錢?我們講好,彼此保密才付帳的,現在你跑來找我,算哪條數?」楊俊青生氣了,嚴厲地說︰「別以為你是混混就可以亂來,你們道上難道沒有規矩?」
「有啊,就是有,我才要跑路,不然被捉去澆水泥沉海,也太冤枉了,我還有一百幾十年的好日子要過呢。」男人壓低聲音說︰「十萬,現金。」
「我一毫都不會給你。」楊俊青的聲音卻高起來,「尾數我們已經結清了,做交易就要講信譽,你現在又跑來威脅我,信不信我另外找人修理你?」
「嘖嘖,楊先生,好大的火氣,我爛命一條,除了能變成身岩獸沒有別的本事,你要找道上的兄弟?好啊,大不了我躲遠點,你可就慘羅,如果我告訴那個小雌獸,買了我上他的是你,他的同事,你猜會怎樣?」
「你威脅我?」
「提醒你羅!你有頭有臉的,行業里也很有面子,如果被人知道你這麼挾嫌報復,還有哪個公司肯用你?現在的飯碗也保不住吧?」
沉默,家杰像被什麼東西捏成了一團,他不想听,不想看,甚至不想去思考什麼。
「好吧,五萬,不能再多了。」楊俊青妥協地說,「拿了錢你趕快走,三年之內不要回香港來。」
「五萬?只夠去泰國,不過很好啊,近嘛!有空到曼谷拜四面佛記得找我喝茶,說不定還能遇見幾個老朋友呢。」男人的聲音充滿威脅︰「八萬,不能再少了,有了八萬我就去日本避避。」
「好,我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我既然能拿八萬塊錢給你,也一定能拿八十萬讓你永遠開不了口,還是不要鬧得太大吧,我不過是少份工作,你可就少條命。」
「放心,楊先生,怎麼會呢,你這麼好的主顧,我一定不會坑你的,又給我錢,又給我上小雌獸的機會,現在還送我路費,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啦。」男人拉著長腔說,「什麼時候給錢?」
「今天晚上……」
下面的話,家杰已經听不見了,就像在做拼圖一樣,兩個人的對話,那天晚上听過的,惡魔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突然整合成一個恐怖的真相,幾乎奪去了家杰的呼吸!他艱難地喘著氣,仍然不能去面對這個事實。
他被強暴……竟是有人指使買通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事出錢買通了雄獸干的?!
雙方結束了談話,向這邊走來,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個雄獸,拐過牆角,一眼看見家杰站在面前,愣了一下,隨即放肆地大笑了起來︰「哈!這可真是意想不到,你等我啊,美人?」
家杰困難地喘著氣,血紅的眼楮瞪著他,臉色卻蒼白得像個死人,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他想不了那麼多,他只想立刻變回原形,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用頭上鋒利的角挑開面前這個人的咽喉!
後面的楊俊青也趕了上來,雄獸一邊笑一邊對他說︰「楊先生,我看你是白擔心了,你看,小雌找上門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嘗到我金槍不倒的雄威,念念不忘地要跟我再來一次呢!」
看見家杰的時候,楊俊青有一霎那的驚慌和狼狽,緊接著就平靜了下來,對放肆大笑的雄獸說︰「既然這樣,那保密費,我倒不必給了。」
「ALEX!」家杰咬著牙,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一樣地叫囂著要嘗嘗血的滋味,頭疼得像要炸開,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里,鑽心的疼他也感覺不到。
他想打架,想殺人,可是為什麼,連聲音都這麼軟弱無力?
