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謐寂靜的寢房,只有桌上一盞燭燈微微綻著光亮,在燭火的掩映下,依稀可見隔著紗幔的大床上,正躺臥一名蠕動的縴細身影。
嬌小的身子不時傳出痛苦的囈語呢喃,並夾雜著抽氣聲。
拖著疲憊酸疼的身子,夢羽竹倍感吃力的下了床,但她因錯估自己的忍耐度及身子所能支撐的體力而狼狽地跌落床榻。
她悶哼一聲,負氣地握著小拳頭,猛往自個兒的腿上捶去。
「呀……好疼!」
夢羽竹雖聲聲喊痛,但卻沒停下手,反而更加使力地敲擊,直到她覺得自己的意識真正清醒之後,才停止捶打。
「夏常君,我恨你,恨死你了!」在撐起幾乎被搾干的虛軟身子時,她早已刷白了小臉,咬牙唾?始作俑者。
她難以忘記他是如何折騰自己,還要她聲聲認錯討饒才肯放過她。
認錯?
哼,他憑什麼要她認錯,有錯的人是夏常昭,他為什麼不叫他來向她認錯!
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等她找出他的印信後,她就等著看夏常昭伏首認罪,順便讓夏常君看看他兄長淒慘的下場。
在椅上稍作休息後,夢羽竹再度撐起自己,往唯一的出路──大門走去。
來到相連的怡書閣,就著明亮的月光,她才知道此刻已是深夜時分。
她不會屈服的!
夢羽竹在心中禁不住又斥抬起夏常君,因為他整整淩虐她一天一夜方才罷手。
對了,趁現下怡書閣尚無人進出之際,正好方便她下手尋找印信。
她開始模索怡書閣每一處的角落,甚至連桌椅底下都沒放過,就在她幾乎把整個怡書閣都翻過一遍後,她不禁沮喪地長歎一口氣。
竟然都沒有!
「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找得滿頭大汗的夢羽竹,頹然地望向屋外,又不經意地把視線調回……咦?她還有個地方沒搜。
那就是太子坐的那張大椅,以及刻有龍鳳的紅檜大桌。
夢羽竹緩緩走上前,有些遲疑、有些膽怯地觸模夏常昭平時批示奏章的地方。然而卻在見到擺放在桌旁、一個用黃色布巾包裹住的四方盒後,不禁瞠目結舌。
會是它嗎?
里頭裝的會是象征太子地位的印信嗎?
夢羽竹顫抖地打開一看,又連忙合起來,並緊緊抱在懷中。
沒錯,跟丁爺所形容的一模一樣。
不過這實在太不可思議,她找了老半天的印信,居然就擺放在桌上,而且還是這麼明顯的位置,好象是要等人來偷似的!
夢羽竹想到這里,手中的印信差點落地。
你別想這麼多,沒人知道你是要來偷它的,你不用自己嚇自己。
可是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尤其又在沒辦法馬上出宮見到丁爺的情況下……喀!
這時,輕到幾近無聲的推門聲音,嚇壞了正沈思而略微呆滯的夢羽竹。
「你!」
倉皇的將印信藏在身後,她慌亂地瞪視眼前一名陌生的宮女。
「你不用怕,我是丁爺的人。」宮女面無表情的說。
「丁爺!」夢羽竹一驚,但在宮女冷眼一瞥後,倏然噤口。
「對不起,我太驚訝了。因為丁爺怎麼會知道我已經入宮的事?」
爆女只是冷冷一哼,將目光集中在她身後,「東西拿到手了?」
「東西?你是說印……是、是拿到手了,而且你來得正好,我還在擔心沒辦法拿給丁爺,就請你把這印信交……」
「把印信放在逍陵別苑里,並且要將它藏在夏常君的寢房內。」宮女冷漠地截斷她的話。
「丁爺要我把印信拿回逍陵別苑,為什麼?」夢羽竹的小嘴驚愕的大張。
「你不需要問,只要照做就好。」
「可最……」
「莫非你不想報仇了?」
「不,不,我當然要報仇……我會照丁爺的話去做。」
「嗯!還有,偷取印信一事,完全是你個人的意思,如果你辦成後,就得設法出來,丁爺會在你家中等你。」
「我知道。」
就算她會被處死,也絕不會連累他人。
就像方才來時一樣,宮女在傳達完指示後,又悄然無息的離去。
而愣在原地好久的夢羽竹,不知所措的抱住印信,無邪的水眸首次對于向太子復仇一事,出現了些許動搖。
