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御史府
「都已經三、四天了,為什麼還找不到星羅格格?去、去,再給我多派點人手去找!」
砰的一聲,御史大人忍不住用力拍擊桌面,嚇得一干僕役趕緊跪地。
「喳!」僕役領命急退。
「老爺,我真的好擔心星羅她遇事了。你就請你官場上那些同僚幫忙替咱們找人,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消息;不然星羅要是真出事,教我該怎麼辦才好……」一旁的御史夫人早已哭紅雙眼,傷心不已。
「唉,你又不是不知我才到任沒多久,根本無人可拜托。」御史大人深蹙著眉,使不上力地一徑感嘆著。
「可是我怕星羅不能等了。老爺!你好歹也要前往一試,京城可比內蒙復雜多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認為自己突然被調派回京,內情頗不單純。
在京城的朝堂生涯是步步險惡,處處隱藏致命危機,稍不謹慎,就會落得永無翻身之日!
「星羅……額娘的乖女兒,你現在人到底在哪兒?可知額娘快想你想瘋了?」夫人眼見還說不動老爺,愈是傷心地頻頻拭淚。
「額娘您放寬心,星羅一定會沒事,您就不要太過擔心,以免傷及身子。」星羅的姐姐星儀格格輕聲安慰過度傷心的御史夫人。
「星羅根本對京城不熟,教額娘怎麼放心得下,」
「奴婢對不起老爺夫人,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看緊格格,請老爺夫人責罰奴婢吧!」一名小婢突然跪地,叩頭如搗蒜。
「雲兒,你再如何叩頭也沒用,當務之急,你還是跟著大伙趕快去找星羅格格要緊。」星儀輕嘆著將虛軟的額娘扶回椅上。
「是,奴婢這就去。」
「星儀,你說,你妹妹一定會平安回來是不?」夫人突然握住星儀的手,滿臉希冀地問著。
「嗯,妹妹一定會化險為夷,平安回到額娘懷抱。」
星儀漾起甜甜的笑意,保證似地反手握住額娘顫抖的雙手。
*****
京城的市井街坊,熱鬧繁華,人馬雜沓,那是她以前在內蒙所不曾看到過的榮景;前一兩回出門,她都只能乘坐在轎中,根本無法體會出這種置身在大街上摩肩擦踵的感受,而今能如此優閑的閑逛是多麼快樂的事。
所以她幾乎忘卻了返家的念頭。
被裝扮成小廝的星羅,沿路喳喳呼呼地東瞧西模,其愉悅的俏模樣讓走在她身後的笙延也揚起興味,隨她去了。
「貝……公子,你說這個梅花簪好不好看?」當她要將簪子插入自己的發髻時,這才想起她頭上正戴著帽子。
「我送妳。」笙延很快地掏出銀兩。
「不用了,貝……公子爺,」星羅雙頰嫣紅地推回。
她不可隨便收取男子贈予的東西。
笙延索性將簪子硬塞給她,她只得不好意思地收下來。
「星羅,你還沒告訴我你府上哪里?」都晃了一個多時辰,小美人準是忘記她急于出府的原因。
笙延貝勒的點醒,令她尷尬地收回再次盯在古玩上的視線。
「在……」她不期然地想起弦煜貝勒曾交代過不準她向外透露身分。
但,若是不說,笙延貝勒要如何送她回家。
「怎麼,你不會忘記了吧?」大費周章地把她弄出來,可不要兩頭都落空,
「我不是忘記,而是……」星羅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而是什麼?」
「笙延貝勒,謝謝你的幫忙,不過星羅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還是決定自個兒問路回家,希望你不要見怪。」
「你要自己問路回去?!」笙延匪夷所思地盯著她瞧。
嘖,該得的訊息一點也沒查到,反倒惹了一身腥。
「嗯,這種問路的小事難不倒我的。」
「這樣啊!」笙延思索半晌後,忽然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在你回家之前,我再帶你去個很好玩的地方,你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喔!」他蠱惑地引誘她。
「在哪里?」星羅眼楮直直發亮。
笙延突然朝遠處一勾,一輛華麗的馬車旋即駛來。
「我們要乘馬車?」星羅不可思議地說道。
「地方是有點遠,坐馬車比較快,不過我們得事先約法三章。」笙延笑得有絲狡猾。
小美人,你可不要怪我,既然沒好處留給我,那我就不必甘犯被弦煜殺頭的危險來幫你。
「嗯!」水靈靈的大眼盛滿無限的期待。
「第一,你要繼續充當我的小廝。」見她猛應允後,笙延滿意地接著說︰「第二呢,若你看見什麼人或听見什麼話,都不許多問,也不許離開我半步。」
星羅只遲疑了下,就馬上點頭,
「還有什麼嗎?」她已有些追不及待。
在還沒返家之前,她很想多看看北京城,不然以後就很難有此機會。
「沒有,我們走吧!」
當隨侍拉下轎簾,阻隔轎中一切後,一名神色倉皇的小婢突然擠進人潮洶涌的街道上,著急地直視迅速駛離的馬車。
得趕快通知主子!