「你……為什麼?」明知這個是傻問題,他還是不自覺地問了,「到底為什麼?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對待我?!」
眼楮里掠過陰沉的冷笑,楊俊青反而平靜了下來,交抱起手臂,悠閑地說︰「為什麼?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是他語中的陰狠卻更盛︰「都是一樣的人,你範家杰憑什麼就那麼春風得意?平時還一副指點這個指點那個趾高氣揚的樣子,你比我強嗎?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們辛辛苦苦地跟客戶交涉,卻抵不過你說的一句話,就這樣你都不肯幫我,存心要看我的笑話,你很能干?不過就是你靠著皮相交往了一堆人,所以你無往不利,設計一次通過,無論再挑剔的客戶都被你哄得團團轉,追你的人排著隊,恨不能跪下來吻你的鞋……憑什麼我付出十倍的努力也不及你一半的成功?因為你比我優秀?錯了!就因為你長得漂亮會利用自己的身體!你還是喜歡和這個上床和那個睡覺嗎?好,我就成全你!讓你爽個夠!」
在一邊剔指甲的雄獸聞言忽然嬉皮笑臉地說︰「楊先生,說句公道話,他可不是亂來的人,我上他的時候,他還是個處呢!嘖嘖,真是不簡單,香港現在風氣開放,居然還有雌獸25歲還沒被開苞,傳出去,可以上二周刊了!」
「你收聲!」家杰被他話里的威脅激怒了,瞪著他︰「你這個混蛋!我讓你坐牢坐到死!楊俊青!我自問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居然買凶害我……好……我不會放過你,我……」
在听到那個雄獸的話時,楊俊青明顯地震驚了一下,看到家杰氣得鐵青的臉,又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意,不在乎地說︰「哎,亂講話要告你誹謗的,不錯,我是花錢請了他幫我出氣,可是我沒讓他強暴你,只說要給你一點教訓,以後發生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們這些異類之間,發生點意外,我也沒辦法啊,我又不是你們一族的,哪里知道你是雌獸他是雄獸呢?從外表上看都是男人啊,如果你真的告我,相信律師很快會替我月兌罪的,不過你呢,恐怕不單上二周刊,還要上電視了。」
「楊先生,你不用擔心的啦。」雄獸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從下而上地看著家杰的俊臉,目光下流無恥,「他沒膽子告的,就算告了,我到法庭上當然會把你的罪給開月兌了,畢竟剛才你還答應給我封口費的嘛。」
楊俊青心里暗罵了一句,表面上不得不說︰「夠爽快!好,那筆錢我會依時打進你戶頭,如果有人硬是想不開的話,就麻煩你了。」
「放心,楊先生,他怎會告我,他謝我才是真的,我操得這個雌兒不知道多爽,完事了他還夾著我不放,我好辛苦才從他身體里拔出家伙來呢。」雄獸色迷迷地看著家杰,伸出舌頭舌忝了一下嘴唇,「連射了兩次,又緊又軟,叫起來又媚又浪,根本也不像沒開過苞的,法官也不會相信他啊,當時他可是趴下來翹著向我搖擺著求歡呢。」
「你給我住嘴……」家杰的聲音很低,含著決絕的怒氣,「夠膽就給我再說一次!」
「講就講啊,我怕你?」男子向後退了一步,放肆地笑,「對,我怕你,我怕你榨得我精盡人亡,你那麼饑渴,我怕!怕滿足不了你,不如叫幾個兄弟來一起大被同眠?一定比上次在停車場操得你爽。」他觀察著家杰的臉色,話語也越來越放肆,「你不是挺喜歡這個調的嗎?也沒見你怎麼反抗,還纏著我不放呢,再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也沒報警,法官怎麼相信你是被?我們和奸還差不多,總之呢,你要是還想著被插的消魂滋味,就老實趴下來,我再操你幾次,喂飽了你,也就不給我亂告了,不然,就趕快給我滾開,別擋了我跑路。」
寂靜的小巷里,仿佛有一道屏障把里面和繁華的中環完全隔開,除了家杰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沒有別的聲音,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鮮血掛了一道細細的線從手心流下來,一滴一滴,慢慢滴在地上……
荷爾蒙的味道突然轉濃,家杰上身的西服肩線隨不了猛然增長的肌肉,啪地一聲裂了開來,微風吹動,可以看見額頭的碎發下,正中的位置,一點紅光正由暗而亮地閃現,尖利的紅色長角突破皮膚,刺了出來!
