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灣的第二天,桑力檠是從惡夢中驚醒!
白雪那身妖嬈夸張的穿著打扮、嗲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還有那矯揉造作的舉手投足,全張牙舞爪的追進他夢里。
他驚叫一聲,渾身是汗的遽然彈坐起來,劇烈的喘息著——
夢境中的畫面宛如真實似的,至今仍歷歷在目,就連現在,他還隱約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嗆人的脂粉味。
好半晌,桑力檠才從夢魘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仍安全的置身在幼時所住的別墅,他抹了把冷汗,終于如釋重負的重吐了口氣。
他悵然的坐在床上,多希望昨天的一切只是場夢,他的白雪,仍是他記憶中那個純真、可愛的白雪。
但事到如今,桑力檠終于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他日夜期待的美夢,已經變成一場惡夢!
他沉重的嘆了口氣,了無睡意的下床,準備到廚房替自己沖杯咖啡,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一只色彩鮮艷的鸚鵡——
不!那哪是什麼鸚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正在煙霧彌漫的廚房里,手忙腳亂的忙碌穿梭著,還不時傳出焦味與挫敗的低喊。
難道這是公司部屬,為了歡迎他回國,體貼請來照料他生活起居的管家嗎?
不!這身影怎麼看也不像管家,一個專業的管家,不會穿得這麼花枝招展,也不會有這麼蹙腳的廚藝,更不會一聲不響的闖進別人家里!
流理台前的身影,不經意一轉頭發現了他,急忙迅速拆下胸前的圍裙,理理凌亂的衣發,熱情的朝在廚房門口發怔的他,嬌嬌嗲嗲的喊道︰
「檠大哥!你起來啦?」
桑力檠用力眨了下眼——他不是還在做惡夢吧?
昨天他借口累了,急忙拎著行李,幾乎是「逃」回來的,自認這麼大的震驚,還需要好一段時間平復,她卻又無情的來補上一記打擊。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又是怎麼進來的?」桑力檠不敢置信的看看白雪、又看看大門。
「你昨天告訴我的啊,而且小時候,你曾給我一把你家的鑰匙,你忘了嗎?」
白雪自胸前掏出一把、跟她渾身鮮艷打扮一點也不搭調的銀色鑰匙,熱情的笑著。
那是他要走時留給她的信物,她一直當成寶貝一樣珍藏著,卻沒想到會有用得著的一天。
他確實記得,自己臨走前曾將鑰匙當作信物給了她,但至于落腳處——
「是我告訴你的?」
他昨天真的太震驚了,連自己說了些什麼、又是怎麼回到家的,一樣也記不得了。
「是啊!我不會隨便騙人的。」白雪用細得像是隨時會噎死自己的嬌嗲嗓音說道。
「那你也不該不打聲招呼,就進別人家里。」現在的她,對桑力檠而一言,幾乎比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我招呼了,可是你睡得好熱,我叫不醒你。」白雪一臉無辜的咬著涂著鮮黃色蔻丹的縴指,細聲細氣的說道︰「而且——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同。」
桑力檠氣結的看著她。看來她不止私自進入他家里,還進房間偷窺他的睡相!
「你的膽子變大了。」他皺著眉道。但他不喜歡這樣。以前的白雪,是那麼的羞怯而令人憐愛。「對不起!沒有事先告訴你一聲,我只是想來替你準備早餐。」她嬌嗲的語氣委屈極了。
「你不必這麼做!」桑力檠挫敗的耙梳著黑發。
踫上她,他真是一點輒也沒有!
一看到他軟化的態度,白雪的膽子又大了起來。
「你別跟我這麼客氣啦!」她以嗲到不行的聲音嬌喔道。
她做作的嬌嘮嗓音,讓桑力檠渾身又豎起一陣雞皮疙瘩,他用力的甩甩頭,奮力甩去渾身戰栗的不適感。
「早餐做好了,快趁熱吃吧!」她轉身以嬌柔的姿態,端出一盤看起來很「結實」的雙黃荷包蛋,以及一杯「黃」咖啡,熱絡的嬌嚷道。
看著她踩著標準模特兒台步似的自眼前走過,在空氣中揚起一陣粉香,又嗆得他狠狠打了個噴嚏。
今天的白雪,依然是一臉濃妝艷抹,只不過換了襲黃綠交雜的洋裝,再加上一身同色系的鮮艷搭配,同樣令人眼花撩亂。
可是,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來這做早餐?