******
「你沒看錯?」壓抑過的女音隱含些許恨意。
「她雖然裝扮成小廝的模樣,但奴婢肯定是她。」
「除了這點,還有無發覺她任何可疑之處?」在那種情況之下,星羅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
「這倒是沒有。」奇怪,難道是她放得太少?
「你是怎麼給我辦事的?」原本壓低的女音突地尖銳的揚起。
「主子,請您恕罪,奴婢的確有按照您的指示去做。」
「哼!」
「但奴婢曉得那輛車輦是哪家的。」
「說!」
「在數日前,奴婢曾在市集上見過。」
「不必廢話,到底是哪家?」
「是寶親王府!」
*****
「星羅,到了。」
馬車在一座宏偉的宅邸前停下,笙延一臉興致勃勃地拉著模不著頭緒的星羅,直往敞開的中門一路前進。
「笙延貝勒,你走太急,我快跟不上.....」以為他是要帶她去近郊賞玩,誰知又來到這種豪宅府邸,星羅不禁有絲納悶。
難不成這里頭會有什麼好玩的雜耍團?
「我是怕人若走光,就沒得玩!」
「是怎麼樣的游戲,很好玩嗎?」順著花叢石道,星羅喘噓噓地跟著他左拐右彎。
這座院落的格局,可不比高賢王府差,一樣繞得她頭昏眼花。
「我是覺得挺不錯,但就不曉得……」你在事後會不會被弦煜教訓得很慘而已。
笙延禁不住輕咳二聲,以掩飾因幸災樂禍而噗哧出來的笑意。
「不曉得什麼?」星羅追問。
「笙延,你這個做主人的到現在才姍姍來到,該罰。」
此刻,幾名風雅俊秀的貴公子,正圍坐在古意盎然的涼亭內,熱絡地吟風弄月,舞弄筆墨。
「罰什麼好呢?」
「就罰我多飲三杯向各位陪罪就是。」笙延趕緊端起酒杯,企圖以此蒙混過去。
「哈、哈,笙延真賊。」
「我們不能就這樣便宜他,再罰!」
這就是笙延貝勒所指的好地方?
什麼叫做她一輩子都沒機會去!
這種地方她已經在高賢王府見多,想必她是被笙延貝勒給誆騙了。
被丟在亭外的星羅,難掩失望地垂下頭,無聊地踢踢腳邊的石子。
「別以為這樣就能了事,我哪能輕易放過你!」
突然間,亭內一道對笙延貝勒所揚起的嘲諷聲,剎那間劈進星羅的小腦袋瓜,撼動她的心,她忙一抬眼,怯懦地凝視背朝她而坐的危險身影。
他的確不會輕易放過她。
縱使此話不是針對她而言,但星羅就是下意識地渾身戰栗。
在有所領悟自身的安危後,她幾乎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不,她得冷靜,莫急、莫害怕,她現在是小廝模樣,他根本察覺不出,何況就算看出,有那麼多人在場,他也絕對不敢拿她怎樣。
星羅就連氣都不敢喘得太大聲,她微微地往後退,還不時向笙延投射出求救的眼神。
只是笙延不知是否沒看見,還是忘記有她這號人物的存在,竟徑自與人高談闊論,絲毫當她是個不起眼的小侍童。
然不起眼也好,或許這樣一來,她就不怕溜走時被他們發現。
「小羅子,快來斟酒。」
但笙延隨便一句喚話,卻教她頓時有如陷入一片火海,恐難有完膚之處。
小羅子!