男子早已料到他的這一步,滿不在乎地一笑,衣服爆裂開來,四蹄蹬地,轉眼變成比家杰的獸形大了何止一號的棕黃色黑斑雄獸,威嚇地張開大嘴,用自己的力量威脅著尚未變形的雌獸,頭上黃色的尖角閃著冰冷的光澤,「搞咩啊?真想再來一發?我是無所謂羅,反正有的上干嗎不上,何況是你這麼美麗的小雌兒,來幾次都可以,就怕你被我操慣了不舍得離開,那就麻煩了。你說是不是,楊先生?」
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大型岩獸嚇得雙腿發軟,幾乎是貼著牆邊的楊俊青看見他紫色的大眼楮轉向自己,足有一尺長的尖角也低下來,嚇得狂叫一聲,干脆坐倒在地上,顫抖著用手驅趕他,「走!走走!離我遠一點!」
邪惡地笑著,有意把大嘴再靠近被嚇壞的人類一點,噴出一口灼熱的呼吸,雄獸享受著自己力量的威勢,無論是對人,還是雌獸,他都是絕對的強者,欺負弱小的感覺簡直太好了。
「楊先生你別怕,我們不是一國的嗎?倒是這只小雌,你想干什麼,變身成雌獸被我插嗎?那就給我轉過身去,乖乖地趴下來翹起尾巴,我就說你被我插得爽吧,現在還忘不了我的滋味吧?」
「閉嘴!閉嘴!」家杰的眼楮變得血紅,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一腔火在胸膛里燒得難受之至,急欲找個出口發泄,最好就是變身雌獸,干脆和眼前這個混蛋同歸于盡,拼個你死我活,也許只有鮮血和疼痛才能讓他發瘋的神經安定下來,讓他的腦子重新清醒。
但是他還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不能變身,不能……變身之後的他,真正是任人宰割了,雄獸對付雌獸的手段如此簡單又如此直接,而他,卻只能看著自己失去理智,被對方拖進的烈海中,萬死也不得超生。
好難受啊,胸口亂竄的火焰在尋找出口,他卻只能拼命壓制著自己,努力讓已經開始變身的獸形恢復正常,這種違背生理的抑制太過艱難,逼得他一口血涌到嗓子里,又被他咬著嘴唇狠狠地壓了下去。
「你還不肯變身啊?是不是要我催催情?我可沒時間跟你玩情趣,楊先生,你要留下來看活還是走開?我教訓他的時候,可是讓你很解氣的。」
「不必了。」楊俊青尷尬地說,扶著牆向外面走去,經過家杰身邊時,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慘白如死人的臉上,只有一雙深到無法看清里面有多少悲哀的眸子和唇邊的鮮血,才有一點別的色彩,僵直的身體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呆滯地看著前方,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你不能怪我。」楊俊青仿佛要彌補些什麼,語無倫次地說︰「誰叫你那麼囂張……我只想教訓你一下……這是你們岩獸的事情,我根本不不懂,對,我根本不懂!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們這些獸類,就自己解決吧!」
說完,他沿著牆就要溜之大吉,家杰根本不理會他存在,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比自己體型大上一圈的雄獸甩著蹄子,抖亂長鬃,威嚇地噴著鼻息,一步步直逼過來……
逃走嗎?現在還來得及,外面就是大街,只要他動作夠快,這個雄獸是不可能追他到外面的,但是,家杰就是不想在這個侮辱自己的雄獸面前示弱!
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取勝……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堪一擊……那又怎麼樣!他就是不要逃走,情願讓那銳利的尖角挑入自己的胸膛……劃開,鮮血飛濺……把自己跳動的心髒挑在角上搖晃著……然後自己就可以死了……再也不用面對這一切……
他累了……他的心,已經死了……
背後傳來楊俊青驚惶失策的叫聲,然後就是一個他很熟悉,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里出現的聲音︰「說得沒錯,既然這都是岩獸的事情,那麼就用岩獸的規則來解決吧!」
話音未落,一匹強壯高大的純黑色雄獸像一道黑色閃電般從後急竄而出,站在家杰面前,四蹄刨地,低下頭,用銳利的黑色尖角對準了前方,擺出一副隨時可以沖鋒的架勢。
冰冷的長角,帶著螺旋花紋,閃著無機質的寒光,緊緊地逼近著面前的棕黃色雄獸,高大的身軀,光滑毛皮下強健有力的肌肉活塞運動般起伏著,把身後的家杰遮擋得嚴嚴實實,雙方對恃著,彼此用試探地威嚇著,那麼銳利的尖角,只要輕輕向下一劃……就可以把對方的皮毛挑開,露出里面鮮活的肌肉和血液,或者刺穿身體,或者……比刀切黃油還要利索。
家杰茫然地睜著眼,直直地看向前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只是看著兩匹雄獸的對抗,那麼強大的黑色雄獸,嚴密地把自己保護在身後,牢牢的,沒有一絲空隙的……他在保護自己,他是誰?