「這些我都可以自己來,你真的用不著這麼做!」
桑力檠看著她熱情的背影,無力又無奈的攤攤手。
「你真的用不奢客氣,這是我願意做的。」她揚起嬌媚的笑,朝他據著夸張的黃色睫毛。
「你——」桑力擎無力得想吐血。
「這是剛起鍋的,快趁熱吃吧!」白雪熱切的將叉子遞到他跟前。
看著她一臉的期待,桑力擎終于還是于心不忍了。
他嘆了口氣,接過叉子,在她滿懷期待的目光中,叉起一塊荷包蛋,送進嘴里——
「好吃嗎?」白雪迫不及待的問道。
人家常說,女人對廚藝跟生孩子一樣,具有先天的本能,雖然是頭一遭,但應該還不算太糟吧?「好——」
好吃?桑力擎一開口,白雪的眼楮頓時全亮了起來。
「難吃!」他苦著臉,忙吐出韌得比口香糖還有嚼勁的蛋。
「怎麼會這樣?失敗了七次,這一個我明明已經煎得很小心啦?!」白雪翻著一面白、一面黑的荷包蛋,懊惱的嘀咕道。
「沒關系,我不餓,我喝咖啡好了!」他有些不忍的急忙端起咖啡。
雖然咖啡的顏色淡得有些令人擔心,杯底還隱約有些黑色的影子晃動著,但咖啡終究是咖啡,既不加鹽也不加油,應該不至于糟到哪里去吧?!
桑力檠這麼說服自己,然而咖啡才一入口,卻又遽然全噴了出來。
「怎麼了?不好喝嗎?」見狀,白雪一張畫得已經夠白的臉更慘白了。
「煮咖啡時你有沒有用濾紙?」他皺著臉,拼命吐出滿嘴的咖啡渣。
「濾——濾紙?」白雪瞥了眼廚房,小心的問了句︰「那是什麼東西?」
買咖啡時,老板也沒有告訴她,咖啡里頭還要加濾紙才能喝!
「難道你不知道,煮咖啡的時候,要加一張濾紙濾掉咖啡渣?你到底會不會煮咖啡?」桑力檠幾乎失去了耐性。
原來濾紙不是加在咖啡里,而是用來濾渣的啊?白雪有點尷尬的笑著。
「對不起,我沒煮過咖啡。」白雪咬著唇,可憐兮兮的眨著眼睫。
咖啡因是美容的大敵,她連咖啡糖都視為拒絕往來的食物之一,怎麼可能會煮咖啡?!
「算了!我剛回國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沒時間跟你多說。」桑力檠煩躁的迅速起身,不耐的亟欲想擺月兌她。
餅了十七年,以往那種感覺,似乎再也找不回來了,但眼前他實在不知道如何適應期望的落空,更不知道用何種態度去面對她。
傍他時間適應眼前的她吧——他逃避的這麼告訴自己。
桑力檠回房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一走出房門,只見她還怔怔的坐在沙發上。
他別過頭去,不敢看她失望的表情。
這根本不是他原先的計劃!
為了她,學法律的他不惜放棄準律師的資格,主動接下了回台灣接任企業的重任。
為了這次闊別整整十七年後的重逢,他更排好了滿滿的行程。
他想要帶她去四處走走玩玩,要跟她徹夜聊天,談談這些年來的思念與際遇,但,一看到她的改變,他的心幾乎冷了一大半。
要不是因為有過一段美好的記憶,他根本不想再看她一眼。
桑力檠提起公事包,就跨著大步往大門走,臨到門邊卻不自覺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沙發上垂頭喪氣的身影。
「你也趕快回去上班吧!走的時候別忘了替我帶上門。」
留下一句話,他狠心的遽然關上大門,
待修長的身影上消失在大門邊,白雪臉上的笑容遽然垮了下來。
事實上,她這一整個星期哪有工作?
為了他的歸國,她已經排除萬難,又是拜托又是懇求的,請化妝品專櫃的同事代班,就為了能好好的陪他,重溫昔日的舊夢——
但現在,她卻是悵然的站在往日熟悉的地方,任由一股濃濃的失落與孤寂籠罩著她。
她想象過好幾百回重逢的境況,就是沒想過他竟會這麼冷淡。
但隨即,她朝自己綻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檠大哥可是要回國接任企業總裁的,自然也責任重大,她應該懂事些,給他一些時間才對!
反正她問著也沒事,不如就到他的辦公室外面等他吧!或許,可以趁他忙閑的空檔,跟他聊個幾句話哩!
主意既定,白雪喜滋滋的綻開一抹笑,趕緊走出別墅,騎上她的小摩托車,就往他的公司而去。
桑力檠回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接任父親在國內的「旭日企業」,以及整肅佔極多投資股份的幾家百貨公司,阻止營業狀況日益下滑的情況。
一整天下來,他接見了各部門的主管,听取他們的工作報告與部門狀況,雖然不是學商,但以學法律一貫清晰的思維與靈活的頭腦,他很快就將整個公司的運作弄清楚了。
連續幾天下來,他的生活就是一場緊接著一場的檢討會,以及一場又一場的應酬,為了拓展關系、打通人脈,他忙得沒有一刻喘息。
除了體力上,他的精神上,也同樣受到沉重的壓力。
「總裁,白小姐找您。」
桑力檠才跟營運主管會談完,剛坐下準備看歷年營運狀況的檔案資料,對講機就傳來秘書平穩簡潔的聲音。
老天!饒了他吧桑力檠無力的以手撐額,重重的吐了口氣。
他知道幾天來白雪一直在門外,在他忙著進進出出的時候,不是端著張熱切的笑容對他笑,要不就是乘隙朝他打招呼。
幾天來見他忙得不可開交,她卻仍很有耐心的依舊守候在門外,一見他待在辦公室超過半個鐘頭,就會不厭其煩的向門外的秘書要求見他。
她的毅力讓他不得不投降!