咦,她在害怕什麼?她又不叫小羅子,她叫星羅,笙延貝勒鐵定是在呼喊其他隨侍,不過在場有她這種裝扮的隨侍,好像只有她一人。
「小羅子,你耳聾了呀,再不快給我過來,小心我賞你鞭子吃。」呵呵!好戲就快上場!
笙延再次高聲地吶喊,而且目光炯炯有神地對準她,暗暗不滿她公然地背信毀約。
她簡直是欲哭無淚。
星羅硬著頭皮,深吸口長氣以穩住自個兒跳動太猛的心口,並有如龜速般地踏上石階,一步步朝前走去,她盡量低垂著頭,怯立在弦煜貝勒看不到的死角,或是干脆躲在人牆身後。
「倒酒!」
笙延貝勒存心要將她揪出,不然拐她來此做啥?
笙延貝勒,星羅再也不相信你了。
星羅迫不得已地走至人前,並偷偷窺探弦煜的舉動,在瞥見弦煜正聚精會神地賞析手中名畫後,她悄悄松口氣,緩緩執起酒壺,為每只空杯倒入酒汁。
「笙延,你把你的小羅子嚇著了,瞧瞧他的手抖得多厲害。」
「是呀!連我的墨寶都被她濺出的酒汁給弄髒了。」
「你何時多出個如此可愛的小侍從,一雙小手細白女敕肉的,還真想咬上一口,哈!」
「哦,莫非他是你豢養的……」
「別胡扯,我笙延還是最喜歡女人。」
大伙兒你一句我一言地拿星羅來取笑,惹得呆立當場的星羅羞愧無比,但又有苦難言,不過幸好弦煜並無跟著大伙人起哄,依然優閑地自顧著品畫。
對于眾人拿一名卑微低賤的小侍來耍弄,弦煜只覺得無趣透頂,也可說是不屑,甚至可說不把小侍當成人來看。
「不過,我笙廷雖然喜歡女人,但我這個小羅子的面皮,可一點都不輸給女人喔!」語閉,笙延隨即往後拎住星羅欲逃跑的後領,並將她拼命掙扎的下顎特意抬高,讓眾家貝勒欣賞她絕麗嬌艷的臉蛋。
「絕色,真是絕色,笙延,你打哪兒找來的?」
「這小羅子分明是個女人。」
「笙延,把她讓給我。」
「不要!笙延貝勒你快放下我,我再也不理你這個騙子……」星羅劇烈地晃動手腳,放聲斥責笙延的故意捉弄。
在此時此刻,正處于激動慌亂的她,又哪能記得她目前的處境,和亟欲回避之人呢。
所以,當她意識到弦煜那張俊美邪肆的容顏,倏地拂上一層冷沉陰驚的詭色,其沉靜深邃的雙眸也瞬間進出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她後,一切都為時已晚。
星羅從未見過他冷殘疏離的一面,以至于她打從心底地慌了。
她渾身驀然凍結、打顫,四肢無力垂下,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憐模樣。
眾人似乎被眼前突變的情況搞得胡里胡涂,不過他們也都有志一同地不願破壞這種難得的氣氛,尤其當事人又是一向遇事不改色的弦煜貝勒。
身為始作俑者的笙延當然十分滿意自己所制造出「感人至極」的好戲碼。
可惜他無緣看到精采大結局,除非他願意陪同小羅子一起把脖子抹干淨。
笙延無奈地朝友人使個眼色,大伙兒會意地紛紛抱憾離去。
在雙腳踏上地的一瞬間,咚的一聲,星羅軟趴在地,但她不準自己如此窩囊,當然更不許讓他看輕,遂立即堅毅地扶住桌面撐起身,不過在她不經意掃過一直盯著她不放的詭魅雙眸時,仍差點站不住腳。
「我只是很想見見我額娘,並不是故……故意要瞞你出府。」星羅惶恐地後退,吞吞吐吐地解釋。
弦煜兀自飲酒不語,其嚴厲的目光依舊緊鎖住她惶惶不安的小臉,箝住她如秋風抖落葉的嬌小身子。
「星羅知道……事先沒征得你同意就私自出府,是我不對,但是你一直沒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
言至末了,她的膽子明顯大了不少。
弦煜仍是置若罔聞地徑自倒酒啜飲。
他腦中已在轉瞬間掠過上百種懲戒星羅的法子。
只是一個他看順眼的女娃兒想吃女乃罷了,他居然將她當成十惡不赦的叛賊來看,且想盡鎊種方法要來摧殘她。
哼,她對自己的影響竟有如此之大嗎?