鐘森……他是鐘森。
不!!!
太陽穴一陣一陣的抽痛,他抱住頭,瘋狂地嚎叫起來,撕心裂肺的聲音驚動了兩只雄獸,黑色雄獸立刻擔心地回頭,關切地叫︰「JET!沒事!別怕!JET!」
趁他分神的時候,棕黃色的雄獸眼楮里閃過一絲狡詐的光芒,後蹄一蹬沖上來,尖利的長角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接同黑色雄獸的左側,鐘森听到聲音再閃避已經來不及了,狼狽地就地打了個滾,還是被角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浸淡了黑亮的皮毛。
「嗷!」黑色雄獸暴怒地吼叫了起來,蹄子一蹬地就站了起來,紫色的大眼楮燃燒成血紅的顏色,逼視著偷襲的雄獸︰「無恥的混蛋!」
「你願意替這個小雌出頭的話,就等著被我劃上十七八道吧。」棕黃色雄獸囂張地搖晃著腦袋,尖角上的鮮血四濺飛落,「識相的就趕快滾開!我享用完這口鮮肉,還能給你留點渣。」
黑色雄獸彎過長頸,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傷口,又回頭溫柔地看了家杰一眼,再轉過頭去對著對手時,眼楮已經充滿了徹骨的冰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頭低下,額頭的尖角對準前方,擺出決不妥協的戰斗姿勢。
「呼」的一聲,兩匹雄獸飛躍而起,在空中時尖角拼撞在一起,火花四濺,鐘森同時一後蹄子踹在對手的小腿上,棕黃色雄獸嘶吼了一聲,猛烈地擺長頸,大頭狠狠地撞擊上了鐘森的月復部傷口,兩敗俱傷地落到了地上,沉重地喘了口氣,四蹄翻滾著重新爬了起來。
鐘森的鮮血灑落在地上,一灘斑斑點點,鮮紅的血混著地上的泥土和石塊,變成褐色,卻更加觸目驚心,他護住家杰的同時,也把自己皮開肉綻的傷口暴露了出來,一直呆滯的家杰看在眼里,忽然醒了,近乎瘋狂地搜尋著自己的手機,模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才想起自己把手機扔在了辦公室里,這邊兩只雄獸又扭打在了一起,再度分開的時候,鐘森的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有一道在背上,深可見骨,前腿一瘸,險些跪倒在地上,他憤怒地咆哮了一聲,強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穩。
「手機……手機,他媽的!」家杰沖到後面幾步,一把拎起嚇得癱軟在地的楊俊青,「手機呢?!我問你的手機呢?」看得不到回答,干脆自己伸手,在他身上一陣亂翻,終于把手機抓到手里,剛按了報警號碼的前兩個,忽然眼前一花,手機就被鐘森一頭撞了出去而且還飛快地補上一蹄,踩了個粉碎。
「你!」家杰恨不能一巴掌星在那張馬臉上,「我要報警!你干什麼!」
純黑色的雄獸深深地看著他,眼楮里,是一種讓家杰心慌意亂的感情,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已經被雄獸低在額頭上輕輕地舌忝了一下,那熟悉的沉穩聲音說︰「JET,這是我們雄獸的事情。」
說完,他回身,一躍迎上了棕黃色雄獸刺來的尖角,半步都不退讓地頂了回去,氣勢凶狠地緊逼著飛起一步狠踹對方的後月復。
「你瘋了!」家杰又氣又急,但又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們爭斗,棕黃色的雄獸起初的瘋狂在經過一輪攻擊之後開始疲憊下來,身上的傷痕漸漸增多,反而是鐘森越戰越勇,凶猛地步步緊逼,好幾次都差點刺中對手的致命之處,逼得對手狼狽地亂滾。
就在他抓住一個機會,撲躍上前,一蹄把對手踹倒,把頭頂閃著凶光的尖角對準棕黃色雄獸的眼楮就要扎進去的時候,巷子口傳來響亮的喊聲︰「住手!禁止爭斗,全體站住,我們是非常家庭管理會!再說一遍,禁止爭斗!全部住手!」
銳利如刀的長角在距離雄獸眼楮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棕黃色雄獸的眼楮只看得到無限放大的螺旋花紋,恐懼得閉上了眼楮,鐘森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被自己踩在蹄下的對手,心里有一種有一種沖動,狠狠地刺下去。
「JOHNSON!」家杰已經被管理委員會的公務員推到一邊,擔心地回頭看著他,鐘森的身體一震,慢慢的,把自己的長角撤了回來。
「變回人形。」公務員如臨大敵地圍住了他,鐘森鎮靜地抬頭看了看他們,依言而行。