***
「醒了?」
夏常君一進來,就見到倚在床頭、正盯著燭火怔怔出神的夢羽竹。
陡地,一張放大的邪俊面龐讓她赫然回神,並趕緊往床上縮去。
夏常君見她神色微黯且慌亂不安,不由得傾身向她,瞬間反手扣住她。
「住手,你想做什麼?」夢羽竹喊叫出聲。
她的雙腕被擒,接著又被他輕輕一扯,整個人幾乎是貼在他的胸膛上。
「本王若想做什麼,你能阻止得了嗎?」暗黑的烏眸,閃著邪異的詭異。
「你!」
是,她是阻止不了他的暴行,但她會一直反抗到底。不過她的心,卻在暗暗恥笑自己。
她突然別開臉,怕被他發現自己的不自在與心虛。
夏常君的神情乍見詭異之色,他唇角一勾,放開她的手,接著扳回她紅暈的小臉,低語而狎笑的說︰「還沒學到教訓嗎?要不本王再教你一回。」
「不要!」
夢羽竹大驚失色的看著他,氣惱地抵住他的胸膛。她的身子再也禁不起他毫無節制的教訓了。
「給本王承諾。」
一對如寒星的黑瞳,直勾勾地攫住她倉皇游離的視線。
「什麼承諾?」她侷促不安。
「竹兒,本王要生氣了喔!」
含著吊詭又似憐惜的口吻,除了令她深感心悸外,竟使她忙不?地開口︰「我不會再讓人踫我……」
說完,她不由得一陣錯愕。
她還是服從了他,而且還是直覺的回應,彷彿她這麼回答是理所當然,她不該分不清楚自己有幾兩重而敢與廣陵王對抗。
夢羽竹突然覺得自己好象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不對似的。
好累人哦!
「還有呢!」
「還有什麼?」她雙眼恍惚地凝視他。
她的回答還有什麼地方令他不滿意!
「夢羽煙的事本王自會替你查清楚,本王要你的人、你的心──都只能存在本王的身影,曉得嗎?」
似乎厭惡她恍惚的表情,夏常君淺笑一聲,然後鉗住她手腕的五指開始縮緊。
夢羽竹低呼一聲,失神的焦距漸漸凝聚成一點,霎時刷白了臉,極力想甩月兌他的禁錮,但他的手勁依然收得緊,反而讓她的手腕愈加痛楚。
「放手,我不要任何人替我查,尤其是你,更不用假好心說要幫我,我最不需要的人就是你!」
夢羽竹突然卯足所有的氣力捶打他,甚至發狠地咬住他的手腕。
笑話!他憑什麼說要幫她,即使夏常昭是真兇,他敢對未來的皇上、他的兄長如何嗎?
夢羽竹就這麼用力地咬著,咬到她嘗到血,她這才松口怔怔地凝視他。原來他的手腕處已有兩排深深的齒印,隱約滲出血絲。
呀,她咬得好深,他一定很痛吧?
說不定他會氣得一手掐死她,或者是狠狠地捏碎她的手。
一股沒來由的心疼與內疚倏然襲上,雙瞳不知不覺泛出淚,她緩緩抬起眼,惴惴不安的迎視夏常君。
「如果還咬得不夠痛快,本王還有另一只手。」夏常君將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並在她畏縮後仰之時,扣住她的後腦勺。
他俊美的臉龐上,無一絲猙獰狠戾,只有沈靜,眸光瞬也不瞬的睨向她蒼白無血色的絕色嬌?。
「我不是有意把你咬傷……只是……只是……」
「只是不相信本王罷了!」夏常君冷笑一聲。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也有我的苦衷。」她只是不知道該相信誰,她真的很矛盾。
「既然不是,那你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本王,讓本王替你處理、作主。」夏常君抵在她的唇畔,一雙深不見底似黑潭般的眼眸似冷又似含情的攫住她的眼,雙唇微張微合地逸出對她愛憐的言語。
他特意拉近彼此間無形的距離,要她絕對地交付真心,不要再對他抱有任何的存疑。
那雙熾烈的黑眸,似乎藏有對她的情意……不,她不要步上姊姊的後塵,再次被皇族的人戲耍,尤其公主曾說他府中姬妾成群,她才不要成為其中之一。
何況她夢羽竹算什麼,只是他廣陵王口中所謂的一名民間女子,既無靠山又無手段,她哪能承受得起他那有如曇花一現的情愛?