他不免暗自嗤笑,啐!
「弦煜貝勒,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行告辭,回頭再請我阿瑪同我一起前往高賢王府拜謝您。」
兩簇犀利的冷光在調離她身上後,哽在胸口的郁積終于徐徐散開,細小的語調也略微清脆有力。
「坐下!」
「不要。」孰料在星羅斷定弦煜不會再行理會她之際,他淡然疏離的嗓音卻突然響起,導致她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絕,然後才猛然發覺自己在無意間所講出的話是多麼挑釁。
她突地瞠目結舌地捂住嘴,在他斜眼一挑後,她便乖乖地選蚌離他最遠的石椅,無言地默默落座。
「還有什麼事嗎?」
虛軟的女敕嗓顯然又恢復一開始的膽怯。
「你是用何種手段騙得笙延,嗯?」弦煜面無表情地奚落她。
「我、手段、騙?」星羅遲鈍地喃喃重復。
「否則你如何出得了府!」
「我沒有騙笙延貝勒,我只有跟他說我想出府,他就馬上答應。誰曉得在出府之後,他竟誆騙我說有處地方好玩,我信以為真,就跟著他前來;但是我萬萬沒想到他所謂的好玩之處就是、就是……」這座刑堂。
「笙延對你真不錯。」弦煜冷嘲。
「哪有不錯。」若真對她好,又何須淪落在這兒受審。
「哼!」弦煜朝一臉無辜卻又忿忿不平的星羅哼笑。
「是真的,我只對笙廷貝勒說那四個字面已,沒有用到什麼手……手段等等的。」星羅心無城府地趕緊表明。
雖然她不太懂弦煜的意思,但不知何故卻又很想化解他臉上那層冰霜。
「是嗎?不過也幸虧他及時回頭,不然……」
弦煜突然冷笑地將手中的杯子往濃密的樹叢間一彈,倏地,一聲淒慘的哀號伴隨細碎的咒罵聲瞬間響起,隨後一道隱匿的白影就地消失。
「是誰躲在那兒?」
「過來。」她臀部一離座,弦煜淡漠卻夾雜佣懶的嗓音立即迸出。
「不!」
「過來!」
不等她說完,弦煜即霸氣地指著他身側的位子。
「喔。」
星羅縮著頭,如履薄冰地走近他身邊,挨著他而坐。
「既然出來,就陪我一同喝酒,我想,你也是在府里悶得發慌吧!」弦煜優雅地斟了杯酒放在她面前,
頃刻之間,他臉上所表現出的冰冷仿佛早巳不存在似的,取而代之的是風雅內斂的俊美神態,以及閑情逸致的悠然舉止。
「嗯。」眼見如此,星羅懸宕的心才微微松懈下。「可是,我從來沒喝過酒耶!」她的雙手雖已象征性地捧住杯緣,但只是不忍拂其意,並非真有勇氣喝下它。
「這酒不烈,很清香,你可以試著喝一小口。」弦煜笑笑地鼓勵她。
「好!」
星羅靦腆地同他一笑,舉杯輕啜。
「如何?」
「是滿好喝的。」看來弦煜已不再生她的氣了。
星羅一邊瞧著他愜意的臉色,一邊心喜地喝著美酒,對于之前對他所萌生的懼意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其實在她借宿王府的這段時日,弦煜貝勒對于素昧平生的她是百般照料,雖然他是有失禮之處,但她不告而別就是站不住腳。
所以嚴格說來,她的確該向他陪不是。
「對不起,弦煜貝勒,請您原諒星羅。」
凝視他漾起的淺淺微笑,星羅醉了。