他的眼光,一直看著遠處的家杰,後者,卻慌亂地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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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家庭管理委員會的辦事效率非常快,鐘森做完筆錄,辦好手續,重獲自由,不過晚上八點多,他拿回自己的東西,走出那棟不起眼的大樓時,發現不遠處,停著家杰的愛車。
他走過去,手搭著車頂,彎腰往里面看,果然駕駛座上是形容略帶憔悴的家杰,感覺到有人靠近,竟受驚地抖了一下,看見是他,才搖下車窗,兩人沉默地對視著。
最後還是家杰先垂下了眼睫,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啊?好。」鐘森拉開車門要坐進逼駕駛座,家杰卻不自覺地抗拒起來,不情願地開口︰「坐後面吧。」
「怎麼可以這樣,我不能真拿你當司機啊。」鐘森說了個冷笑話,還是堅持著坐到了前面,家杰並沒有進一步反對,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最初,兩人還是誰都沒有開口,開上公路之後很久,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的時候,家杰才遲疑地看了鐘森一眼,囁嚅地問︰「你還好嗎?」
「我沒事,變回來傷口就消失了。」鐘森溫柔地笑笑,「你呢?」
「呵,我哪有什麼事。」家杰繼續往前開著車,「從頭到尾,打生打死的都是你……」
「JET,我……對不起,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不是有意跟蹤你才會出現在那個地方的。」
「別說了!」家杰失控地喊了一聲,隨即聲音又低下來。「那都過去了,別說了……我還該感謝你呢,如果今天你不在那里,我就慘了……」
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是你救了我,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你……
「JET。」鐘森擔心地看著他,「你還好吧。」
家杰點點頭,突然說︰「明天,我的辭職報告會在你桌上。」
他已經盡量說得很平靜了,可是鐘森還是震驚地看向他,聲音高起來︰「為什麼?!JET,該辭職的不是你!而是楊俊青,如果他不辭職的話,我就開除他。」
「你拿什麼理由?JOHNSON,你要全香港的人都知道我被同事買通雄獸了嗎?」明明是錐心刺骨的疼痛,為什麼現在說出來,卻平靜得像在說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家杰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去想,只是機械地跟著前面的車尾燈開著。
鐘森在座位上側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低聲說︰「這不是你的錯,JET。」
「是,那又怎樣?承擔後果的是我。這已經夠了。」家杰笑了,一閃即逝的笑容,很冷,很淡,「你說的對,我還是休假去……把自己的心情換一換……換個地方……一切才會好起來。」
「JET,你可以留在香港,休假什麼的都可以,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我也會盡力幫你。」鐘森誠懇地說,「不是只有一筆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覺得我在香港呆不下去……」家杰坦率地說,「真的,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做好準備面對一切,無論是什麼樣的困難,我都不會逃避……可是你知道嗎?做筆錄的時候,他們讓我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復述一遍……我竟然都……我都無法辦到,于是我覺得,我錯了,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鐘森久久沒有說話,家杰也沒有開口,在過隧道的時候問︰「你是直接回家,還是到公司取車?」
「JET,人都有過去,這並不很可怕。」
緊抿著嘴,手指不耐煩地在方向盤上敲擊著,家杰問︰「我問你打算回家還是公司?」
「我也有過一段黑色的回憶……真的,那時候像剛才的打架每天都有,我受的傷卻比今天要重很多,有幾次差點死掉。我睡著的時候,永遠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醒來的一天,我曾經特別害怕黑夜,因為沒人知道,我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家杰一聲不吭地開著車,面無表情,仿佛鐘森在對著空氣說話。