「竹兒,還有人比本王更值得讓你信任的嗎?難道本王對你所做一切,你都感受不到?」
夏常君繼續催眠她的意識,要她厘清誰才是真正能讓她倚靠的物件。
「我只有感受到你……」她渾身一顫。
「感受到本王什麼?」小丫頭似乎有點開竅了。
「我只感受到你不斷欺負我!」她頓時又羞又怒的指控。
下一刻,夏常君狠狠地摟住她,不知該氣她的遲鈍無知,還是該笑她的純真可愛。
夢羽竹不知所措地任由他抱住,心中開始後悔她為何老說些會惹怒他的話。結果呢?最倒楣的還是她,因為他總是殘忍地將各種罪名加諸在她身上。
而現在,他是不是又要……「呵,我的小竹兒,本王又不是狂佞之徒,哪舍得欺負你,但你有時實在是讓人不想欺負都不行呀!」埋在她頸窩的夏常君,失笑地說道。
你就是狂佞之徒,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這些話她只能在心中暗暗默念,不過他擁著她的感覺,又讓她彷彿回到從前那種溫情的日子。
「竹兒,你是不是在偷罵本王?」
「沒有。」過于急促的辯解,反而令人更加起疑。
「是嗎?」
夏常君握住她的雙肩,將她輕輕推離他懷抱一臂之距,他放肆又邪佞地盯視她赧紅的臉蛋及飄忽不定的水眸.
「沒有就沒有,不然你想做什麼?」
「嘖嘖,本王是很想對你做什麼,可是在此之前,本王還是希望你能據實以告,讓本王替你分擔一切。」
夢羽竹錯愕的凝視那雙攝人魂魄的黑眸,小嘴合合又張張,就是無法逸出聲音來。
懊說嗎?
如果她說了之後,上天就會還她一個公道嗎?
她的心跳得狂亂且不規則,忽然她垂下眼,直直地盯住被她壓在腿下的絲褥,及被她藏匿在床下的印信。
「我想睡了……」
緩緩地抬起眼,夢羽竹的神情已見疲累地請求他。
衡量過後,她還是決定暫時不說。
在夏常昭還沒有給羽煙姊交代之前,她個人的死生都不重要,她只要照著丁爺的吩咐就能討回她所要的公理,即使最後遭受到夏常君的嚴厲處置,她也會欣然接受。畢竟她也同樣害死他大哥,他有權將她處死。
夏常君冷冽深邃的眼,若有似無地閃過一抹不知名的光芒,他旋即擁住她,一同倒臥在床。「睡吧!
天一亮,我們就回逍陵別苑。」
夏常君詭異又低沈的嗓音在她耳畔繚繞,夢羽竹心亂如麻地緊貼在他身上,幾乎要與他融合成一體。
然而夏常君卻突然悶哼一聲,擱在她腰際上的雙臂也同時收緊,「別動,竹兒。」他是很渴望再與她共赴雲雨,不過她的縴柔已承受不住他再一次的狂恣掠奪。
聞言,她當然不敢妄動半分,因為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的壓抑,而為了讓她虛軟不堪的身子能獲得充分的休憩,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竹兒,乖乖閉上眼,本王今夜不會再動你了。」若他再不聲明,她肯定會以這種僵硬的姿勢跟他耗上一夜。他是無所謂,但又不忍見她明早會起不了身,只得無奈地立下保證。
下一瞬間,夢羽竹僵直的嬌軀果然放松,逃不過一波波襲來的睡意及身子的極度疲累,她終于合上眼,沈沈地睡去。
「竹兒呀!為什麼你還是不願相信本王?」
夏常君目光一凝,繼而俯首輕點她的絳唇,詭異的邪肆俊龐泛起一抹難以理解的冷殘邪寒。***
「要放哪里好?」
夢羽竹捧著錦盒,眸光四處亂飄地梭巡這偌大華麗的寢房內,哪一處才適合放置印信。
雖然她知道把這貴重之物藏在這里,對夏常君來說會很危險,但丁爺應該有他的理由與作法,她只能盡全力配合。
況且姊姊個性溫和善良,能跟她相處的丁爺想必也是個好人,他絕對不會把無辜的夏常君牽扯在內才是。
遲疑了半晌,夢羽竹決定把印信藏在他們倆共寢的床底下。
當她放好印信起身之際,心頭卻突然掀起一股沒來由的不安。
倏地,她心神不寧的想再次蹲將印信拿出。
她是不是該問清楚丁爺的意思之後,再這樣做會比較妥當?