「讓她進來。」桑力檠認命的合上檔案夾,沉重的吐出一句。
「是的,總裁!」秘書才剛切斷對講鍵,他的辦公室大門就馬上被打開。
「檠大哥!」
隨著興奮的嬌喚,桑力檠抬起目光往門口望去,卻被一身夸張的粉紅給刺痛了眼。
今天的白雪依舊是一身「琳瑯滿目」,毫不浪費空間的把所有能掛、能戴的全往身上放。
而且隨著一天天過去,好像他越不理她,她的打扮就越來越花俏夸張,臉上的妝也越來越濃——
說難听一點,簡直像歌舞女郎準備登台作秀似的。
「有事嗎?」桑力檠蹙起眉看她。
「我是想,你剛剛回國,一定很想到各地去走走玩玩,我特地向公司請了幾天假,我可以帶你去喔!」她嬌滴滴的說著,邊踩著「台步」朝他走來。
「不用了!我回國是要接手公司,不是回來玩的。」他淡漠的回絕道。
「我知道,我只是問問,若你真有事忙就算了!」白雪擺擺手,以嬌笑來掩飾失落。
看著她小巧的耳垂上,掛著兩枚又大又圓的粉紅色花朵耳環,正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晃蕩,讓他不得不替她擔心隨時會有拉斷耳垂的危險。
「白雪,你到底在哪里上班?」忍了幾天,桑力檠終于忍不住問道。
「我啊?我在化妝品專櫃上班,是資深的專櫃小姐喔!」一說起工作,白雪的嗓子又高揚了起來。「喔!」桑力檠悄悄松了口氣,慶幸她不是在夜總會上班!
「你知道嗎?我們專櫃的保養品跟化妝品可有名了,你看我臉上的妝,全都是——」
一提起她的打扮,桑力檠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
「小雪!」他忍耐的深吸一口氣,遽然打斷她。「我真的很忙,若沒有其他的事,你回去吧!」
白雪的笑容遽然垮了下來,她嘟起涂著同為粉紅色系的唇,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大門。
臨到門邊卻突然停了下來,一臉哀怨的回頭瞅他。
「你討厭我?」
「不,我不討厭你!」他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但我覺得你似乎不喜歡看到我,甚至像是刻意躲著我。」
「我只是——不能習慣你現在的樣子!」桑力檠苦惱的耙梳著頭發道。
連他自己也陷入了矛盾!
曾經是那樣深刻、難忘,足足令他魂牽夢縈了十七年的女孩,如今卻成了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女人。
她確實是白雪,那個當年他曾留下信物,承諾等她長大後,會騎著白馬來接她的女孩——
但經過十七年後,他卻不得不正視這個殘酷的事實她變了!
她的模樣、她的笑容,那種曾經深刻得幾乎烙進心底深處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甚至懷疑,或許當時那種幾近愛情的感覺,只是因為她被刻意排擠時,那種孤立無助的可憐模樣,給激出的英雄情結在作祟。
那或許只是同情,而不是感情!
「我的樣子?」白雪疑惑的上下看著自己。
她臉上的妝,可是經過幾個鐘頭細心的描繪過,她可以確定密實得毫無瑕疵,一身行頭也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有哪里不對?
「你可不可以稍微穿得輕松一點、不要化妝?」桑力檠婉轉的說道。
他懷疑,再這麼下去,他終有一天一定會得色盲。
「不化妝?」白雪捻起蓮花指,捂著臉頰驚嚷道︰「那我怎麼出去見人哪?」
瞪著她的言行舉動,桑力檠的臉上頓時浮現三條黑線。
他說不出哪里不順眼,但他就是覺得她的舉手投足、她尖著嗓子說話的方式很怪,像是故意在他面前夸大,屬于他個人的特別秀似的。
「你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怎麼去適應現在的你。」他終于吐實。
原來,他是在意她跟小時候截然不同的模樣!白雪終于弄懂事情的癥結所在。
「人總是會變的嘛!」她釋然的露出嬌媚的一笑。「你瞧,我現在不是比小時候好看多了嗎?」她轉著圈,展示自己精心打點過的裝扮。
小時候的她沒什麼奢侈的享受,一頭長發總是扎成兩條辮子,也總是只有那麼一件白洋裝,一點變化也沒有。
哪像現在,她總是可以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隨時都是光鮮亮麗,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人忽略。
「或許吧!」但他卻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適應現在的她。
「那今天晚上你會早點回去嗎?」白雪滿懷希望的望著他。
她已經連續幾天都在門外空等到深夜了。
「或許吧!」
他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又徑自坐回辦公桌後專心的翻看檔案資料。
白雪站在門口,臉上浮現一個大大的問號。現在正流行「或許吧」這個口頭禪嗎?
但隨即,她又揚起一個興奮的笑容。
檠大哥說他今晚會早點回家,她得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