「我殺過人……還有岩獸,直接的,間接的……也被人殺過,但我運氣好,所以到現在還活著,我的老師,幫助了我,讓我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可以上大學,有一份好工作,來到香港,遇見……遇見很多事情,如果我當時推開了他的好意,也可能我現在就死在不知什麼地方的陰溝里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家杰煩躁地伸手打開車載音響,卻被鐘森眼疾手快地立刻關掉,他下意識地瞪了鐘森一眼,發現對方正專注地看著自己,是那種自己一心要躲避的目光。
「我想說……」
「打住!」家杰真很害怕再從他嘴里說出什麼自己絕對不想听的話來,趕快制止他︰「坐車的時候請不要和司機談話,我盡快送你回家。」
鐘森輕嘆了一聲,果然不再開口,車窗外,香港繁華的夜景逐漸地顯示出來,虛幻的紫色,燦爛的金色,淡淡的粉色,熱烈的紅色,鮮明的綠色,交織在一起,像一條實質的彩虹流過,從他們車上飛快地漫過去,淹沒了里面的人,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就像時間……也是這樣,可以帶走一切傷痕,沒有什麼感情可以敵得過時間,比如恐懼……
路邊七彩繽紛的招牌霓虹映照著車里的人臉,家杰和鐘森似乎無話可說,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沉寂地坐在那里,就像兩尊雕像一樣。
在感覺上仿佛過了一千年那麼久,鐘森忽然開口了︰
「杰,跟我約會吧?」
他在說什麼?我為什麼听不到?他是對我說嗎?我為什麼不相信?
鐘森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也沉默了起來,似乎是等待著他的回答,更像是其實他什麼都沒說,家杰開始懷疑自己的听覺,目光猶疑不決地看向一邊的鐘森。
鐘森沒有在看他,而是看著前面的什麼地方,他的眉很濃,眉梢向側上飛揚,配上清秀的五官,別有一種男性的魅力,和範家兄弟的俊美截然不同。
大概是自己听錯了……真是的……連這種錯誤都會犯,果然是已經……家杰還沒有自嘲完,就听見鐘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到底還是……不行嗎?」
沒有他一貫的自信和沉穩,相反的,聲音弱得近乎膽怯,像是在自語。
「JOHNSON……」家杰下意識地把手指擱在嘴唇上,想說什麼,嗓子里卻似乎堵上了東西,說不出話,無法發聲……
他能說什麼呢?該說︰「我很榮幸嗎?」
「我一直……很喜歡你……」鐘森試探地重新開口,被家杰猛烈的剎車動作給截斷了,輪胎在公路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兩人同時向前方沖去,然後又被狠狠地摔回座位上。
「JET?」鐘森震驚地看著他,家杰把頭伏在方向盤上,只有聲音傳出來︰「下車。」
「我……」
「下車!」家杰沒有抬頭,聲音提高了。
「JET!……你……」
「下車!」家杰大吼出了一聲,感覺到身邊男人的沉默和堅定之後,又低低地重復了一遍︰「下車……」
鐘森沒有動,過了半分鐘,家杰軟弱的聲音傳了出來︰「下車……我求你……」
「我明天給你電話,或者你想找我,隨時都可以。」鐘森痛惜地看著他,抑制住上去擁抱他的沖動,現在家杰已經受傷太重,他不敢太刺激。
家杰沒有回答,鐘森嘆了口氣,拉開車門走了下去,等他走了很遠,家杰才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遠處他小黑點一般的背影。
那張白皙俊美的臉上,已然淚水縱橫。
如果你不說出這句話,也許我還可以留下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現在……我只有離開,哪里都好,一個見不到你的地方就好,我無法面對你……這樣的我,根本不可能坦然地跟這樣的你見面,特別是,你說你喜歡我……
你說過,你只會約會你想結婚的對像,我明白你喜歡我,鐘森,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
視線模糊起來,那個黑點的背影,他再也看不見了,只有淚水瘋狂地刷過面頰,家杰用雙手捂住臉,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哭得整個身體都在痙攣著,抽搐著……
香港繁華的夜晚,往來川流不息的車河,路邊,一輛林寶基尼孤單地停著,里面高大的俊美男子,在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