「羽竹姊姊,你是不是在跟二哥玩捉迷藏的游戲?那菱兒也要玩。」
夏菱兒驟然的出現,讓夢羽竹頓時慌亂地起身回轉。
「沒有呀,我沒有在跟君爺玩什麼游戲。」夢羽竹倉卒地走向花廳,神色復雜地看向跟她一同步出外頭的夏菱兒。
怎麼每當她在做壞事時,夏菱兒都會湊巧的出現?
夏菱兒一直都逗留在逍陵別苑,就連她同夏常君入宮時,她也沒跟著回宮去,她似乎是賴定這里。雖然她喜歡身旁有這麼一位可愛的公主作伴,但她不曉得這種愉快的情景還能維持多久,可能不消幾天時間,她便要跟公主反目成仇了吧!
「討厭,姊姊騙菱兒,瞧你玩得滿頭大汗,還敢說沒有!」夏菱兒不依地指著她額際所冒出的冷汗。
「姊姊是因為天氣熱才會出汗,菱兒別誤會.」夢羽竹連忙以衣袖擦拭臉上的汗珠。
「是嗎?」夏菱兒嘟著小嘴,不滿地望著烏雲密佈的天際。
都快下雨了,天氣會熱嗎?看來她應該多多教導羽竹姊隨口胡謅的伎倆。
「菱兒……我……」夢羽竹隨著她的眼光瞟去,清麗的小臉在瞬間顯得有些狼狽。
「羽竹姊,其實菱兒早就知道你在做什麼。」夏菱兒望著小臉刷白的夢羽竹。
「你看見了!?」這下怎麼辦!
「羽竹姊,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整理隨身衣物本來就很正常,不過,你可以叫那些奴才們去做,何必把自己累成這樣,如果讓二哥看到,可能又要心疼死嘍!」夏菱兒雖皺著眉,但揚起的唇角卻含著狡黠的古怪笑意。
幸好夏菱兒並無撞見,不然她就慘了!
「我為什麼要整理隨身衣物,難道君爺是要遣我回去?」在松口氣之余,她不免對于夏菱兒所說的話感到疑惑。
她不僅僅是感到疑惑而已,還有說不出的悵然若失、一種失落空洞的感覺。
她怎麼一下子就有那麼多的情緒反應,他終于肯放她走、放她離開,不再當她是他永遠的小舞孃,她應該要感到高興才是。
可是,她為什麼全身都開始不對勁了。
「羽竹姊,你好象不怎麼高興耶!」
「我怎麼會不高興,我很高興……」夢羽竹一臉木然的微微扯起唇角。
「這樣就好,再過一、二天,二哥就要我們先行回南都,到時菱兒就可以帶著姊姊四處去游玩了。」
「回南都城?」夢羽竹低呼出聲,雙眸瞪大。
南都是大梁國的南方重鎮,位屬廣陵王所管轄的疆域。
「是呀,回到南都後,菱兒就自由了,不必天天待在枯燥無味的皇宮里頭。」夏菱兒開心地手舞足蹈。
原來他是要她回南都,並不是要遣她回去。
她之前一些不對勁的失落情緒,一古腦兒消失。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股不知名的欣喜充斥心頭。
「嘻,羽竹姊,要這種高興的表情才對嘛!」夏菱兒促狹地取笑她女敕頰浮上醉人的酡紅。
「菱兒!」夢羽竹羞赧地轉過身。
「羽竹姊,其實你根本不必帶任何東西,因為二哥早就替你備妥一切,只要你的人有跟去就行了。」
夏菱兒說完,還故意貼近她耳邊竊笑。
「菱兒,你──」夢羽竹渾身一僵,舌頭似乎被咬斷了半截似的。
天?,她在欣喜些什麼呀!
難不成只是為了能去廣陵王所屬的領域,就興奮得忘掉自個兒的血仇嗎?
「羽竹姊,你又怎麼啦?」夏菱兒踱到她跟前,不明所以地瞧著她。
「我不會去南都城的。」夢羽竹突然幽幽地逸出聲。
「為什麼?」
「不為什麼。」夢羽竹別過臉,不想對她多作解釋。
「二哥不會答應你留在京都。」她看得出二哥這回是要栽在羽竹姊的手中,而羽竹姊也難逃二哥的手掌心。
「我並不需要他的答應。」夢羽竹的口吻淡得不能再淡。
「是嗎?你要不要試試呢?」
一道迫人的低沈嗓音驀地傳來,令夢羽竹心頭一顫,旋即凜著小臉回過頭凝視夏常君。
「君爺,除非他受到報應,否則竹兒絕不離開京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